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山水入梦来

河洛

三千山水入梦来（一）

《岳阳楼篇》
这次去桂林，桂林却依然不是终点，只是第一次是随性而为，这次却是有意为之。我选择取道岳阳，一是因为岳阳是故地重游，它的名气极大，同行的家人大都没有去过；二是南京到岳阳距离755公里，这大概是我们这一行拖家带口旅人行车的极致。
我们于当天18:35分从云溪出口下高速，到达岳阳。第二天登上岳阳楼，又见长江。与二十六年前我们两个匆匆从长江游轮上下来一路问人寻来，果然有了二十六年的沉淀。那时我们的欣喜，惊奇，甚至急切，如今却是两个胸有成竹的半老者的坦然，还多了一分只因来过一次就莫名熟稔的仿佛自家的感觉。那是这座楼曾经与我们的过去有了某种连接，于是在我们心里便占了一席之地，如今翻出来，就像拿出自己的存宝，看，我们是有关系的。生了介绍甚至夸赞之意。
现在岳阳楼不如昔日那样崭新亮堂，甚至是宏伟，似乎江面也不如以前宽阔。这是现实？还是因着二十多年我见过太多高楼大水？景区入口边有一小屋，前面立着一个告示牌，说明若是可以背诵出《岳阳楼记》，可免票进入游览。我在心中略试了一下，和二十六年前一样，我依然还是只能背出前三段，仿佛我的记忆停在了那段岁月，不再前行，也不曾后退。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段落始终都不曾记得。
因来过此处，再来时便生了比较之心，曾经被无限放大，又被模糊了轮廓，所以较来较去，不过吉光片羽，不知真相。真相本就毫无意义，从此刻到那一刻，万千时刻充满了变化，无论何时离开，何时到达，都是另一番景象。这就是一个有时间加持的多维世界。我们竭尽全力，留不住曾经和现在。
无论再详尽的攻略，也不过是到达后的几个小时的走马观花。现代人旅游只是暂且搁浅梦鱼，那一直睡在车水马龙柴米油盐之中的渴望，一旦跳出鱼缸，不过是一场水退光散去后的干涸与破碎。如我这般梦游之态的还可为之留一条水道，随我一起辛苦到江湖相见，见时满心欢喜，怎样都觉得圆满了。这是我的幸事。至少我自以为。
岳阳楼里，并无那种蓬勃的生机，或者说，那众多的游客前来，都只是为了它的古名，而不是它本身。加上它盛名太久，拥者便少了一点尽心呵护之心，而都在消费着它的名气。这也许正好变相地对它起到了保护的作用。万物缘法都有深意。
旧了。小了。现实和理想也许本就如此逼仄。只是我们自己给它们加上了光环。

