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之一）

文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所在的部队受命驻守小兴安岭上的大岭林场。这里地处边境，是小兴安岭海拔最高的山脉 ，常年积温低于230度。虽然是高寒地区，但是这里丛林交错草原繁茂。每到春夏之际叫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花儿一簇簇、一丛丛星罗棋布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好似打翻了的调色板让人目不暇接。这些花花草草对我这花盲来说只能算是过一下眼缘，没有过多的印象。

但在我记忆中最难以忘记的却是那蓝花，它形体修长，叶脉如剑，花色清秀纯蓝，酷似翻卷的绸带，又似蝴蝶的翅膀轻盈飘逸，它色彩清纯通体晶莹，大多生长在人烟稀少的草塘沼泽。由于花瓣受到挤压后的汁液酷似钢笔水，所以当地人都形象的叫它“钢笔水花”。出于好奇我便多方求证，最终确认它就是具有高贵血统的鸢尾花。

当年我的勤务就是筛查过往旅客，查验证照确认身份。虽然工作强度较大，但闲暇之余还是能经常到周边散步散心的。偶然间在那天的清晨正巧赶上我换防休息，便漫无目的的走过草原，蓦然间眼前一抹蔚蓝似跳动的火焰映入眼帘 ，那蓝色在这繁杂的旷野里是那么的耀眼，又是那么的挑动神经，让我这本对花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木纳之人，不禁也为之动容。顺势折了两朵，捏在手上仔细的观看。那花瓣、那叶脉通体一色，蔚蓝通透，是我所见到的唯一一个整体花色与众不同的品种，细细品味还真有那么一点点超凡脱俗的意味。很是喜欢，忙不迭地带回了驻地，赶紧找来站长上周结婚用的花瓶，放在窗前朝阳的地方，盛满了清水小心翼翼的把刚才折的鸢尾花养了起来，并把折花时顺手薅来的几片酷似剑型的鸢尾花叶子配上。别说，还真有了几分插花的味道，不多时便吸引了过往人们的围观。

也许就是这无意中的插花成就了一段难忘的花缘。

事情的起源得从她的到来了说起，她叫馨芮是名乘务员。她并不高挑但舒展的身姿，娇俏的容颜，无不透露出自然与靓丽的美。她举止典雅落落大方，有着娇柔可人的容颜，又有端庄秀丽和通达人意的气质。

机缘巧合吧，这天是她所在部门线路调整，本不在这条线路上的她，被安排在了黑嫩线的车组，这是她第一次途经大岭。

话说这天，我见众人对我带回来的鸢尾花感兴趣，为了避免放在室内围观的人多影响工作，趁着人少把花从室内挪到了室外。这个时候嫩黑线上行的客车缓缓的驶入站台，车上乘务员位置上赫然坐着一个陌生的面孔，只见她俊俏的面庞，白皙的肌肤看上去也就20岁出头，她就是馨芮。客车停稳她便像其她乘务人员一样，起身熟练的安顿好了车上的乘客，车门打开她那轻盈的身姿好似雨燕般跃出车去，只见她下车后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环视间目光被眼前围观着的我刚放上不久的鸢尾花吸引，表情瞬间凝固旋即莺声到“太美了”。

她无暇顾及正在围观的人们投来的目光，快步的来到窗前细细端详着花朵，旁若无人的贴近脸颊，用她那小巧的鼻子反复品吸着花的芳香。那神态那表情活脱脱一个贪玩的孩子似的。她捧着花瓶反复前后左右不停的端详着。久久不肯放手，就这样一直看着把玩着。不知不觉间车距离离站的时间就要到了，但她还在哪儿恋恋不舍地欣赏着，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司机师傅很是无奈的催促她抓紧上车，这时她才抬起那被花儿吸引的目光，发现了靠窗站立着的我的存在，便不断的用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在花和我之间游离，似乎有一种欲言又止，又心有不舍的感觉。见我并未搭话，她怯怯的满脸泛红，转身准备上车却又折返回来，表情也由原来的兴奋转为低沉，最后终于经不住花的诱惑，极其不甘试探性的弱弱开口问我：“这是你的嘛？”

