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队员》故地重游随笔

闲云野鹤

有个叫闲云的地质队员，走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脸型瘦削，一头浓密、乌黑、天生卷曲的头发。山里没有发廊，就那么乱蓬着，实在长了，找战友帮剪短就行，没有梳理的习惯。那个年代崇拜的偶像是苏联电影《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里的保尔，为人正直，喜欢写日记，乐观、向上。

桂北山城寒宵月，资水九曲三十年。

当年踏勘越城岭，荒山往事心犹寒。

当年的路、河、桥、人变得认不出来了。

时间过去半个世纪了，就是放不下那段情怀。队友们的身影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寂灭，他们像刀锋刻就的一般，想忘都很难。

很久很久以前了，我也曾是中峰人，跟你打听于家田怎么走？

我们普查四小队一九七八年的工作重点在中峰，地层深处是5亿年前火山作用形成的T形构造带，是成矿的最佳地段。地表曾经生长着世界上最为繁盛的植物，浮动着穿越千古的传奇，生活着壮、苗、侗等少数民族，以及，我生命中那些可以言说和不可以言说的快乐和忧伤。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悠悠的资水之滨，和风习习，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麻石阶梯旁的桥头酒馆，一壶桂林三花酒，共叙那遥远的往事。

倏忽已深秋，微微寒意，桂北的湿冷时节就是这样，山上的竹木却丰茂依然。有当年的战友陪同，又寻见当年的老乡，怎能让酒杯空着，今夜无眠。

今日重游故地，位于桂北越城岭山脉腹地，名叫于家田的小山村，这是当年我们普查队的大本营。那浪漫的地质队员之歌又在山里回响，年轻队友的身影就在眼前，许多往事仿佛就在昨天。离别四十多年了，一直想去看看，终于如愿以偿。

清彻的山泉，山连着山，层层叠叠，无限风光在险峰。我们当年四海为家，那里需要，向那出发。地质队员三件宝：罗盘、地质锤、地形图，是我们的护身符，将地质包塞满，背起背包就出发。在地形图上标明的二十公里山路（每天跑线的工作量），从早晨天不亮就出发，却要走到太阳下山，才能够回到营地。

　　总之往事久远，然而值得回顾。我所在的核工业功勋大队普查四小队，每年的转战地点经常是三、四个地方，我们尽量选择有村庄的地方宿营。当然了，必须要像当年的八路军那样与当地的少数民族搞好关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必须要遵守的。在一九七八年的春天，我们在一个叫于家田的地方安营扎寨。应该说，没有路灯的村庄，才能叫山村，自然、宁静。

我站在河岸上，眼前仍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河水中裸露的鹅卵石发出耀眼的光芒，往事如烟。刚刚结束普查队一年一度的冬训，初春的桂北山区还是寒气逼人。但为了完成普查任务，天不亮，同志们还是卷起裤脚坚定的蹚水过河，经常是刚过河，走着走着，艳阳天就会变成疾风骤雨，我们浑身湿透，仍要继续前行，当然了，仪器设备保护的很好，直到把测量数据收集完成才返回营地。

当时我们老队长的话我记得最深刻，也许是为了鼓励我们，他激情昂扬的说：“你们现在走的山路很艰险，可都是当年红军走过的路”。队长的话起了作用，是与过去的艰难有了对比？还是感到自己走在红军的脚印上而感自豪？好像都有。后来去图书馆，当年红军渡湘江，遭到国民党桂系军阀的围追堵截，红军的鲜血染红了湘江，红军撤退的路线就是沿着越城岭腹地，越险恶的地形，对于红军才是安全的去处。地质队员们也体验了当年红军艰苦的长征，但比起穿草鞋的红军，我感到今天要好很多了，穿着结实的登山鞋，有充足的干粮，最起码，身后没有饿狼一样的敌人追赶。

