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总医院人物备忘录

傅金聚

军区总医院一隅 作者照片提供／岳新华 编辑／傅金聚                  引    言      疫情三年，打乱了人民的生活。特别是近三个月，乌鲁木齐持续静默，大家的精神、工作、生活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近期在朋友圈看到原病理科岳新华主任写的几篇散文，回忆我院原来几位主任的事迹深受感动。他们级别不高，没有惊天动地，如果要翻看他们的个人履历，还有点异样。虽然他们早已离我们远去，但他们的人品、技术、为人还留在同行的记忆中。愿他们的音容笑貌、道德情操、高超的技术永远成为激励我们后辈学习的动力，做人的典范！  2022.11.08於乌鲁木齐宅家中（待续） 方儒修主任 人生伴侣 军总内科方主任 方主任，名方儒修，祖籍浙江，从小就读于英美教会学堂，1952年博士毕业于8年制的北京协和医学院，迄今是军总最高学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1957年由四军大讲师身份调入新疆军区总医院当内科住院医师，一当就20多年，文革后才当主任，1974年我在内科实习有幸接触方主任。 典型的协和派，病历写的好，用他那娟秀的蝇头小楷书写，现病史，过去史，家族史，大体检查，化验，X光，诊断分析，治疗反应，方方面面，每一份病历都是祥尽的档案，是我学习的范本。 每天上班很早，自己亲手做三大常规-血尿便化验，有一次门诊急诊患者腹疼满地打滚，大家一筹莫展，方主任前去会诊，亲自接病人尿，拿试管哗啦几下子，到门诊化验科显微镜下一看，脱口而出，尿结石，打杜冷丁黄体酮，旋即缓解，又活蹦乱跳了。 协和派，基本功强。这期间我见了当时许多中文书上没写的疾病，比如白塞氏病，雷斗氏病，那么多的疑难杂症被他一一确诊，真厉害。 有些病号浪费粮食，把大白馒头扔掉，方主任一一捡起来，放到暖气包上烤干，夜里值班不吃夜班饭，馒头干当夜宵。 50年代好多胃溃疡，没啥好药，方主任自己配了一种药被称为止酸合剂，效果奇佳，我也喝过，军总药房生产了40多年，被称为消化科神仙水，一直用到90年代，因太便宜，效果太好，终于被贵药打败，勒令停产，劣币驱逐良币。 方主任亲手带年轻人做血尿便常规，一次他拿一瓶尿液问大家我知道尿糖几个+号，随手用食指蘸尿拿出，迅速把自己中指假装放入口中，这一行为艺术的魔术表演，全院一下炸了锅，方主任亲口尝尿了！不得了。这是高尚的形体艺术，目的是推广医生亲自做化验。多数人非常尊敬方主任，确成了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攻击的目标。 文革时期说他对特殊病人用英语询问病情，里通外国，在劫难逃，发配到农场放羊，茫茫戈壁，天特冷，穿千层不如腰一横，腰间系一条麻绳手执羊鞭放羊，摸索出一套经验，怪了，羊听他的，一声哨响，羊群集体出发，晚上一声哨响，羊群鱼贯而入羊圈，农场的老汉们好奇，知识分子放羊也比咱强。 他放羊期间，视察中巴公路的巴基斯坦总理突发急性心肌梗死，巴方紧急呼救中方，领导让方主任脱掉羊倌服，紧急给方主任定制一套烟灰色中山装，他的女儿用军总最好的苏氏吉姆轿车送方主任乘专机去巴基斯坦。经过缜密的抢救，使巴基斯坦总理转危为安，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给巴方留下了美好印象，巴方对方主任交口称赞，中国军医真棒，方主任为国争光！ 回国后，方主任名声大噪，新疆大首长赛福鼎经常请他去看病，方主任不卑不亢，对首长对平民一模一样。 退休返聘内科，听说中医科用错胰岛素，低血糖死一病人，方主任认为这是医院的耻辱，自报奋勇每周去中医科查房，中医科给他劳务费，说啥不要，坚持免费。 90年代流行科研造假，方主任怒不可遏，亲自打假，造假收敛了不少。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我家，我带的几个徒弟学习结束，请大家吃饭，酒足饭饱，大家热情高涨，方主任到邻居家串门，顺便请方主任到我家给大家弹钢琴。 方主任80了，头发稀疏，身形佝偻，矮了不少，1米5多，两手枯槁，眼睛依然清澈。 琴凳上一坐，琴盖打开，瞬间钢琴曲喷涌而出，如千军万马般两军厮杀，如暴风骤雨般雷电交加，声势浩大炸裂了整个房间，天花板翁翁做响，一会儿峰回路转琴声又如潺潺流水，鸟语花香，情侣呢喃，干枯的双手蕴藏了无穷的能量，不停的脚踩重音踏板。