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的路。(中集)

施先生

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的路。中集

我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工厂。承蒙厂长的厚爱，我先后在布机车间，技术科，计划科，质量管理办公室和厂长办公室任职。

由于英语基础好和论文质量高，我还破格提前一年晋升为中级工程师的职称。在厂里，我如鱼得水，学以致用，干的风生水起。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黄浦区科技协会，中高级电工培训部的吴部长。他热情地邀请我担任兼职老师，我欣然同意了。

我学的是理工科，对于三角函数，高等数学，电工基础，液压原理，机械原理，机械制图和质量管理非常熟悉。

仅靠几本教科书，我居然把中级和高级工的所有应知课程都搞定了。

就这样，我开始了忙碌的兼职老师的生涯。

上海中级和高级电工的培训隶属上海劳动局和劳三技校管理，应知和应会由上海市统一考试的，合格后发上海劳动局统一证书。

当时许多电工参加培训，就是冲这张证书来的。

有了这张证书，他们就可以调到外资企业工作，获得优厚的物质待遇。甚至，一部分人作为海外技术移民的敲门砖。

当我接手兼职老师的任务时，来学习的电工人满为患。我的课程安排的满满的，一星期排了六天课，每天从晚上7点上到9点。每隔几个星期天，我还要赶到天山路上的劳三技校参加教研活动，统一布置教学进度和考试命题范围。

在二年多的教学生涯中，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话说32年前，中百一店大商场有一位30岁左右的英俊男青年，高挑个头，四方脸，眼睛炯炯有神。作为设备科副科长的他，正带领他的一帮小兄弟们进行电工中级工的培训。他叫谢广海，和我邂逅了。

一个班级的30位同学来自一个单位，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我要和他们相处一年时间，教会6门课程，任务还是艰巨的。

谢广海是同学们推荐的班长。我和他一见如故。小谢说，这帮小兄弟已经跟他多年了。施老师，你一定要给他们考试及格。

作为老师，我不能许诺什么。我告诉他，考题是上面统一出的，是别人批卷子的，我真的不能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通过。

小谢似乎有点急了。他说，施老师，我带他们出来读书时，向领导保证过，每个人都能通过的。如果有一个人不及格，我副科长就不当了。你无论如何要帮帮我的忙。

作为老师的我，该怎样做呢？请听下回分解。

我给中百一店的年轻电工们上了几节课后，发现大部分同学数学基础比较差，他们对于三角函数是一头雾水。看来，小谢的担心不无道理。

课余时间我和同学们聊天时了解到，他们的军令状是，拿到证书，每人报销学费并加一级工资。拿不到证书，非但加不到工资，学费还要自理。我要帮帮他们。

三角函数有54个基本公式，还要许多计算题和证明题，涉及到周期函数和反函数，内容繁多。要在短时间里教会他们难度很大。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半年时间自学完高中数学，我要把自己的经验用在教学上。

结合教学大纲和以往的考题，我把书本上的内容作了梳理，重要的部分精讲，次要的部分少讲。每节课留出10分钟给学生做习题，发现问题当场解决。

在我的努力下，同学们进步很快，渐渐跟上了学习进度。

临近数学考试了，我和同学们都有点紧张。有一天，小谢突然找到我，如此这般的说了几句话，我顿时脸色苍白，头脑一片空白。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小谢竟然同我商量考试作弊的事情。他说，你和监考的老师熟吗？能不能和他说一下，我们给他一千块钱，叫他放我们一码。

作为上海著名大商场的设备科副科长，竟然要贿赂监考人员，顶风作案，这也太可怕了。

我不得不告诫他，考试不及格可以重考，作弊事关违法大事，坚决不行的！

小谢闷闷不乐的走了。

没几天就要统考了。为了提高及格率，我增加课时给同学们做习题，对基础特别差的，在课堂上进行一对一对辅导，提高他们过关的信心。

考试终于结束了，我们班级30位同学，27人及格，3人不及格。合格率90%，总体还可以。

对于三名不及格的同学，学校有一次补考的机会。经过大家的努力，补考及格了。这次小谢终于露出了笑脸。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经过这次考试风波后，我和这帮小兄弟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在80年代末，作为双职工和独生子女的家庭，我们的生活还是比较拮据。每月的工资收入除去开销，所剩无几。

