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岁舅是个屠夫！</p><p class="ql-block"> 我老爸最看不上的人就是岁舅，不是因为岁舅是个屠夫！</p><p class="ql-block"> 根源还得从五十年说起！岁舅因打架斗殴坐了几年班房！岁舅坐牢期间，岁妗子全靠我父母周济，勉强拉扯三个孩子度日。等到岁舅出狱的时候，岁妗子积劳成疾病入膏肓！岁舅出狱第一件事就是到我家借钱，说是带岁妗子去兰州看病！老爸是一个善良而又显摆的人，二话不说就把一年辛苦淘来的金子全给了岁舅。岁舅千恩万谢的拿着金子带着妗子去看病！几天后，岁舅带着妗子回家了。同时还背来了一台电视机！那时间的电视机在村里可是个稀罕物！看到自己起早贪黑淘来的金子被岁舅买了电视，父亲气的破口大骂！不到两年，岁妗子便撒手人寰！原来岁舅到医院听说岁妗子得的是不治之症后，二话不说带着妗子满世界浪了一圈，剩下的钱买了个电视，说是让岁妗子临死前享受享受！</p><p class="ql-block"> 老爸借出去的钱打了水漂，再也没有要回来！及至现在，老爸还耿耿于怀，每次只要哥哥违背他的意愿，他话里就带话：外甥跟舅舅，诓哄弄骗，种气不断！</p><p class="ql-block"> 妗子去世后，岁舅就当了屠夫！</p><p class="ql-block"> 逢年过节，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请岁舅杀猪！我从没见过岁舅杀猪，但是听人说岁舅杀猪刀法精湛，手脚利索，两三百斤重的猪，分分钟内就收拾干净利落，颇有庖丁解牛的美传！岁舅杀猪不收钱，只收猪尾巴和杀命骨！</p><p class="ql-block"> 岁舅除了杀猪，还劁猪。我亲眼见过岁舅劁猪娃。岁舅到了猪圈一把抓住小猪，摁倒在地，他半跪在猪身上，右脚用力支撑地面，猪娃好似通灵性，一见岁舅操起那把伤天害理的刀，就嘶声力竭的哭喊起来，死命挣扎作出宁死不屈状。岁舅麻利地将刀对准捏起的猪卵子，轻轻划两下，伴随猪娃子凄惨的哀嚎，两个像去了外壳的荔枝果似的肉蛋蛋，就落在岁舅事先准备好的麻纸上。整个手术差不多只五分钟。我特别奇怪岁舅怎么会这么多，老爸轻蔑的哼了一下“坐牢时学的呗！”</p><p class="ql-block"> 岁舅除了杀猪劁猪，从来是不出去打工的，也从来不干农活。可是他的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穿西装，蹬皮鞋，抽好烟，时不时背着一杆枪到山上打石羊！每年都要到外面浪一圈！据岁舅说，他有好多当官的的狱友！</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老家，赌博之风尤为盛行！长辈赌博斗牌，晚辈耳儒目染，无论是垂髫小儿，还是白发老翁，最热衷的运动就是赌博！岁舅虽然谈不上是赌博的始作俑者，在村里也算的上是出名的赌徒！</p><p class="ql-block"> 都说十个赌徒九个输，倾家荡产不如猪。可是岁舅耍赌几乎从来不输！老爸说岁舅耍赌不是运气好，而是会耍奸！岁舅在家里一年四季都设赌局，到他家参与赌博的人，就像岁舅门后的黄河水，滔滔不断，络绎不绝。凡是参与赌博的人，岁舅都要收“电费，茶水费”，有时赢家赢得多了会豪掷千金！“除了收平台费，你岁舅最喜欢出老千，宰了好多外地客”！老爸对岁舅作弊的行为可以说恨之入骨，因为岁舅居然对自己的亲外甥也下手，害我哥一夜输了两千元！</p><p class="ql-block"> 老爸和岁舅是一对舌头冤家，都爱嚼七舍八，却嚼不到一起，嚼着嚼着就开始拌嘴。岁舅贪吃了老爸的金子，害了自己的亲外甥，一辈子理亏，所以他说不过老爸！</p><p class="ql-block"> 凡是鼻子灵的人都有体验，岁舅家经常煮肉。岁舅住在河上游，我家住在河下游，他家离我家有些距离。但是他家煮肉的香气会飞，从铁锅里钻出，从他家的窗户里漂出，像春天的燕子在河边上下翻飞，香味驱散了空气里的污秽，慢慢就飞到我家的院子里！我老爸闻到香味小眼睛一瞪，嘴一撇“你屠夫舅舅又给人杀猪了，他妈的，骗子手又把别人的猪尾巴剜掉了！现在越剜越大，恨不得把别人家整个猪勾子都剜到自己锅里呢！”</p><p class="ql-block"> 都说每个人都能遇见生命中的克星，岁舅也不例外，儿媳妇就是她的克星！</p><p class="ql-block"> 岁舅舒坦的日子自从儿媳妇进门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儿媳妇是一个厉害角色！