三千山水入梦来（二）

《去往阳朔的路上》
14:30离开岳阳，下一站是阳朔。但显然，七百多公里的路程，走到天黑，我们也无法到达。我们选择随遇而安，就是车开到太阳快落山时，就近落脚。那天的近处是邵阳。距岳阳370公里。从邵阳南下高速，我们沿路缓慢进入邵阳。车沿着一个下坡行驶，坡很长，没什么车。我们看见邵阳静卧在山谷里，静谧得什么也没有的的感觉。像一个城堡，被遗落在山间，没有烟火气。时间静止了，画面凝固了。车里和车外都安静得似乎听见云移动的轻响，仿佛我们的突然闯入就是一种打扰。
城市里自然有人，却似乎弄不出来什么声音，没人一样。这当然是我的错觉。这里只是人不多，生活节奏比较慢。也并不是与世隔绝。至少，这里有民宿。民宿是现代旅游滋生出来的一种新的住宿形式，我记得以前并不多，现在只要是旅游景点附近或者发展得还不错的城市就都有。这基本是游客和提供住宿者不用见面，在网络平台上订房，告知住房密码锁密码，直接入住，直接离开，网上交付房费的一种自助式住宿形式。自打第一次抖抖索索尝试，便体会到这种方式的好处。好处就是不用和陌生人打交道。这或许是不善于与人交流的人最喜欢的方式吧。邵阳有民宿，就说明它与时俱进了。虽然住宿条件很一般，但好在我们只匆匆路过，简单睡一晚就行。
显然，我们是外路客。我们的车驶进这家民宿附近时，正是傍晚，居民们三三两两，穿着随意又清凉，拎着小凳子出来乘凉。这还似我年少时的光景，着实是这湖南大山中的天气，日落后便十分凉爽。人们坐在路边，坐在空地处，看见有车靠近，只一起回头看或直视，但不见一个起身相让的。也许他们知道他们留出的空处够我们的车过去，也许他们只是不知道要让一下才好。总之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无动于衷。我们也都没摁喇叭，目测了应该可过去，但也着实紧着，但也不太好意思惊了他们，就非常缓慢地展示车技，一点点，慢悠悠地与他们贴身而过。若是我这个驾驶菜鸡，只有开窗微笑说一声：”不好意思，让一让。”他们真是处变不惊啊，让我叹服。
第二天清晨离开不爱言语不爱动的静静地闲闲的邵阳，我们立刻被大山包围，行在山中，山峰的曲线柔缓，是圆包型丘陵。山笼罩在烟雾里，山脚的田地和村庄的房舍却十分明媚，是阳光在屋顶的高度打了一道光，把谷底的一切都照亮了。庄稼地是草绿色，屋顶是红色，间或有一两个是蓝色。远远观来，都在画里。我们中午在桂林高新区出口下高速，往阳朔方向。我眼尖看见路边卖菠萝蜜，一个木牌上显目的写着30元一个。车停在路边，老马小马下去买了一个回来。然后在车上告诉我：30元起，是最小的那种。中等的45元，最大的要60元。哈哈，一家人笑，果然这套路全国通行。
无论哪趟旅行，于生活而言，都是自己点亮的亮点。在那十几二十天的日子里，全程都跳跃着鲜明而快乐的节奏，闪耀着亮晶晶的五颜六色，令生命鲜活有力，之后每一次回首，那段过程都生动而美丽，像注入血管的强心剂，一回首一快乐。

三千山水入梦来（三）

《桂林篇》
第一次去桂林是九五年六月。我们刚发了奖金，又逢着检修结束放一周假。心就闲不住了，去哪玩玩呢？年轻时候的我主意也是很多的。我说等着。然后打开地图，背对着它向上面扔了一块钱硬币。硬币所落之处，正是桂林。
那时候南京没有直达桂林的火车，飞机票很贵，我们就买了去上海的车票，由上海转到桂林。我们俩拎着一个旅行包，背一个相机，就出发了。那时候没有旅行箱，也不兴背双肩包，那个长方形的包，好像没到桂林就坏了。好在那时所有的包似乎都不结实，我养成出门带针线的习惯，倒也没耽误事。我在上海逛街的时候，看见有大码的女士皮鞋，就带母亲买了一双，就背着这双鞋，去了桂林。
那个时代但凡读过小学的中国人，都知道“桂林山水甲天下”，然后都想带着这个句子去桂林验证一下，好像如果她不甲，就要跟作者找个说法似的。而甲了，山水就生出文人般的诗意，生出优雅的文明。总之我看每个景色，心里总拿它跟这句话比比。所以在桂林市里逛了两天，不免没什么感觉。就觉得桂林市好小啊，五毛钱公交从这头到那头，不到半小时，城市就到头了。后来听说来桂林，得去阳朔，这才知道阳朔，知道那里才有最美的风景。我们就去了阳朔。
我们买的是旅行公司的大船票，105元，包一顿中饭（一份单人份的白饭加几根青菜）。一艘船能载很多人，票很贵，然而更贵的是船上的饭菜。船在漓江上行驶的时候，我们一直待在甲板上。我太喜欢吹着风看风景了，还恨不得去摸摸江水。但是显然水是摸不到的。所以当我发现可以租私人撑蒿的竹筏时，向往了。漓江，是一个要漂着随波逐流的地方啊。这样，我们看到一个秀美无双的漓江山水。山的曲线柔和，水缓缓流动，大船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两岸的竹林和榕树不断地靠近又远离。我们满眼满心的都是绿，沾了一身的秀气，觉得可以是甲。一日行程下来，桂林之旅结束了。四天。我们买了三花酒，黄豆酱，桂花，还有一把一米多长的大扇子。然而那么远的桂林，那么著名的桂林，印到我们的记忆里了，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的，意犹未尽。没玩够！我如实说了，他也是。然后我们背着一双鞋还有那些土特产就去了三峡。年轻时候的我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也没觉得累，更是没听过“攻略”一词。
我发现我的记忆一定有一层黑色，但凡进入的山水城镇回看时都带着浓浓的阴影，发出黑金的色泽。所以在去年我们第二次踏上桂林的土地之前，桂林在黑影中缩得很小，山水似乎也是原石里隐隐漏出的暗绿光芒。一直到我再次踏足，就切开了坚硬的石皮。桂林又在眼前了。
我们开车到达，两辆车，八个人。山水又绿意重重了，又鲜活生动了。我早已忘了甲天下的句子，在敲这段文字之前，我居然一次也没想到。我们依着母亲的心愿，特意来到桂林。这次，我们租了三次船，船夫划，自己划，漂了起来。那是什么感觉呢？融入。山水的绿意，是暖融，是清凉，都渗入了身体。每一寸，都触及。由外而里，由里而外，都一体。这是商业极致繁华亦无法改变的阳朔本尊。金色的阳光晒得心中滚烫，两岸浓翠的竹风拂面清凉，原汁原味的船歌声时而近时而远……无人言语，我们任竹筏静静地漂浮。夜晚我们置身于阳朔县城灯光璀璨的街头，时隔二十六年，阳朔早已不复昔日的冷清景象，尽是声光人影，满地的繁华动静。这该是人间最美的模样，入夜的阳朔像被施了魔法，变得疯狂迷离，灯光声响诸生来往，时光晃动，记忆里那个被黑光挤压的黑色小阳朔尽被覆盖，我不由轻笑，这就是当下，就是如今，是旅游，是风景，是最好的相逢。而在此处重逢，她还是她，是大名鼎鼎的桂林。

