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70年代如火如荼的 “开门办学”活动,无论怎么红火与光鲜,按老百姓的说法,那是不务正业。</p><p class="ql-block"> 在社会上,在学校中,私下的评价多为负面。它影响到正常的教学秩序,影响到学生的文化知识学习,也影响到教师们的思想情绪。</p><p class="ql-block"> 身处夹缝中的学校负责人,其管理工作难度之大是可想而知的。碍于大气候的制约,不得不继续在“开门”与教学之间寻求平衡。</p><p class="ql-block"> 按照预先的设计,小河中学校办农场筲箕淌不仅要有山地、有茶园,还要有水田。为的是要把学农和教学结合起来,在农场建有麦、稻、茶等本地主要农作物的实习基地。</p> <p class="ql-block"> 第三阶段的战斗就要打响了。全校师生集体上马,在南坡库水滩涂修造梯田。</p><p class="ql-block"> 早晨出发,满天朝霞。同学们扛着锄头,拿着铁锹,挑着菀箕,迎着朝阳,一路欢歌,开拔到农场。相继进入各班的施工段面,很快全面铺开,展开了劳动竞赛。不一会儿,就掀起了高潮。</p><p class="ql-block"> 看见劳动秩序正常,我记起了驻场人员的汇报,说是茶场需要除草,要学校早作安排。我想趁此空挡到茶园实地查一下,就邀上教导主任柳大明上了西坡茶园。只见杂草快要掩没了茶树,才想到近段专注抓教学,确实疏忽了茶园的管理。</p><p class="ql-block"> 柳主任说,“既抓教学,又要务农,就像赶集的大妈提两篮子鸡蛋上街——左篮(难)右也篮(难)。我们不但两手都要抓,而且两手都要紧,松一只手就会搞砸了。”</p><p class="ql-block"> 我说,“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问题。”两人即时商定,教学再怎么忙,也要在下个周安排两个班来把草除干净。</p><p class="ql-block"> 沿着茶园的坡路下行,迎面刮来一阵狂风,清澈平静的库水立时波浪拍岸。抬头仰望蓝天,发现和熙的太阳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晴朗的天空已经布满了乌云。低头俯视工地,淌子里高歌依旧,师生仍然在紧张地战斗。</p><p class="ql-block">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几滴稀疏的雨点掉在了身上。</p><p class="ql-block"> 我下意识地仰头再观察云图,象雨像阴又像雾,心中便盘算着是去还是留。柳主任催我早作决断,我说还观察观察再说。因为集中一次全校性的农场会战不容易,判断失误会白白耽误同学们一天的学习。</p><p class="ql-block">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二零二班班主任袁秋明却带着本班学生率先撤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他沿着回家的路经过我身边,不得不开口说,“跟你讲一下,下雨了,我想带学生回家。”</p><p class="ql-block"> 我没好气地回答,“你已经下了,跟我说不是多余的吗?”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 受他们的影响,工地上的热乎劲儿明显骤降。不温不火,懒懒散散,就跟天气一样,欲雨不雨,一团浆糊样儿。</p><p class="ql-block"> 这时,西头二零四班段面一个学生扯着嗓子喊,“朱老四~~(师,本地方言shi si混淆)我们也要撤走。 ”</p><p class="ql-block"> 他这是在喊班主任呢,我气得眼冒金花。正要发作,柳主任说,“你消消气,撤下去算了,继续搞下去也没有什么战斗力。”</p><p class="ql-block"> 我不由得又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跟我的心情一样沉重,真要是下起大雨来,淋坏了同学们的身子得不偿失。</p><p class="ql-block"> 我无奈地说,“那好吧,你去通知各班回家。”</p><p class="ql-block"> 经过几个小时的云气较量,下午三时,空中最终下了一阵小雨。</p> <p class="ql-block"> 天气真是会给人开玩笑。第二天早晨,师生们在室内上课,老天爷却阴脸换笑颜,万里晴空,艳阳高照。</p><p class="ql-block"> 在校园里去办公室途中,正好遇到袁秋明老师。他主动解释昨天的早撤行动,完全是怕学习淋雨,没有想过会影响了学校的整体行动。言辞中多少有点歉意。</p><p class="ql-block"> 我说理解他的爱生之心,希望在本周政治学习的时候给老师们解释解释,委婉暗示他在会上作一下自我批评。</p><p class="ql-block"> “袁秋明,你就是一个逃兵!要是在战场上我会枪毙了你!”管校干部、大队贫协主席李仕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他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指着袁老师的鼻子吼道。</p><p class="ql-block"> “么样是个逃兵!我那是爱护学生。”袁老师的犟劲又上来了,激烈地和他争辩。</p><p class="ql-block"> “好你个臭知识分子!你还不服是不是?我可不是你们校长,跟你客气。再犟我送你下乡劳动改造,信不信!”李主席瞪大眼珠朝他怒骂。</p><p class="ql-block"> 袁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激辨的嗓音在喉咙里咕咙两下咽了回去,倔强的眼睛霎时黯然失色。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委屈的他只好悻悻离去。</p><p class="ql-block"> 我劝李主席息怒,不要计较袁老师的态度。虽然提前撤兵是影响了学校的学农活动,但是他出发点是为了爱护学生。</p><p class="ql-block"> “你总是息事宁人。”李主席余怒未消,“要他在会上作检讨!”</p><p class="ql-block"> 未等到我回答,他接着说:“听说还有个学生故意喊老师为老四,这还了得?侮辱师长,必须给予处分!”</p><p class="ql-block"> “一定照您吩咐的办。”