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村里有过一个叫阿吉的人。 </p><p class="ql-block"> 阿吉从小死了爹娘,也不知是如何长大的,反正村里人都叫他抲蛇阿吉,因为他从不参加生产队的农业劳动,被认为是懒汉一个,村里人把不干农活的叫做少爷,阿吉也是少爷之一。</p><p class="ql-block"> 其实,阿吉是一位有本事的人,他爷爷曾是晚清的秀才,家境也不错,但到他父亲这辈就落魄了,他自己更是一天书也没唸过,从小就在村东会稽山余脉竹林尖里打转转,先是扳野笋,抓石蛙,后来,迷上了抲蛇的行当,为了拜师,他还把奶奶传给他的玉镯卖掉,换成二条利群牌香烟,一坛双加饭老酒,送给人称蛇王的驼背阿七,作为入门的见面礼。从此,阿吉的技术大有长进,对付毒蛇,从生长环境到活动规律,无论是腹蛇、五步蛇,金环银环,乃至眼镜王蛇,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还针对蛇的不同毒性,会应用不同的草药医治蛇伤。</p><p class="ql-block"> 我在去凑沿金上小学四年级时,因为必定要经过村里桥南,阿见就住在路边他爷爷留下的院子里,多次见到过阿吉少爷,有一次见他正在将一张刚剝下的乌梢蛇皮,钉在门板上晾干,很多乐器的音腔都是蛇皮绷的,看着有点怕,又忍不住想去探个究竟。他看我有些犹豫,就说:“小割子,这条蛇虽然大,却是无毒的,其实,真正有毒的,长不大,要不要看一下"?我跟他进了屋,抓来的蛇养在空酒坛里,他用手电筒照着:“这条最短的是腹蛇,毒性大,你上学,草丛里不要去踩,它可能就伏在那里,象死了一样。咯那条红黑相间的火赤练,看着可怕,毒性却一般,不大会咬死人的"。屋里放满了不少他从山上採来的草药,还有用蛇泡制的药酒,我对阿吉非常佩服,问:你治好过多少被蛇咬的?他有些腼腆地笑了:大约有七八十个吧"!</p><p class="ql-block"> 本村地处竹林尖西侧的平原水乡,蛇资源不多,在村里人看来,抲蛇即讨饭,是下九流的行当,名声不好听,尤其是大嬸大嫂都看不起他。但在山地丘陵为主叫做“圈里"的沿山十八村一带,阿吉被称为“抲蛇郎中",是蛇伤者的救星,颇有一些盛名。</p><p class="ql-block"> 几年前,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找阿吉,说老山坞郑家有一妇女,去自留山上摘南瓜,不料被蛇咬伤,生命垂危,急待抢救,阿吉背上“傢伙袋",火急跟他出发了。到得郑家,撩上裤腿一查,阿吉根据多年经验,立即判断为腹蛇咬伤,拿出以前伤者送他的内蒙式酒壶,将60度烧酒含入口中,喷于脚踝伤处,再喝第二口,留在喉前,然后将嘴贴在伤口上,直接吸吮进入皮肤的蛇毒,吸到涨红了脸方止。然后,从袋中取出几味草药,在碗口大的小石臼中捣烂,敷于患女伤口,告诉家人,不用包扎,一日后,肿痛即消。</p><p class="ql-block"> 腹蛇,当地人叫“塌地铺",身子短小,颜色与泥土差不多,不容易被发现,在山麓地带最多,生存力很强,一旦被咬,若不救治,大多命丧黄泉,此时得遇阿吉,逢凶化吉,家人感激不尽,除好酒好菜款待,还以笋干、薯条等山里土货相送,阿吉的名气更响了。</p><p class="ql-block">阿吉有四十掛零,已过了最佳娶妻年龄,农村一般称为“老光棍"。但令人佩服的是,阿吉却不贪女色,没有一点绯闻,有时遇上村里那些大嬸大嫂开荤玩笑,还要低头脸红。正当村里人认为他这辈子一定光棍到死娶不到老婆时,阿吉却奇迹般地从“圈里"带回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而且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惊呆了村里一帮自以为是的“场面上人"。</p><p class="ql-block"> 原来,阿吉此日正在越王峥下候蛇,顺带采草药,可那几天前见过的一条大蛇却迟迟不出洞,阿吉只好拿起水壶,嚼起冷饭团来。忽然,远处传来呼救声,在这荒山野岭,听来格外清晰,阿吉塞下饭团,背起傢伙袋飞一般的跑去。