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川说之丫姐帅弟】第303节长公主九难 — 鹿鼎记的人物（原创）

岁月如歌

【川川说之丫姐帅弟】第303节长公主九难——鹿鼎记的人物 原创川川说丫姐帅弟  2022-11-04 22:39 发表于广东 金庸笔下有华山论剑，每二十年比武一次。 他笔下还有个人物叫九难，跟华山论剑的频次一样，每二十年便大改一次。 三次大的修订，隐现出人生在三十岁、五十岁、八十岁，对同一个问题的不同感悟——“已经有了婚约的人，还能再爱上别人吗？” 这个在生活中三观不正的问题，在小说里也足以构成人物命运的万劫不复。 （一）存天理，灭人欲。——《碧血剑》的阿九，1956年。 十六岁时，世间还没有九难，更没有独臂神尼，她的名字叫阿九。 她吐语如珠，声音柔和，清脆动听之极。神态天真，双颊晕红，容色秀丽，气度高雅，明珠美玉般俊极，比画里摘下来的人还要好看。 她的真实身份是崇祯皇帝的长女朱媺娖（音同美绰），封号长平公主。自小跟着程青竹在江湖闯荡，因被书里男主角袁承志所救，所以爱上了他。 作者尤嫌不足，一再添加“容色绝丽”、“美貌绝伦”、“清丽绝伦”、“明艳无伦”、“秀丽无伦”等顶级词汇。 把塑造的人物推得更高，只为跌下来的时候更惨。 随着李自成攻入北京，阿九晴天一个霹雳。不仅国破、家亡，还被父皇叹道，“何苦生在帝王家”，一剑斩断左臂。 苦海中唯一支撑自己的稻草，单恋的袁承志带着温青青等出海，永不相见。空留阿九出家为尼，长居藏地。 与正宫女主角温青青相比： 论言动可爱，袁承志“自以阿九为第一，无人可及”。青青虽然姓是温柔的温，实际是第一醋坛，善使小性子。任何适龄女子，皆视为准小三。但凡袁承志看别的女子一眼，就要吵翻天。连他与其他女子说笑，也要大吵大闹。 论才艺，阿九接受皇家教育，出口便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还善于丹青绘画。 论颜值，温青青向来自负美貌，相形之下，自觉与阿九颇有不如。 论气质，连强敌见了，都觉阿九清丽脱俗，从所未见，不忍辣手相伤，有意容让。 她到底什么地方不如温青青呢？就只有一件事，认识袁承志的先后顺序。 袁承志自小山上练武，十多年才下山，遇到第一个年轻女子就是温青青，其母温仪临终前拜托他照顾。 男主角遵照传统君子的人设，道德压倒一切。还未与青青成亲，就秉持对女子避而远之，最多心里一荡，便即收神。 遇到钢铁直男没办法，全书结尾处，阿九突然走到青青跟前，黯然说道：“青姊姊，你不再恨我了吧？”伸手拉下皮帽，露出一个光头，原来她父丧国亡，又知道了袁承志对青青的一片情意，心灰意懒，就此削发为尼。 《碧血剑》里的袁承志是道德楷模，不过性格乏善可陈，人物形象扁平，属于系列作品中最没存在感的男主角。 这写于香港的五十年代，哪个公主在金庸笔下都讨不了好。 首部《书剑恩仇录》写了香香公主，像童话里的仙子，天真烂漫，被陈家洛送给乾隆做交易，香消玉殒。 《碧血剑》里面，阿九公主来晚了，袁承志被温青青抢了先。国破、家亡、断臂，削发为尼。 到了《射雕英雄传》，华筝公主却又来早了，白陪着郭靖从小骑了十多年马、抓了俩雕。结果郭靖遇到黄蓉，就因为爱情去南方。只剩华筝在北部草原痴痴等待，西赴绝域以依长兄。 总之那几年，你和公主没有缘。 （二）理智与情感——《鹿鼎记》的九难，1972年。 三十年后的阿九，已经变成《鹿鼎记》的九难师太，韦小宝见她“雪白一张瓜子脸，双眉弯弯，凤目含愁，竟是个极美貌的中年女子，只是剃光了头，顶有香疤，原来是个尼姑。” 或许也觉察到当年对公主的斩钉截铁，五十岁的金庸理智中流露情感，为九难提供了一堆回忆杀。 ——她这些年来青灯古佛，心如古井不波，无意见到韦小宝的护身宝衣，努力保持的镇静瞬间被打破了。韦小宝突见她泪水盈眶，泫然欲泣，心下奇怪。 他自然不知道，白衣尼心中正在想：“这件背心，我早该想到了。