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倭要塞龟峰堡

陈明涌

 公元1383年，明洪武十六年，农历六月廿八，18只倭寇舰船突然窜入大渔湾，直取小濩（读音huò，今苍南县大渔镇渔岙村）。一见连舰而来的倭船，大峃山等烽火台狼烟四起，村民见警四处奔逃。敌情很快传递到平阳守御千户所，守御千户急率官兵驰援小濩，击退倭寇。此战共杀死倭寇5人，以官军阵亡28人惨胜。

　　有明一代，倭寇侵扰我东南沿海长达200年，倭患倭乱达787次。此次倭船入寇小濩事件，虽非最烈，却影响深远，薛俊的《日本国考略》、郑若曾的《筹海图编》、嘉靖《浙江通志》、万历《温州府志》、《明史》、《读史方舆纪要》等方志史籍均见记载，嘉靖年间任浙直福总督的胡宗宪在《舟山守御论》中也引以为证。小濩一时扬名四海，并被推上了明代东南沿海备御要地的位置。

嘉靖《浙江通志》有关倭寇小濩的记载

薛俊《日本国考略》有关倭寇小濩的记载

　　小濩，位居横阳古道中段，唐宋时渐成浙闽海上贸易转运中心，北宋元丰八年建东林庵，南宋乾道九年置渔野税铺，经济相当繁荣，故才成倭寇的觊觎之地。此地三面环山，南临大海，中有内高地，酷似匍匐的海龟，又俗称龟峰。

苍南县大渔镇渔岙村

　　洪武二十年二月，信国公汤和奉旨在金乡置卫筑城，小濩因地处要冲，地势险要，被立为金乡卫直辖11寨之一，派驻旗军112人镇守，并修建了东山烽火台与堠台，以防倭寇。公元1428年，明宣德三年，朝廷又将井门巡检司移置小濩，改称龟峰巡检司。龟峰巡检司的主要任务是防海、防倭，行政上隶属平阳县管辖，军事上受金乡卫节制、调度，首长为巡检，从九品。有弓兵100名，驻扎在小濩内高地东南部。还配置军船2艘，在海上巡逻、捕盗。自此，小濩关隘益固，海防更安，迎来了百余年“海烽久息”的太平时期。

明代嘉靖年间的浙江海防图

　　明嘉靖后期，朝政腐败，边防废弛。而倭寇却勾结内地奸商、海盗，盘踞舟山等岛屿，动辄倭舰成千、倭匪上万，大规模进犯两浙沿海，“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公元1555年，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盘踞南麂山的倭寇自大峃（今大岙村）登陆，经小濩上将军岭至芦浦，复从白沙至十六都北港、麻园，一路烧杀掳掠。温州卫指挥祁嵩、平阳所百户刘敏率军迎战，兵败俱死。为免遭涂炭，小濩生民纷纷举家外逃，有的甚至举族迁徙江南垟等地。撰于清道光十年的渔岙《陈氏族谱》就载：“被海寇蜂起，散居异地，或居余庄，或住小陈家堡，或住将军”。

　　公元1559年，嘉靖三十八年，“嘉靖大倭寇”达到巅峰。万历《温州府志》评说：“有瓯以来，所未有之惨也”。三月，倭寇围平阳城，烧劫南北港，“越三月乃去”；四月，“新倭遍福漳泉，无地非倭矣”。七月，来之福建的倭船乘东南风“蔽海而至”，击溃小濩寨和龟峰巡检司的守军，占领小濩，据为巢穴，然后四出烧杀劫掠。《明世宗实录》记载了此事：“倭寇自闽流至温州，结巢小获（小濩）、桐山，出掠平阳、泰顺等县”。

　　迫于严峻的形势，明廷紧急在金乡卫设温处参将，其中营499名官兵屯扎大、小濩冲要海口。饱受倭寇蹂躏的沿海生民强烈渴求筑堡自保，温籍官员王叔杲、朱守宣等先后上书，请求允民筑堡，于是上司“许民立堡”。一时，温州筑堡之风盛行。

　　三度遭受倭寇洗劫的小濩生民，听闻“许民立堡”，纷纷央求时任龟峰巡检司巡检王公（名字失传，南直隶人），王巡检不负众望，随即上书整饬温处兵备副使凌云翼、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周斯盛，请求在小濩修筑城堡。收到请示后，上司速委官员到小濩考察，不久，允准筑堡的“檄文”下达。小濩军民欢欣鼓舞，为了让城堡早日建成，他们纷纷捐献宅基园地，拆除影响城墙修筑的茅屋草舍，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场轰轰烈烈的筑堡大会战开始了。在王巡检的率领下，军民们分段包工，男女老少齐上阵，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他们都坚守工地，就近开山取石，用杠抬、肩挑、手提的原始办法，硬是将一块块乱石垒砌成坚固平整高峻的城墙。经过近一年的艰苦奋战，公元1560年，明嘉靖三十九年，龟峰堡雉堞相望，大功告成。

