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与“鹅湖之会”及其当代意义

南风

第十一届闽都文化论坛“朱子文化

与福州”参会论文

作者：邹自振

【摘要】：南宋淳熙二年（1175）朱熹与陆九渊二位思想大师举行的“鹅湖之会”是中国哲学史、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划时代的大事件，从而形成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两大学派之争。“鹅湖之会”对后世的影响与启迪是巨大的，它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学术传承与创新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对于我们弘扬与研究闽都文化，也可以从中获得深刻的启示与精神力量。

【关键词】：朱熹；陆九渊；鹅湖之会；影响；启示；学术创新；闽都文化

鹅湖书院礼门

一、“鹅湖之会”的由来与过程

从南平市延平区沿南（平）横（峰）铁路北上，经建瓯、建阳，从武夷山市进入江西省的第一个县便是铅山。铅山县的鹅湖是古时闽、赣间的重要通道，是福建各地前往京师的必经驿站。鹅湖书院便位于铅山县鹅湖乡的鹅湖村，乡、村及书院皆因鹅湖山而得名。

鹅湖山为武夷山的支脉，在铅山县东部。唐代大历年间（766-779），大义智孚禅师在鹅湖峰顶建鹅湖慈济寺禅院。北宋初年禅院移至山下，后人称此院为“鹅湖寺”，其声名远播，成为天下八大丛林之一。南宋淳祐十年（1250）建书院于鹅湖寺旁，朝廷赐额“文宗书院”。明景泰年间（1450-1456年）更名为“鹅湖书院”。

南宋淳熙二年（1175)六月初，当时的理学大师朱熹和心学大师陆九渊及其季兄陆九龄在鹅湖寺举行了学术争论，这就是中国学术思想史上有名的“鹅湖之会”。

朱熹（1130-1200)，字元晦，南宋徽州婺源（今江西婺源）人，生于福建尤溪，七岁后迁居福建崇安的五夫里和建阳之考亭，曾先后任过泉州同安主簿、知南康军、知漳州、知潭州、两浙东路平茶盐司和秘阁修撰等职。朱熹一生主要从事著述与讲学，在哲学上发展了北宋二程（程颢、程颐）关于理气关系的学说，建立了完整的理学体系，故有“程朱理学”之称，又因主要学术活动都在福建，故称“闽学”。

陆九渊(1139-1193)，字子静，江西抚州金溪人，因在邻县贵溪之象山建精舍聚徒讲学，人称象山先生，做过靖安主簿、崇安主簿和国子正、知荆门军等职，为心学创始人。陆九渊把儒学孔孟学派的思想与禅宗的某些思想方法结合在一起，并根据程颢“天即理”“天即心”的思想，提出“心即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主张。这与朱熹的主张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陆九龄（1132-1180），字子寿，学者称复斋先生，陆九渊的五兄，兄弟俩“自为师友，和而不同”。朱熹赞其“德义风流夙所钦”，吕祖谦称道“极务实有功夫，可敬也”。陆九龄人品高洁，志向远大，学问精进，虚怀若谷，时人誉为“海内儒宗”。

朱熹、陆九渊之间的根本矛盾在于：在修养方法上，是坚特从客观外在的“理”出发，由格物致知而“穷天理”；还是坚持从主观内在的“心”出发，由“切己自反”“发明本心”，达到认识的最高境界，然后用这种认识去解释外在其体之理的两条认识途径的对立。用现在的话来说，朱熹的格物穷理方法上似于归纳的方法，通过“今天格一物，明天格一物”的积累，最后达到“豁然贯通＂“顿悟天理”；陆九渊的方法则与演绎法相仿，“先立乎大者”，掌握宇宙的最高法则去“注”万物万理。朱熹的方法偏为“道学问”，陆九渊的方法偏为“尊德性”。