他……他……可不是也有这么一件吗？” ——带韦小宝夜闯皇宫，回到当年寝宫，只见都是刀剑皮鞭之类的兵器，便如武人的居室，哪里还有金枝玉叶的公主印记。白衣尼轻声道：“我那些图画、书册，都给她丢掉了？”  她坐在床沿之上，回思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自己曾在这里图绘一人的肖像，又曾与此人同被共枕。现今天下都给鞑子占了去，自己这一间卧室，也给鞑子的公主占住了，那人更是远在绝域万里之外，今生今世，再也难以相见…… ——偶遇故人冯难敌，九难想起在华山之巅，曾和他有一面之缘，那时她以“阿九”之名和江湖豪侠相会，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其时冯难敌方当盛年，今日却已垂垂老矣。他师叔袁承志呢？这人她当年对之刻骨相思，可是二十几年来，从没得过他一点讯息。 她今晚乍见故人，不由得千思万绪，蓦地里都涌上心来。韦小宝见她眼眶中泪水莹然，心想：“师父见了这个冯老头，为什么忽然想哭，师父年纪这样轻，不会爱上这老头儿罢。” ——韦小宝问，谁是天下武功第一？九难突然间眼圈一红，默然不语，挥挥手，叫他出去。韦小宝甚是奇怪，慢慢踱了出去。他哪知九难这时心中所想的，正是那个远在万里海外的袁承志。 她落花有意，袁承志却情有别钟。二十多年来这番情意深藏心底，这时却又给韦小宝撩拨了起来。 次日韦小宝去九难房中请安，却见她已不别而去，留下了一张字条，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字。韦小宝心中一阵怅惘，“昨天我问师父谁是天下武功第一，莫非这句话得罪了她？” .....…… 别人以为她是公主，会拥有全世界。但十六岁的世界其实只有寝宫房间这么大，她有的只是那次偶闯入的袁承志，和那副刻骨铭心的肖像画。可这人、这画、这世界，都已经不在了。 都说袁承志和张无忌一样优柔寡断。但九难就是没办法像蒙古的赵敏郡主，等来张无忌的那句：“芷若，我对你一向敬重，对殷家表妹心生感激，对小昭是意存怜惜，但对赵姑娘却是……却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当记忆的线缠绕过往支离破碎，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 （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碧血剑》新修版的阿九，2002年。 金庸在八十岁上下，对自己的作品做过一轮修订，也就是俗称的“世纪新修版”。《碧血剑》彻底从青青粉转到了阿九粉，给袁承志换了一颗心。 ——袁承志闯入皇宫，闻声便思阿九，“唉，我老是想着她干什么？一天想她十七八遍也不止，真正糊涂透顶”。待见到真是阿九，心念如沸。自那日山东道上一见，此后无日不思，阿九秀丽无伦的倩影，时时刻刻在心头出现。此刻只感狂喜，全身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战最终BOSS玉真子，阿九知袁承志对己钟情甚深，怕他心中还记挂着自己，以致与大敌对决时未能专注，走上几步，让他放心。 袁承志心念忽动：“我识得青弟在先，曾说过要终生对她爱护，原不该移情别恋，可是一见阿九之后，我这颗心就转到这小妹妹身上了。整日总是想着她多，想着青弟少。我内心盼望的，其实是想跟阿九一生一世的在一起，永不离开。到底如何是好？” 对战中竟自气血上涌，只想扑到阿九身上，紧紧抱住了她，就让玉真子将两人一剑同时斩死，就此解此死结。 ——青青早看出二人情意，大声道：“以后你心中就只有她，我宁可死了！”纵身一跃，向崖下跳了下去。袁承志大叫一声，冲向悬崖，见青青已摔在十余丈下的树丛之中，大急之下，忙缘着岩崖山石，向下连滑带纵，跳向一株大树的树枝之上，伸手抱起，只见她双腿软折，似乎已经摔断，好在尚有气息。 见此情形，阿九凄然道：“承志哥哥，我要跟师父到藏边去学功夫，千里迢迢，不大容易相见了。