目光比岁舅还要长远，刚进门就要当家，不但建了一个屠宰场，同时还给岁舅定了规矩，杀猪不要猪尾巴了，她要收钱！家里大小事情她说了算！如果岁舅不听话，她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浪牙牙厉害着呢，还打你岁舅呢！”浪牙牙是老妈给岁舅儿媳妇起的绰号，因为她的牙出奇的稀少！岁舅在村里本是一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他就是阎王老大。谁要是惹毛了他，岁舅提着杀猪刀咋咋呼呼就要拼命，再加上曾经打人坐过牢，人人为求安稳从不敢得罪岁舅！时间久了，岁舅在村子里是“威名远扬”。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起初岁舅不饶人，想着镇住儿媳妇，谁知道儿媳妇不信邪，三言两语不合，拿起一瓶毒药就往嘴里灌，要不是儿子眼疾手快夺下毒药，儿媳妇说不上见了阎王！经过那次的自杀事件，岁舅身上的棱角莫名其妙的摩平了：说话做事都没了底气，吃饭都要看媳妇眼色！老妈提起岁舅经常泪眼婆娑，“浪牙牙牙没多少，吃你岁舅呢！”“五王八候了一辈子，坑蒙拐骗了一辈子，耀武扬威了一辈子，没想到栽到媳妇手里了！”看到岁舅像秋后鄢了的茄子没精打采，老爸似乎有些幸灾乐祸！</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岁舅能挣来钱，媳妇还算孝顺，还能给岁舅一口顺气饭！这几年老了，又加上常年抽烟导致肺部感染，一到冬天岁舅就开始犯病，活的甚是艰难。“浪牙牙他们浪去了，丢下你岁舅一个人，饭都吃不上。”老妈心疼自己的岁哥，时不时的做点吃的给送去，回来后就开始哭泣！“你岁舅孽障的很，你去看一哈，给上个吃药钱！说是有两个姑娘，谁都不管！”每逢过年，老妈都要我给岁舅给个零花钱。老爸听见了，就会说风凉话：“多半辈子杀猪宰羊，多少生命死在他的屠刀之下，后半辈子因果报应，不受罪菜怪呢！”</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冬天我去看岁舅，岁舅躺在炕上，几乎不能起身，熬着，煎着，挣扎着，似乎随时都能断气！即便生命垂危，岁舅还不忘宰我一把！他当着自己的子女，颤抖着双手递过自己的老年手机，要我给他充些话费！每次看到他生不如死的样子，大家都担心他熬不下去了，熬到头了，谁知他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也许是生不如死的生是最有生命力的，也许是岁妗子在保佑他，也许是死神不敢接受当了一辈子的屠夫。总之，在老妈每次都说岁舅熬不过这个冬天的春天，我都能够在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看到岁舅，他一再刷新着自己的寿命，把死亡挡在门外！</p><p class="ql-block"> 暑假时看到岁舅，觉得特别可怜——皮包骨头的瘦，像刚杀过猪后的脏！他像个腐朽的树桩子，身形佝偻蜷缩成一团在商店门口享太阳！人已老的不成样子，搭着一件灰不灰，黑不黑的褂子，满脸的褶皱堆叠在一起，像极了晒干的核桃。嘴里的假牙早就脱落，嘴唇深深地陷入进去。耳朵基本上已经听不见，眼睛也混浊的看不清，我拿出十张十元的新钞票给了岁舅，岁舅接过去，凑到眼前认真的看了又看，用拿了一辈子杀猪刀的双手颤颤巍巍数了数，然后抖抖索索的掀开衣襟，小心翼翼的装在衣服兜里！</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老妈说岁舅逢人埋汰我：“挣钱的外甥女，小气的不得了，才给我给了八十元钱！”我听了多少有些不爽，明明给了十张，到岁舅口里就少了两张！再说，给多给少是我的心意，白吃萝卜嫌辣，白拿钱还嫌少！</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老爸得知这件事要骂我，谁知道他居然说“老了，看不清了，不要计较太多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老爸一辈子不待见岁舅，怎么突然间对岁舅开始大发慈悲了！其实仔细想想，老爸和岁舅都已经到耄耋之年，随时随地都在等着和阎王爷商量事，还有什么事不能饶恕呢！！</p><p class="ql-block">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一刀又一刀，慢慢的割着岁舅的日子，如今的岁舅，不再忙着活，忙着赌，而是忙着等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