当时与福建朱熹、湖南张拭齐名为“东南三贤”的浙江学者吕祖谦（1137-1181）在宇宙观上倾向于陆，在认识方法上倾向于朱。吕祖谦与朱熹交往数十年，有很好的私交，双方通信达百件之多，是情感上值得信赖、学术上能够交流的挚友；同时，吕祖谦又是陆九渊进入官场和学术界的引路人。因而当他发现朱、陆之间学术上的分歧，便热心地出面调停，发起和组织了“鹅湖之会”。此前朱与二陆虽未见面，但对对方的学术观点并不陌生，只是互不认同。特别是朱熹，敏感地忧虑陆氏的学说可能对后学产生不良影响，希望有机会当面向陆氏提出质疑和批评。于是，朱、陆学术异同之争的序幕就这样被揭开了。

吕祖谦画像

为了调和朱、陆之间的矛盾，吕祖谦约请朱熹和陆九渊兄弟至鹅湖寺进行会讲，希望通过讨论争辩，达到朱、陆两家思想的统一。会址选在鹅湖寺，是因为该寺地处交通要道又位于江西金溪、福建崇安和浙江金华（即婺州，吕祖谦学问称“婺学”）之间。

吕祖谦先于淳熙二年（1175）三月二十一日由金华至福建，四月初一与朱熹会于崇安寒泉精舍，至武夷山观赏九曲美景，并在六曲的响声岩留题。

五月末，朱、吕抵鹅湖，陆氏兄弟亦于六月初由金溪抵达鹅湖。动身前，陆氏兄弟作了论辩预演，以求得兄弟意见的统一，好共同对朱熹展开辩论。在路上，陆九龄作诗一首表达自己的观点：

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

留情传注翻蓁塞，着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朋相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

陆九渊觉得此诗甚好，认为整首诗突出道德之“心”乃人从小就有，且要求人们不必沉溺在繁琐的经传和注释内讨生活，是有道理的，只是第二句又说到人的心乃古圣贤一脉相传，则“微有未安”，可进一步商量。

由金溪赴鹅湖寺途中，陆九渊一面留意山水风光，一面思索，得《鹅湖和教授兄韵》一首：

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滴到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

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

此诗与陆九龄之诗有相同之处，但又有重大的不同。陆九渊认为人之道德心是人本身自有，而非古圣贤相传的，他在诗中把自己心学的认识方法称为“易简功夫”，可以永恒长久，为人们普遍接受，而把朱熹的博览泛观、格物致知的认识方法称为“支离事业”，且“浮沉”不定。

陆九渊的诗很明确地阐述了陆氏心学的基本要旨。一到鹅湖寺之后，朱、陆就展开了辩论。先是二陆将各自的诗作在会上吟诵。当陆九渊读到“易简功夫终究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时，朱熹“失色”，至听完后两句则“大不怿”。朱熹与吕祖谦先后提了“数十折议论”与陆氏兄弟论辩。双方争论的焦点，主要是通过何种途径完成个人伦理道德修养的问题。

《陆九渊年谱》记载：鹅湖之会，论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朱以陆之教人为太简，陆以朱之教人为支离。

鹅湖之会

陆九渊一向认为朱熹的方法是“簸弄经语以自傅”“浮论虚说，谬悠无根”。朱熹则认为陆九渊的方法病在“尽废讲学而专务践履”，学术空疏，师心自用。会讲虽未取得一致的意见，但也未出现剑拔弩张的场面，整个气氛还是轻松融洽的。

据《鹅湖书院志》云，“鹅湖之会”的争论还涉及到九卦之序、解经、子寿新篇、品评学者、简易之辩等十余个问题，但讨论的内容均失明确记载，只能从朱、陆及其门人的某些文章中推测蛛丝马迹。

参加这次“鹅湖之会”的人员达百人之多，实为一时之盛会。与会者多为福建、江西、浙江的学者。浙江有吕祖谦、潘景愈等；福建有朱熹、蔡元定、何镐、詹体仁、范念德、连崧、徐宋臣等人；江西则有陆九渊、陆九龄及宋桴、朱泰卿、邹斌、傅一飞一班弟子；最后才是江西当地人士临川守赵景明及其兄赵景昭、信州守詹仪之、清江刘清之、宜黄刘迂等。但他们在这次讨论中，大多只是“拱听而已”，未能发表多少意见。

