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乌镇木心美术馆

我心飞翔

几年前就从网上知道有个很有名气的画家叫木心。他曾经吃过很多苦、但有一颗异常强大的内心。他的绘画，达到了艺术的巅峰。总之，他是一位颇为传奇的人物。又知道乌镇有一座纪念他的美术馆，非常心仪。去年此时，与老伴儿去吴江，摄游了平望与黎里，就在准备就近去乌镇时，因疫情加重没得实现，将遗憾埋在心底。 今年再次来沪，我第一个愿望就是来乌镇拜谒木心。 我希望能够读懂木心。虽然知道以我肤浅的认知、这个“希望”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我仍然试图触碰他的内心世界。短暂的参观绝对不足以产生深刻的情感，却可以触动脆弱的灵魂。 木心本名叫孙璞，字仰中，号牧心，笔名木心。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画家，1927年出生于浙江省嘉兴市桐乡乌镇东栅，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2011年木心逝世于故乡乌镇，享年84岁。 江南水乡属于太湖流域，千百年来，这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地方孕育出了无数的艺术大师，文学巨匠。木心是其中离我们最近的一位，但也在十一年前孤独的逝去。而他的艺术才华与哲学思辨，在其身后大放异彩。 我从乌镇的西栅进入，这里的甬道两侧是参天的水杉，郁郁葱葱。 一曲木桥，引我蜿蜒前行，两侧除了杉树，还有竹林与芦苇。 几只乌篷船静静地停泊在元宝湖的岸边。 离栈道不远，豁然看到一座非常现代的建筑。它与周围的环境是如此的融洽，却并非中国园林的古拙，而是与白墙黛瓦相适的现代建筑。其极简造型，与水中倒影相伴相依。 这就是木心美术馆。 木心先生去世的前一年，由乌镇陈向宏先生陪同，选定了这里的馆址，并委托陈丹青担任馆长。 木心临终弥留期间，在谵妄中看了美术馆设计方案，喃喃地说：“风啊、水啊、一顶桥。”现在，狭长而简洁的美术馆，临水而立，回应了这位伟大诗人高度概括的遗言。 木心美术馆不仅是一座收藏过去时的美术馆，而且是向未来开放的精神指向和学术空间。这座建筑是由贝聿铭弟子、纽约OLI事务所的冈本博与林兵设计督造的，有着强烈的贝聿铭先生的设计理念，简约、光亮、充分利用光与水。是一座杰出的现代建筑。 这 “桥”，就是木心毕生将东西文化艺术相交融的幻化。 木心出生于乌镇殷实的商贾人家，在极重传统文化家族的耳濡目染之下，木心从小就迷上了文学。大约十六七岁时，就已看完了能看到的所有书籍。 后来，他两度隐居莫干山，独自一人在那荒山里，晨起读书，日落写作，孤独却又惬意。 这是木心的画作——《山阴古道》。 那时的积累，为木心往后的文学道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木心这一生，坐过三次牢。 第一次是1957年，他30岁，刚结束了莫干山上的6年隐居生活，因被人诬陷“策划偷渡”而被捕。在监狱里，木心的母亲去世了。 木心感觉天都要塌了：“我哭得醒不过来。为什么不等到我出去以后才告诉呢？非要跑进来对我说你妈妈死了。” 第二次是1966年，木心39岁。当有人嘲笑德国诗人海涅时，木心愤而起身，骂道：“你也配对海涅乱叫！”为此木心被关在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里，喝的是污水，吃的是馊馒头和霉咸菜，还被折断了三根手指，终日与老鼠、苍蝇为伴。 第三次被抓的时候，木心已经50岁了，一关又是两年。 所有人都觉得木心再出来时，一定是狼狈无比、落魄不堪。但出狱那天，木心面带微笑，腰板无比挺直，裤子还有笔直的缝，干净至极、优雅至极。 到了晚年，岁月却未能在木心脸上刻下世态的沧桑，仿佛从小到大木心的生活顺风顺水似的。 