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川说之丫姐帅弟】第293节玲珑人纳兰明珠 ——鹿鼎记的人物（原创）

岁月如歌

【川川说之丫姐帅弟】弟293节玲珑人纳兰明珠——鹿鼎记的人物 原创川川说丫姐帅弟 2022-09-16 23:23 发表于广东 帅弟认为韦小宝只会拍马屁。其实《鹿鼎记》中最会拍的不是韦小宝，而是纳兰明珠。 康熙朝重臣明珠，简直就是和珅从乾隆年间穿越到一百多年前。 他俩做人都是八面玲珑，明珠“柔颜甘语,百计款曲”；和珅“为人狡黠,善于逢迎”。 他俩都深得皇帝宠信，独揽朝纲，贪财纳贿； 他俩都善敛财，明珠家产千万白银，和珅富可敌国； 甚至他俩出身都一样，从御前侍卫到平步青云。 传说和珅发迹是乾隆提问《论语》，只有他对答如流，受到瞩目。这是野史。 而明珠得康熙青睐的契机，《清史稿》所载是支持撤三藩有功。 满清入关时，拉拢吴三桂等军队打江山，分封云南、广东、福建。征服全国后，三藩尾大不掉、拥寇自重、飞扬跋扈，成为清朝的心腹大患。 康熙十二年，广东尚可喜上疏请奏撤藩，告老还乡。耿精忠、吴三桂随即附和上疏，也申请撤藩。看似恭让，实则以退为进。 两难在于，真裁撤，则三藩会起兵叛乱。如不撤，则代表朝廷心虚忌惮。 这是康熙初期的重大政治事件，如解决得当，则年轻皇帝威望得立。但如引发西南、台湾等局部战争，可能引发一连串反清复明，甚至动摇满族统治。 康熙召集大臣商议，多沉默不语，唯明珠等力主撤藩。 做少数派的压力是巨大的，吴三桂起兵反叛后，政敌索额图甚至请求处死明珠。好在康熙不是汉景帝，明珠才没被当作晁错。 待叛乱平定，康熙称：“之前商议时，只有明珠符合朕的想法”，从此倚重。 事关重大，所以《鹿鼎记》破例安排了一场撤三藩的决策会。还破例让韦小宝参会，抢了历史上明珠的戏份。 为什么说破例参会？很多人误以为韦小宝离康熙近，就能全程参政，这是不清楚清朝规矩。 韦小宝职务是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和御前侍卫副总管，真实职责是保卫康熙和太后，统领皇帝直属卫队。身份是近臣，不是重臣，不得参与军国大事。至于他的一等鹿鼎公，爵位再高也是虚衔，虽然尊贵，却无实权。 细节是不能写错的，全书直到结尾，韦小宝来见康熙，也是“来到养心殿外，静静的站着伺候。他虽得康熙宠幸，但皇帝在和王公大臣商议军国大事，却也不敢擅自进去。等了大半个时辰，内班宿卫开了殿门，只见康亲王、明珠、索额图等一个个出来。众大臣见到韦小宝，都是微笑着拱拱手，谁也不敢说话。” 金庸特意交代，第三十七回，康熙召集众王公大臣，在太和殿上商议军国大事，发会议通知：“韦小宝本无资格上太和殿参与议政，康熙下了特旨，说他知悉吴藩内情，钦命陪驾议政。韦小宝站在亲王、郡王、尚书等诸人之末。” 列席人员成了本场主角，那明珠怎么办？金庸让他作为带会议节奏的实际主持人。 为什么说实际主持人呢？ 只有康熙才有权主持御前会议，但他不方便多发言，会干扰大臣畅所欲言。他开场只能问：“三藩上奏，恳求撤藩，该当如何，大家分别奏来。” 这么重大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金庸列举了三种办法。 第一种办法，是看首个发言人怎么说，这就有了候选观点。同意的话就赞同，不同意就列新选项。 康熙询问后，开头的是康亲王，但他没给方案，只解释“奏章自相矛盾，似试探朝廷”。要是别人，皇帝还可追问；但康亲王是清朝六大亲王，身份显赫，所以康熙只点了点头。 接着是保和殿大学士卫周祚，为什么是他发言？因为雍正建军机处之前，保和殿大学士是清朝官员所能达到的最高官职，可谓文官之首。金庸特意补了八个字“白发白须，年纪甚老”，暗指卫周祚跨明清两朝为官，资历甚老。他的观点是下旨安抚，不予撤藩。这是个息事宁人的做法，康熙点了点头，反问：“温旨慰勉，不许撤藩，这事就可了结么？” 有人开了头，群臣纷纷附议，有的说担心西南有边患；有的说三藩没有明显错处；有的说沿袭老规矩最好。说来说去，都是主张不可撤藩。 韦小宝暗自着急，官员个个胆小怕事，自己官小职卑，在朝廷之上不能胡说八道，太为难了。 