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凌柿红的深秋

古风雪随笔

　　深秋已至，霜凌落下，柿子红了。每年这个季节，我都会忆起我的母亲到学校看我的情境，至今大约已经过了20年了！

那一年，我考上了县里的一中。这是我第一次远离父母去城里念书。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想家是难免的，尤其是在夜里，很多同学都哭过，我也是。夜里宿舍里熄了灯，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空荡的很，孤寂的难受极了，不知不觉中眼泪溅湿了枕巾，醒来时冰凉冰凉的。

由于交通不便，家离学校又远，我只能一个月回一次家，来时带些生活的补给。学校的饭堂承包给了外面的个体户，主要经营面食，米饭，早点，炒菜等。饭菜的价目上要比外面的便宜一些。学校不允许学生随意进出校门，只有附近的一些学生可以回家吃饭。虽然学校的饭菜质量上不及外面，但在低价的前提下绝对能够吃饱。我的饭量比较大每个月都会从家里背些小麦和锅盔到学校。小麦换些粮票，锅盔参和着主食吃。大多时候到不了月末多数同学就“弹尽粮绝”了。于是会有家长送来一些钱粮。所以快到月末的时候，变成了一些同学的巴望。

　　那是深秋的一个下午，天气晴朗的空中，没有一片云彩，有些童话般的蓝色。晚饭时，我坐在教室里写作业，省得到食堂排长蛇阵。我同桌去吃晚饭，回来告诉我，母亲来了。我便飞奔去了宿舍。路过操场时，我看见我的几件脏衣服被洗了晾在双杠上，那一定是母亲洗的。

我远远地望见母亲站在宿舍门口青砖铺的台阶上，中等的个儿，一身朴素整洁的打扮。傍晚的余晖染得她半个身子金黄金黄的。我高兴地跑了过去：“妈，你怎么来了？今天还不到月底呀！我钱和锅盔都还有呢！”“妈不放心，想你了，就来了。这几天得空闲，过几天就忙了。”母亲笑着打量着我。

说话间，我让母亲进了宿舍。两份饭已摆在床头的空闲处，还有母亲从家里带来的炸鸡块和一瓶辣子酱。床头梁子下还挂有母亲带来的“火罐”柿子。一件新织的毛衣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我的床铺上。“天冷了，妈这几天空闲，给你织了一件毛衣，你吃过晚饭试试。这是咱们家门口的“火罐”柿柿，霜杀了，有几个软的，知道你爱吃，就顺便拿来了。”母亲说着就把一个柿子递到了我面前。我掰开柿蒂一口吸掉了，一股冰凉的甘甜，让我打了一个冷战。看见母亲满意的微笑我心底升起一阵温热。母亲把一份饭端给我，里面是我最爱吃的红烧里脊肉，自己吃的是那份只有土豆丝的饭。“呀！是我最爱吃的红烧里脊。”现在想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和母亲一起吃那份红烧里脊呢？这难道是天经地义的吗？母亲见我吃的狼吞虎咽，又把自己的那份饭拨给我一些说：“我来时吃的多了，还不饿。看你才来一个月就瘦了，多吃些饭。”现在想起来，那是我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了。

听 母亲说，她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半路上车子没气了，又找不到打气的地方就一路推着。车的后座上拖着给我带的“物资”。县城她年轻的时候和父亲来过一次，这几年变化太大了，迷了路，问了许多人才找到了这里。进了校园听门房老师说我在上课，就打听了我的宿舍，认出我的床铺。看见几件脏衣服就洗了，又刷了床底下放了很久很脏的一双球鞋。打扫了卫生，又到饭堂打了两份饭，这一切母亲只用了不到两节课的时间。

饭后，我到学校借了气筒，给母亲的自行车打了气。母亲说要观察一下，如果再不跑气就不用补胎了。然后我就去上晚自习了。母亲计划是当天打个来回。无奈车子没气了，推着走浪费了不少时间，再加上秋天雨多，路泥，难走，路长。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所以母亲决定留下，明天一早就走。

当夜，母亲就睡在我的铺上，我和上面的同学挤挤。等我下晚自习的时候，母亲已经睡着了。发现我回来，又坐了起来，打量了我一下，喃喃地说：“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有啥病呢？还是一天不好好吃饭？”“没事，其他同学都这样。”我没有将上周感冒的事告诉母亲。她叹息了一声又躺下了。快睡着的时候，我还隐约听见母亲说：“你饿不饿，我拿了辣子酱给你夹个锅盔吃。“我迷迷糊糊地接了一句：“不饿。”

半夜里，起风了。门被风吹的咯吱咯吱作响。窗户“啪啪”的猛烈拍打。玻璃早就不在了，糊上去的旧报纸被风吹开了缝，冷风灌了进来，天花板上熄灭的小灯泡💡晃动了几下。远处水塔上的灯光照映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不时，秋风扫着落叶沙沙作响。我从上铺探出半个脑袋，听见母亲细微的鼾声，我又放心的睡下了。

　　感觉有人用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地摇我。我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看见是母亲，我就坐了起来，把新毛衣穿在身上。“你吃了早饭再回去吧。”我轻声说。我知道母亲的脾气，她是一定要现在就走的。“不了，我走在路上，看有啥吃的，随便买些。”说完母亲从衣兜里掏出一些零钱给我，宿舍还没有来电，光线较暗，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我看见大约有15元的样子。我问：“你身上还有钱吗？车子好着么？”母亲拍了拍另一只衣兜，略显难堪地说：“我还有，你放心吧！车子我昨晚看还有气，应该是问题不大，等会再看看。”“你不会把钱都给了我吧？”我还没说完就把手伸进了母亲的口袋，母亲没想到我会查看她的口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果然如我所料，母亲口袋里只有几毛钱的。可能是留着打气的。我心里一沉，顿时，没有了睡意，坚持要母亲吃了早饭再回去。母亲不肯，半个身子已经挤出了房门。我拽着母亲的胳膊和母亲一起走了出去。