或许正如他所说：“一路走来，觉得什么都可原谅，但不知原谅什么。” 木心美术馆由绘画馆、文学馆、狱中手稿馆及影像厅组成。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进入美术馆的大厅。 然后沿楼梯往下进入展厅。 墙上挂着木心的书法作品：遵彼乌镇，循其条枚。未见故庥，惄如輖饥。遵彼乌镇，迴其条肄。既见旧里，不我遐弃。积雪御丧，邸廪如毁。黔庐赭垣，弃掷逶迤。 木心先生是个极多才的人，小诗《从前慢》虽然出名，其实只是众多作品中再微小不过的一首。遗存的手稿中涉及到散文、小说、诗歌，甚至曲谱。他是画家，是诗人、小说家，也是作曲家。 “和花非花雾非雾一样，我的俳句是俳非俳”。 木心一生写下了很多经典的俳句。如： 如果我带着毕生经验，重回青春，该有多好啊！ 你很美，且是一种容易记住的美。 喜欢我的俳句的人，你玉树临风我风临玉树呢！ 遍体鳞伤白玉无瑕这才叫奋斗！ “做生活的导演，不成。次之，做演员。再次之，做观众。” ——《文学回忆录》 多么深刻而富有哲理的话呀！大隐于市，淡泊人生，无欲则刚！ 1982年，55岁的木心站在纽约街头，全身家当只有40美元，靠给别人修理古董维持生计。 有个收藏家看重木心的才华，让他搬进豪华公寓，要求是为他画画、写奉承他的文章。但木心却不屑一顾。 当有人问木心：“你是流亡诗人吗？”木心微笑回答：“我不是，我是散步散得远了就到了纽约。” 生活窘迫的木心，却是一位极爱干净极其“讲究”的人，他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皮鞋也始终擦得一尘不染；他会自己设计衬衫、大衣，皮鞋、帽子。 穷也好，难也罢，木心始终坚持着两个字——从心。 木心的内心，有着极强烈的贵族精神—自尊自律、低调淡泊。 当他西装笔挺地走在街道上，便再也没有比他更优雅的绅士了。 这是美术馆内的咖啡厅。 陈丹青曾问道：“怎么成为艺术家？”而他回答：“连生活都要成为艺术。” 这个展馆展示的画作，成于木心的中年和晚年、包括他在文革末期的书法、彩墨肖像、中型风景画，以及旅美初期的人体素描和石版画抽象系列。 东西墙案桌的五个展柜，摆放木心的画具笔砚和相关文稿，其中有木心描述梵高画展和他将赴自己画展的诗作原稿，有回忆青年时代美专生涯的《战后嘉年华》手稿，还有木心收藏的塞尚画作图片。 木心到了美国后，在哈佛举办了个人画展，被各大博物馆收藏他的绘画作品，并成为二十世纪以来第一位被大英博物馆收藏作品的华人画家。木心还撰写了《琼美卡随想录》与《温莎墓园日记》等，因而在欧美文坛名声大噪。也是在美国，先生遇到了陈丹青。从此陈丹青与木心成为忘年交。陈丹青曾说："我是非常野蛮的一个人，木心对我最大的影响是让我有教养。" 这座展厅以四座铁质的围合式展台，展示木心的《狱中手稿》。七十年代初期，木心被数次单独囚禁，关押在积水的防空洞中。他以书写检查为由，获得纸笔，继续埋头于文学创作，写成六十六纸狱中手稿，计一百三十二页，约六十五万字。他将手稿缝入棉裤，日后带出囚室。2001年，耶鲁大学美术馆全部展出了这批手稿，并在芝加哥美术馆、夏威夷美术馆与纽约亚洲协会巡展。 这就是美术馆里珍藏的木心手迹。对这些文物馆里是不让拍照的，我也只能匆匆偷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但知道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是在如此不堪的环境中写成的，不禁对木心超人的毅力肃然起敬。 这个展厅以大型案桌与超长展柜的形式，集中展示了木心七十二岁至八十三岁期间绘制的微型彩墨风景画，是他晚年的成熟超迈之作，共三十二幅。 木心说：““我追索人心的深度，却看到了人心的浅薄。” ——《云雀叫了一整天》 看到这句话时，我的心被深深的震撼！ 木心的学生曹立伟说，木心的画是象牙塔里最顶尖的东西，他的技巧高度和精确度，达到了别人无法模仿的地步。 木心曾说过“惊世骇俗也是一种媚俗”在文以载道为主流的今天，能只为自己的心写诗作画，这就是一种不媚俗，一种个人魄力。 