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读诗•二十二

唐月

泗塘河畔一声拉长的叹息

——诗人以琳《泗塘河》读札

唐月

人间最大的灯无非两盏：太阳和月亮，“我”且随手取其一。 “借月光”，打着这么大的一盏“灯笼”“去看一个人”，貌似奢华至极，实则源于自然，“何夜无月？”不就是选择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去访友吗？如此说来，又“的确有些朴素”。但这样入笔，却又在“朴素”中见不凡，见从容，全诗的调子就在这不经意间定下了，而悬念也就此产生：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友人呢？值得诗人夜间寻访，不辞劳顿。

“不巧的是，泗塘河岸，只替我留下一个空位”，话锋一转，遗憾毕现。看来，这注定是一场于拥挤的人群中独行的游戏。于是，自然有了下文：“为了不让形影孤单/我在垂钓者的斗笠上种植了星星”，嗯，“我”在另一个与我一样形单影只的人头顶播撒下星光点点，他披星，“我”戴月。不能不说这是个调皮的孩子，但于此同时，我们似乎又在抒情主人公活泼的行文中读出了她那星星般明亮的孤独。显然，诗人这里是在写有光之夜，她要以此来描摹泗塘河之夜色，突显其孤独的光芒。但窃以为“在铁栏杆上涂了金粉”，貌似稍显多余，有一轮月、几颗星足矣，再施“金粉”，妆就有点浓了，似乎有悖开篇即拂来的“朴素”之风了，还是一以贯之，素颜出镜比较好，月下泗塘河，淡抹最相宜。不过，也未必，时下流行混搭，夜色的多声部的诗写，或许更胜一筹，别具一格。

“夜光闪烁在倒退的水中”，人在前行，水在倒退。注意，在“夜光闪烁”的“舞台”上，戏剧性和一幕出现了：“迎面等来的人/忽地转到身后——”“迎面等来”，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咚咚的心跳俨然可闻，然而，“忽地”“转”到了“身后”，画面陡转，令人措不及防，读者的心情随作者一下子跌到了低谷。镜头太快了，来不及放慢脚步，拉长诗句，就此擦肩而过，一切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的遗憾……这大概就是人间所谓的缘分吧，短得来不及看清彼此的面目，只有肩擦得生疼，背影清晰到模糊了眼睛（虽然“我”不曾回眸）。“这算不算是提前预支情绪价值……”诗人在自问，也是在向苍穹默默发出了天问。

“我既没回头，也没作声”，这是体面的作别，也是必须为彼此留住的尊严。只能说，这沉默很响亮，像一记耳光，打在现实虚胖的脸上。接下来的动作应该说是很洒脱了：“顺手在齐腰的水草上，拴上铃铛石榴”。但洒脱背后，究竟难掩叮叮当当省略号般的无尽失落。而这并不影响“我”“预备大雾漫过脚踝”，万物信手拈来处，一位大气的诗人形象跃然纸上：“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似乎从蕴藻浜到黄浦江，再也找不到/泗塘河这么温润的河水”，内心一柔软，一通透，人一回归到温润如玉的君子，河水自然也变得如玉温润了。“似乎我们/刚一迈脚，同时会背叛成诱饵和鱼”，此处，“我”蓦地变成了“我们”，“我们”则“背叛”成了“诱饵和鱼”，至于这是剧情的又一次反转，还是诗人于失落中下意识化身为垂钓者甩出了鱼竿和涟漪，不得而知了。但同时她似乎又在提示我们：在泗塘河这样的水中，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然而，依旧不能忽略的是“似乎”两个字，不尽之余味尽在其中，令人低回不已。

贾岛“寻隐者不遇”，“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赵师秀“约客”未至，“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他们都连对方的影儿也没见着，较之以上两位因此而在诗中所流露的焦急、失望与落寞之情，诗人以琳在其诗中所表达的擦肩之憾，则更具隐忍的痛感，毕竟，前两首记录的不过是山中访隐与灯下约棋未遂之愿而已，而后者所欲呈现的则是玫瑰之约抑或灵魂之探的不可把握与难以成全。不遇和爽约，究竟比不得遇而不见、约而难会、会而无果更令人唏嘘。造化弄人，一切在冥冥中即已注定，徒留一声叹息于泗塘河畔。而作为一首好诗，它的成功之处就在于艺术地处理了这声叹息，它以它富有弹性的有限文字默默将其拉长，长到了人性深处，长到了人心深处。

2022.10.6

附诗：

泗塘河/以琳

借月光去看一个人，的确有些朴素

不巧的是，泗塘河岸，只替我留下一个空位

为了不让形影孤单

我在垂钓者的斗笠上种植了星星

又在铁栏杆上涂了金粉

夜光闪烁在倒退的水中，迎面等来的人

忽地转到身后——

“这算不算是提前预支情绪价值……”

我既没回头，也没作声

顺手在齐腰的水草上，拴上铃铛石榴

预备大雾漫过脚踝

似乎从蕴藻浜到黄浦江，再也找不到

泗塘河这么温润的河水，似乎我们

刚一迈脚，同时会背叛成诱饵和鱼

2022.3.30

以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安徽文学》等多种刊物和诗歌选本。

唐月，一个惯于为沉默分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