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自己的装台人

兰花花

每个人先天的资源不一样，后天努力不一样，环境不一样，机遇不一样，人生的舞台自然千差万别，会远近高低各不同。但有几点我认为大体一致，一是所有人的人生舞台都软硬件兼备，既有物质的外在，也有精神的内核，既提供物质的支撑，也提供精神的动力和享受；二是人生的舞台是不断变化的，随着每个人每一天打理经营用心程度不同、投入不同、创造不同，以及时间累积不同，人生的舞台会不断充实进新的内容，可能是绚烂，也可能是破败，包括看得见的物质硬件，也包括看不见的精神世界；三是无论你有没有意识到，每个人对自己人生舞台的设计、创造，事实上无时无刻不存在于生活的每一天，你每一片刻的付出、言行，都是在为自己的舞台点缀加成进新的元素，并且将随时发挥新的作用回馈于你。 所以我以为，无论想不想，要不要，人生舞台都与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息息相依，成为人幸福指数的重要参考。如此，“装台”也便成了我们生命中一桩至关重要的大事。 “装台”是我的创造，仅借此用来表达“武装、妆点人生舞台”。想到这个词，是《装台》给我的启发。《装台》是剧作家、作家陈彦老师的长篇小说，陈彦老师是第十届茅盾文学奖《主角》的创作者。《装台》的发表也是屡获中国小说排行榜、中国好书排行榜、新中国70年长篇小说典藏、吴承恩长篇小说奖等诸多奖项，2020年底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上演，大概很多人已经比较熟悉。 《装台》故事围绕西京城一个靠为演出团队搭建舞台养家糊口这样一个社会群体，通过描写他们的工作和家长里短，特别刻画了领班人刁顺子的生活现状和情感纠葛。 我臣服陈彦老师写作后的感叹：我们每个人都是“装台”人！ 是啊，看起来我们每个人并不跟刁顺子有着同样的生活境遇，可生活的洪流不断向前，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总是需要不断精进、全力以赴才有可能让自己的人生舞台呈现最优效果，才有可能以最佳的状态回馈我们所依赖和服务的对象，包括赖以生存的工作，也包括承载我们的家庭，还包括各种社会关系。 常常，我们还需要一些入世的灵活，常常需要夹着尾巴，常常需要不得不低眉顺眼，常常需要隐忍妥协，常常有一点战战兢兢。 像刁顺子一样，在每一天每一场的“装台”任务中，拿捏着，品对着，也无奈，也幸运，也时时凌乱，也柳暗花明。 我喜欢刁顺子说那句口头禅，“咱就是个下苦的”，一句话把刁顺子丰富细腻的内心情感和灵活谦卑的处事态度烘托的淋漓尽致。 作为装台班子的领头人，刁顺子首先需要考虑弟兄们和自己的吃饭问题，那当然得要看有没有活做，要看活多不多，要看帐结了结不了。而装台质量、装台效率、服务态度、能不能应急处理、他这个领头人的协调能力、弟兄们的团队协作能力，都需要综合过关才有可能促成好的收益。这一道道坎儿，难为着顺子，却也在雕琢着顺子。 于是，我们就看到装台时顺子常常与剧团团长、编剧导演、演出团负责人主动靠前没话找话的打招呼，有时也会主动贡献一些装台修改思路，甚至还主动提出一些表演上的建议，偶尔也主动承担客串一些边角角色。反正，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那神态，那语气，都是在不失时机传递出对所有掌握命运的“衣食父母”满满的尊重、赞美、在意、感恩。当然，也常常夹杂着那么一些些谄媚、讨好。 每一次的“靠前”换来团长导演们表扬或者善意的戏谑时，顺子就那一句，“咱就是个下苦的”，谦卑而得体，含着被赞许后的开心，含着辛勤付出得以肯定后的踏实，也含着生往人前挤的小心机被读透后的讪笑与满足。 我们也会看到，诸如靳导不厌其烦修改方案带来额外任务加码，又要让弟兄们受累受憋屈却没有丝毫额外报酬时，顺子心中升腾起的万般不满，会从他已经疲惫的直不起的腰杆子，从他晃晃悠悠不堪负重的步态中，从他忙到没有时间去医治的痔疮疼痛处，悠悠地冒出来。而面对靳导大大咧咧的随意抱歉，顺子不得不还是那句“咱就是个下苦的”，温和皮实地压抑住内心的千般苦万般怨。 