“鹅湖之会”大约在六月七日结束。二陆于八日辞别返乡。在“鹅湖之会”中，虽然论辩双方都未能心平气和地进行讨论，最终未能得到统一的意见，谁也没有说服谁，但是这次论辩活动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对朱、陆双方而言，他们从会前的对立，到会中的争辩，再到会后的反思，都获得了自身理论的进步与成熟的动力。

“鹅湖之会”后，朱熹回到福建崇安。他给陆九渊写信云：“所恨匆匆别去，彼此之怀，皆若有未竟者。然警切之诲，佩然不敢忘也。”①他在同年写给友人的信中也提到：“月末送伯恭（吕祖谦）至鹅湖，陆子寿兄弟来会。讲论之间，深觉有益。”②吕祖谦亦云：“某留建宁凡两月余，复同朱元晦至鹅湖，与二陆及刘子澄诸公相聚切磋，甚觉有益。”③

二、“鹅湖之会”的后续与影响

淳熙五年(1178)二月，陆九龄访朱熹于铅山观音寺，继续讨论为学功夫问题。两人在融洽的气氛中进行心平气和的讲论。朱熹于此时作诗一首追和二陆的鹅湖诗：

德义风流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偶扶藜杖出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

朱熹诗中说“出寒谷”即指出闽至铅山待命，“又枉篮舆”即指陆九龄枉车来访，而“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两句，讲的就是这次交流的成果，既有自己学术反思的感慨，同时又充分肯定了陆子“降心以从善，又岂有一毫骄吝之私”的转变。

朱熹和陆九龄的观音寺之会，虽然规模小与“鹅湖之会”，但却是一次心平气和的学术交流会，对论辩双方都产生了良好的效果。经过这次交流，陆九龄的学术观念明显地转向了朱熹。

在“鹅湖之会”上，朱熹对二陆的心学理论并没有强烈反驳，直到三年之后，他才写了这首和诗，用“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二句来反驳二陆“心本论”的空疏和师心自用，因为心学论者也同禅宗修为一样，静定到一定阶段，是主观上时间与空间都双泯而不复杂在的。

若论鹅湖三诗，就诗艺而言，无疑朱诗夺冠。宋人以理学入诗，朱熹不愧诗技娴熟的大诗人，三年后和诗，已是奇迹，诗工而且写得声韵俱美又棉里藏针，可谓老辣之笔。但陆九渊前诗“斯人千古不磨心”亦为阐理名句，他的“圣凡同”思想可谓跃然纸上。

　　



朱熹、陆九渊、陆九龄这三首“鹅湖之会”论辩之诗遂成为中国哲学史、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流传至今。朱熹在后来祭陆九龄文中说，陆九龄“道合志同，极论无猜，降心从善”，就是说陆九龄已经与朱熹的观点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陆九渊虽然“终身守其说不变”，但是也作了部分修改，议论与以前有所不同。比如他并不完全否定读书讲学等为学功夫，对弟子中反对读书讲学者，陆九渊也作了批评。陆“肯向讲学上理会”，说明他也意识到读书穷理在认识中的作用。朱熹则没有因为“鹅湖之会”带来的不愉快而全盘否定陆九渊的思想，而是提出对陆学应该去短集长。他反省自己过去的“工夫”只在是讲论文义，以为积集理义，久当自有得力处，却于日用工夫全少点检，诸朋友往往亦只如此做工夫，所以多不得力。朱熹显然开始意识到自己读书穷理修养方法的某些缺陷。

朱、陆“鹅湖之会”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首先，“鹅湖之会”使双方意识到自己在学术思想上的偏颇，因而互相接近。“鹅湖之会”以后，当争论双方都冷静下来，反思自己的学说，觉察到有极端的地方，从而进行修改。陆九龄后来逐渐转向朱熹。陆九龄写信给朱熹，“及伏其谬”“自讼前日偏见之说”(朱熹语)。吕祖谦说他“幡然以鹅湖所见为非，其欲著实看书讲论”。