我等你……等你……三年。你三年不来，就不必来了。我就落发做了尼姑……心里永远……永远记着你……不，我等你十年……” 承志道：“我一定会来见你，阿九妹子，不到一年，我就来啦！我见不到你，我会死的。”阿九轻轻摇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袁承志东行，一颗心却日日向西，只盼到藏边去会阿九。心想只要不跟青青成亲结为夫妻，去了藏边不再回来便不算相负。自忖思念阿九，倒不是为了她美貌，只是跟她相处之时，纵然只有一时片刻，心中总是自然而然说不出的欢喜。 但与清军对战身受重伤，部众提议远赴海外。袁承志心想此后数十年中，终究不能忘了阿九，年年月月的三心两意，总有一天会管不住自己，突然间远走藏边去寻阿九，自己受伤时青青如此相待，如何可以负她；但若远在海外，从此不归，既远离了国难家仇，亦免得负人不义，终生良心不安，但事不两全，不负青青，却不免辜负阿九了。 ………… 浓眉大眼的袁承志变渣男了，引发老读者的强烈非议，颇觉新修版三观不正，与青青订婚就要从一而终，怎么还能再与阿九两情相悦？ 但金庸自有道理，书里后记说，袁承志对阿九的矛盾心理，这是人生中一个永恒的常见主题：“爱情可能因其中一方变心而受到损害。” 中国的传统小说一般多写爱情的坚贞，这次试写了“伦理道德”与“无可奈何的变心”之间的矛盾，加入一些平常人的生命与感情。 理智能封锁住情感波澜吗？可能是作者在历经三段婚姻与一段暗恋后，晚年自答的“一般的爱情道德，应该是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我做不到。我一生就觉得对不住那个太太（朱玫）”。 生活与创作有关，但当然不是简单划等号。 被采访问到袁承志要兼顾爱情与义气，现实生活里如何兼顾？金庸一听，嘴角上扬笑答：“现实生活中，友情与爱情本来就很难兼顾，所以要寄情于武侠世界啊。” 寄情在武侠世界里的重新设问，让温青青因“义”耍性子，动辄极端，越发类似道德绑定，让阿九“发乎情，止乎礼”。不再像三十岁时，只有统一唯一的对错标准，而是让读者自行去体会人生的复杂性。 如果抛开“能不能”，而是“愿不愿“，新版《碧血剑》是真心喜欢公主的。 至于大家眉头一皱，说道：“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有婚约，也是勉强不来了。” 只见那郡主分明道：“我偏要勉强……” 不过再多的偏爱，再从无情到有情，阿九依然无法留住袁承志的身影，结局还是悲情的残缺美。 因为他俩要是一起去藏边，一起去海岛，将来谁留下来教韦小宝神行百变呢？谁解开《四十二章经》的秘密？谁去偷阿珂来抚养长大？谁再教出八个名震天下的子弟，甘凤池和吕四娘呢？...... 一起去看夕阳，以至于《鹿鼎记》被牵连崩塌，这可怎么算？夕阳武士背负的，总有那些看不见的责任线。 想做至尊宝，但终会多一个孙悟空。 【后记】 老读者对新修版的抱怨多称赞少，本质涉及一个问题：当小说创作后，诠释权到底在作者还是读者？ 甚至说，每个剧中人物都有自己的性格，扭曲大变，如果他自己会说话，会跟作者反抗吗？ 假如袁承志跳到现实世界，会不会去找八十岁的金庸？是向作者赞同就该这么改，受不了温青青的醋坛子？还是反对改变自己的坚贞不屈，我就是不近女色？ 接受采访时，金庸流露过，新修版有考虑到，男主角袁承志对爱情从一而终的个性，已不符今天的社会常态。 袁承志可能会说，老爷子想多啦，你三十岁时坚持道德至上，到八十岁以为社会变化快，现代爱情的保质期在缩短。 实际上真没必要追潮流，因为观念会洄游。 现在哪敢三观不正，快给我改回循规蹈矩的人设，不然做渣男是要塌房的。 【下期预告】 《鹿鼎记》中还有金庸笔下的最后一位公主——刁蛮人建宁公主。 说明：转发自【川川说之丫姐帅弟】 于2022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