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外婆吃的一顿饭

啸红尘

　　国庆节回家，和姨妈表哥他们一起去看外婆。知道我们要去，外婆很高兴，路上不停的打电话问我们到了吗？快到了吗？

我们一进屋，外婆很开心，不停的喊我们的名字。可过了一会，她开始伤心地念叨着：外婆老了，没用了，帮不了你们了，被人嫌弃了 。大姨很生气地对外婆说：“孩子们回来看你，你就不要老是说那些垂头丧气的话了，让别人听了不开心，以后大家都不敢来了。”

自从外公去世之后，我是很怕见外婆的。我外公是一个比较开朗的人，他喜欢和我们聊未来。外婆是比较悲观的人，她经常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言语中总是透露着悲伤。她老是提起那些不开心的往事，一遍遍的念叨着，一遍遍的刺痛人心。其实我知道，她只是太孤独了。她腿脚不方便，走路需要拄着拐杖，平时也不能出门找朋友玩 。老一辈认识的人也很多都去世了，老伴也去世了，有一个女儿也去世了，她心里积了很多伤心事，无人可分担。小的一辈贴心的孙女们都远嫁他乡了，平时也很难回来一趟。孙子们一个个的又在外求学读书，家里无人陪她说话，她更加的孤独了。曾经热热闹闹的一个大家族，现在就剩下她了。她的心中积累了很多话，需要找人聊聊天，倾诉倾诉。

我们本来是想坐一会（大约半小时），喝一壶茶就回家了，外婆很生气，说我们连屁股都没有坐热。一会又埋怨舅妈不肯好好的招待她的亲人，连饭都不肯留我们吃。为了让外婆开心一下，大姨决定我们一起吃完饭再回去。

外婆有3个儿子，4个女儿。自从外公去世之后，她就像吃百家饭一样。由3个儿子轮流煮饭给她吃。每一个儿子负责煮10天饭。今天轮到大舅煮。外婆说，他煮的饭太硬了，我没有牙齿吃不了。于是大姨跑去和她哥哥吵架了，大姨亲自看着大舅煮饭。我听着既难受又无力，在生命的最后一程，吃什么，怎么煮，已经完全没有自主权了。大舅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又要忙着打工养家，又要喂牛喂猪，一大堆活等着他干。为了让外婆吃好饭，他还特意让他儿子上网买了一个小的高压锅，专门给外婆煮饭。

我们聊了一会天，大舅就喊外婆吃饭了。桌上放了一碗米饭，一碗瘦肉汤，半碗青菜。外婆突然掏出了一把青菜，让我小舅妈给她加在汤里面，说是皇帝菜，比较好吃。小舅妈有点难为情，但还是拿进厨房去重新煮了。三姨看到之后说，我来煮吧，再给她煎一个鸡蛋。

外婆吃了两口饭说，饭太硬了。她的牙齿全部掉光了，就剩下几颗门牙。大姨说，不会硬的，这看起来就很软，我亲自看着大哥煮的，煮了半个小时呢。外婆开始继续吃，一边吃一边和我们说，这个大儿子老是嫌弃她，给她搞特殊，饭是专门做的，菜也是专门煮的，碗筷也是专门的，就怕我有传染病一样。我要是有传染病，你们都是我生的，你们也有传染病。你二舅和二舅妈就不会这样，他们都是请我一起吃饭的。

谈话之间，小舅妈已经做好一桌子好菜，邀请我们吃。有豌豆，很香很下饭，我觉得很好吃。但是没有牙齿的外婆吃不了。有鹅肉，切得很大块，加了卤料煮的非常香，也很好吃。没有牙齿的外婆一样只能看着我们吃。有鱼丸，是用猪肉和鱼肉一起做的，我觉得很特别，以后自己也可以这样做。但是外婆不吃鱼，觉得腥味太重了。有小白菜炒得油绿绿的，看起来很开胃。我夹给外婆，她终于吃了。大舅炒的是豆角的叶子，有一点点涩，外婆也不喜欢吃。三姨煎的鸡蛋，外婆就吃了一口，剩下的都给我吃了。她说，经常吃鸡蛋都吃腻了。

吃了大概15分钟，全家人已经放下碗筷了，就剩外婆一个人孤零零的吃饭，我突然觉得有点伤感。想起我小时候去做客吃大餐，我的饭没有吃完，所有人都停下碗筷盯着我吃。这种突然的沉默，尴尬，让你不得不停下碗筷，最后饥肠辘辘。

吃完饭，外婆拉着表哥的手说：“你明天有空吗？开车带我回一趟娘家好吗？你就当是做好事，会有福报的。我想再回家看一次我哥哥。”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沉默。原来当人老了之后，出行也成了一种奢望。