其次，“鹅湖之会”给后世留下了开展学术争论的优秀传统。“鹅湖之会”是儒学内部不同思想学术观点的争论。朱、陆都是当时哲学界的巨擘，所以他们之间通过论争来辩明真理，消除分歧，谋求统一的努力是值得赞赏的，这有利于学术观点的发展和深化。“鹅湖之会”后，通过开展学术争论来进行教育的会讲方式在书院教育中逐步形成制度，并且成为书院的重要的教学方式。

再次，这次“鹅湖之会”也为平等地开展学术争论树立了榜样。无论朱熹、吕祖谦一方，或是二陆一方都表示受益匪浅。尽管在这次讨论中，因为陆九渊年轻气盛的举止而使朱熹“大不怿”，但朱熹并没有以自己在学术上的声望和年龄上的优势来压制陆氏兄弟，也没有与陆九渊结怨，思想学术观点的分歧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会后，他们各自反省自己的偏颇之处，同时仍然进行争论，如关于“无极而太极”的争论等等。

陆九渊后来也对自己当年在“鹅湖之会”上的年轻气盛表示了歉疚，在为吕祖谦所作的祭文中，陆九渊写道：“追惟曩昔，粗心气浮，结致参辰，岂足酬义？”陆九渊对朱熹始终是十分尊敬的。在批评朱熹“学不见道，枉费精神，遂自担阁”的同时，仍然认为朱熹是“泰山乔岳”。

淳熙八年(1181)二月，朱熹邀请陆九渊到他重建并主持的庐山白鹿洞书院讲学。当时，朱熹知南康军，恰好陆九渊带领他的弟子朱克家等人由金溪到南康看望朱熹。朱熹对这个昔日论敌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先陪他到鄱阳湖、庐山等处游览，朱熹由衷地感叹：“自有宇宙以来，已有此溪山，还有此佳客否？”接着请陆九渊讲学，“请的一言以警学者。”于是在白鹿洞书院，陆九渊作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讲演。

朱熹对陆九渊的这次讲演评价很高。陆之讲演语气诚挚，说理充分，朱“深感动，天气微冷，而汗出挥扇”。陆一讲完，朱即离席言曰：“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并表示“熹在此不曾说到这里，负愧何言”。朱认为陆“发明敷畅，则又恳到明白，而皆有以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盖听者莫不悚然心动焉”④，以至于在听讲的学生中，“至有流涕者”。朱熹为恐“久而或忘之”，“复请子静笔之于简，而受藏之”，“寻以讲义刻于石”。朱熹在讲义后题识，对陆九渊的这场讲演表示钦佩，大加赞赏，并在与门人的通信中称赞陆的“义、利”之说“说得分明”“说得好”。

陆九渊这篇精彩的讲义遂刻在石碑上，立在白鹿洞书院里，流传至今。后来，当陆九渊于绍熙八年（1193）逝世于湖北荆门任上时，朱熹亲率门人前往寺院哭悼。⑤

朱熹、陆九龄、陆九渊、吕祖谦逝世后，后人钦仰四人之道德文章，在鹅湖寺西侧建立“四贤祠”。淳祐十年(1250年)，朝廷赐名“文宗书院”。元末，书院毁于战火。明初修复，更名为“鹅湖书院”，后多有兴废拓建。清末曾改为鹅湖师范学堂，后来又有不少学校先后以此为校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鹅湖书院重新修复，成为人们仰谒先贤的胜地。

朱熹、陆九渊的学术论争，自南宋“鹅湖之会”以迄明清时代一直论辩不休。朱、陆逝世后，朱、陆之争转为弟子们相互攻讦，并发展为两大学派之争。此后，朱学上升为官方哲学，承继者前后接踵，相形之下，陆学远不如朱学强盛，但也继续发展。明代中叶，王阳明开创的“良知说”，承继了陆九渊学说而形成的陆王心学，在人性论上与程朱理学的“天理说”正好处于一种对立的地位，于是曾经一度占据了文化宗主地位。王阳明之后，还出现了王艮和以他为代表的泰州学派，也即“阳明后学。