我听的入了迷，问邻居钢琴老师，啥曲子如此高亢激昂，答曰，肖邦。 新疆只有方主任能弹好肖邦，怪不得，300年3次被灭国，又3次顽强复国的波兰，诞生出伟大的钢琴诗人肖邦，只有他能写出如此恢宏的钢琴曲，也只有方主任的经历才能演奏出如此伟大的钢琴曲。 听着琴声，我仿佛看到幼童的方主任就读于英美教会学堂，博士毕业于协和8年制医学院，当20多年的住院医师，亲自做血尿便，认真书写病历，放羊，专机去巴基斯坦，打假，退休查房。 听的我泪流满面。 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 军总的丰碑。 唐多生主任检查病人 主任查房 军总胸外科唐主任 1971年秋，新兵结束，我在新疆军区总医院手术室当卫生员，夜班，突然手术室门被撞开，唐主任大喊，快拿碘酒棉球，带一个切开包，随后见一群人推一担架车慌里慌张跑进来，车上病人好像死啦，唐主任手抓一大把碘酒棉球擦擦病人腹部，拿手术刀哗啦一下子，一刀就贯通切开了腹膜，正常手术切开腹膜至少十分钟，皮肤，皮下，直肌横肌，腹膜。唐主任一只手进入腹腔，旋即捏住脾动脉不再出血了，拖出破裂的脾脏，马上把满腹腔出血过滤，紧急加压回输，不到半个小时，病人面色红润，脉搏有力，意识恢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脾切除，哇，病人活了，来不及进手术室，过道里上演了瞬间的生死时速，绝地逢生。 大家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神人啊！ 1971年的军总胸外科就是全外，当时文革时期，武斗频频，血雨腥风，除了大量的外伤，胸外科开刀从头开到脚，包括脑，胸部，腹部，肛门，烧伤。从开颅，开胸，二尖瓣分离，肺叶切除，食道癌，胃切除，甲状腺，乳腺，肠梗阻，肛瘘，啥都做，啥都做的好，我特欣赏唐主任那双灵巧的小手，唐主任身高只有1米60，戴最小的手套，结扎，缝合，切开，止血，外科四大基本功炉火纯青，到了关键步骤，只见唐主任两眼放光，目光如炬，闲庭信步云淡风轻般搞定，相比其他专家满头大汗，慌里慌张，唐主任的手术让人叹为观止，每一例手术都是一件艺术品。 唐主任好多绝活，那时候烧伤特多，每次查房，他都用鼻子靠近烧伤部位闻味，经常把患者身上的脓痂拿到手里，放到鼻子下闻，也不嫌脏，哪些臭脓痂有啥闻，他闻过就嘱咐下级医生改变抗菌素，针对或则是绿脓杆菌，或则是金黄色葡萄球菌，或则是溶血性链球菌，以后的细菌培养大部分都符合唐主任的推断，闻味堪比细菌培养。 唐主任手术做的好，做人大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一辈子无事无争，好好先生。 唐主任毕业于迪化军医中专，1948年第一个在新疆做阑尾切除手术，从此开启外科之路，那学历放到现在，估计职业医师证也拿不到。 外科天才少见，多少年出一个，无疑，唐主任就是这样的天才。 军总呼吸科冯主任 上世纪70-80年代，军总各科都有些牛人，放荡不羁，嬉笑怒骂，确业务超群。呼吸科冯主任就这样，大名冯象武，典型的西北大汉，出生于甘肃秀才世家，大哥为国内著名的中亚历史名家。 冯主任身高1米85.体重近100公斤，长相酷似水浒传里的花和尚鲁智深，特别是一双大手，比我的手足足大一倍，手指头好似胡萝卜般粗不愣登。 1974年，我在呼吸科实习，冯主任带我抽胸水，那时候肺结核最多，没有B超，没有核磁，靠叩诊定位，教科书的正常叩诊是把自己左手放到患者身上，用自己右手叩击自己左手中指。冯主任则是独门绝技，用自己那双大手，抡圆了如同一把大蒲扇，对着患者胸部皮肤，啪.啪啪啪，啪啪，噗噗，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回几次，奇了怪了，到哪儿声音突然就噗噗几下子。冯主任用圆珠笔在噗噗位置画一个点，让我抽，果不然，一下子1000多毫升胸水抽出来了，病人马上呼吸舒畅多了，千谢万谢。下一个病人，我先用手拍打病人，除了啪啪，啪啪啪，无论如何也打不出噗噗声，不是一两天能学会。 冯主任更绝的是看胸部X片，每天早上全科一起读胸片，每例胸片如数家珍，从病因，病理，临床，到治疗，一个胸片就是一个讲座，大家受益匪浅，如痴如醉，茅塞顿开。 有个段子，一个病人被新疆许多大医院确诊肺癌晚期，路边失声痛哭，冯主任过问，拿出X光胸片，对着太阳一照，哈哈大笑，病人大鄂，冯主任说，肺结核，回家吃三个月抗结核药，再来找我，果不然，三月后病灶消失。 