整个校园还沉浸在黑漆漆的，宁静的睡梦里。风小了很多，但校园中央的那棵百年柿子树的叶子铺了一地，叶子上粉白粉白的是一层厚厚的寒霜。我打了一个喷嚏，拉了拉衣领，同母亲向饭堂走去。这么早，我心里忐忑不安，老天保佑饭堂已经有饭了？我快走了几步，看见学校的饭堂只有一家蒸馒头的房子前灯亮了一片，浓烟滚滚，热气腾腾。我有些欣喜。扭头对母亲说：“妈，你等一下，我给你买几个热馒头，路上吃。”我们来到饭堂，里面黑黝黝的，只有两个窗口亮着，透出一些光亮。顺着亮光往里看，雾气弥漫，几个女人在案板上揉面，我把脸贴到窗户上喊：“买馒头。”一个黑脸男人走了过来说：“还没熟呢！”就走了。母亲问：“还得多久？”一个胖女人接话道：“二十多分钟。”母亲回头说:”不等了，我就回呀。”我拗不过母亲，和母亲一起去车棚推自行车，看到车子后胎又没气了。我们就把车子推到饭堂准备借用一下打气筒，老板很和气的把打气筒借给了我，我连声说着：“谢谢。”打完气，我执意要母亲把自行车推到学校门口的牛毛毡房房让瘸腿的老汉看看。那个老汉是专门修理自行车的。我们同学都在哪里修过自行车，瘸腿老汉是怎么来的没人知道，听说：“学校觉得他无儿无女，又年龄大了，一个人可怜，行动又不便，就搭了一个牛毛毡房房让瘸腿老汉做些小生意—专门给过路的人修车打气。”此时，天还没有亮，我叫开了门。“叔，我妈，自行车跑气，你给看一下吧！”我几乎哀求道。瘸腿老汉披着一件军绿大衣，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母亲，叹了口气说：“推过来吧！”我给母亲找了个凳子坐下。母亲坚持让我先回学校，她自己就回去了。我给了母亲几元钱，告诉她一定要吃早饭，然后就一步三停的回了学校。进了学校大门，我回头看见母亲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身上是青灰色的呢子，腿上是黑色长绒裤，脚上穿一双平底的人造革黑色皮鞋。牛毛毡房檐下微弱昏暗的灯光染黄了她扎起来的短发，略微有几丝银白。

我耷拉着脑袋回到宿舍，同学们还没有起来。想睡又睡不着，去教室吧，黑咕隆咚的，门还没有开。我坐在床边，眼看就要打起床铃了，一时不知所措。哦。对了，饭堂的馒头应该熟了吧！我立即飞奔到饭堂，大声喊：“买馒头。”饿死鬼吗？还没到点呢！”刚才那个黑脸男人吼道。我几乎哀求道：“我买馒头。”那个胖女人看见又是我，就说：“卖给他吧，这孩子刚才来过。”我付了钱，抓起馒头，一路跑到了牛毛毡房房那里。看见那里已经好几个人了，有闲谝的，有给车子打气上早工去干活的。母亲站起身子要走，我喊一声：“妈，等一下。”可能是我太激动了声音有些大，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母亲看见是我，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展开了微笑。我急忙迎上前说：“妈，你把这几个馒头带上，吃了再回去。”母亲惊喜的目光看着我，接过馒头，见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妈，我买了馒头。”“你吃了吗？”母亲竟不知所措。“没有，我再去买，你先吃。我要走了，快上早操了。”母亲点点头，我看见她脸上荡起了幸福的喜悦。我转身跑了，听见母亲在后面喊：“你跑慢些，记得按时吃饭，好好······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

那一天我迟到了，但我心里却很高兴。

　　月底的时候，我回到家里。母亲就急着去厨房忙乎了。父亲告诉我：“你妈，知道你今天回来，天还没亮就去了镇子上买了些里脊肉，准备做你喜欢吃的红烧里脊。还攒了不少的软‘火罐’柿子，平时连我都不让吃。”父亲吧嗒吧嗒的吸了几口旱烟又说：“你妈，上次去看你，回来的时候，只吃了一个馒头，中午连饭都没吃。你妈为了省钱根本就没有补胎。修车的给你妈看了看说，车子只是跑慢气，就骑上往回走，谁知走到半道又没气了，就一路推着走，我做好了饭，不见你妈回来，一直等到半下午你妈才回到家里。路上只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次水。另一个馒头你妈给了我吃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不觉得累吗？”“没有，她高兴着呢？”我的父亲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湿了。

“天呢！我家里离学校五六十里路呀！”这一路上她是怎么坚持的，我无法想想当时的境况。

等我长大了，我才真正懂得了母亲的伟大。尽可能的为儿子节省每一分钱，来回馈儿子的那份孝心。然而后来，母亲积劳成疾，早早地离开了我们，真是“子欲养而母不在”。

每年到了霜凌柿红的深秋，我都会记起母亲当时来学校看我。

今天，又到了霜凌柿红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