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没事

杨新荣

<p class="ql-block">  人生不知怎么就过得这样匆匆忙忙,不知不觉,似乎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就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年月。自从二十岁参加工作离开家乡,四十年后我才算是真正回到了乡下。六十年前一个山里的少女嫁给了一个工厂的青年,他们相濡以沫,恩爱如初,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拉扯大,我们成家立业后又一个个远离了他们,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打个转,父母便把鸡鸭、花生、黄豆及腊肉、糍粑、坛子菜和新鲜蔬果等塞满孩子们的箱包,看着汽车尾箱再也挤不进物品才咧开没牙的嘴巴,留下满足的笑和离别的眼泪。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他们为儿女付出的太多,妈妈清晨生煤火做蛋炒饭送我上学的情景历历在目,父亲送我到单位用的木箱还保留在我的房间里……这许许多多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们怎么就成了八十岁的老人呢?腰也弯了,背也鸵了,头发稀疏花白,眼睛浑浊茫然,而且俩老遍身病痛,全然没有了一点活力和生气,却还在不停息地劳作。年前大家好不容易才劝说他们没再养猪种田,只喂养了二十来只鸡鸭来操个心。</p><p class="ql-block"> 这个季节,收割完晚稻后,正是抢在打霜之前赶挖红薯的时候,记得以前妈妈喂养了过年杀的猪,我们家的红薯种在"老鸦冲"的坡地,要爬很高的山才能到达,还有的种在桐凤山脚底下,要走更远的路,一天只能打一个来回。红薯挖不赢的时候还请二姨父、大舅、姨妈等来帮忙,十来岁的小妹担着半担红薯被榨得硬是流下了眼泪,我们家的人都长得矮小,很长时间我都在怀疑是上山担红薯担柴被扁担压榨了长不高。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没有再养猪,袁隆平爷爷让大家都能吃得粮食有了剩余,所以也不再爬到山上去种红薯和玉米,基本上丢弃了远道的土地,任其荒芜成了野草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村里大多数人家的儿女们都去了城市,或开店或打工,有的还在城里买了住房或门面,只留下老人在老家守住祖屋,他们家的稻田便转包给了别人,连近旁的土地也没去侍弄,随意任其荒弃。我家因为三个弟弟家都起新房子,占用了私家菜地,父亲便捡了邻居家闲置的土地,种上了各种蔬菜和红薯等,让我们回家来时分享他的劳动成果。今年入夏以来一直没有下雨,三个多月的干旱使土地龟裂如板,有许多人家已放弃了收获,红薯藤枯成了一根根光秃秃的条子,像老鼠的尾巴只有顶端有几片干皱的黄叶。为了鸡鸭的食物,父亲每天清晨开着三轮车带着水桶和勺子在地里浇水,有时黄昏还要浇一次,好在村里铺了水泥道,路途平坦,河边的沟渠也重新进行了整修,渠水可以流到就近来,才保住了土地上那点可怜的绿色。</p><p class="ql-block"> 我是很久没有干过农活了,回来了这么久,父亲也一直不让我帮他去地里干活,认为我根本就不是挖土担粪的料,只要呆在家里帮母亲弄点饭菜就很高兴了。我知道父亲一天不干活心里就憋得慌,两老不打牌不串门,除了干农活就没有别的事可做,如果我争着抢着去把事做完了,会让我父母无所事事的,适当的劳动既能解除他们的无聊,也是他们锻炼身体、延年益寿的好方法。看到父亲这两天咳嗽得有点严重,又不忍心让他戒掉烟瘾。我便告诉他明天巳经到了定期去医院检查的时间,后天将带他去娄底看医生,父亲才同意我去地里帮忙早点把红薯收回来。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早,却不料母亲告诉我父亲已开着他的车去了地里,我赶紧穿上套鞋戴上草帽赶过去。远远的看见了停在路旁的三轮车,父亲已挖翻了半块土地,挖出的红薯一小堆一小堆地伏在刚刚出来的阳光下,有的比马铃薯还要小,有的只有一根长长的粗根。</p><p class="ql-block"> 早晨的太阳光洒在干涩的砂土上,鼻子下嗅出一股暖和的气息,很舒服,很安宁。满眼望去,偌大的田野全是枯黄的庄稼和遍地的衰草,冬种的箩卜刚刚冒出少许的绿苖,如稚幼的婴儿嗷嗷待哺,伸出两瓣嫩芽等着雨水的浇灌。田野间只有三四个如我父亲般年龄的老人散落在各自的岗位上或挥锄挖土,或提勺浇水,他们都低着头在与土地和庄稼进行着交流。我听见父亲在跟我说今年的红薯这么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老天爷还不下雨?这个礼拜又没有雨下。我脱掉外套,接过父亲的锄头,狠狠一锄下去,锄头被反弹了回来,根本挖不进去。原来这砂土因父亲浇了水,土块已板结僵硬,必须弓下腰使大劲才能挖开。这土的表面好像有点湿润,翻开土层下面却还是干涩的能扬起飞尘,红薯不但个头小,有的只有一个蔸根,而且数量少,挖了几下也找不到一个红薯,确是费力却收效甚微。</p><p class="ql-block"> 看来我真的已变修忘本了,挖了不到一个小时,双手已打出血泡,火辣辣的疼痛难忍。父亲笑着接过我的锄头让我歇歇,我坐在草地点燃一支烟。看着父亲瘦弱的身躯在阳光下挥汗,苍老的面容带着坚毅的表情,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心头,它像那把杀红薯藤的镰刀在我心上无形地划了一刀,似乎有血汩汩地流出来。上次去医院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主治医师告诉我,父亲的一些指标始终没有能降下来,打了进口的针剂也没达到预期的效果,担心病情会加重,但这么大年纪的人动手术的风险会更大。我几次询问父亲有哪不适或疼痛吗?他总是说很好的,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母亲也只说除了风湿关节疼痛没发现别的异常现象,但我还是心里浮浮的。值得欣喜的是,我的父母一直保持了好的心态,勤劳善良,虽然牙痛折磨了他们许多年,但胃口也不是很差。</p><p class="ql-block"> 我和父亲将挖出的红薯清除掉尘土和根须,装了满满一车。我仍然走路,他则坐上驾驶室,启动了三轮车回家。我说慢点开车啊,父亲充满自信的声音随着车轮滚过的地面送过来:"放心吧,没事!"久久地回荡在我的耳际。</p><p class="ql-block"> 没事就好。但愿我的父母和天下的父母都永远健康,没事!我愿与父母同老!</p><p class="ql-block"> 2022.11.0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