“是的，我刚采回来的”我回到。

“太漂亮了”她说。

“这是什么花呀？”她问。

“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当地人都叫它钢笔水花。可能还有其他叫法或者学名吧 ？”她好奇的看着我，眼里透出一股期盼的神情。

“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我看出她的心思，考虑到着急启动的客车以及车上的乘客，还没等她再说什么便大度的说。

“真的吗？”她故作不信的问我。

“嗯”我平静的点头回到。

“如果喜欢的话瓶子也可以一起带走。”

“太好了”她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便伸出双手抢夺般的抱过我刚刚精心插制的鸢尾花，如获至宝拥入怀里飞也似的跳上了客车。随即车子启动了，她怀抱着花朵回头面对着我满足的带着感激和略显顽皮的嫣然一笑。我呆立在原地，目送着卷起扬尘的汽车，木然的隔窗眺望渐渐模糊的她那纤纤的身影，和怀抱着的我的鸢尾花从视野里消失。

第二天客车下行再次进站，隔车窗望去，昨天送她的鸢尾花非常醒目的端放在了车前一侧的工作台上，花瓶两侧多出了两条漂亮的丝带，淡色的丝带捆扎的恰到好处，让花瓶与花的色度得到很好的过渡而不显得突兀，在丝带的陪衬下蓝色的花朵显得格外的醒目，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的诱人。她端坐在花台后，正午的阳光透过车窗直射在她那粉嫩的肌肤上，泛出淡淡红润。人花相配、红蓝相衬真是好不让人着迷和浮想，活脱脱一副真人版的秀色图。她挥动着手臂向我示意，没等车子完全停稳，她便急切地推开车门朝我走来。略带羞涩和歉意的向我表示，“真是不好意思，昨天太着急了忘记感谢你了 。”

“花太美了，同事都很羡慕，问我花在哪弄的，有个同事昨天特意给花配了个丝带，帮我把花固定在车里防止它颠簸。不知道你这花从哪折的？下次来知道地方了，我自己去采，省着麻烦你了。”

我笑着看着她，用手指向远方草原的深处：“那儿，但是这种花不多，路还不好走，草地里尽是水 。”

“那么远呀，只能等我休假时再来了。”她悻悻的似在自言自语的说到，看神情满是沮丧和失望。

看她如此表情我顿生怜悯，忙不迭地却又假装镇静的说到：“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帮你采”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承诺，但我却当做了承诺。自此我这对花并不十分喜好的人，每天早操后便多了个寻花、采花、养花、送花的任务了。

也就从那天起她每次经过都会小心翼翼的捧上我为她精心准备的鸢尾花，轻柔的把花放入瓶中，认真的清洁打理花瓶和花台 。还时不时的有意找机会和我聊上几句。

一年一季的鸢尾花花期就这样在充实的忙碌中度过了 。之后的季节里开的较多便是芍药了，但芍药花不适合水培更不宜插花。这时偶尔帮她摘些至今我都叫不上名字的杂花放在瓶里 。她也就不像往常那样的忙碌了。从那个时候起，只要她来了，就必然会到我的身边，无话找话的讲述她喜闻乐见的奇闻乐事。讲述她儿时的记忆，与我分享她的快乐。我也会和她一起讲一些我的经历，分享我的感受。我有勤务的时候，她便会默不作声的站在不远处朝我观望，眉宇间透出满满的温情。虽然我有所察觉但还是自顾自的忙着我的工作。

夏季的北方正午阳光是炙热的，像巨大的烤炉，全副武装的我在这烈日下炙烤，不一会儿便是汗流浃背。汗水顺帽沿下的鬓角滑落在脸上，由于精力过于集中我并没有察觉自己脸上的汗水。这时她拿出手帕悄无声息的来到我的身边递了过来，似想交给我，又好像是想替我擦拭。我正在低头聚精会神的审验证件，猛然间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下意识的向旁躲闪。却发现她正平伸着一只手臂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低头一看她那平举出的纤手上托着一块绣着小朵梅花洁白的手帕，那香气便是从这儿散发的。看我如此反应她忍俊不禁的笑到“赶紧擦擦吧！看你这满脸的汗。”那语气略带嗔怪更多的是关切 。我并未接过她递来的手帕，而是伸手擦掉了脸上的汗水。她见状抓过我满是汗渍的手强行把手中的帕子放在我的手上，并不断的擦拭着我手上残留的汗渍。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头脑瞬间像被清空了般一片空白。那股暖流从她那纤细修长的手间源源不断地向我输送着 ，我就这样僵立着任由她的擦拭。片刻后她松开我的手，红着脸看了看周边，说到：“你自己擦擦脸上的汗吧。”

