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老胡和一只名叫“球球”的猫（四）

陈晓波

      七
      球球一岁左右进入发情期。
      有段时间一到晚上，它就焦躁不安，听到雌猫在外面类似小孩哭泣的声音，便急得乱叫，疯狂地想往外跑。老胡担心球球在外面胡搞不安全，坚决不放它出去。于是球球食欲不振、嚎叫、乱尿，给家里留下很难去除的骚臭味。
      韩天成告诉老胡，球球性成熟了，需要找合适的交配对象，让它顺其自然地度过发情期。他知道一个养“英短”的猫主，想邀球球去配种，如果雌猫成功怀孕，还能付给五千元配种费。
      韩天成说：“爸，咱家球球这品这相，配种一次最少不低于三千，上哪找这样的好猫啊！”
      老胡暗喜，寻思去配种倒是件不错的事情，球球不仅能够经常当新郎猫幸福快活，还能变成提款机呢，躺着收钱！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他让韩天成赶紧联系那个猫友，明儿晚上就带球球上门猫配。
      第二天，是“英短”猫主李女士先联系到老胡，仔细询问球球的年龄、是否正宗纯种、得过什么病等等，当得知球球还是个处男猫时，李女士高兴地说，她家“英短”也是处女猫呢。下午，老胡去宠物店给球球洗澡净身，吃完晚饭就去了“英短”猫家。
      猫咪喜欢夜间交配，所以老胡晚上带球球来。老胡把球球放进“洞房”后就离开了，房间里只有球球和“英短”两只猫。       猫的主人在客厅里面边喝茶边吹侃，夸赞自己猫咪如何优秀。老胡很担心球球的“初夜”。
      “洞房”里面似乎并非花烛夜欢乐配，不时传来猫咪打斗撕咬的声响，更多的是“英短”嚎叫。过了大约一小时，屋里安静了，老胡听到球球在喵喵。
      打开“洞房”门，球球气昂昂地走出来。“英短”则趴在一边，筋疲力尽的样子。球球的脸上有点划痕，皮毛不整。看样子是“英短”不从，球球强行交欢。
      李女士说，好像不顺利，保险起见，最好明天再来一次。
      老胡问球球：“怎么样，明天再来？”
      球球未置可否，一头钻进“外出箱”，闭目养神。
      第二天又来了一趟。老胡和李女士亲眼看到了两猫交配的情况，虽然“英短”强烈不从，但最终还是被球球给拿下。球球那叫逞凶霸道。
      李女士抱起“英短”心疼地说：
      “这特么要是人，非得治它个强奸罪！这特么挨了欺负还要付费！上哪讲理去。”
      球球第二次上门配种，是去波利家。
      波利毕竟是一只名门贵猫，而且与加菲猫有久远的血缘关系。关键是球球喜欢波利。第一次见到波利，本来想跟她亲近亲近，可波利主人挖苦嘲笑让它气愤。球球始终没有忘记那个黑色长毛、举止优雅、雍容华贵的猫中“王妃”。       波利的主人也认为球球是只贵重的猫，所以才提出配猫的邀请。
      球球和波利一见如故。开始还算友好，但是球球做出要交配的举动之后，波利明确表示拒绝。球球虽然逞强霸道，对波利却没有动粗。两只猫磨磨叽叽地纠缠，两个小时过去了，也没有交配。
      回家后老胡夸球球：“今儿个倒是有绅士风度。”
      球球没有搭理老胡，走到门前，喵喵：“放我出去！”
      老胡一下子感到很愧疚。他不该把球球作为猫配工具，更不该把球球当作提款机。这种财迷心态毁了球球的幸福。
      他决定不再拎着“外出箱”去配种了，要让球球去自己寻找猫咪的幸福。
      为了方便球球出入，老胡找来刨墙打眼儿的工人，在客厅的角落掏了个洞，通往外面自家的院子，好在老胡家住一楼。那个猫门洞设计得很巧妙，球球可以随时进出，还有防寒装置，这在城里一般的养猫家是做不到的。
      猫咪天生不是关在家里的精灵，出入自由是对猫咪天性的尊重。球球是只高贵的家猫，它该出去的时候出去，该回来的时候回来，从没有夜不归宿的不良记录。
      老胡的顾虑是多余。球球交友有选择很慎重，小区里几十只野猫和流浪家猫，能靠近球球的雌猫只有“狸猫金瞳”。
      狸猫也被称作“钱猫”，身上斑点很像古铜钱。狸猫金瞳是只漂亮的猫咪，它体形纤细，长腿，善于奔跑，能攀缘上树，以伏击的方式猎捕鸟、鼠、鱼类及果实。球球欣赏狸猫金瞳的野性和一身本领，也喜欢她那两只和它一样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
      两猫成为情侣。狸猫金瞳曾把捕捉的麻雀和在小区水塘中抓到的泥鳅作为礼物送给球球，球球虽然不吃那些东西，但还是大为感动和高兴。       一天半夜老胡起来上卫生间，听到客厅里有“咔哧咔哧”
吃猫粮的声音，但不是球球的节奏，球球吃猫粮从不着急。老胡轻轻走过去，就着微光发现是狸猫金瞳在狼吞虎咽吃猫粮，球球坐在旁边温柔守候。
      听到动静，狸猫金瞳机警地闪到猫门洞边，球球喵喵地叫，告诉她不用害怕，是老胡，挺好的老头。
