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留给我们的快乐

沙流水清

记忆中的爷爷是个能人，除了会干各种农活儿，还会蒸馍馍、织老布、织口袋、编背篼、摲（读can）石磨、给“百禄儿”小孩剃头、给年长者留胡子、甚至给骡子看病等等。一到天冷，爷爷就会撕羊毛、捻成线，给我们织毛袜子、毛手套及毛裤带，每每穿上爷爷织的新毛袜子，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最开心的还是冬季的漫漫长夜里，睡在爷爷奶奶的热炕上，听爷爷讲古今（故事）、猜谜谜（谜语）。

爷爷讲过的古今很多，如《狸猫换太子》、《四郎探母》、《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白玉楼挂画》、《薛仁贵西征》等等，可惜我大都隐隐乎乎的，串不起来了，只记得每讲到深夜，爷爷就说：“赶紧睡觉，明天晚上讲薛仁贵大破摩天岭”。

爷爷说，摩天岭很高很高，高得穿透天了，能把天摩得“吱呴！吱呴！”响，所以叫“摩天岭”。我特想知道薛仁贵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可爷爷总是“明晚”复“明晚”的以此哄我们早点睡觉。

爷爷说过的谜谜，大多短小精炼，生动形象，很有趣味，记忆深刻的有：

姊妹俩个一样大，隔个梁梁不说话。（眼睛）

弟兄俩个一样高，腰里别着木头刀。（门和木销子）

双扇门，对对开，里面坐着白秀才。（牙齿）

红门槛，白板凳，里面有个老短命。（嘴唇、牙齿、舌头）

这面庙，那面庙，两只干猴儿在上吊。（耳朵）

高山陡洼，大头儿朝下。（鼻子）

高高山上种豆豆，不多不少两溜溜。（眼泪）

高高山上种胡麻，胡麻底下爬娃娃 。（头发和虱子）

瞭起来亮着呢，走起来挡着呢。（窗户） 

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订银钉。（天和星星）

天圆地方，十个将军抬着一杆枪。（擀面）

土台台，烂筛筛，上面搁着肉块块。（土炕、席子、娃娃）

三块砖，盖一个庙，里面住个白老道。（荞麦）

一个鹰，一个鹞，一个抓住，一个跳。（铡草）

一个大汉子，头上顶着火蛋子。（焚香）

一个木娃娃，见了人，就趴下。（炕桌）

一个老婆姓董，越捏越肿。（捻线时绕线的线轱辘）

一个老婆姓赵，一把捏得尿尿。（搌布）

一个撒踏鞋（读satahai，指脚后跟露在外面的鞋），早上出去晚上来。（夜壶） 

半墙挂着一面锣，跌到地上找不着。（屁）

……

有时候爷爷就让我和哥哥、姐姐比赛说谜语，如果谁懵住了猜不出来，或虽然猜对了，但再说不出新的谜语，都算输。爷爷还规定：“一不能热剩饭，二不能打电话”，即不许重复，不能求助他人。

爷爷讲过一个“蜘蛛和狗”的故事，说是蜘蛛和狗要比赛，看看谁肚子里的货多。狗看蜘蛛还没有自己的小指头蛋蛋大，觉得蜘蛛太不自量力了，自己肯定稳赢。就对蜘蛛说：那我们都爬到旁边那颗大白杨树的顶上，把自己肚子里的货全部亮出来，看看谁的长。

说完，狗三下两下爬到了树顶上，然后把自己的肠子掏出来慢慢的往下悠，悠到树的一半高时，肠子吊在半空中不动弹了，原因是狗肚子里的肠子掏完了。而蜘蛛爬上树后，就开始往下吐丝，不一会功夫，蜘蛛吐的丝一直垂到了地面上。

旁边看热闹的人们笑狗是 “狗眼看人低”，纷纷喊着“狗肚子里的货尽了！”