我赶紧陪笑脸敷衍。</p> <p class="ql-block"> 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是“文革”时期的产物,无论作用如何,农村学校都必须请一个来支撑门面。</p><p class="ql-block"> 李仕农出身贫苦,没有读过几天书,但是抗美援朝当过兵,秉性耿直,乐于助人,在群众中口碑较好。前几年经常到学校给师生作忆苦思甜报告,大家相互认识,遇事容易商量,因此老校长请他来管理学校。</p><p class="ql-block"> 李主席是个明白人,平时不大过问学校的事情。他说,“只要学校需要我,打个招呼我会全力以赴配合学校工作。”</p><p class="ql-block"> “文革”时期,社会秩序比较混乱。所以,只要是学校遇上不便处理的难事,诸如涉及校园安全、校际关系之类问题,就请他来摆平。有点儿“欲想打鬼,借助钟馗”的味道。他为维护学校利益和秩序出过不少的力,在那个动荡的非常时期,其精神难能可贵,其作用无可替代。大家因此对他比较敬重。</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肯定又是谁多事,把筲箕淌发生的事儿跟他讲了,才跑到学校管闲事。我猜可能是柳大明,他和李主席经常联系,所以我就问,“是不是你告诉他的?”</p><p class="ql-block"> 果不其然,他说,“我不是有意的,是在街上碰到顺便聊了几句,不料想他热心快肠,就跑过来了。这便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 我说,“李主席是个炮筒子,直脾气,帮忙学校整饬秩序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话说的难听。他一面反对学生侮辱先生,维护师道尊严;另一方面,却又轻视知识,臭骂老师,把知识分子伤得更深。袁老师的事就到此为止,他已有了歉意,今天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想必会吸取教训,不要屎已不臭再挑起来臭。倒是学生戏弄老师的事,要考虑考虑该怎么处理合适?”</p><p class="ql-block"> 柳主任雷厉风行,很快就查清了喊“老四”的学生。他叫江海淘,二年级四班一个喜欢恶作剧的男孩子,有过多次严重违纪的记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一次是在看了电影《决裂》以后,剧中经典台词“马尾巴的功能”,马上成了他的口头禅,行为也愈加放纵。几天后的语文课堂上,居然偷偷溜下座位,跟在专心朗读课文的老师背后,悄悄地在他上衣的后摆给系了个尾巴。待到老师转身上讲台背对学生时,引来全班学生的哄堂大笑,老师还莫名其妙。</p><p class="ql-block"> 为这事他后来在班上作检讨,先是正儿八经地向老师鞠躬道歉,转面却乜斜着眼儿对同学们说,“看见我系的时候都不做声,你们有共犯嫌疑。落井下石,怂狗子上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惹来满教室笑声。</p><p class="ql-block"> 再一次是物理课老师板书时,有学生用橡筋纸弹弹中老师手臂。同学们众口一词是姜所为,他就是死不认账。班主任只好将问题升级,交给教导处处理。</p><p class="ql-block"> 柳主任找姜海淘谈话,“人都会犯错,认错改错还是好学生。大家都说是你干的,就是物理老师按弹射角度分析,也认为是你干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p><p class="ql-block"> 你猜姜海淘怎么讲?</p><p class="ql-block"> 他说,“柳主任,物理老师是按物体直线运动分析的。但是,橡筋纸弹弓射出去是有弹性的。不知你观察过没有?它有时是呈弧线运动的,因此也有从其它位置射出的可能。”他狡黠地为自己辨解。</p><p class="ql-block"> 柳主任又好气又好笑,“你的聪明劲要是用在学习上就好了。”他边说边从讲义夹里拿出一个橡筋纸弹弓和一些纸子弹,放在姜海淘的面前,严肃地说,“这是你的吧?我在找你的同时,让班主任组织全班学生相互检查,只有你的抽屉里有这个东西。”面对物证,他才不得不承认了错误。</p> <p class="ql-block">这次看来归我直接处理了,因为是李主席亲自过问的事。</p><p class="ql-block"> 姜海淘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见过炮火的,自然还是百般抵赖,“我就是喊的朱老师,冇喊朱老四。我说不倒(方言,着)普通话,土话(本地方言)喊老师和老四是同一个音。”</p><p class="ql-block"> “我说姜海淘,你又在诡辩!就算你说的是土话,两个音也是有区别的。土话中老师的师是一声,老四的四是二声,同音不同调,听起来意思是完全不同的。还有,我可是亲耳听见,也不要什么调查。”我慢条斯理地驳斥他。</p><p class="ql-block"> “……那,那我就冇得么事好说的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纸头说。</p><p class="ql-block"> “你必须作出深刻的检讨,当众向朱老师道歉,再视其态度,看是否给予处分。这可是管校干部李主席的意见。他说你侮辱老师,是个不孝的伢娃。如果学校管不住,就交给他来管;还不能奏效的话,就告诉你父亲,用棒槌来教训你!”我加强攻势,搬出“钟馗”来吓唬他。</p><p class="ql-block"> 这一招还真灵。他立马认错,表示愿意向老师道歉,决不再犯。还央求我给李主席说好话,不要告诉他父亲,就是挨处分也心甘情愿。</p><p class="ql-block"> 假如不是环境影响,这些孩子本该是最优秀的。不谙世事,顽皮闹腾,聪明灵活,可塑性强,是完全可以教育好的,成为有用之材。</p><p class="ql-block"> 我压根儿就没有打算给什么处分。不过是让惩罚之剑悬在空中,当作鞭策的手段而已。</p><p class="ql-block"> 抚平教育的伤痕,是我们那代教育工作者不可推卸的责任。</p> <p class="ql-block">本文节选自长篇记忆文本《走何而立》第十七章,略有修改</p> <p class="ql-block">图片:源自网络</p><p class="ql-block">文字:饶君原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