      我家和老胡家的小院儿一墙之隔。球球射尿占两家小院儿为它的领地。春秋两季猫咪发情时，每天晚上都有好多雌猫来撩骚，好多雄猫来抢妻夺爱，扰得广大居民住户睡不好觉。但是没有猫能进入我们两家小院儿，只有球球和狸猫金瞳两猫在院里恩恩爱爱，任凭众多猫咪在院外嚎叫。
      有一天，我在自家院儿里遇见球球，它喵喵叫主动跟我打招呼。我顺嘴说：
      “球球过来，给你吃火腿。”
      球球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着，歪头看我，并没过来。我说球球再见，它才喵喵一声走开。
      我就跟老胡说：“球球懂事而且有礼貌，它主动和我打招呼，给它东西却不理会，我说拜拜它才走开。”
      老胡笑道：“球球知道你根本就没想给它火腿，所以才不理会，不信现在你拿火腿再叫它。”
      结果这回我一叫，球球过来从我手中把火腿叼走，放到喂食器里面慢慢享用。
      我十分惊讶，球球居然能看透人心所想，细思极恐。
      老胡忧郁地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让球球到你家吧，球球是只了不起的猫！”
      我说：“你这是啥话，还是你养吧，我“hold ”不住它。”       八
      老胡退休第八年的春天，身体每况愈下，卧床不起。
      步入中年的球球，整天不离老胡左右，经常爬到老胡的怀里。球球不是撒娇，而是在为老胡疗疾。
      老胡告诉我，猫是一种在松果体中含有大量石英的动物，它有益于能量治疗和传递。球球似乎能捕捉到老胡身体中的恶劣能量，极力将其转化为好的能量。球球始终躺在老胡的胸前，老胡呼吸困难，剧烈地咳嗽。
      经过派特CT检查，确诊老胡得了肺癌，而且是晚期。
      老胡要去市医院住院，和球球度过最后一个晚上。夜半三更，球球来到老胡床前，显得焦虑而无助，不停地喵喵叫：
      “你病很重，猫咪无能为力！”
      老胡说：“你已尽力了。你有猫崽儿了？”
      喵喵：“三只，两只像加菲猫，一只长得像狸猫。”
      老胡说：“领来让我瞧瞧。”
      球球从猫门洞出去，很快领回来三只还没有满月的小猫咪，狸猫金瞳也跟进来，守在猫门洞边。
      三只小猫在地上乱跑，球球对它们喵喵，它们便悄无声息地看着老胡。
      老胡说：“加菲猫让三嫂抱走，家猫不能在外头流浪。狸花猫跟着它猫妈咪。”
      第二天，老胡住进医院。
      三嫂把两只小加菲猫抱到她老妹家，见到了它们的猫姥姥。几天后分别卖给了爱猫的人家，价格比球球当年数额还高出不少。
      老胡病越来越重，肺癌晚期啊，确诊那天就宣告为不治之症。老胡坚决不做放疗和化疗，选择保守医治。大夫说他的生命顶多还能维持半月，想吃啥就吃点啥，想见谁就见见，准备后事吧。
      果不其然，两周后，老胡处于弥留之际。
      那天夜里，老胡躺在病床上，忽然感觉有了精神，有了力气，不咳不喘，体温正常。他忽然把眼睛投向窗外，说：
      “你们看，球球在那儿！”
      病房里的人都愣住了，只见球球趴在窗台上，琥珀色眼睛像两个小光源般发亮。
      韩天成打开窗户，让球球进到病房。球球跳到老胡病床上，深情地看着老胡，喵喵叫：
      “你要走了！”
      老胡说：“我知道，你就是“死神”小猫，你来陪我，说明大限已到。”
      老胡捧着球球的圆头，吃力地用湿纸巾擦拭它的眼睛。加菲猫泪腺短，为此很容易流泪。球球的眼角周围沉积好多分泌物。
      老胡叹道：“你流了多少眼泪啊，这么多眼垢。”
      韩天成吃惊地说：“球球是怎么上到窗台的，我的天啊？这可是十二楼啊！”
      老胡用尽最后力气说：“球球走吧，一会大夫来看到病房里有只猫，会吓一跳……”
      老胡说完便昏睡过去。球球看了他最后一眼，跳上窗台，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老胡再也没有醒来。
      处理完老胡的丧事，我来到老胡家里，想和胡欣悦商量球球的事儿。我决定把球球接到我家，给点钱也行，但不能太贵。我可不会花一万元买一只猫咪。
      胡欣悦告诉我，球球走失几天了，到处找都找不到。她已经发了寻猫启事，如果找到了就把球球送给我来养，她爸有交代。
      老胡去世后与老伴合葬在北山公墓。百天祭奠之后，胡欣悦从墓地回来，找到我说，听公墓管理人员讲，每到晚上，有只黑猫就来守在我爸坟前，他们试图抓到它，但那猫像个黑色幽灵，没有人能靠近它。一定是球球！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听到球球的消息。

（完）

注：本作品发表于《作家》杂志2022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