还有一病人，被许多大医院诊断为肺结核，有点庆幸不是肺癌，请冯主任会诊，冯主任对X线看片灯一看，肯定的告诉家属，这是肺癌晚期，大家面面相觑，不相信，冯主任指着一丁点肋骨浸润灶，这是肺癌转移了，后来证实就是肺癌。 牛人之所以牛，高人一头。现在牛人越来越少，人也格式化了，B超，CT，核磁，化验。不望触叩听了，不拿听诊器了。住院一两个月，有些医生几乎不摸病人，冷冰冰，温度在哪里？ 好人王仙芝 好人王先之 王先之是我的好朋友，好邻居，大我十多岁。 他1958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西安医学院，1961年集体搬迁西宁，算1963年青海医学院首届毕业生。 那时候军总学历链，顶端老大是协和，中国医科大，北医，华西，湘雅，齐鲁。老二是军医大学，西安，重庆，武汉医学院。第三才是普通省级医学院，还有更低学历，大专生，中专生，工农兵学员，自学成才者，啥护改医（由护士改成医生）。 1971年我在军总手术室当卫生员，他是普外科军医，我经常配合他手术，他基本功扎实，为人厚道，那时候讲究过关，让你做啥手术你才能做啥，他属于放的晚，好多大手术不放手，他只能做些中小手术，他也不在乎，每天兢兢业业，乐在其中。 1978年修中巴公路，38岁的军医，工作了15年，去巴基斯坦做医疗保障。 公路地势险峻，海拔高，条件差，中巴公路是战士们鲜血铺就，公路1000多公里，牺牲700多人，几乎一公路倒下一名战士，伤更多，工地经常出现大批伤员，王军医成了大忙人，手术从头做到脚，脑外伤，胸外伤，腹部外伤，四肢创伤，一时间成了全能医生，名声大噪。 当地有位40多的岁巴基斯坦女士，腹涨如鼓，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王军医认为可以救活，经中巴公路指挥部讨论，决定给她做手术，术前，当地政府安排十个巴基斯坦青年献血，都临阵脱逃，只得临时请部队战士给她献血，年轻的军医琴心剑胆，在巴基斯坦崇山峻岭落后的山区，在简陋的部队手术室里切除重达5公斤的腹部卵巢巨大肿瘤伴大量的腹水，注意啊，军医当时非常年轻，普外科军医，做的是妇科大手术，跨界了，放到现在根本不可能的事。 一时间引起轰动，这位中年妇女面色红润，健康出院，中国军医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回国后，他从不讲这事，也无人知晓。王军医，开始做大手术了，做的越来越多，越做越好。退休了。退休生日上，一大群徒弟，纷纷赞叹他的医术，感谢他的为人，他带出来的徒弟们都成才了，当红歌星王宏伟现场高歌一曲，瞬间生日蓬荜生辉，满堂彩，一辈子光明磊落，光彩谢幕。 一转眼，中国改革开放，中巴关系越来越铁，一位在北京做生意的巴基斯坦商人给中国政府提出想见一见当年母亲的救命恩人，几经周折打听到我们医院，坐飞机赶到乌鲁木齐王军医家，晚了一步，王军医几个月前病故，巴基斯坦商人眼含热泪，再三感谢，他的母亲手术后又健康快乐活了35年，临终托付儿子一定要去恩人家里表示感谢。 这一段在中央台一套黄金时段由情感大师倪萍主持等你栏目中播出，大家热泪盈眶，太感人了。 我们医院门诊的大屏幕电视和电梯电视反复滚动播放好几年，成为永远的军医教学片。王军医真棒！2023.5.26                 后     记       在一起工作多年，甚至是一辈子，总是有许多故事。在同事去世后，出于同情尊重思念等原因，写一些怀念的文章是很正常的。由于个人的经历交往认识不同，写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完全一是一二是二，不会适合每个人的口味，这都可以理解。作为读者看了后，如认为实际可能表示有同感；如认为不实，也可谈自己的看法；如不了解或不感兴趣，哈哈一笑而过。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故人的怀念与尊重，不必掺杂其他的想法，没必要纠结过去的事情。作为我们同龄的古稀人，不要昨天，不要明天，只要今天！如果自己有一天去了，有人能为自己也写上几句来念叨一下，求之不得，定会感到很欣慰的！            2022.11.08宅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