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在当学徒的时候,和我爸爸在一个建筑队,舅舅的师父和我爸爸的师父在同一个建筑队。两个人年龄一样大,是好朋友。我舅舅聪明、有文化、跟人普遍关系相处很好,深得大家的欣赏和信任。我的爸爸为人厚道、老实、本分、孝顺、感恩,据爸爸说,爸爸的技术比舅舅的好,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因着这份彼此的信任和友谊,舅舅把他的妹妹,也是我的妈妈,介绍给了我的爸爸,但是因为当时的习俗,所以请了当时的一位长者作了事实上的介绍人,而舅舅在其中也没少起作用。<br> 妈妈当年18岁,嫁给我爸19岁,生我姐20岁。两人见面后就顺理成章,据说当时我外婆因为嫌弃我爸爸家徒四壁,中间曾把我妈接回去过,但是还是阻挡不住两个人的你情我愿。外婆因为害怕女儿过得不幸福,就事前把女儿的种种不是都告诉了爸爸,说女儿不能干、是家中小女儿、被宠着、不会做针线等等。但是爸爸不以为然,还自信地告诉外婆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妈妈不会做鞋,自己少抽一包烟就可以了。妈妈看中爸爸的其中一点理由是因为爸爸是孤儿,妈妈非常害怕婆媳关系,而跟我爸爸结婚就不用面对特别难的婆媳关系问题了。<br> 舅舅跟我的人间缘份非常短暂,在我出生后,据说是“洗三”的日子,也就是小孩出生三天的时候要彻底清洗的意思,具体寓意我也不太懂。那天,舅舅来看了妈妈和我,然后就回建筑工地了,也不知道过了几天,舅舅就意外身亡了。这件事的背景就是在我国大三线建设的时候,根据爸爸和奶奶的描述,估计是在建绵阳的一个工程,估计是比较隐秘的一个防空洞之类的。应该是山洞里爆破的环节出了操作上的安全事故,人还没出来完,但操作的人误以为出来了,就发生了爆)。据爸爸无数次的提起,当时妈妈正在坐月子,爸爸就突然被叫回工地去处理丧事,爸爸一到工地,一个名叫张中文的老头就卟通给爸爸跪下,这个人是爸爸妈妈的介绍人,也跟外婆是同一个生产队的好朋友。估计那一次事故死的应该还有其他的人,爸爸说他到停尸房看到各种各样的尸体状态,吓得那一段时间晚上睡不着觉,半夜起来上厕所也要我妈陪。爸爸还讲到当时帮舅舅找存折的事,我们四川很大,我妈妈和舅舅的才家在资阳,我们老家在绵阳江油,当时的建筑工地在我们老家附近的绵阳,妈妈家族有好些亲戚也都在江油,当时所有江油各家亲戚都到了舅舅出事的地点,但是他们都找不到舅舅的存折,为了防止不测,各家把所有家里的钥匙都交给我爸爸,让我爸爸到各家挨着去找存折,但是这些亲戚都不准自己回家。小时候听爸爸讲过这个细节,我一直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次在整理这段缘份的时候,突然链接到一股非常感动的力量,那就是虽然我爸爸在当时所有亲戚里面是最穷的,但是爸爸当时在所有亲戚中的被信任程度却是最高的。我后来也听到过亲戚对爸爸稍微有一些负面评价,比如不能干、不够有头脑、不存钱、不会家庭建设等等,不过这些都是相比较而言,而且这里面还夹杂的有对我妈妈的偏心和心疼。其实我爸爸当时在我们村里还是算比较能干的。为了找到舅舅的存折,爸爸连夜跑了好几家亲戚,把每个家里都翻了个遍,最后还是在我们家里找到了,就藏在舅舅的一件大衣口袋里,而且当时那件大衣还被我妈妈晒在外面,找到的当时是晚上,估计是我妈妈忘记收回家了,当时应该是公历的6月夏至前后,正好是晒冬天衣服的时候。<br> 当时舅舅的存折有三份,他自己在建筑公司上班,刚结婚时间不长,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也就一岁左右的样子,听奶奶和爸爸都讲过,说是一份是给外婆存的,一份是给他媳妇儿存的,一份是给他儿子的。跟爸爸比较起来,舅公是真的又顾家又贴心,同样在一个建筑工地做事,据说当时舅舅又能存钱,又很重视自己的形象,走出去都是皮鞋擦得铮亮,各种大衣制得很齐全,加上人长得又帅,回老家就是很惹人眼的那种。