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幸福

涓流

　 正吃着晚餐，手机响了，是好友春发来的信息，简单的一行字：我的父亲刚刚离开了。我怔住了，嘴里的饭菜咽不下去了，如鲠在喉。禁不住一阵心酸难过。

春的父亲今年年初在家摔了一跤，手臂骨折了，去医院治疗的时候，顺便检查了一下，竟然查出了一系列的问题，骨髓瘤，心肺衰竭等等。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成了医院的常客。一直在治疗，却一直见效不大，甚至有恶化的迹象。看着父亲身体越来越瘦，精神越来越差，日日在痛苦中度过，春的心又何尝不是煎熬呢。

应该有办法，一定还有救。就在前天，她还发信息给我，说决定最后再搏一搏，已经咨询过了，准备带父亲转院去苏州，看看有没有更先进更准确的治疗方案。她的语气里带着希望。而刚刚去了苏州一天，却传来这样的噩耗。

　 去春的老家吊唁伯父的时候，春已经哭得眼睛红肿，喉咙嘶哑了。看见我，她边流泪边哽咽着说：“也许不带父亲转院，可能他能多活几天，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轻轻地拉着她的手，给她以紧紧的拥抱。

哪有什么对错？我们只是凡夫俗子，无非是尽力做自己认为无憾的事情而已。面对生病的亲人，即使知道治愈的希望不大，作为子女，亦或父母，总觉得会有奇迹发生，总认为会有神医救世。自己爱的人，一定会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我想，天堂里她的父亲，一定会安息的，因为那里平静安宁，再也没有病痛折磨。他一定能安息的，因为儿女一直竭尽全力地救治他，陪伴他到了生命的彼岸。而那里，定然繁花一片。

　　　“真羡慕你，父母都健在，我却没有爸爸了！”之后，春时常会在我面前感叹。“如果知道他走得这么快，我一定会多陪他出去走走的，所以趁父母都在，多多陪陪他们吧，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她的伤心我不能深切体会，但对他的话，我定是万分赞同的。坐在一旁的敏，深有体会，感性的她总会情不自禁就红了眼眶。

十几年前，敏的母亲就去世了，当时的她也像如今的春一样，时常在医院和单位奔波，但碍于经济和能力都有限，看着母亲病情一步步加重，自己却束手无策。那种无力感，真的很痛。母亲走了以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情不能自已，动不动就哭，时不时就发呆。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到任何有关母亲的话题，否则，她就会触景生情，掩面而泣。

或许总觉得母亲走得太早，敏的心中有太多缺憾，所以敏觉得只有拼命地对父亲好她才心安。只要一有空就往娘家跑，给父亲洗头，按摩，泡脚，聊聊家常，晾晒被子，换洗衣服……在敏面前我总是自惭形秽的，因为我似乎从来没有为父母亲做过这么多。

　 我的父母都七十多岁了，身体都还算康健。整日闲不住，就爱在他们的几亩地里折腾，日落西山还不回家，天刚微亮就已出门。我在白日里看见他们的样子时常是：鞋子沾满泥土，裤脚高低不平，头发凌乱，满手污迹。说实话，我不喜欢他们这幅模样，自私地说，他们这样我觉得挺没面子的。我不止一次地对着他们叫过：可不可以不要种地了，家里不缺那点吃喝的钱。在家享享清福不好吗？可是明显作用不大，他们会有短暂地受了打击之后的消沉。而几天之后，他们又精神焕发，依然我行我素，自得其乐。

家里到处塞满了塑料袋，那是父母出去买东西装回来的，舍不得扔，非要留着当垃圾袋。于是家里的垃圾桶上，总是吊着或铺着各色和桶的尺寸完全不配套的袋子。洗澡水舍不得放走，用勺子舀起来倒在盆子里留着冲厕所。厨房的抹布已经破烂不堪了，也不能丢弃，因为它们还能发挥最后的余热。这盘端上餐桌的荤菜，应该已经是第三次加热了，还可以吃就不能浪费。三个女儿给他们添置的新衣塞满了柜子抽屉，可是每天依然穿着最旧的那身出门，破了还要缝补一下。给他们钱总说不要，说自己不缺吃喝，还时常塞点给孩子们……

有时，我也会向姐姐们吐槽，可是她们明显也是爱莫能助，她们的话对父母一样起不了作用。年长了几岁，倒是也想开了。“随他们去吧！对于种了一辈子地的他们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另一个孩子，想要割舍那真的是难如登天。而一辈子省吃俭用的习惯更是植入了他们的血液，根深蒂固，不可动摇。咱们就莫要以卵击石了。”

　 　我们姐妹三个，都混得人模人样的。我曾经肤浅地认为，父母也应该跟着我们一起过上光鲜体面的生活，那样才叫幸福。

可是，当我强留父亲在城里住了几天，他偷偷跟母亲说腰疼；当我把他们捡了的塑料袋一起扔了，他们又悄悄捡回来藏在了床底下；我把剩菜端出去喂狗之后，他们索性不买肉了；强行让他们穿着新衣服出门，下次回来衣服又进了柜子，他们依然还是那身旧衣……

我决定，放弃了。

或许，他们的快乐就是身体还硬朗的时候，能随心所欲地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倘若可以不必看子女的脸色，不用受子女的管束，无拘无束自由，快乐地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吧！

而我们，其实也只简单的希望：父母永远都能健康地活着。如果他们还能感觉到生活的自由和快乐，那不就是莫大的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