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花花

人生中多少次的偶然相遇，才能生成必然的相知？ 多年前一次路过街边花园，听到一位板胡师傅的演奏，很是震撼。可惜那时候生活的忙乱很快就模糊了弦音。忽然发现那师傅很久不见已是经年。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公园鱼池边散步，一阵铿锵有力的弦音吸引了我，慌不择路，从高高的草丛里冲到近前，竟然是几年不见的那位师傅。一直等到曲终人散，赶上前去跟师傅攀谈几句，却不能约定以后能见的时间——偶然相遇的人，好像没有什么缘由可以约定什么。 又是多少时日以后。见到一位经常跟板胡师傅的弦唱戏的阿姨。才知道，原来那师傅姓马。给不认字的阿姨留了电话，晚上她的孩子把我添加到了马师傅在的微信群里。 我好像一个叽叽喳喳不停叫唤的小鸟，该有多么激动啊！后来想想，不知道是不是把马师傅吓到了。我把几十年来对戏曲的热爱一股脑儿全转移到了马师傅的演奏中。这种热爱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竟然在一次谈话中全部交付给一位心中的偶像——我对马师傅是久已倾慕，而他却不认识我——是不是有点儿像是一个童话。 我的真诚却不可抗拒。几天之后，马师傅特意约了一场活动，好互相认识。 不巧有事，忙完了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马师傅特意在等。暑热天气，我满头大汗，激动的竟然有些慌张。 从此马师傅认识了我。但是我却只是戏迷中的一个听客，就这样做听客持续了一年的时间。 真正让我下定决定学戏的，是那一段“花木兰”。而演唱者又恰巧和马师傅是老相识。一次在街角广场驻足，一位白发老奶奶唱“花木兰羞答答施礼拜上”。只见她黑底花短衫、镶边黑色长裤绣花鞋，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名角形象。果不其然，一曲过后掌声雷动。那字正腔圆的韵味，果断干练的亮相，让我认定，这就是花木兰应该有的样子。很久以后跟马师傅聊起这次巧遇，才知道，他们已经相识数十年。 我这从小不在调的人，学个儿歌还要很久的，学戏得有多难啊？到此，特意多写几个字，对小学时代的音乐老师曾老师表达深深的怀念。年近耳顺之年的曾老师，整节课上教唱“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再笨的小孩儿都能背熟了。几十年之后，我给我的小孩儿唱起一首又一首儿歌的时候，他惊讶的小脸儿，让我分外自豪。 更需要说说常常陪我练唱的韩老师。因为这位老师，我这辈子终于要摘掉“五音不全”的帽子了。韩老师一向被称为全才，音乐天赋也是自小养成。他开始研究戏曲的时候，我偶然说起“我是听戏长大的”。他并没有在意。 后来我们经常一起赶场，我是听客，他则研究各种乐器。直到他开始熟练演奏板胡以后，帮我寻找了降E调的几首流行歌曲，我们就从彼此最熟悉的“雁南飞”练起，两个月之后，他发现我能快速跟弦校准发音了，从“花木兰羞答答施礼拜上”开始，带我正式走上学唱戏曲之路。 我45岁零1个月了，在我44周岁半的时候，终于有足够的勇气，一向烦乱的心境也终于得以空闲，便开始正式的学唱戏曲。如果没有好琴师的陪伴，有生之年，唱好一段戏的难度之大不可想象。 父亲是我接触戏曲的引路人。可惜的是，在他有生之年，没有赶上我学戏，没有赶上我为他演唱一曲。中学时，父亲买回家几盘录音带，里面是全场戏，有家乡戏丝弦，还有评剧和黄梅戏。我对戏曲的种类没有挑选，只要是能接触到的名家名段名演员，悉数接纳，认真欣赏。我看戏，首先是了解故事和其中讲述的道理，因为我对音乐并不敏感。成家以后，每当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频道都会固定在CCTV-11，我有时间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他旁边，一晌又一晌。观戏之余，有时候也喜欢拿同一个故事的不同剧种做比较，比如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有京剧、豫剧、河北梆子、台湾的歌仔戏等等多种版本，分别了解一下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也是一种乐趣。 想到边树森爷爷，不得不也要说上几句，因为自己有很多遗憾。边爷爷居住的城市是我们的省会，他还是我真正的老乡，他演唱的丝弦耳熟能详，但是我却没有在他的有生之年去现场观赏。村子里演大戏，父亲看完回家来，经常说，演的“李天保吊孝”，那时候我是在田字格中辛勤耕耘的小学生，不会挤在人堆里看戏，只是记住了名字。几十年以后，边爷爷仙逝，在录音里听到“吊孝”的唱段时，经常满眼泪水，可惜天人永隔，从此只能用心聆听来时时怀念。每到烦恼不能自解的时候，打开边爷爷的唱段，一曲之后，海阔天空，天清气朗。 认识马师傅是人生中极少遇到的巧合。然而巧上加巧的是，马师傅温和善良的脾气秉性竟然像极了自家人；而我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能惊动古城中顶级的板胡师傅为我调弦。无比庆幸的是，马师傅思维敏捷，还有很深的文字功底和超强的理解能力，他的弦音婉转而稳重，铿锵又悠扬，几天听不到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我这样一个从小被认为五音不全的，唱儿歌都不能上场的笨孩子，虽然热爱戏曲几十年，却一直是听客的，半年时间，竟然从歌曲“雁南飞”开始到今天练唱豫剧“藏舟”，是不是神奇的不可思议？ 有生之年，遇到这么多好老师，我只能满怀敬畏，加倍努力。 爱好，没有年龄界限，就像高山流水，能遇上几位知音，有生之年，何其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