有了兼职老师的工作，我的生活稍有改善。即便这样，像中百一店这样的大商场，我还是很少去逛的。

小谢他们为了感谢我，几次三番要送东西给我。每次我都拒绝了。我和他们说，大家都是打工的，都不容易。我还有兼课费，如有需要我会自己去买的。

这帮小兄弟对我说，施老师，你就到我们店里来买吧，我们这里什么东西都有。

我说，你们大商场，里面的商品要比外面贵。

他们笑了，说，别看中百一店这么大，我们所有的柜台都是出租给零售商的。我们电工和柜台的关系非常好，我们自己买的商品价格比市场上要低很多。

在他们的怂容下，我到商场买了一副变色眼镜和二套外衣。

一副高档的变色眼镜标价300多，我花了50元到手。二件外套也便宜了一半多。

用自己兼课的钱，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我觉得心里很踏实。

说点题外话。

这副变色眼镜不但式样新潮，今天还不过时，而且它非常坚固，我一直用了30年。

去年我到苏州西山旅游时，我在跨湖大桥拍照时，这副变色眼镜不小心掉进了清澈的太湖里。我终于和它拜拜啦。

那个时候，我和比我年轻10岁左右的电工们打交道，使我的心态也年轻了10岁。

为了提高同学们的学习兴趣，我在每次正式上课前都会出一道新的简单的逻辑思维题。每当有人答错时，大家都哈哈大笑。我觉得在轻松的气氛下学习，这样效果更好。

有一次，班级里来了十几位陕西北路菜场的维修电工，他们是管理各个分菜场大型冷冻库的。

课余之间，我知道他们工作非常辛苦，每天都要进进出出零下几十度的冰库。

和其他一些调皮捣蛋的电工不同，他们学习非常努力，为人也老实本分。

给他们上课，我觉得很省力，他们也很轻松。大家感觉都很好。

第一阶段的学业完成时，他们考试全部及格了。当我向小兄弟们祝贺时，他们反而夸奖我教的好。

其中有一位年长一些的电工对我说，施老师，你辛苦了，我们菜场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我们就帮你买一些猪肉吧。

众所周知，当时买猪肉是要票证的，每人一个月只能买半斤猪肉。我一家三口，每月只能买一斤半。

我儿子当时只有八九岁，他特别喜欢吃肉，每月不到中旬，他就会把我们全家的定量吃完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算了吧。我的肉票早就用完了。

他们接下来的话让我激动不已。

陕西北路菜场的电工热情地对我说，施老师，我们内部买猪肉都不收票的。你要多少尽管说吧。

为了让儿子能多吃点肉，我就狮子大开口，给我买50元大排骨吧。

接着我就把一张50元的人民币递给了他。当时我想，大排5元一斤，我买10斤足够儿子吃几个月了。

陕西北路菜场离我家不远，第二天一早，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我就急急忙忙去取大排了。

到了菜场门口，有一位学生已经等我多时了。

他把一大袋沉甸甸的大排交给我，嘱咐说，施老师，大排都在这里了，你回去后马上放进冰箱冷冻室。吃了不够再来买。

我回到家里一称，足足有20斤重。怎么多了10斤肉？我心里想，一定是学生搞错了。他们把公斤看成斤了。

当天晚上上课的时候，我就把50元交给他，说，你们多给了我10斤，钱要补给你们的。

学生说，没有错呀，我们进价就是这样的。他坚决不肯收钱。

在做兼职老师那几年，我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每当我在马路上闲逛时，常有学生向我打招呼问好。这种感觉真好。我渐渐喜欢上教师这个职业了。

做兼职老师并不影响我的本职工作。一来我是下班后去上课的，二来我不用备课的。每天和学生讲授那些我耳熟能详的课程，我游刃有余。

在厂里，我的主要工作是质量管理，在工作中我经常要给管理人员上些数理统计的课程，提高他们的业务水平。

有一天，周厂长找到我。她说，小施，七厂邀请你给他们的管理人员上一堂质量管理课，下星期二下午一点到三点。你要安排好工作，好好准备一下，要讲的好一点。

厂长一声令下，我立刻准备资料，要把这二小时的课上好。

我收集了二战时期，美军和德国打仗，冬天急需要大批棉大衣御寒，怎样在最短的时间量尺寸，做出适合所有士兵身材的大衣。他们就用数理统计的方法，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个难题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我把它们穿插在二个小时质量管理的课程中。

我在七厂的讲课很成功，我滔滔不绝地讲故事，他们听得意犹未尽。

当我讲课结束的时候，收获了一阵掌声。我松了一口气，这下总算给厂长长脸了。

令我意想不到事发生了，临走前，七厂领导给我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我百般推脱都不行，只得拿着红包回厂了。