龟峰堡东城门

　　龟峰堡的选址极具智慧，北倚高峻的仰天龙山，东西南三面紧邻高坎，高坎又紧傍溪涧和大海，俨如天然外墙与城濠。

龟峰堡俯瞰

　　城堡呈等腰梯形状，东西稍长，南北较短，而北较南略长，四角圆砌。周长275丈（明营造尺1丈为3.2米），计880米，较仙口、江口、舥艚巡检司城都大。城高一丈五尺，底阔一丈有余，均用大块碎石干砌，略有收分，中夯砾石泥土。

　　城堡辟有四门，东门正东震位，西门乾位，南门巽位，北门艮位。东西南门均用条石砌筑圆拱，北门仅用石柱拼成方形。门外无瓮城，堡内筑有城隍庙，位于正北坎位、直路北端，紧依城墙。

　　堡内街街相贯，巷巷相通，曲折回环，狭窄难行，陌生人进入，如入迷宫，便于巷战。街巷还通过宽窄变化、丁字路口处理、曲直转变，编织成千变万化的道路网，便于诱敌深入。路面铺以块石和卵石，中大边小，中高旁低，圆润光滑，高低不平，非训练有素之人，步履维艰，战斗力顿失。

龟峰堡大街

　　主街周围密布大小不一的石砌宅院，组成一个庞大的宅院群。堡内庙宇、宗祠、住宅基本是封闭式院落建筑，讲究些的是合院式建筑。院落周围以块石砌墙，高2米左右，仅正前方设门，呈包围结构，相对独立，成为堡中之堡。正房皆位于北面，坐北朝南，院落两边或厢房或菜园，中辟庭院，大的院落还筑有门台。这种“堡中有厝、厝自成堡、厝中有园”的建筑设计，匠心独具，即使城破贼入，家家户户仍可恃院为垒，各自为战。

龟峰堡韩家大院

　　城堡给排水系统完善。给水全靠人工挖掘的水井，传说堡内有井36口。水井皆圆形，井深10～15米不等，井壁用卵石砌成，泉水清洌甘甜，冬暖夏凉，取之可饮，能确保战时所需。而排水则依据地势，构筑明沟。沟呈北高南低、中高东西低之势，雨水极易下淌南面大海和东西溪涧。

龟峰堡水井

　　公元1565年，明隆庆三年春三月上旬，王巡检调离小濩。为表其功，村里耆老邀时任平阳县学教谕、即将升任河南开封府荥阳县知县杨翰（号云闲少溪，南直隶人）撰写《王公建堡去思碑记》，请岁贡陈经言（字子慎，号颐庵，平阳仙居人）书丹篆额，并在堡外溪坑岭头“建亭勒石，以识不忘”。

王公建堡去思碑

　　龟峰堡的建成，确立了她在我国东南沿海抗倭要塞的历史地位。此后百年，小濩军民免遭倭寇屠掠，得以安居乐业。撰于清乾隆九年的渔岙《陈氏宗谱•序》盛赞：“明嘉靖间，会地众，穷泉为堑，聚壤成基，立为土堡，犹是无忧海寇而合族诸乡党得以升平。”

　　公元1661年，清顺治十八年七月，为防御郑成功的抗清力量，清廷发布“禁海迁界”令，严令浙闽滨海居民迁徙于距海十里以外之内地。小濩遭遇迁弃，城墙、烽堠悉数拆毁，龟峰堡内外600户住房、庙宇等全被焚毁。百年龟峰堡，没有在倭寇的刀光剑影中倒塌，却在官府的大火中化为焦土。小濩人背井离乡，四处流浪，时间长达23年。渔岙《上官族谱》载：“又遇迁遗之失及陈仓之乱，家室多不能自保，人口至此蠹损已甚。”渔岙《王氏族谱》也载：“特是被遭迁界，复历兵戈，族属各鸟兽窜奔，过郡越邑者有之，潜匿僻壤者有之，遁逃深山者有之。”这是小濩有史以来遭受的最大一场浩劫。

民国渔岙《王氏族谱》中的龟峰堡手绘图

　　桑田未闻改，日月曾几昏。劫难中幸存的龟峰堡，已走过462年的沧桑岁月，饱经风霜，千疮百孔，雄姿不再。2004年，龟峰堡被列为县文物保护点，仍未能有效遏止其湮灭的步伐。2017年冬，渔岙村入选浙江省历史文化村落保护和利用重点村，龟峰堡被确定为主要修复项目，随着龟峰堡等历史建筑的修缮告竣，沉寂了数百年的抗倭要塞龟峰堡，正重新焕发新的生机，成为苍南168生态海岸带上抗倭文化的活化石。

龟峰堡南城门

龟峰堡东南段城墙

龟峰堡北段城墙

龟峰堡东北段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