三千山水入梦来（四）

《荔波篇》
离开龙脊梯田前往荔波。进入贵州境内尽是大山。不同于桂林地区的馒头山，这里是真正的崇山峻岭。山势险峻，烟雾缭绕。我们时而遇团雾，几乎没有什么能见度；时而遇雨，大雨磅礴，好不紧张。雨很快落在身后，前方的天空淡淡的清灰色，山如水墨画，重重叠叠，层次丰富，浓浓淡淡浅浅。到了月亮山服务区，阵雨袭来，一阵电闪雷鸣。风卷着雨在地面上滚成一个桶，像秋收时卷起的草卷，躺着飞快的滚走了。因为打雷，加油站不加油。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关于加油站不加油的理由，这些年来，我们也遇到种种。真没油的，要涨价说没油的，停电的，没人的，还有就是打雷的。
荔波给我的感觉像个新城，所有的一切建筑都新崭崭的，风格统一，大气，漂亮。因为空阔，路上行人不多，加上晚间的雨，竟显得有些清冷。整个荔波城，好像都与旅游有关，所以这里最豪华的莫过于荔波游客中心。又大又豪华，是荔波标志性建筑。开车在荔波城里兜一圈，看到的最醒目的中式建筑，就是那里。因为太瞩目，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晚上我们在古镇里吃牛肉。南京这几年不是到处都是贵州牛肉馆吗？到了贵州，荔波古镇里，也到处都是。牛肉馆里肉味浓浓的，热气腾腾的，很是惹人食欲。鲜牛肉熟牛肉，切了论斤称了，再给你切成大小合适的块儿，牛杂，各种部位都齐全，随意挑选，也论斤称。一起下到锅子里。锅底自然选了酸汤底。到贵州了嘛。我们八个人，切了五斤肉食，选了几种蔬菜，店家送了粉，一起烫着吃，十分快活。我们看见折耳根，它的名气太大了，忍不住好奇心，点了一盘清炒的。我很是勇敢地尝了一口。就只有一口。太腥了。那个味儿，浑身颤抖。再没勇气尝第二口了。果然，这个“瘾”字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接触和积累啊。在吃上，荔波令人满足又愉悦。
在玩上，荔波大概是我迄今为止去过的所有的旅游景区做得最好的了。首先，对于一名江苏人来说，它门票免费哈，哈哈。其实，它的好处远不止此。首先，它旅游路程安排得明明白白，它所有的建筑都崭新宽敞，它服务设施非常齐全，它提供的服务十分周到。这么说吧，一个外地人，只要认识字，可以不费任何功夫完成旅游过程。在你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你一抬眼，指示牌就在你面前，让你连询问都免掉了。这是人性化置于细节的完美体现。至今为止，我只有在荔波，才体会到这种舒服感。旅行的全程，没有困惑，没有找不到地，找不到车，找不到厕所…….说起来淡然，做到却需要用心。荔波旅游，很用心。
当然，还有风景。贵州的山水自然不用多描述，山水瀑布，深潭清涧，桥梁道路，沿途游玩下来，乘车观景，划船看水，走路看瀑布，看桥梁，淌水过溪涧，过浅滩。有动有静，设计安排得十分科学，一天下来，处处美景，却不觉得疲惫。