我常常遗憾自己母亲太早离开，自己不能尽孝。尤其是母亲节的时候，看着身边的朋友给自己的妈妈选礼物，我真的特别羡慕，特别遗憾，特别难受。然而如果真的需要我去尽孝，我真的能做得好吗？能让老人开心吗？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真的能够如老人所愿吗？恐怕我连我的舅舅舅妈他们都不如，至少他们还陪伴在老人身边，任凭使唤。更不用说像姨妈她们那样孝顺了，隔三差五的回去探望一次，嘘寒问暖的。

吃完饭之后，外婆拉我进房间谈心。她像是积攒了很多话语需要和我倾诉。房间里堆满了东西，她指着一个很陈旧的蛇皮袋，告诉我，那是我刚出生的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小围裙。那时候妈妈常回娘家住，外婆给我和妈妈专门收拾了房间。后来那个房间被大舅拆除了做客厅用，她好难受，也只能接受。那袋破衣服已经随着外婆搬过好几次家了，搬了很多回房间。家人都劝她扔掉，她仍然不舍。她说，我知道我走后，这些都会被一把火烧掉，但是我活着一天，我就想留个念想。

一会她又掏出一个小本本，给我看，是一个电话本。里面写着她娘家的亲人，她哥哥，她嫂子，她侄子侄女们的电话。她拿出太婆婆的照片，她娘家人的全家福，一一的给我解说。外婆说，饮水思源，人不能忘本。

一会她又找出了一个小本本，是各种打吊针，看病的记账。原来老人家每个月看病就要花不少的钱。我们逢年过节给的一点点小钱，都不够这些花费。看完之后我真的觉得好愧疚，有点无地自容。自己既不能在身边尽孝，平时给外婆的钱也少。

一会她又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好好的找个良人嫁了，不要孤身一人。她说，现在的五保户（没有子女的孤寡老人）政府还会每个月发钱，以后不结婚的人多了，肯定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其实我没有打算孤独终老，我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年前，我去广州的一个高端的养老院探望过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朋友，我切身体会到没有子女陪伴在身边的可怜与无奈。此后，我对养老院有着深深的害怕。对比之下，外婆已经算是比较幸福的了。

那个老朋友以前是在北京机关单位上班的，研究核武器的，非常厉害，还会俄语，英语，德语。老人家为国为民贡献了一辈子，退休工资也非常高，所以住的养老院也是非常的高级。一个月收费要好几万的那种。养老院环境优美，有山有湖，有花园。有健身器材，有护工有保安，养老院旁边就是三甲医院，医疗资源也非常优越。他的爱人因为工作的时候用脑过度，得了帕金森病非常严重，同时有其他的心脑血管疾病，常年瘫痪在床。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人了，吃饭也需要人喂，更不用提其他的活动了。

因为我的到来，老人家非常开心，拿出当天刚发的酸奶给我喝。我一看是安慕希酸奶，买一瓶要5块钱。我平时舍不得买这么好的酸奶，我就接受了老人家的馈赠。出于礼貌，我没有马上吃，而是和老人家闲聊起来了。在聊天中，护工给老人家送来了午饭，是饺子。半个饭盒，大概8个左右，这就是2位老人家的午饭。我问爷爷，能吃饱吗？爷爷说，吃不饱的，这点只够给奶奶吃，我还要自己煮。他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煮面条。面条好了之后，他先喂爱人吃完饺子，再自己吃面条。

我问，平时伙食一直这样差吗？爷爷苦笑着说到 ，日常就是饺子，或者面条，煮饭也比较硬。如果有领导来检查的时候会好一些，会有2菜一汤。如果有女儿来探望，就会变成四菜一汤。上个月，我女儿从北京请假回来看我，住了半个月，我很开心。我知道她也不容易，她还有儿子要上学，还要上班。我们一般不麻烦年轻人。国家有发退休金，也够用了。

出了养老院，我心情很沉重，我看着周围的风景这样美，花园的花开得很鲜艳。可惜老朋友他们一年也难得下来欣赏几次。因为护工不会像儿女一样孝顺的推她下楼来看风景。他们只能窝在屋子里面看电视。太阳有点晒，我感到口渴，拿出了老朋友给我的安慕希酸奶。我刚吸了一口就觉得不对劲，看了一眼日期，才发现已经过期1个多月了。我感到非常的气愤，忍不住想跑回去大骂那些工作人员。跑到电梯口的时候，我突然就冷静下来了，深深的感到无力，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们。一时的做戏，伪装容易，难的是我们转身之后，护工他们对老人家的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