我考虑了一下。

我是在工作时间到外厂去上课的，这和我在自己厂里给同事们上课的性质不是一样的吗？这钱我不能拿。

一回到厂，我就把红包交给组织科的领导，并说明了红包的来龙去脉。

没想到领导轻轻一笑，说，这个你可以拿的。你付出了辛苦，他们给你红包合情合理。这是合法的收入。

90年代初，随着上海从工业化城市向国际大金融和高科技产业的迅猛发展，纺织厂的鼎盛时代结束了。

何去何从，是我们每个纺兄纺妹的艰难选择。

92年，当我决定离开纺织厂的时候，有二个不错的选择。

一个是调到黄浦区科技协会， 从兼职老师转成专业老师。协会的吴部长已经帮我搞定了教师编制，向我伸出了橄榄枝。

二年多的兼职老师生涯，让我十分喜欢这个职业，吴部长点名叫我去，我还有上升的空间。

另外一个就是应聘到一家中外合资的服装公司担任外销部副经理，做外销订单。

我纺织厂做了这么多年，有工程师职称，英语还不错，也可以试试的。

当初我是倾向于当老师的。收入不错，假期很多。重要的是我已经适应教师的工作了。

我夫人的观点完全不同。她认为上海外贸发展迅速，你应该去闯一闯的。

这时候，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反对我到服装公司去，他们的理由是，私人老板都是唯利是图的，你不但挣不到钱，还会学坏的。哪天老板不用你了，马上就一无所有了。

这是我俩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生的严重分歧。我们决定静下心来，好好讨论一下。

那天，我们去了一家咖啡店，坐了下来，一边喝着浓浓的咖啡，一边讨论了很久很久。

我们讨论的结果是，如果我当老师，工作相对舒适，但工资不高。假如我做外贸，工作肯定辛苦，收入会比较多。

儿子就要10岁了，他的教育费用会越来越高。为了给他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将来有机会送他到欧美读大学，我们必须要拼搏一下。

我决定改行做外贸了，为了儿子的前途挣多一点钱。她留下来作为我的坚强后盾，万一我没有工作了，她的工资也能顶一下的。

当我们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亲朋好友时，他们都认为我们疯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决定真的太冒险了，亲朋好友的担心也一步步变成了现实。但是我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要勇敢地走下去。

是男子汉，就应该拼一下。

当年我这个草率的决定，就引发了后面一系列惊心动魄，一波三折，而又精彩缤纷的故事。

请听下回分解。

这家中外合资公司就座落在南京西路上的静安别墅深处的小洋房里。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别墅，一楼是前台和大餐厅，二楼是办公室。财务部，外销部，人力部，行政部，供应部都在这里。老板办公室在最里面的大间。三楼是老板休息室和仓库。

公司名称是上海格陵兰皮草有限公司，含外销部和内销部。

公司法人叫何新民，他是香港籍。他比我小四岁，中等身材，人称何老板。

何老板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由于操劳过度，头发已经花白。

何老板平时除了OK 二个字挂在嘴边，英语一句也不会说。他有一位漂亮的女秘书，和他影形不离。

当我第一天来报到时，何老板对我很客气，他说，我们公司不大，就二十几个人，但生意做的很大。你是面料专家，工作将很辛苦。

这几天大订单还没有来，你先熟悉一下情况。外销部是老黄负责的，退休前他是上海服装进出口公司的经理，你先向他学习学习。

随后我就和黄经理见面了。

黄经理一看就是外贸的行家。他随手拿了一张英语服装订单叫我翻译中文。

好在我有点准备，就不慌不忙地把这张工艺单用中文讲给黄经理听，他还算满意。

接着他神秘的对我说，小施，下星期一有一位俞先生来我们公司，他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会把大订单带过来的，你要尽快熟悉业务，我们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何老板和黄经理都提到大订单和俞先生，那么俞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到来将给公司带来多少利润和效率?这个秘密一直藏在我心里，直到那一天，俞先生出现了。