哥哥姐姐和我比赛说谜语时，如果谁输了，爷爷就会笑着说“睡觉！睡觉！狗肚子里的货尽了”。

我们都不甘心承认自己是“狗肚子里的货尽了”，因此平日里就想办法多记一些难度稍大一点的谜语。就像：

刘备双剑进空城，张飞有气在心中，两头会说诸葛亮，三气周瑜满堂红。（风匣）

刘皇爷大坐古城，赵子龙把守四门，诸葛亮把计定稳，不让流风进城。（马灯）

四四方方一座城，城里人马乱叮咚，白天公公媳妇颠倒睡，晚上君是君、臣是臣。（牛皮灯影子）

房上煤，树上碳，黄河里的柳叶儿泡不烂，月子里的娃娃吃干饭。（乌鸦、喜鹊、小鱼、小鸡）

大哥红脸大汉，二哥骑马放箭，三哥娓娓载载，四哥喊不动弹。（臭虫、跳蚤、虱子、虮子）

小时候感觉谜语最难的是“字唬”（即字谜），如果谁能多记几个“字唬”，那在比赛时，胜算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字唬”不好说，也难猜。比如“千字不像千，八字在两边，有个逃荒女，鬼来必定缠”（魏）。

“一点一横长，二字坐在口子上，你勒我勒，家家门上三点血，你长我长，中间坐的马大王，心在底，月在旁，打折腿，跳过墙”，这个字据说是很早以前“讨饭”的“讨”字，写出来如下图：

除了猜谜谜，“赶毛驴”也是爷爷和我们经常玩的扑克游戏，爷爷规定：谁输了，谁就要学毛驴叫唤。那时大家的小心脏还是比较脆弱的，有人连续输几把，心理就接受不了了，急得眼泪直往下掉，爷爷就说个笑话，引得刚哭的人，又破涕为笑。

爷爷喜欢唱眉户，特别喜欢唱《张良卖布》中的“腊月二十三，过年丢下整七天，又没麦子又没面，急的我张良乱跳弹。量麦子、磨白面，馍馍蒸了几蒲篮……”。有多少个晚上，我们都是听着爷爷的眉户，就迷迷糊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爷爷慈善宽厚，我们有时也会惹爷爷生气。

小时候，我们喜欢“耍饭饭”（即过家家），主要模仿大人们的行为，如用泥巴做“花馍馍”、“炸油饼”，然后学模学样的去“走亲戚”，或者模仿“娶媳妇”、“ 嫁闺女”等。

有一次，我们玩的是假设爷爷“死”了，模仿大人们“哭丧”。我们把头巾叠成长条，顶在头上、蒙在脸上当做“孝布”，正当我们假装哭得很伤心，边“哭”边喊“爷爷呀”时，忽然我后脑勺让人给搧了一巴掌。我掀开“孝布”一看，原来是爷爷打的，紧接着爷爷“呸！”的一声，“雨点”瞬间劈头盖脸的来了。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样子特别生气，我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浸住了，表情蜡化了。爷爷黑着脸说“亲得没耍头了！你们这么爱哭，我就回老家去了，你们就好好哭去吧！”

爷爷常说，那山沟里的祖坟地是他的“老家”，他老百年后，就“回老家”了。眼看爷爷转身走了，我们姐妹们连忙追过去，有的抱住爷爷的腿、有的拽着胳膊、有的扯着衣服，边哭边喊“爷爷，不要走！”

爷爷回头看我们一个个真的哭了，他忍不住的笑了。看爷爷笑了，我们又跟着笑了，并且越笑，越想笑……

爷爷离开我们已三十年了，爷爷的谜语中的好些物件已被时代淘汰，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也慢慢被遗忘了。但是，爷爷留给我们的快乐，却怎么也忘不了！不管什么时候，我们依然快乐着爷爷留给我们的快乐！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五日于兰州

（居家防控新冠连续做核酸整一个月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