而我的爸爸就不一样了,多年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但没有攒下什么钱,而且还家徒四壁。我还从外婆口中听到很多其它关于舅舅的故事,据说奶奶还年青的时候脾气也很爆,估计是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太辛苦的缘故。说是打起舅舅来非常地狠,舅舅又不跑,打得往鸡圈里面躲,舅舅觉得实在受不了了就会跟奶奶说,“妈,你这样打会出人命的”,奶奶听了之后也就慢慢冷静下来不打了。现在想想,舅舅真的非常有灵性,作为一个挨打的小孩,能够那么冷静地提醒外婆情绪太失控的严重后果,所说的话感觉像是一个旁观者。奶奶说自己在外面干一天活很累,晚上回家,舅舅会非常贴心地把洗脚水打水,还帮奶奶把脚洗了。要是奶奶累了睡了,舅舅就会很贴心地帮奶奶盖上。舅舅是家里的排行老二,老大是我大姨,因为当时奶奶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公,看着奶奶一个人带着好几个孩子,就把我大姨带走了,同时舅公也是出于报恩,因为舅公跟奶奶也是从小就没有爹娘,主要是跟奶奶一样长大的,曾经受到奶奶和外公的照顾,并且上了大学。舅舅上大学的时候,当时时局比较混乱,外公是国民党员,而我舅公加入了共产党。解放后,外公受到时局影响,家庭遭到巨大变故,外公生病死亡,外公的父亲上吊自杀,外婆被迫一人独立带着几个孩子。舅公则因为出生好、又在读书时加入了共产党,所以在外婆遇到巨大困难的时候,舅公则正好在为新中国政府承担重任,也有比较稳定的收入。舅公把我大姨带走后,舅舅虽然排行老二,但是却是外婆身边事实上的老大。<br> 舅舅去世后,随着岁月地往前推进,我在渐渐地长大,可能是因为他们看见我,就会想起懂事、孝顺帅气的舅舅,所以我总能听到外婆和爸爸讲起舅舅的故事,奶奶是带着深深地对儿子的思念和不舍,爸爸是带着对舅舅那次事故的意外、吃惊、巨大的不可思议、甚至恐惧在讲。奶奶讲舅舅的孝顺、舅舅的贴心、讲好人命不长,其中有一份对舅舅长长的思念和不舍。爸爸则讲自己在整个事件中自己的恐惧,讲存折的一波三折,以及自己在找存折时的被信任。除了奶奶和爸爸,周围其他很多亲人和认识舅舅的人也会舅舅的帅气、聪明、反应快、人际关系好、会赚钱。<br> 正因为我的生与舅舅的死被神奇地安排在了一起,所以舅舅也与我结下了神奇的缘份。在我的心中,舅舅取代了爸爸,成为了我心中完美的父亲,与爸爸的严厉粗暴相比,舅舅是那么地善解人意,那么地温和;与爸爸的不能干、乱花钱比,舅舅那么会计划安排,那么会存钱,听很多人说,舅舅如果活到改革开放后,必成大款;与爸爸的大老粗相比,舅舅是初中生,也则算是当年比较少的知识分子,舅舅的心算能力强在工地是很出名的,在工地人刚报完数字的时候,舅舅的答案马上也就会出来;而且舅舅还是关系的高手,从当时建筑队打交道的官员到基层干活的工人,都一致给予很高的评价,只要听人提起,无不赞叹。但是那么完美的人却走得那么早,让我觉得人生好无常,好人命不长。也许正是对舅舅理想父亲的投射,还有对舅舅因年早逝的一份不舍,让我从小种下了不能太能干、不能太优秀、不能太完美的信念,自己既想像爸爸一样不完美地好好活着,又想像舅舅一样拥有很多完美的品质,得到很多人的赞美、肯定和夸奖。在前几年接受心理咨询前,我是不知道我和舅舅有这么深的连接,因为我认为我从没见过舅舅,所以我跟舅舅也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但在在接受心理咨询的时候,当我开始讲述我妈妈家族故事的时候,无意中提起舅舅,我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哗哗哗怎么也止不住,直到现在整理这个故事,终于感觉到现在自己和舅舅很深的那一份连接,这份连接透着我对理想父亲的投射、透着我对自己完美灵魂的渴望、透着我对人世间的各种纠结和混乱的害怕,夹杂反应着我的许多瑕疵信念,让我对优秀、表扬、完美、善良、有钱既充满了向往,又感觉到深深地恐惧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