在等待俞先生的日子里，公司里的同事都很清闲，除了讨论工作外，更多的是谈到公司的前世今生。

我很快知道，公司的前身是一家私人内贸公司，主要生产皮衣和女式服装。由于经营不善，即将倒闭。

何老板是70届的知青，到过崇明农场。回上海后先在废品收购站工作。

他是党员干部，不久就抽调到静安区财贸局工作。

没过几年，他就辞职下海，买了几辆旅游大巴，专门跑人民广场到金山的路线。

挣了第一桶金后就花很少的钱收购了皮草公司。

何老板和香港富豪的女儿结婚取得了香港籍。他借用格陵兰公司的壳，办起了中外合资公司，开始做外贸订单。外方是何新民，中方找了一个嘉定单位，三年里免税收，他打了擦边球。

刚来公司，有二件事对我印象特别深。

一是在我来公司第二天，何老板就委托上海培罗蒙服装店给我们每个人量身定做了二套澳毛西装，颜色是一深一浅。

在量尺寸时，我好奇地问同事，你们几年定做一次。同事回答说，你运气真好，这是第一次呀。

就像到店里定做一样，一星期后师傅又来修改一下尺寸，二星期就做好了。

当我把二套崭新的全毛西装拿回家，我夫人看了说，做工真考究，比你结婚时定做的还要好。

第二件事发生在第五天。

我刚上班，公司里就热闹起来了。何老板亲自给一位中年妇女发了一万元奖金和一本大红证书。

问究竟，原来是三个月前何老板向社会征集我们公司的商标图案的设计稿，标的是一万元。

这天公布了获奖名单，这位中年妇女中大奖了。

从这二件事来看，何老板很大方，他很舍得花钱。

我们的午餐是免费的，老板特地请来有名的大厨师给我们炒各种美味佳肴。每天的菜都是不同的。

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像上大饭店一样，吃得非常开心。不到一个月，体重重了5斤。

我们等了一个星期，俞先生终于来了。

俞先生比我大4，5岁，中等身材，人微胖。他西装笔挺，手提一个很大的黑色公文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我们公司。他和我们挥挥手，径直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老板满面笑容地把他送出门，二人一起乘车到国际饭店的包厢里吃饭去了。

看着老板笑逐颜开的身影，黄经理对我说，这次订单可大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大订单了。

这次订单分二大部分，一是到阿根廷的五万套正反穿的棉大衣，共有五套色，需要56英寸的11076的防水涂层布10万米。要求20天开始交货，一个月完成。

二是54英寸11070防水涂层的彩条色织布二万米，这是首次面料出口的订单，分二次交货，第一次交一万米，45天。第二次交一万米，一共60天完成。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订单，我该怎样完成呢？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何老板急急忙忙把我招聘进公司，就是为了这个外销大订单未雨绸缪的。

既然我被绑上战车了，我只能全力以赴了。

为了完成这个大订单，老板许诺，你们每个人只要好好干，到年底我都要你们成为万元户!

在当时，万元户可是高收入的代名词。不像现在，上海滩家里有个一千万家产的都不是个事。

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色织布的数量少，需要的时间反而多呢？这是由加工工艺决定的。

印染布的胚布是现成的，要多少有多少。只需要印染厂加工和后整理就行。

而色织布需要棉纱染色，织布和后整理，花费时间当然多了。

我先到上海色织一厂下了订单，确认好9个纱线的染色小样后再看整体效果。

一个星期后，染色纱的小样确认了，但色织布的整体布样差异还是较大，来样颜色柔和，打的小样颜色太生硬。

我和色织一厂技术科的科长探讨一下原因。

那位女科长恍然大悟对我说，你的来样的颜色比较柔和，是采用米通的工艺，比如说红色吧，米通的工艺是用一根深一点的红纱加一根浅一点的红纱并列在一起，这样颜色就柔和了。

色织布的小样终于通过了客户的确认，我也学到了新的知识点。

接下来，我就马不停蹄地要搞定印染布了。

10万米的11076防水涂层面料交货急，质量要求高，我必须按时完成的。

我决定胚布买17棉的，虽然单价高了一点，但是这是17棉的免检产品，质量过的硬。

订购好10多万米胚布，马上就要染色和防水涂层了，我又定了吴县印染厂和嘉定涂层厂作为指定加工厂。

之所以选外地的印染厂，是因为这家厂规模很大，它在上海浦江饭店常年设有办事处，有加工我们大订单的能力。

至于嘉定涂层厂，主要是他们质量好，距离服装加工厂很近。

当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好了，老板找我谈话。他说，为了保证完成订单，你们面料部必须马上全部到加工厂去跟单。这是我们公司的规矩，不但你们要去，人事部，供应部和生产部都要一起去的。