我长舒了一口气，如负重释般接过递来的手帕慌乱的擦拭了一下，赶紧将手帕递还给了她。我想我当时的表情肯定很是尴尬。她接过后又不无关切的说：“这么热的天，你应该带一块手帕的。”

一天后再次见到她时，不等着打招呼，她便急匆匆从票夹子内侧，贴近身体一面的夹层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手帕。柔情而又诚恳的对我说：“这是我送你的。”

我并没有过多的客套，而是默默的接过她递来的手帕。这一刻我的心融化了。发自内心的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被异性重视的那种温暖的感觉。从此这块手帕便成为了我的珍宝，始终不离我最贴身的口袋，直至我娶妻。

她的作息时间是跟三班休一班。每当她休息时我便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总是像少了点什么。每次和她见面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最多时不超过四十分钟，那也是她在客车下行牺牲就餐时间换取的短暂相聚。即使是这样我们总有讲不完的话题，诉不完的情节 ，发自内心的感到幸福和快乐。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感情也在不断的升华着。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立秋。高海拔高寒地区的秋风是那么刺骨、那么寒冷。发放的秋装略显单薄，这时着冬装还为时过早 。遇到阴天刮风，更是阴气透体，寒气逼人，拿当地人的那句话就是：“透心的凉。”这时的人极易伤风或感冒。前几日她路过时看到她穿着单薄，我就叮嘱她多穿几件衣服，免得着凉冻着，特别是到了我们驻地这儿，海拔高气候变幻无常，自己要多加小心。她很是听话的带了件洁白的长款塑身细绒厚装，胸前别了一枚精致的宝石蓝胸针。下车时穿在身上，这件衣服配上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姿，显得特别的端庄、特别的圣洁。

九月的一天她拎着一个布包，下车后用双手托举着递到我的胸前，调皮的歪着脑袋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柔声的说到：“祝你生日快乐！”

我一愣神旋即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忙不迭地接过了布包，愧疚的憨笑到：“真是，要不是你想着，我都忘了我自己的生日了 。”

“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她笑着说

“谢谢了！”说着我接过布包就要翻看。她急忙用她那温柔的手，轻轻的敷在我的手上，阻止到：“别”

她略带神秘羞涩的说到：“等会儿回去再看吧。”

回到宿舍我急切的拿过布包，好奇的打开，只见里面装着用粉色丝带缠绕的，系着蝴蝶结的白色丝绸包裹。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一股熟悉的幽香扑面而来，那是她身上所独有的香气，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喜欢的气味。包里面整齐的叠放着一件蓝白相间细针毛衣，毛衣上放着一张浅粉色贺卡。贺卡上一行娟秀的小字写着：

祝你生日快乐！

Я люблю тебя。（俄语：我爱你）

永远的馨芮

看到这儿我的心为之颤抖，

我这从十岁起便在外漂泊的人，虽然谈不上颠沛流离，但是总没有归属感。从小到大生日对我来说只是听到的名词，别人的快乐 。我的世界只是我一人的世界。没有任何的色彩，没有过多的悲欢离合。有的只是孤独与寂寞。每天都要自我强大拼命努力，在孤单中求生存，在冷漠中求安慰。今天的我终于有人关心，有人疼爱了。那种强烈的暖意和归属感在身体里激荡。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我轻轻的展开带有香气的毛衣。试着穿上，那柔软的质地，紧实的针法，让我穿在身上感觉既温暖又舒爽。对着整容镜仔细端详，抬袖间猛然看到一丝黑发沾在袖口，心想是不是她不小心掉的？用手去摘，没摘动。捏着一头凑到近前才看清，原来这根长发是有意系上去的。只见这根发丝还清晰的残留着原有的发根，它被牢牢地系在了左袖口第六排最醒目的位置。这时的我感情彻底的破防了。暗自发誓我要用我的一生去呵护她，使她幸福，让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