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们常说,历史是人写的,这话确实不假。对于同一历史事件,因不同的人掌握的资料不同,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有的甚至会相反。不过,这之间定会有个是与非的问题,则需要进一步探究,求是而去非。当然,也有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故意歪曲事实,篡改历史,则另当别论。</p><p class="ql-block">周必大(1126-1204),字子允,江西吉安人,南宋大臣,政治家、文学家,他的主要生平事迹载于《宋史•列传第一百五十•周必大》。在我县龙市乡流传下来的益相里和玉峰书院,均与周必大有直接关系。而对他来安仁的文字记载却少之又少,他与玉峰书院的交集更是语焉不详,大多来自坊间传闻。近年来,尽管县内多位学者在不断探索,但是,到底是玉峰书院建造在先,还是周必大来安仁求学在先,至今没有一个权威的结论。</p><p class="ql-block">安仁史志学者黄显文在《安仁古代书院》一文中,引用岳麓书院邓洪波教授《湖南书院史稿》2013年版第20、67页载:“安仁县玉峰书院、清溪书院创建于南宋时期。其中玉峰书院始建于南宋绍兴年间(1131-1135)”。引用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安仁县志》载:“玉峰书院在县东二十里(宋)少保周益公读书处,旧建书院,废址尚存。”从上面这些文字内容来看,基本可以认定为周必大在玉峰书院读过书,即:玉峰书院在先,周必大读书在后。。</p><p class="ql-block">而另一位史志学者王禅在《宋代名相周必大在安仁留下的如烟往事》一文中,引用《安仁县志•外纪•游寓》记载:“必大字子允,江西庐陵人,布衣时游学安仁,读于邑城南之清溪,东之玉峰,后中进士,孝宗朝入相,封益国公。邑人建清溪、玉峰两书院,因名玉峰之里曰益相。”从这段文字内容可以看出,周必大布衣时,虽然在清溪、玉峰两地读过书,但当时并无书院,书院是后人所建,并改里名为“益相里”。</p><p class="ql-block">这样,黄显文与王禅的两篇文章,所引用的资料不同,得出的结论各异,均具有代表性。黄显文引用的资料显示,先有玉峰书院,后有周必大求学;而王禅引用的资料则恰恰相反,先有周必大求学,后有玉峰书院。至于其他文人学者也发表过不同版本的文章,还有一些历代文人墨客怀古的诗词歌赋,那都是个人的揣测而已,不足为据。</p><p class="ql-block">最近,笔者在翻阅《欧阳氏八修族谱》时,看到一篇《清溪游记》的文章。以前也看过,且读过多遍,权当一篇游记佳作而已;这次细读之,则被其深藏的历史价值所憾动。文章的作者叫欧阳荣斋(1300-1357),字茂文,亦是笔者的老祖宗。他生于元大德四年庚子七月,即公元1300年7月。1319年,他在清溪读书的第三个年头,一个初秋的傍晚,独自爬上附近的一个山头,遥望益国公遗址,当晚写下了这篇游记。此后,他参加科举考试,1321年中举人,1329年中进士,官至翰林院学士。</p><p class="ql-block">他钟情于山水,每有所得,便撰写成文稿,并编篡为《平园继响》一书,另有官诰简帙颇丰。后因朝局动乱,他便弃官归里,料理家业,时任安仁知县王显(字彦达)代撰《宅墓叙》。此后,他主持编修族谱,并将《清溪游记》录于族谱之中,1351年族谱告竣。1352年12月,红巾答刺罕祸乱,家族遭到浩劫,房屋被烧毁,族人被杀和外逃十之八九,其著《平园继响》及官诰简帙均被烧为灰烬。在家族家丁的捍卫下,所幸族谱得以保存,这篇游记也随之传了下来,为解决周必大游学与玉峰书院建造之先后之争,提供了可靠的历史依据。</p><p class="ql-block">作者在游记中写道:“己未(1319)初秋,予读书清溪,偶乘凉飚薄晚,独步历黄茅邱墟,登绝壁,履巉崖,望益国公遗址,流风余韵,恍耳目间。”从这段文字间可以知道:当时清溪、黄茅之地名已经存在,只是“读书清溪”,却没说是什么学校;而“望益国公遗址”,这就说明作者读书的地方并非必大读书处;既然是“望益国公遗址”,那么,在当时不论必大读书的地方,还是后来建造的书院,都已经不存在了,只有遗址尚在。</p><p class="ql-block">“迨誉起于乡,名扬于国,于是读书之所,创为书院,都里亦因改号。” 这句话虽然没说是哪座书院,但从“都里亦因改号”之语,足以认定为玉峰书院;也正是因为必大“迨誉起于乡,名扬于国”的缘由,后人将其“读书之所,创为书院”,都里亦改名为“益相里”。