我知道做订单一定要跟单的，但是这么多员工一起下去，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来老板是铁下心，一定要把这个大订单做到万无一失了。

我这次跟单连头带尾要一个半月的时间。当年儿子只有10岁，家务事只能由我夫人一个人承担了。

为了安慰儿子，在跟单的前一天，我带儿子去中百一店大商场去购买一个变形金刚。

我对儿子说，你马上就要过十岁生日了，爸爸现在有钱了，我给你买一个玩具，你选最贵的。

儿子兴高采烈地把一个最好的变形金刚买回家。

变形金刚是儿子的最爱。现在我孙子已经14岁了，儿子还是把这个变形金刚保存在他家里。

我第一次跟单是在92年9月上旬。

这天秋高气爽，一大早老板就吩咐司机把我直接送到了吴县印染厂。工厂就在阳澄湖的旁边，周围环境还不错。

这是一家大型国企，光印染生产线就有12条。还有6条印花生产线和2条阻燃布生产线。

印染厂的生产都是流水作业，一旦胚布上机就要连续不断的地经过烧毛，碱洗，水洗，烘干，染色，固色，漂洗，脱水，烘干等工艺流程，中间不能停下来。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从纺织厂出来的我，对印染这么复杂的工艺流程一窍不通。特别是车间里那些难闻刺鼻的化工原料，让我避之不及。

我心里叫苦不迭，放着轻松潇洒的教师不做，偏偏去干这种损害健康的工作。

好在我们是跟单的，车间里看一下就可以了。我们主要的工作是催业务员和调度员尽快安排染色，在染色时发生颜色偏差和质量问题及时解决，按时完成任务就行了。

我们就住在工厂的招待所里，一日三餐由工厂负责。

总体情况是住的地方宽敞明亮，好酒好菜招待你。

每天中午酒香饭饱后，我们还去歌厅去唱歌。跟单工作非常宽松，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艰苦。

吴县印染厂的跟单很快就结束了，10天后我就转移到嘉定涂层厂，继续对涂层和防水工艺进行质量和进度的跟踪。

有人会问，布已经染好了，可以直接加工棉大衣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后面的加工呢？

其实外商为了降低成本，用中档的棉布替代防绒的高支高密布。这样，棉大衣里面的棉花会从11076的面料里钻出来。

我们用涂层工艺，在布的反面涂一层胶水，然后烘干。这样棉花就跑不出来了。

至于加防水工艺，考虑到阿根廷的冬天下雪比较多，雪花飘在棉大衣上面融化了也没有关系，就像荷叶上的水珠，不湿进去。

嘉定涂层厂也是国营单位，他们的质量控制很严格，我们比较放心。

余先生带来的大订单是从二个台湾商人那里拿来的。

他是上海一所普通初中的英语老师，和台湾商人是远房亲戚。他利用自己能说几句英语，就做起了中间商，每笔生意拿5%的回扣，挣的盆满钵满。

台商一男一女，女的是老板，叫陈美珍，40岁左右，长的风姿绰约。男的称黄先生，是合伙人，30多岁，风流倜傥。

他们二人不是夫妻，但是一起进进出出，在上海宾馆里住在一间房里，是同居的关系。

由于是大订单，陈美珍有点不放心，就关照老板，要来嘉定涂层厂检查质量。

这天，老板打电话给我，说他明天要陪二位台商来嘉定，要求我全力以赴，过好质量检验这一关。

老板还说，陈美珍这个女人很挑剔的，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接了电话，我心里很紧张，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我吩咐涂层厂把环境弄整洁一些，加工好的布放几匹在检验台上，等待他们的到来。

上午9点，老板带着陈美珍和黄先生来了。陈一进来就问我，施先生，加工质量好吗？

蛮好的，这几匹布刚做好。

还没有等我我回答完，陈挥挥手对黄先生说，我们要另外挑一些布来检查。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陈怕我们作弊，自己挑了几匹来检查。

他俩先把带来的检测仪器检查布的透气性，看看棉花纤维能不能穿过涂层面。

经过反复的检验，陈脸上露出了微笑，说，通过了。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接下来黄先生要检查防水性能了。

这个我胸有成竹，因为我不止一次查过，绝对没有问题。

黄先生找来一匹布，把它放在检验台上，然后把整整一杯子的水倒在布面上来回晃动。

还好，水没有渗下去。

接下来黄先生的动作让我和加工厂的厂长目瞪口呆。

只见他用手用力在水中搓布面，一活儿水就一点一点渗出来了。

陈斩钉截铁地对老板说，这样的防水绝对不行的，你们必须要返工的!