陆象山开创的心学，虽然没有说“灭欲”，而只提出了“寡欲”，但实际上标举了人性意识，弘扬了人的主体精神，肯定了符合自然和社会发展规律的“人欲”。王阳明正是在此基础上，构筑了他的“良知说”的新体系。发展了陆象山的心学，以“致良知”和“知行合一”为主旨，把封建伦理道德说成是人生而俱有的“良知”。自此，明代学术界发生了朱学让位于陆学的大转变。陆王心学如同一剂强心针，使明朝统治的机体得以复苏，让士子感到耳目一新，所谓“时心目俱醒，恍若拨云雾而见白日”。正因为陆王心学对于封建统治的巩固“临事尚为有用”，故自嘉靖（1522-1566）以来，陆王心学风靡天下，王门弟子遍及国中。

于是，便形成了中国哲学史上的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两大学术流派，绵延至今。但他们之间学术论争都起源于南宋年间的朱、陆“鹅湖之会”。朱熹、陆九渊两位大师，在学术观点上既不妥协，又互相尊重，求同存异，各自从对方的学说中看到智慧的光芒，用来丰富自己，从相融中受益，以至成为挚友。先贤们的雅量高尚，令人无限神往。

三、“鹅湖之会”的当代启示

朱、陆“鹅湖之会”对后世的启示是多方面的。朱、陆两人胸怀坦荡，磊落嵚崎，不同凡响。他们在“鹅湖之会”的言行，足以给后世深刻的启迪：

第一，朱、陆以学术为公器，在反负论辩中一秉至公，没有个人功利或意气掺杂其间。尽管他们在会上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有时甚至相当激烈，以致最终未能达到“会归于一”的目的。但两人同植纲常，同扶名教，同宗孔孟，学术观点不同，大归则一。况且都是时代大贤，所以双方争辩仅限于学术之异同，从不涉及人身攻击，表现出严而不私、和而不同的原则立场，各自对他方的学问情操怀有真诚的敬慕；不但没有伤害感情，而且成为贽友，为后世学人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第二，在“鹅湖之会”中，陆九渊敢于向朱熹发难，表现了巨大的理论勇气。陆九渊历来主张独立思考，提倡疑古、变古，反对盲目地“随人脚跟，学人言语”，主张“自立、自重、自作主宰”；强调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要做一个自由自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到淳熙二年（1175）“鹅湖之会”时，陆九渊已经形成了“吾心即是宇宙”的心学逻辑思路、“发明本心”的心学教学原则和“义利之辩”的心学教育纲要，但是否有理有据、行之有效，还必须接受实践的检验，而这次与朱子理学的正面交锋，便是他面临的巨大挑战。

朱熹是上接孔孟、“汇纳群流，归之一趋”的大儒，是集北宋以来理学之大成的重量级人物。但陆九渊无所畏惧，对于自己的学说充满自信。他在会上侃侃而谈，采取了积极主动的攻势，提出了“圣人之学，心学也”的立学宗旨和标识。其别开生面的心学思想和心学立场震动了会场，也震动了当时的思想界，出人意料地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无异于对心学做了一次成功了宣传，使心学得到了初步验证和确认。

第三，“鹅湖之会”也为平等地开展学术争论树立了榜样。“鹅湖之会”是中国思想史上一个划时代的里程碑式的事件，也是儒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它给后世留下了开展学术争论的优秀传统。

“鹅湖之会”是儒学内部不同思想和学术观点的争论，朱、陆都是当时儒学的巨擘，他们之间通过争论来辩明真理，消除分歧，谋求统一的努力是值得大力赞赏的，这有利于学术观点的深化和发展。

“鹅湖之会”后，通过开展学术争论来进行教育的会讲在书院教育中逐步形成制度，并成为书院的重要教学方式。这种会讲有如我们今天的学术讲座、学术研讨会，是交流学术观点、开展学术争论的重要形式。