</p><p class="ql-block"> 只见一姑娘倒在野竹林中,旁边竹篮中还有倒翻的青笋,阿吉明白,这女子是到山上扳野笋来的。</p><p class="ql-block"> “你伤在何处"?</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被蛇咬了"!姑娘已说不上话。</p><p class="ql-block"> “咬在哪里"?姑娘低头,不肯说。</p><p class="ql-block"> 野笋,难道是竹叶青?阿吉倒吸一口冷气,这竹叶青可是神经性毒蛇,它往往掛在竹枝上,自上向下,专咬人的上半身,以脖子、胸部、背部为多,因为蛇的颜色与竹子一致,常使人无法识别和回避,一旦被咬,蛇毒进入大脑,就会使人昏迷死亡。</p><p class="ql-block"> 救人要紧!阿吉大喊一声,为自己壮胆,一手扶住姑娘,一手撕开她的上衣,伤口正位于右乳上端,喝口烈酒,把嘴贴在玉乳上方,对准伤口吸蛇毒,但姑娘蛇毒已开始发作,浑身抽搐,呈现昏迷状态,阿吉一面吸,一面把口袋里的救命丹掏出来,放入姑娘嘴中,这个丹的配方是师傅传给他的,由罕见的贵重药材配制,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是舍不得拿出来用的,这次是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双管齐下,吸毒加药物,姑娘渐渐地醒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太阳已经西沉,阿吉准备把姑娘扶下山去,可姑娘却迈不开步,无奈之下,咬咬牙,把她背进熟悉的山洞。江湖之人,出门在外,常有风云雨雪之难,对这一带地貌焉能不熟,留心几个可供休息之处,乃家常便饭,洞里铺有松枝松针,将姑娘安顿躺下后,忙捣药给她敷上,姑娘这时也顾不上羞涩了,刚才吸都吸过了,还怕什么!</p><p class="ql-block"> 按排停当,阿吉才发觉自己胃里冒酸,肚子饿死了,于是点起火堆,接岩壁石缝中滴水,将铝盒架于石头上,放入仅有的两个冷饭团,熬起粥来。</p><p class="ql-block"> 等粥熬好,在火堆旁,阿吉看姑娘已有好转,让姑娘先吃,姑娘喝了几口,脸色转为红润,阿吉遂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完,看到姑娘安全脱险,心里比喝蜜还甜,对着姑娘端祥了起来,山洞里,火光下,一双杏眼象宝石一样闪着光,小巧的嘴唇宛似石榴花,阿吉不由得看得发了呆。</p><p class="ql-block"> 火堆快要熄灭,阿吉要出山洞捡柴续火,姑娘不让,两人躺在松针上聊起了天,阿吉这才知道姑娘是越王村七队的秀郎,因母亲生了一大堆女孩,最后一个当儿子养了,父亲早亡,姐姐们均已出嫁,家中只有母亲与她,母亲体弱,上山干活就全靠她了。</p><p class="ql-block"> 火堆终于灭了,洞内一片黑暗,阿吉怕秀郎受冻,脱下自己的上衣给她盖上,没想到姑娘趁势把他搂住了:“抱着我吧,我怕"!秀郎在他耳边喃喃地说。于是,在这天底下最接地气的石洞中,在松针与少女混合香味中,四十年从未接触过女人的阿吉,摸索着滑腻的身体,进入了人间最美好的地方。秀郎死里逃生,忧如隔世,仿佛是老天爷按排好似的,命运把她推到了这位看起来有点邋遢而心地又特别善良的老男人怀里,从心里发出一阵阵颤抖,象在海洋里遇到暴风雨的水手,紧紧地抓住好不容易才碰到的那块船板…</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阿吉卖掉了祖父留给他的老房子,带着秀郎,到越王村夏家七队入赘去了,因为秀郎的母亲正等着他俩去照顾呢!</p><p class="ql-block">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阿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0二二年十一月六日写就</p> <p class="ql-block">竹叶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