木心的山水画，无论横向还是纵向，木心取的都是远景，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木心的视点极高，他的视角，多是俯视，他不是站在地上，而是在空中观看风景的，纵向风景，又是高山大川，通常都是要仰视的，但木心画高山大川，也以俯视为主，这是一种超然的、世外高人的眼光，这种眼光中的山水景物，并非现实之物，而是心造之境。 木心的这类风景画是水平式的横幅和正方形的作品，几乎画的都是坚硬不毛的山岩，绘画中因此含有雕刻美和建筑美的因子，巍峨雄伟气象辽阔。画里墨色用得异乎寻常的浓重厚实，画家深沉蕴藉的个性渗入每个画面。横者，山峦嵯峨绵延，迤逦无尽，方者巉岩峭立，突兀峥嵘。最特殊的，我们不再在那风景之上看到一茎草、一株树、一个人，似乎是人迹未到的外星体的不曾经验的极地，空旷、寂静、神圣的贞洁统摄一切。那里映照着星辰的微光，浓黑中出现多面晶钻的璀璨，于是流自他意识深处的景象，如同得到霹雳的闪击，顿见永恒宇宙的殿堂，洁丽无尘的冰雪之冠冕。木心的心灵王国是结构于现代宇宙观的，如此遥远，无比寂穆。 木心善用黑色，但他自认不是神秘主义者，他是用黑色表现太空时代的一种新的理性，起自探索“形式”“观念”的纯粹动机，而“刻意的神秘其实是伤感情调”，是他不愿意的、回避的。 木心画了大半辈子的风景画，但从不写生，不用形象资料，“继看破红尘之后，也看破自然”，木心自认是一个自然的异端，一个不爱自然的风景画家——这种和真实自然的矛盾对立却戏剧性地形成了他的超自然风景画。 据美学评论家所说，木心的绘画取法宋元的东西非常明显。木心对于传统山水画范式的把握点是很高的，把握准确而不拘泥。可以看出木心对传统的尊重，甚至可以看到一一些传统的细节，但又能够在具体笔墨层面上提供另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又是比较高级，具有蕴藉的。 这是木心美术馆北端尽头的阶梯式图书馆。 参观者可以在木制的阶梯休息、久坐，并瞭望美术馆后院。图书馆东墙整壁是逾百格书架，配置六十二枚世界文豪肖像，并放置木心《文学回忆录》说及的古今中外文学珍籍。 凡是健全高尚的人，看悲剧，既骄傲又谦逊地想：事已至此，好自为之。一切伟大的思想来自悲观主义。真正伟大的人物都是一开始就悲观、绝望，置之死地而后生。——木心《文学回忆录》 木心的的思想是深邃的。他的艺术成具有世界性。因为种种原因，他的成就长期不被人们所认知，甚至被认为是“另类”。这是木心生前的悲哀，但不应成为身后的延续。木心本身就像是一座金矿，等待着人们去发现与挖掘。 《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家诚诚恳恳说⼀句是⼀句清早上⽕车站长街⿊暗⽆⾏⼈卖⾖浆的⼩店冒着热⽓从前的⽇⾊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只够爱⼀个⼈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你锁了，⼈家就懂了 2011年12月21日，凌晨3点，乌镇还没醒来，木心离开了人间。在追思会上，木心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格子围巾，安静地躺在鲜花中，以“木心的范儿”高贵地与人们告别。 2015年，刘欢把《从前慢》带上了春晚舞台。 在他去世后的这十一年里，越来越多的人爱上了他的文字，爱上了他的思想，爱上了他的绘画，也爱上了这个自称“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 用木心的名句结束我的美术馆之旅吧！ 如果天性纯良，噩运损伤不了内心，如果天性十分纯良，会反弹出一种自卫力，所谓“显出骨子来。” ——木心《素履之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