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与椿树

李部尚书

家中的墙至今还有一堵是土夯的，对面山上也出现了比以前更多的灯火。二十多年来，父亲和爷爷当年用汗水夯成的土墙慢慢的都被砖墙替代了。再过几年，也许就连这最后一堵也要被掀了。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里墙已经坍塌了好多，靠墙的两棵椿树，一棵前两年被砍了，剩下的这一棵也枯死了，只剩一个主干还在春夏秋冬里突兀地札着。等那天要用柴的时候，它也许也就完完全全的没了。而外墙靠地，虽然墙顶有一些平了，但墙面还是很完整的。又因为庄稼地的滋养，春夏季总是长满苔藓和小草，秋冬时草和苔藓则像黑虬一般趴在上面，远远望去，确有无限景致。

小时念书的时候，椿树旁边有一堆木头，下午放学后，我吃完饭坐在上面，对着墙外，依着树，母亲在夕阳下一边一针一线的纳着鞋底一边则听我背着子曰他曰、唐诗宋词和山那边究竟是什么。直背到夜幕降临，小小的人儿长大，到以后去了更远的地方。有时间，放学后家里没人，我便从墙上翻进来。小一点时抱着椿树滑下来，大一点就直接跳下来，如此十数载。到了夏末秋初，就该轮着那两棵椿树带给我们欢乐了，我和弟弟妹妹们爬到树上，剜上面它流出的泪（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像泡泡糖一样嚼，而且比买的嚼着更带劲。白色透明的“嚼嚼”，不停的被我们剜下来送到小嘴中，还带有自然的椿香味！那时候就是那么玩，上树翻墙找吃的，想着外面的世界，做着最美的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分外感觉墙里的东西对自己的重要，然而墙外的风景却占据了自己绝对的时间，那棵我骑在上面看远山的椿树，一棵已经老朽成柴，一棵孤零零的站在四季里似乎在望着什么，又似乎已经厌倦了等待。它托起我的那些时光和吮吸它椿香的日子都已湮没在风中，对面的远山又在黑夜里亮起。比远方更远的是家乡！黑白交替里，在异乡的很多时，我只能在墙外，但却更想墙里！出来了，不出来，都好像不妥，但所有的人却都想出来，我们用十多年一个漫长的打坐离开墙里，又花比体肤更贵的心智来承受这里里外外的磨难，终不明白，落叶总要归根，土夯的墙才更具思念的力量，烧化的椿树依然是心里最可爱的香。可是小时我多年少，现在又多不懂事。

我走了不多的地方，以后更多的时间依然会站在墙外。我在长城看见了土夯的杰作，在戈壁荒漠看到过胡杨成林，在所有的公园里看到杨柳依依。然而那抹椿香，却再也没闻到。

可能还有一些墙和树更值得我们去追忆与感动！它们作为我们儿时最亲密的玩伴正在逐渐老去和风化。土墙已倒，椿树易化，那些年的风华雨香已然不在，倒在心里的却是最难舍得的布衣烂衫。

也许我该在心墙外也种棵椿树了！让它在心里生根，等到叶落的时候，我恰好就在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