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留痕（三） 穿越时空的《祝福》

蔡绍逵

1959年春一场“灭四害”消灭麻雀的“人民战争”在全国打响，我正念高小。五月里的一天我和同学们参加了一场在野外“吆麻雀”的“战斗”，五十多年过去了，此事至今还很有印象。

在老师们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县城边上一个叫“佛耳崖”的地方。师生们隐藏在树林、草丛中，手拿竹竿，以逸待劳，单单等候麻雀飞来。我们的工作就是挥动竹竿，发出吼声，驱赶麻雀。据说这样做可以迫使麻雀不敢落脚，不停地飞行，直到体力耗尽，或坠地而亡、或被生擒活捉。朗朗乾坤、清平世界，我们潜伏了大半天，竟然没有一只麻雀飞过。

当年号召“消灭麻雀”的宣传画。

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快要过去了，正待大家人困马乏的时候，带队的王老师提出来给我们讲个故事，为的是给我们提提精神。那时候正是我们最爱听故事的年龄。王老师是当年安岳师范学校毕业班的学生，正在我们班作毕业实习。她年龄不到二十，瓜子脸、大眼睛，乌发盖顶、刘海垂额，一条大辫子格外引人注意。她是同学们公认的我们学校“最美的女教师”。

王老师刚刚看过国产彩色故事片《祝福》，自然是最好的话题。我们围在她的周围洗耳静听。王老师是语文老师，有很好的口才，故事从她口里娓娓道来，波澜起伏、有滋有味，让我们听得如醉如痴。故事结束已是夕阳西下，山色含黛、夜鸟归巢，我们该收工回家了，但同学们舍不得离去。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让人感觉故事还没有讲完一样，而故事的主人公已经倒毙在浓浓的过年的“祝福”之中了。

电影《祝福》的海报。

影片《祝福》改编自鲁迅先生的同名小说，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摄制，主演是大名鼎鼎的著名女演员白杨。由于年龄与知识的原因，鲁迅的这篇原著我没有读过。什么时候能够看上这部影片，成为迫切的心愿。听完老师口述的故事，最让人难受的是被狼叼走、被狼吃掉的小阿毛，特别地令人揪心。

电影《祝福》的剧照。

1962年我考入安岳中学，鲁迅作品在中学语文教学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小说《祝福》是我们初中二年级的一篇语文课文。有电影故事在此前留下的影响，我对这篇课文特别重视，认真阅读。

我们的语文老师刘宗麟，三十出头，儒雅文气、多才多艺，他的课深受学生欢迎。每讲一篇新的课文，第一堂课都少不了通读全文，介绍作者与写作背景。在开讲《祝福》第一课的时候，因文章较长，刘老师用整整一节课进行朗读。他的神情专注、感情投入，用四川普通话同样把作品演绎得淋漓尽致。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读，使得好些女同学因感染而眼含热泪。这篇课文是语文教学的重点，差不多用去了六、七个课时。

时间过得异乎寻常地快，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机会看上当年的电影《祝福》，越往后要看上这部电影就越困难了。那年我在翻看孩子们的中学语文书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鲁迅的这篇文章，不由自主饶有兴趣地把它重读了一遍，似乎在重温早已逝去的中学生活。

1999年为了观看国庆五十周年天安门广场的国庆大阅兵，我家更换了一台大屏幕超薄型的电视机。一天我在中央电视台“流金岁月”栏目上意外地遇上了那部向往已久的老电影《祝福》。如果从1959年听电影故事算起，到看上电影为止其间跨过了四十年的漫长时间，如同穿越历史时空。多年愿望终于得以实现，我几乎是屏声静气、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看完这部影片。电影结束，一个深呼吸，倍感过瘾。影片给人一种叙事纪录片和人工“做旧”片的感觉，它再现了中国三十年代老电影一样的特殊韵味，不同的是增加了镀金式的色彩。

彩色电影《祝福》忠实地还原了小说里的一切。人物、对话、道具、场景，原汁原味地重现了辛亥革命前后浙东落后山区的社会生活场面，复活了那个时代的人物与故事。如果鲁迅先生能够看到这个再创作的作品，我想也会得到他的认可，肯定与赞扬新中国的电影艺术创作。如果用今天的审美观点、技术水平来衡量这部作品，当然可以找出这样那样的缺陷与不足，但它依然可以称之为中国电影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1955年全国开展反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政治运动，1956年毛泽东主席提出关于繁荣文艺工作的“双百”方针。电影《祝福》拍摄于这样一个复杂而敏感的时期，是贯彻“双百”方针的一次大胆的尝试。这部影片由夏衍改编、桑弧导演，其中那位副导演陈怀恺就是当今新中国“第五代电影导演”中的代表人物陈凯歌的父亲。参与电影制作的各路人马称得上大家齐聚、高手云集，尤其是白杨与魏鹤龄两位演员担纲的男女主人公的出色表演，至今无人可及。无数的文学名著被一次次地改编、翻拍搬上银幕，唯独没有看见有影响力的超越白杨主演的新版电影《祝福》面世。

何为经典？所谓科学经典指在该学科上开疆拓土、标新立异打下的理论基石；所谓艺术经典指在艺术上不管后来者如何模仿与创造都无法超越的高峰。始终被模仿，从来未超越的作品就是艺术经典。电影《祝福》无疑是当之无愧的银幕艺术经典。

2016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