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有地质标本、仪器等等，负重二十多公斤而且要翻山越岭，半山腰往往都是灌木丛林，无路可寻，衣服干了又湿，走了一天，早已没劲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央求队长休息一会儿，老队长目光坚定，严肃地说：“千万不能坐下，一坐下你就站不起来了。”只要一松劲，恐怕天黑都回不到营地，那确是经验之谈，即使你是精疲力竭，也不能够坐下。人行进在危机四伏的山区，意志力能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在一天的时间里经历了原始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原始社会的人喝天然矿泉水，从不放过山里的野果，在进食前后是不刷牙的，我们就是这么干的，于是牙缝中能够产生一种天然的化学物质叫多汰胺，对癌细胞的抑制作用非常奇特，因此，原始人死于癌症的事几乎为零；资本主义社会奉行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地质队员面对毒蛇猛兽的威胁时，靠的是严格的训练和钢铁一般的纪律，因为在原始森林里没有改正错误的机会；我们在中午休息的档口，大家都把身上带的食物拿出来共享，完全是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

山的巍峨，千变万化，不变的是我们百折不饶完成任务的决心。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我们每天都是这样重复，从每年的三月一直干到十二月，每个人体重减少10多公斤，是必须的，非得这样将不可能完成任务。

今天我们终于看到了祖国的富强。促使华夏不可撼动、能傲视群雄的基本因素有两点：第一，人民对祖国的忠诚和克服困难的意志力；第二，千千万万人的付出，个体的贡献虽是绵薄的，但汇聚起来就是强大的力量。

说起那些地质队员，像登山运动员一样攀上层层的山峰，听起来是那么浪漫。但谁能想象他们常常遭受毒蜂袭击、毒蛇的威胁。除了完成收集数据工作，还要应对偶然的险情，为了攀上那陡峭的悬崖峭壁，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或手握的树滕突然松动，跌下山岩也是常事，没有人敢轻易放松警惕。外行人也许会给我们出主意，不能选择平缓的山坡绕过去吗？不能！因为我们的测量线路是总工程师标在1：2000地形图上的直线，异常点都有地质依据，绕路意味着丢失重要的数据。

我们小分队在七九年的深秋失去了一个年轻的女队员，那是桂北最寒冷的一个冬天，还剩下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完成全年的工作任务了，这是让我们最伤心的事。为共和国的建设，奉献青春的人千千万万，个别的不幸，固然似为不期而遇的事物，但作为朝夕相处的战友，面对过往的人生，生与死，快乐与忧伤都呈现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挣扎。

氢弹之父于敏曾说：为了世界和平，能把自己微薄之力溶入祖国的强盛之中，此生无憾。

都说年轻人会有青春之梦，我梦想成为一个画家，能有一张桌子，铺一张素缣，一个人静静地作画，那种感觉就是梦想。由于我行为俭束喜欢看书躲避热闹？老队长将房东家阁楼上的一个单间分配给了我。可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地质队员，被命运安顿在壮族的吊脚楼上（中国独特的建筑），楼下设计成牛圈、猪圈，腥臭刺鼻，熏得人头脑发晕，弄得我很难专心作画，哪里能做什么美梦。每当与少数民族的习惯不能溶和的时候，必需要让位于军民鱼水之情，我们避免了夜晚的风霜雨雪，就不能奢求更多。让我难忘的是，在那个缺少文学、艺术的年月，吴大姐在去大城市学习的机会，不忘给我买了一本《素描指南》，估计当时吴姐并没指望我成个画家，那就是对老弟的关心。

吊角楼

我们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困难二字，只有钢铁般的意志。

“⼈最宝贵的东西是⽣命，⽣命对⼈来说只有⼀次，当⼀个⼈回⾸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悔恨，也不因碌碌⽆为⽽羞愧；…我把整个⽣命和全部精⼒都献给了⼈⽣最宝贵的事业——”（保尔.柯察金）。

当年我们普查踏勘的地方都成了旅游风景区了。

风、雪、雨经常与我们为伴，还有初升的太阳。

将记忆锁在抽屉里面很久很久了，这些并不是虚无的过往，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真实的故事。今天拿出来，向世人讲述那些非同寻常的旧事，也是对战友最好的安慰，友谊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