《三千山水入梦来（五）》

《归来兮》
因为在某个地理杂志上看到过织金的介绍，所以我很想去看看，就从去黄果树的途中，取道去了织金。织金是一个溶洞，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那个节目，报到贵州省的时候，背景就是织金洞。它拥有很多头衔，像天下第一泉第一洞此类的，到处都是，真假难辨。但起码，也是有可以争一争这种头衔的资本的。因为桂林；因为少时溶洞游览的盛行；因为少时去了不少溶洞游览，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溶洞失去了兴趣，几乎不安排有溶洞的行程，路上经过，也是直接略过，不想参观。有时在某小说上看到划船在溶洞的地下河里探险，就无端生出忘川河的臆想，也就生了些许兴趣。慢慢地，主观上不排斥了。16年去了五大连池的水晶宫和白龙洞，19年去了苏州的林屋洞，张家界的黄龙洞，21年去了织金洞，有顺路进去的，也有特意安排的，但都得了些意趣。
荔波到织金370公里，织金到黄果树有120公里路程，几乎全程高速。贵州的高速颇为开放，时不时遇到当地的村民沿着路边走路，不急不忙的，显然是常有的。更有横过马路的，天好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了，赶紧慢下车速来，好在高速上车辆并不多。但总归是有困扰。大山里总是遇到雨。山似乎没有尽头，四面全是山。这一处还是晴空，过一个隧道便一阵急雨，猛烈地让雨刮都要错乱了。放慢车速打着双闪忍着爬行，过了这座山雨就停了。一缕轻烟停在半空，仿佛按了暂停键，与我面的面。云雾在山峦间环绕，钢索桥发着银光。每一根都亮闪闪的，像仙境里的桥。
我们傍晚到达黄果树，如这山中的雨雾的困扰一般，南京在这个夏天爆发了疫病，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我们也受到了影响。不仅是心情，而是现实中景区已经不允许南京的游客进入了。我们2021年夏天的旅行止步于黄果树大瀑布的景区大门前。一家老少忧心忡忡，倒是冲淡了景区不给进的郁闷，大家都担心南京的疫情，以及接下来我们的归途会不会受到影响。经过商量，大家一致决定返程。最坏的遭遇是，1700公里的路程，我们被困在高速上不给下来，我们有驾照的有五人，大家轮流开，顶多两天就能回到南京。这是最坏的打算了。但是，一旦做了决定，我们也就坦然了。我们买了两天的食物和水，返程了。
现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或者说，像某地拒绝南京游客住宿的事情没有发生到我们身上，我们在吉首下了高速，顺利入住。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事实上也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接近九江，我们也顺利地下了高速，入住了。九江建在一片开阔中，遥遥地望见群山，江和湖，心胸顿时开阔了起来。而那时风正大，气温宜人，我们置身于美丽大气的城市中，道路宽阔，建筑很新，华灯初起，心里一派舒爽。
回来了，赶了三天路，第三天到南京时是下午两点三十分，南京正台风过境，大雨磅礴。出城的道路边站着许多武装整齐的检查人员，车辆排了长队，正在等待检查。进城的道路十分畅通，几乎没什么车辆。市民们都带着口罩，在雨里静静的走着。我们从几千里之外，一路牵挂着的地方，终于回来了。虽然疫情有点严重，但从未曾生出不归的心，远离时，即使安全，心里也是不安，回到暴风眼里，因为是家，反而安心，就像这颗心，终是要落到这个地方才能踏实，再无畏惧。
2021.7,17,9:00——7.26.1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