“鹅湖之会”之所以在中国思想史、学术史上被大书特书，为后辈学人所津津乐道，就是因为它提供了一个生动的、有深刻内涵的，值得长久借鉴的范例。试观“鹅湖之会”上的朱、陆之辩，双方言辞之激烈、态度之严肃，仿佛势同水火，然而这正是他们求真精神的表现。

无数的历史事实证明，没有哪一门大理论、大学问不是经过长期的争论而发展起来的。对于人文社会科学来说，开展学术讨论、争论，就跟自然科学的实验一样，是达到真理彼岸的基本方法和必由之路。没有不同意见的争鸣，思想就会封闭和枯竭，真理就不能战胜谬误；没有比较和鉴别，也就失去前进的动力。

第四，对于我们当前的福州而言，我们正在弘扬闽都文化，发展文化产业，建设文明城市的进程中。在研究、探索、创新的学术活动中，我们特别需要坚持百家争鸣的精神，通过学术讨论和学术争鸣来辩明真理，谋求“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学术风气，特别需要朱子、陆子那种对不同学术观点、不同学术流派采取互相尊重、平等探讨的精神，以及虚怀若谷、文人相亲的大家风范。

随着当前科学技术和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我们今日的专家、学者、科学家，都不能只靠单枪匹马、独来独往，而应当具有一种独特的品质——团队精神。以大家都熟悉的比尔•盖茨为例，他的确才华出众，但在他的背后，他的公司中，却汇集着成百上千的高水平人才，正因为比尔•盖茨集中了他们的智慧和力量，才能创造出惊人的业绩。

同理，我们研究闽都文化，发展文化产业，建设文明城市，也需要提倡团队精神，建设一支精悍的队伍，凝聚一班人的力量，团结协作，分工互助，集体攻关，充分发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智慧与效益。我们研究与弘扬闽都文化，正是为了汲取其中有益的文化资源，借以激发我们爱国爱乡的热情，弄清地域文化的特点和规律，放开我们的思维想象，提升我们的精神境界，促进精神文明建设，达到古为今用的目的。

八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面临着很多崭新的问题，在探讨人类生存发展的种种问题的过程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学术观点和学术流派，各门学科的思想非常活跃，思想学术的传承创新仍在发生着重要的作用。我们的时代需要探索，我们的时代需要创新。在这种探索和创新过程中，学术争鸣依然是十分重要的。只有通过争论，才能辩明真理，只有通过争论，才能选择最有说服力的观点和理论。争论仍然是我们通向真理的重要的途径。

朱熹、陆九渊作为中国思想这座建筑大厦的砖瓦和阶石，无疑是现代人们的理论思维和哲学思想向更高水平和境界发展所应该借鉴和必须跨越的，这就是朱、陆“鹅湖之会”对我们的启示与精神力量。

　　

【注释】：

①《象山全集》卷三十六《年谱》

②《朱文公集》卷四十九《答于子合》

③《东莱吕太史别集》卷十《与陈同甫书》十

④陆九渊《书堂讲义》后附文，《白鹿洞书院方志五种》下册卷七

⑤陆九渊卒于南宋绍熙三年（1192），农历十二月十四日。此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即公历12月31日。故陆九渊逝世之年已是公历1193年。

【作者简介】：邹自振，福建福州人。闽江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福建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文史研究院副院长。福建省高等学校教学名师，福建省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出版学术专著《红楼梦发凡》《汤显祖综论》《汤显祖与明清文学探赜》《汤显祖与临川四梦》《牡丹亭评注》《邯郸记评注》等，主编《汤显祖戏曲全集》《汤显祖研究书系》《闽台文化大辞典•文学卷》等。曾获江西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江西高校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三等奖，福建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三等奖，田汉戏剧评论奖二等奖等。曾作客深圳卫视、东南卫视、海峡卫视，及江西、福建教育电视台，福州电视台等讲授中国优秀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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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十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