老板气呼呼地对我说，就按照陈小姐的要求返工!

说完就带着他们二人一起坐着老板的小汽车扬长而去。

当时我觉得黄太过分了，为了讨好陈，故意小题大做。

后来当我到美国公司，自己做订单，才知道黄的做法是对的。

如果对质量不严格，会直接导致外商拒货和索赔。对于陈那样的小公司，一下子就会破产的。

我立即要求加工厂重新调整工艺。

1.改用进口的防水材料。

2.加工从原来的一次过防水液改成三次。

3. 按照黄的方法自己先检查，不合格全部返工。

加工厂厂长叫苦不迭。我有话在先，如果达不到要求，我们重新找质量好的厂家，按照合同，你们要赔偿损失!

在我的坚持下，厂长同意马上调整工艺，防水质量很快通过黄和陈的要求。

我过后把这件事记录在案。提醒自己，下面的工厂为了降低成本，获取更大的利益，总是千方百计偷工减料。

作为外销跟单员，一定要严格把关。质量宁可过头一点。

一个半月的跟单任务顺利结束了，我圆满完成了艰巨的任务，高高兴兴地回到了上海的公司。

我突然发现，公司里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一打听，他们都到服装厂跟单去了。

由于交货期很赶，生产部的经理指定五家服装厂同时做棉大衣，每家做一万件，30天要完成的。

加工厂多了，跟单的人自然就多了。

我倒是很想到服装厂去跟单的，多学到一些服装出口的知识。

可是公司又接到二万件男式衬衫的外销订单，我又要去搞定衬衫面料了。

我前面有了做大订单的经验，对于这个小订单，完成并不吃力。

棉大衣的加工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突然前方传来面料不够的消息。老板连忙赶过来质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候，我的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就对老板说，我马上到服装厂去核对一下数量，看看到底缺多少，立刻补下去。

第一次跟单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心里十分紧张。

我们公司虽然不大，但是老板的小轿车有五部。

我马上乘上其中一辆白色轿车，朝位于海盐的一家服装厂赶去。

一路上我无暇观看沿途的景色，心里盘算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棉布加工的疵点太多，裁剪的废料增加了。

可能是每米的码数不足，缩率太大了。

也有可能面料运输过程中掉下来几匹，导致数量不足。

当我风尘仆仆来到第一家服装厂时，正看到我们公司生产部的经理沈建明，和服装厂的厂长在激烈地争吵着。

沈建明的精明是全公司出名的，号称铁公鸡，一毛不拔。

沈气势汹汹地说，这匹布明明可以裁10件半的棉衣，你为什么只开10件?

你这是明目张胆偷我的面料!

厂长理直气壮的说，我们没有本事，只能开10件，要不你给我们裁剪10件半试试!

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不禁为沈捏了一把汗。

老子我裁给你看看!

沈一边说，一边麻利的把裁片套在布匹上划线，短短五分钟的时间，硬是多裁剪出了半件棉衣。

我看了连声叫好，厂长见了灰溜溜的认可了沈的裁剪方法。

我悄悄问沈经理，棉布我要补做多少？

沈不屑一顾的说，你的面料足够了。他们厂里想方设法要贪污我们的面料。

我当场裁给他们看，这下哑巴了吧。

怪不得人们常说，商场犹如战场，里面尔虞我诈的事情多的去了。

我第一次到服装厂，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沈原来是上海一家服装厂的技术员，前几年和妻子一起下海到深圳，自己办起了一家服装厂。

生意没有做大，妻子却和他离婚，带了儿子跟别人跑了。

他只得一个人回到上海。

何老板收留了他，让他担任生产部经理。

他对老板感恩戴德，全心全意为公司出力，不止一次在排片开刀时想方设法，节省下很多面料，得到了老板的赏识。

你瞧，这次他又立了汗马功劳。老板马上又给他加了一级工资。

作为单身的，有钱的，有才华的，英俊的中年男人，他很快获得了公司报关的王小姐的青睐。

王小姐二十岁刚出头，身材娇小，年轻漂亮。她从报关专业毕业就来我公司了。

由于工作出色，老板也喜欢她。

这次是王小姐主动追沈先生的。

王每天上班为他买好早点，工作时有事没事往沈的办公室里钻，下班了牵手和沈同行。

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在王小姐的纠缠下，沈先生很快就坠入爱河。

二人如胶似漆，影形不离了。

这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当我走进静安别墅深深的弄堂，远远望去，公司门口聚集了十几个人，闹哄哄的。