</p><p class="ql-block">《安仁县志》(1995版)第8页载:“嘉定元年(1208年),江西吉安周必大游学于安仁县排山乡之宝塔、龙市之玉峰,后入朝为宰相,封益国公。知县王槐为纪念周必大,分别在宝塔、玉峰建清溪、玉峰二书院,并将玉峰之地改名为益相里。”这段文字不仅与王禅引用的内容完全相符,亦与《清溪游记》的内容相吻合。这充分说明:周必大曾在清溪、玉峰两地游学,当时两地并无书院,清溪、玉峰两书院是为纪念周必大而建;也因为周必大的名气大的缘由,里名亦改为“益相里”,这个结论应该是可信的。</p><p class="ql-block">《游记》继续写道:“益公名盛当时,声施后世,惜其读书瘗玉处,今为他人墓域,令名非不传焉,墅麓已顿殊矣!”这是在进一步强调,不论是必大读书的地方,还是之后建造的书院,在当时已经不存在了,其遗址也被当地墓葬所取代。益公之名声施后世,也仅仅是在宋末这一阶段,自元以后已渐渐不传了!况且,从书院的毁灭,到遗址被墓葬所取代,也需要一个过程。由此推断:玉峰书院的毁灭应该在宋末元初。元朝为异族统治,自然不会推崇所谓的书院文化,正所谓“野麓已顿殊矣”,其失传也是自然的。这里的“野麓”具有双重含义,既指益公遗址成为墓地荒野的现实,又暗指元朝异族为“野”。至于后来重新提及益相与玉峰书院的历史,应该是在明朝的建立,汉人重新获得统治权之后。</p><p class="ql-block">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写作这篇游记时,正值元朝(1271—1368)中期。作者当时的年龄不到二十岁,还是一位在校学生,不会参杂个人的恩怨情仇,正如孔子所言:“思无邪”。他采用与一个虚拟的老者对话的方式,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想到的记录下来,是当时历史的见证者。也许自己觉得这篇游记很有代表性,便录诸族谱,并得以保存下来,至今已有700余年的历史。</p><p class="ql-block">可以说,这篇游记,是至今发现最早的一篇关于周必大与玉峰书院的文字记载,也是最接近于周必大与玉峰书院史实的一篇文章,很有史料研究价值,值得推介。另外,作者系元代进士出身,官至翰林院学士,身份显赫。在安仁历代进士之中,几乎可以说无出其右。只是作者的名字和事迹没有列入《安仁县志》历代进士名录,被后人遗忘了。惜之!</p><p class="ql-block">(2022年11月于安仁县城)</p><p class="ql-block">附:清溪游记</p><p class="ql-block">清溪游记</p><p class="ql-block">翰林荣斋茂文</p><p class="ql-block">己未初秋,予读书清溪,偶乘凉飚薄晚,独步历黄茅邱墟,登绝壁,履巉崖,望益国公遗址,流风余韵,恍耳目间。</p><p class="ql-block">未几,天色渐暝,烟云霭霭,四山野麓,磷舞萤飞。予顾影茕茕,肃然恐怖。及沿江一带,浩瀚无涯,月影倒悬,星光返照,鸢益鱼跃,长材乘风,不禁欣然称盛。</p><p class="ql-block">又恨游兹三载,以抱疴为嫌,未及穷其胜也。于是歌曰:“仰止高山兮映水清,千秋凭吊兮凤飞鸣,有情皓月兮真知己,拂袖而归兮复载赓。”</p><p class="ql-block">俄有老人蹑后,指谓余曰:“彼近溪野麓,非益公遗址乎?方其读书于斯,弄月吟风,居非不独,啼莺语燕,声非不寂,而诗酒自若,人亦以常视之。迨誉起于乡,名扬于国,于是读书之所,创为书院,都里亦因改号。以是知君子,惟无令名是患耳?子生于益,长于益,游于兹,莫不为益与益公相契于数百载下,良非偶然。若景与情深漫,焉无纪遽尔言,旋不几与庸碌者伍哉?”</p><p class="ql-block">予曰:“益公名盛当时,声施后世,惜其读书瘗玉处,今为他人墓域,令名非不传焉,墅麓已顿殊矣!予钟情山水,每有所得,辄见乎词,非敢追踪诗酒风流,第豪兴所至聊。适予情若令名,是务地以人传,无论匪余所及,亦非余志。”</p><p class="ql-block">翁曰:“子名利两忘,为佛为仙,吾不能知。独是君子维持风教,良匪渺小,子而自弃,谁为不弃?尚其勉之。”</p><p class="ql-block">言讫,长揖而别。方及数步,余回视之,倏然不见,因亟归而为之记。(注:断句标点系笔者所加,不当之处,望批评指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