皇天厚土——读李锐小说集《厚土》

中庸

<p class="ql-block">文=中庸 图=网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李锐</span></p> <p class="ql-block">那天,在读李锐的小说《厚土》之前,先让90度的热水在咖啡机里去冲撞那用咖啡豆打出的三成粗颗粒的两勺黑色咖啡。那咕噜噜的微小声音像沉闷的雷声从远处滚来,并把浓烈的有烧焦感的咖啡味道一同捎了过来。当沉闷的咕噜声不再响起,倒出来的便是一杯带着扑鼻香味的褐褐的像酱油一样的咖啡。</p> <p class="ql-block">望着它我突然想到,喝着这营生能读李锐的《厚土》吗?书里那些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丑陋的不能再丑陋,愚昧的不能再愚昧的人们虽然各有各的出身,同样也各有各的不幸,但却似乎有着同样的轮回。</p> <p class="ql-block">这是怎样一个世界?这是怎样一个角落?这是怎样一个中国?这片偌大的黄土地经历了五千年岁月的延续,最终成了什么样子?“他们手里握着的镰刀,新石器时代就已经有了基本的形状;他们打场用的连枷,春秋时代就已定型;他们铲土用的方锨,在铁器时代就已流行;他们播种用的耧是西汉人赵过发明的;他们开耕垅上的情形和汉代画像石上的牛耕图一模一样……世世代代他们就是这样重复着,重复了几十个世纪。那个被文人们叫做历史的东西,似乎与他们无关,也从来就没有进入过他们的意识。无数个世纪以来,只有亚洲大陆干旱的季风和太平洋浓重的雨云光顾这里。就这样在亚洲大陆这一片广袤干旱的土地上,慢慢的繁衍出一个黄色的人群。由于海洋和高山的隔绝,他们以为这个宇宙中只有他们自己。早在唐代一位诗人就哭诉过,那是一种亘古未有的对于这旷世孤独的慨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作者说,我就是这黄色人群中的一个。其实,我们都是这黄色人群中的一个。这群黄色人群中的我们能喝着咖啡去读《厚土》这样的小说吗?能用西方的眼光去看待这片古老的土地吗?似乎不能。</p> <p class="ql-block">前两天读的是毕飞宇和莫言。毕飞宇那字里行间字字珠玑的文字,那些动不动就露出来的排比的比喻词汇,像榔头一样时时排比地敲打着我的头脑和灵魂。与莫言相比,毕飞宇更多了幽默,更多了一些半乡村半城市的城市化。而李锐与二者相比则土的掉渣,土的只剩下缅了几层的厚厚的棉裤腰,土的只有女人脱了布衫脱了裤子,只剩下白生生的肉的简得不能再简的描写,她们的手腕脖子膝盖还有脚上和男人一样,都是一层鳞甲般的污垢。李锐的小说写的是人,又不像人。它的主人公没有名字,没有年龄,没有模样,没有形态,只有红布衫花手巾,只有队长公社书记,只有他大哥那女人娃他爸,只有车把式拉闸人,只有三爷五保户,只有瘤拐癞头,只有他、她还有牛们云们山们,只有吕梁山苍老疲惫的面孔上那苍老疲惫的皱纹。</p> <p class="ql-block">他的小说中没有男人的英俊潇洒挺拔,也没有女人的妖娆扭捏妩媚,即使描写男女之爱,也没有男人在床上的凶猛,没有女人在身下的呻吟。这些事他总是那么匆匆地一笔带过,只剩下一片白花花的影子,混乱而不具体,仿佛大半生的苦难因为这件事而变得更苦了,仿佛此生此世挣不脱的那张网因此勒得更紧了。在野蛮的痉挛和喘息之中,他把那说不清道不出的烦恼和苦闷、撕不断扯不开的灵魂和肉体搅成了碎块,搅成一股模糊的血肉倾泻下去。“而女人总是无声地承受着,温软而宽容的胸脯在那狂潮的冲击下,仍旧温软而宽容着。”“当那狂潮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又总是“男人粗拉拉的手掌无意中在女人的脸上抹下些温热的泪水来。”他的描述全部都是朦朦胧胧的,似乎做过,又似乎根本没有做过;似乎是在经历幸福,却又似乎经历的只是痛苦悔恨嫉妒愤怒。</p><p class="ql-block">他的小说中没有对人表情的描述,没有微笑也没有痛苦,只有抽泣和一行行永远流不完的男男女女的泪。