我们还会看到，面对有点落井下石、恨穷人不死的寇铁心肠坚硬的百般刁难，克扣工钱，顺子内心的愤怒，如烈火燃烧，最后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一句“咱就是个下苦的”，哀叹出“惹不起爷”的无限隐忍，灰淡淡的眼神里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 小说里有个隐喻，就是“蚂蚁”。作者安排顺子在娶回蔡淑芬的夜里、在女儿刁狠任性作妖撒泼时、在大吊猴子一干弟兄们几请他继续挑头装台而他还在摇摆时、在千头万绪疲惫不堪的梦里，他几次看见了蚂蚁，梦见了蚂蚁。是的，大概在顺子的内心世界里，潜藏着深深的蝼蚁般的卑微，活得负重而喘息，疲惫而隐忍。是啊，生活为什么常常总是坚硬，百般挤兑，有时还蛮不讲理呢？ 可是，梦里的蚂蚁世界却是那么的有序，尊重人格、尊重劳动，不用专营就有活干，不用取巧也会被看到，闲着很快有新活分配，忙着很快有新蚁补充，每一只蚂蚁都极有尊严地昂着头，挺着触角，按序就工，谁也不偷懒，也不担心被蚁贵们遗忘，有做工中受伤的蚂蚁们，都踏踏实实等待着组织分配蚁员营救，没有担心，也决没有贻误。 这是多么美好的被看到、被尊重！ 当然，这是文学作品，作家写东西总是要来完成时代的呼唤和人性的呼唤的，顺子是特定群体中的一员，大家有着相似的心理状态和相似的命运，作家需要借助顺子去揭示特定时代背景下的某个命题。 但人性是恒久的，人性的善与恶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会穿着不同的外衣折射出同样的光芒与温暖、冷漠与阴暗。 所以我觉得，时代是大背景，大洪流，有着它某一段的特殊性，但一个人选择怎么活，毕竟有外因也是有内因的。如前所述，人生舞台每时每刻都由你而生，也为你而立，一个人认知的提升改变、处事的格局态度、回馈社会关系的方式能力，是会影响外在努力的方向与结果的，进而也会为你的人生舞台注入新的活力与正向的元素。 作者是爱顺子的，让顺子终于对自己的人生有了选择的思考，也给了人阅读的力量与乐趣。 在这种反思之后，仿佛立刻唤发出了新的生命，顺子的装台元素已然不同。有两个细节变化让人心里好轻松，一个是寇铁惯常恨哧哧地跟顺子说装台事，还是那么居高临下，小人行事，顺子撂下两个字，“没空”，干脆又利索，然后挂断了电话 ; 一个是女儿菊花从东北回来后看见家里多出一个女人，就是走投无路死缠烂打硬要跟着顺子的周桂荣，心生厌恶，一惯没礼数没好气藐视地质问父亲，“刁顺子你是不是又娶了一房”？顺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嗯”，坚定又有力，然后看也没看菊花一眼，兀自忙自个的事情去了。 这撂出来和从鼻子里哼出来的腔调，不能不说是顺子明白靠自己辛勤劳动养活自己后的不亢不卑！ 是啊，我刁顺子想伺候谁才伺候谁，我刁顺子做人没偷没抢光明磊落，与人为善，怎么就得看你们的脸色？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活法？ 显然，这个转身充满着力量！ 顺子在最后又看见了蚂蚁，正从他家的院子里浩浩荡荡地排着长龙走过，有阵势，有秩序，眼里禁不住涌出喜悦，涌出像靳导礼赞艺术那样的明亮，忍不住像靳导那样豪迈地大喊，“追光！追光！” 追光！这一声声的，从灵魂深处流溢出来，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的脆弱，不再是蝼蚁视角的遭人同情，而是重新出发后对所有无尚可贵无尚光荣的生命，大大方方、热烈明媚的礼赞！ 是，生命怎么活法，活着怎么装台，在于外在综合因素的影响，但也在于，内心深处时时唤发出的对自我生命的尊重、关爱，还有仰望星空的那份坚定与执着。 好的作品总是给人向善、向美的无限底气，让人通过作品投射自己，然后回到现实世界更智慧、更勇敢地前行。感恩我们生在如此炫烂的时代，劳动越来越被尊重，价值越来越被认可，个性释放越来越得以被支持。 但愿我们每个人，在未来每一天的“装台”事业中，专注自我成长，深耕专业业务，多一些顺子眼里的明亮，少一些顺子眉头的挂碍，心向明月，世界大同，人间美好！ 2022.11.6. 疫情封控读书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