我走近一看，有二位老伯老太正在门口大吵大闹，一定要见何老板。一些同事围在旁边看热闹。

人事科的科长杨青是一位身高马大的男青年，他是老板的亲戚。他正在极力劝阻他们，说老板还没有来，叫他俩先到里面坐一下，有话好好说。

正在二位老人家不依不饶的时候，一声喇叭，老板的小车到了。

他走下车，微笑地对他俩说，王洁爸爸妈妈，请到我办公室去说，这里人太多，不方便说话。

同时他大声对我们说，别围在一起，该干嘛就干嘛去!

老板一说到王洁，我们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报关员王小姐的父母为了女儿的婚事吵上门来了。

王小姐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大学里的老师，家境富裕。

他们中年得女，对女儿从小娇生惯养。

作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王小姐向来是独来独往，大小事情自己做主。

这次她和沈先生好上了，就要开结婚证书。

父母知道沈是离异的中年男人，比女儿大十几岁。他既没有文凭，也没有正规的职业。家里又很穷，还有一个拖油瓶的儿子，就死活不同意女儿的婚事。

他们还把户口本藏了起来。

没想到王小姐跑到派出所补办了户口本，马上登记结婚了，并且和沈先生住在一起，不回家了。

父母知道后气坏了，就跑到公司大吵大闹，要求老板开除拐骗女儿的沈先生，把女儿还给他们。

何老板到底是经过大世面的人，解决这样的家务事不费吹灰之力。

他一方面尽力安抚二位老人，一方面竭力抬高沈的地位。

说什么沈现在是公司的第二把手了，他考虑分一些股份给沈。你家女儿嫁给他是有福气的，您二位今后的幸福生活要靠他们啦。

为了防止二位老人再来纠缠，他当即宣布给二人一个月的婚假，度完蜜月再来上班。

老板花了半个小时就把问题解决了，他吩咐司机把王洁的父母坐车送回家。

沈先生和王小姐过完蜜月就来上班了。

沈喜欢赌博，这次在外国邮轮上赢了二千美金。他逢人就吹嘘发财的秘籍。

相比之下，王小姐显得很不开心。她好几次在大众广庭下大声数落她的新婚丈夫，你那个东西这么短，又硬不起来，太让我失望了。

说的沈满脸通红，拔腿就跑。

俞先生带来的大订单在大家二个月的努力下终于大功告成。老板很高兴，设宴招待全体员工。

在庆功会上，他郑重其事地拿出刚从香港周大福买来的一对钻石戒指，送给了沈先生和王小姐。

他宣布，从今天开始，公司只要有新人结婚，他都要送一对钻石戒指给他们，绝不食言。

何老板说到做到，过了二个月，公司负责采购辅料的马先生也要结婚了，老板也同样把一对一克拉的钻石戒指送给了他。

一瞬间，公司几个未婚男女蠢蠢欲动，都想早点结婚，得到那一对硕大的钻石戒指。

我们财务科有一位非常幽默的葛老先生。

他是做出纳的，五十多岁了，已经离婚多年，有一个老相好，一直同居，没有办再婚手续。

同事和他开玩笑，说他吃在口里，看在碗里，脚踩两只船。

他亲眼看到老板送出了二对结婚戒指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急急忙忙和情侣一起去领了结婚证书，并向老板索要一对钻石戒指。

何老板一点也不给老葛面子，不仅当面拒绝，而且在开会时和大家说起这件事。

他说，我答应给公司里的每对新人送一对钻石戒指，我指的是新人嘛。

可是我们这里有一位老先生，他已经离婚，现在再结婚，一定要我送钻石戒指给他。

如果不送，显得我小气。

如果我送了，这里许多对夫妻明天就会办离婚手续，后天又去结婚，民政局要找到我了。

何老板的一番话，说得大家开怀大笑。老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何老板是名副其实的假洋鬼子，70届崇明农场上调上来，先分在废品回收站工作，后来上调到区里。不久辞职到了香港，娶了香港太太加入香港籍。再回上海变成了香港老板。何老板高高的个子，戴一副金边眼镜，满头白发，平时爱抽雪茄，除了开口闭口OK,对英语一窍不通。他穿一身名牌，开着顶级豪车，还有持枪证。