他的小说中没有理想真理历史永恒,有的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有的只是黄土高原上默默的黄土山脉在岁月中默默地剥蚀默默地流逝。他的笔下总是觉得山里的白昼是那样的悠长,淡得发白的天上总是空荡荡的悬挂着一颗孤单的太阳。山坡上走下来的一群,总是被愈来愈重的暮色一点一点地侵吞着。天亮时,眼里的泪水总是把窗纸弄得十分模糊。接着便是高高的蓝天轻飘飘的白云和空寂的层峦叠嶂的吕梁山,还伴随几声鸟叫和“杂沓的羊蹄声隔着那扇巨大的石崖传过来”。要么就是“整座山峰朝上升,升,升……然后,停在半空里挣扎着,到底挣扎不过,沮丧地落了下来;然后,再朝起升,升,升;然后,更泪丧地落下来。”要么就是“被蓝天禁锢了一天的太阳仿佛难产一样,终于血淋淋地从蓝色中挣脱出来,跌落在西山顶上。接着报复似的,放起漫天大火。”再不就是“蓦的,一颗流星从银花锦簇的天幕上忘我地挣脱出来,朝着无底的黑暗投了下去。耀眼的一霎之后,山谷中的黑暗似乎更黑,也更深了些。”</p> <p class="ql-block">在李锐的笔下,吕梁山中的男人和女人们永远比不上吕梁山的自然们浪漫,好像那些男人和女人们根本就不算是吕梁山的主人,而那些自然们才是吕梁山中真正的主人。在那似乎浪漫的文字之后,永远会让人陷入一阵又一阵地无缘由地悲哀之中。那悲哀比山谷中的黑暗更黑了一百倍,一千倍。</p><p class="ql-block">这是怎样一片亘古不变的黄土地啊,这是怎样一群亘古不变的黄土地上出生的亘古不变的麻木的渺小的落后的封闭的愚昧的群体啊!</p><p class="ql-block">其实,正是通过这样的描写,作者让你深深地感触到这群人的伟大!一种在平凡中生出的伟大,在痛苦中孕育的伟大。这群人像泥塑一样被一个个揑合起来,矗立起来,并渐渐地高大起来,伟岸起来,最终需要仰视才能看清全部。你可以不屑这个群体,你可以嘲笑这个群体,你甚至可以憎恨辱骂恫吓这个群体,但是,你又确确实实无法从这个群体中分割出去剥离出去。你就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分子!面对他们,你无法自信无法自傲无法自美无法自狂无法自诩无法自欺……</p> <p class="ql-block">现在,我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无比疯狂地把已经被风扇吹凉了的浓浓的黑色的似乎掺了血又加了一把黑土的咖啡端起来,用力凑到嘴边,一饮而尽。那苦味进入口腔后向上猛冲到大脑,然后顺势而下,经过那根看不见而又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长长的白白的弯弯曲曲的肠子顺势而下,再顺着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瞬间流遍全身,顿时让我浑身一震,让我筋骨收紧,让我醍醐灌顶,让我茅塞顿开!它似乎在提醒我,在正告我:</p><p class="ql-block">你,</p><p class="ql-block">就是,</p><p class="ql-block">这片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如同蚂蚁一般的,</p><p class="ql-block">一个微不足道的,</p><p class="ql-block">小小的,</p><p class="ql-block">叫做“人”的,</p><p class="ql-block">人!</p><p class="ql-block">仅此而已。</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图片来自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