何老板一开始在上海买了几辆大巴，买断了人民广场到金山的客运，采到了第一桶金。

后来他看到服装出口挣钱快，就办了一家中港合资的公司。我进这家公司时，生意特别火爆。何老板对我们说，只要你们好好干，我保证你们都是万元户。

进了公司后，一下子进入共产主义，免费的丰盛午餐，各种咖啡饮料点心，应有尽有。每星期还有二次免费聚餐，红酒，白酒和啤酒尽兴喝。公司里都是年轻人，大家吃饱喝足后，工作起来特别卖力。

第二年过年，老板发了一个很大的红包，还放了30天的长假，说大家辛苦了，好好过个年，放松放松。这时我工作了一年八个月，收入竟然超过了织布厂的24年10个月工资的总数，真的是匪夷所思。这个年我过得好开心。

一张持枪证，一段刀光剑影的往事

上次讲到何老板有持枪证，也就是说他有枪可以带到公司，家里和任何地方，遇到紧急情况时可以开枪的。如果发生在美国，这是司空惯见的。问题发生在上海，肯定是匪夷所思。想想也是，何又不是警察，只是一个有钱的小老板，凭什么整天拿着手枪耀武扬威的，太专横跋扈了，也没有人来管一管。

合法携带手枪的老板真的很吓人的，要是哪一天他喝醉了，一枪崩了你，最多是过失杀人，谁也惹不起。讲到这里，大家以为他是黑社会老大，大错特错! 他的真实身份是党员干部，爱国华侨，红顶商人，纳税大户。至于手枪的来历，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关于何老板持枪证的来龙去脉，同事们都神神秘秘的，不愿多说。我还是从新民晚报二天四大版面连载记实报道中知晓的。

那天一上班，全公司就沸腾了，大家争先传阅当天有关何老板的最新报道。这个故事本来就很离奇，在文采飞扬的记者笔下，被描述成刀枪剑影，命悬一线，胆战心惊的电影场景。30年过去了，其细节和情节还历历在目。

何老板是白道，黑道，道道通。他广交朋友，经常盛宴招待各路朋友。所以他的朋友特别多。

有一天，他在国际饭店摆了六桌酒席，酒后吐真言，说自己现在有8千万的身价。他的朋友们开始起哄，其中有一个黑帮老大想敲诈勒索何老板，设计了一个圈套。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日子，三个腰圆膀粗的蒙脸歹徒溜进了何的别墅。

他们撬开了他房门，用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直接要价1千万。

何刚开口钱不在身边，为首的胖子就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胸口，三根胸骨被打断，何痛得说不出话。

旁边的何夫人吓得大叫起来。另一个歹徒一下子把准备好的毛巾堵住了她的口，并把她绑了起来。同时歹徒叫嚣，如果何老板还不给钱，他们要当着他的面强奸他的妻子。

何老板吓得声音发抖，只得把家里的保险箱钥匙交给了歹徒，任他们翻箱倒柜把金钱和首饰洗劫一空。

歹徒是有备而来的，他们还逼迫何老板写下欠条一千万，三天要还清。如果何老板要报警，他们会杀了他全家。

歹徒刚走，何老板马上拨通了白道朋友的电话报警。上海公安局马上出动全部警力，24小时之内把三个歹徒和幕后的黑老大一举抓获。

事后，何老板根据香港法律，要求拥有持枪证。上海警方为了保证香港投资人的生命安全，给何老板特批了持枪证。何老板就在香港买了一支德国造的小手枪，每天带枪上下班，寸步不离。

何经常和我们说，他一直很感激夫人。此话有二层意思，一是夫人给了他香港的身份，二是对他的寻欢作乐不闻不问。

每天中午，何总要喝很多酒，酒后要睡二个小时。除了漂亮的女秘书，别人一概不允许进入他的房间。

有一天，他的私人律师有急事找他，敲门不开后硬闯了进去。他亲眼目睹了老板和女秘书抱着睡在一起的场面。老板气坏了，拔出手枪叫律师滚出去，随后就把他开除了。

第二年春节放假30天后，当我们兴冲冲赶来上班时，突然被告知，公司由于经营不善，解散了。要求我们自找出路，并发了一个月的解散费。这是怎么回事呢？

事出有因，按照合资公司条例，公司虽然免三年的税收，但是必须把盈利的一半分给嘉定的中方。何老板早就算计好了，把钱转移到了新加坡，并叫财务做假账，宣布公司破产了。

以前亲友们对我的预言已经成真。作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该何去何从呢？

请听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