这时候，第二种办法到了，就是先揣摩上意，再做回答。 索额图看向韦小宝，盼着给个暗示。 韦小宝正着急，微微摇头，意思是他们说的都不对，你赶紧反对。 结果索额图一看，摇头嘛，那就是不要撤藩嘛。整个是猴吃麻花——蛮拧。他高高兴兴建议道：“不要撤了，吴三桂年纪大，过几年就驾鹤西游了。” 韦小宝这个气呀。领导身边的人真是不能随便说话，避免外界误以为是康熙暗示。 这真是个高危岗位。秦始皇有天说了句，李斯车驾人真多。后来李斯减少了车驾人数，必是身边有人透风出去。既然问不出是谁，秦始皇就把当天在场的人都砍了头。 第三种办法就是不表态。 康熙一看，文官都怕打仗，改问兵部尚书明珠：“明珠，此事是兵部该管，你以为如何？” 明珠只拍马屁：“撤和不撤都很难决策，我发愁几天睡不着。后来想到一件事就放心睡着了。皇上思虑周详，算无遗策，奴才再怎么想也高不过皇上指点。皇上怎么说，奴才就死心塌地、勇往直前去办，定然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韦小宝佩服至极：“满朝文武，做官的本事谁也及不上这个家伙。此人马屁功夫十分到家，老子得拜他为师才是。这家伙日后飞黄腾达，功名富贵不可限量。” 康熙只是微微一笑，追问：“我是叫你想主意，可不是来听你歌功颂德的。” 明珠磕头再拍：“这不是歌功颂德，的的确确是实情。奴才日夜担心，思索如何应付，总是要让主子不操半点心才是。可想来想去，实在主子太圣明，而奴才们太脓包，我们苦思焦虑而得的方策，万万不及皇上随随便便的出个主意。圣天子是天上紫薇星下凡，自然不是奴才这种凡夫俗子能及得上的。因此奴才心想，只要皇上吩咐下来，就必定是好的。就算奴才们一时不明白，只要用心干去，到后来终于会恍然大悟的。” 明珠带头内卷，群臣一边在心里暗骂他无耻，当众拍马屁，一边嘴上连声附和，齐赞康熙神武。 决策会变成歌颂会，讨论不下去了。 康熙只能另起炉灶，重新找个人开场：“韦小宝，你倒说说看，这件事该当如何？” 最有效的战前动员，拉仇恨永远是要讲故事。 韦小宝可算获得发言机会，讲吴三桂带他看了三个宝物： 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可惜帽子太小； 白底黑纹的白老虎皮，古代的皇帝才猎到过； 大理石屏风，可惜大老虎只能在树下，小黄莺却站在高枝上。 处处影射吴三桂要造反。 众大臣都是老江湖，当然知道韦小宝信口开河，吴三桂脑子再秀逗，也没道理拉着康熙的亲信，巴拉巴拉说自己再不造反就憋疯啦。 但韦小宝还补了两刀，一刀是吴三桂对他亲口许诺，未来不管怎么变，官位只升不降。另一刀是拿出一袋宝石，说是吴三桂送他的礼物，让他在皇上面前说好话，不要撤藩。 韦小宝现身说法，谁要是再帮吴三桂说话，岂不是被收买？ 漏洞百出不重要，重要的是康熙的心思。众大臣均是善观气色之人，哪还不明白指向。 但怎么表态呢？领导胡牌，你刚自摸；领导唱歌，你刚切歌；领导夹菜，你刚转桌，刚说了一堆吴三桂的好话，怎么圆回来呢？ 不要怕，有难题都交给明珠。 明珠脑筋最快，立即说道：“韦都统少年英才，见事明白，对皇上赤胆忠心，深入吴三桂的虎穴，探到了事实真相，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若不是皇上洞烛机先，派遣韦都统亲去探察，我们在京里办事的，又哪知道吴三桂这老家伙深蒙国恩，竟会心存反侧？” 他这几句话既捧了康熙和韦小宝，又为自己和满朝同僚轻轻开脱，跟着再坐实了吴三桂的罪名。 太和殿上，人人均觉这几句话甚为中听，诸大臣本来都惴惴不安，这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于是人人痛斥吴三桂，越是势不两立，忠心越是昭昭。 如果有个人刚才打了个盹，此时醒过来，肯定错乱，走错会场了吗？同一批人刚才不是这么演的呀。 会议进入总结阶段。 康熙等众人都说过，下诏撤藩，说：“派两个能说会道之人去跟吴三桂宣谕朕意。” 众大臣听皇帝这么说，眼光都向韦小宝瞧去。韦小宝给众人瞧得心慌，终究还是性命要紧。 善解人意的明珠第三次带节奏，他一见韦小宝面如土色，知他不敢去，便道：“以能说会道而言，本来韦小宝极是能干。不过他嫉恶如仇，得知吴三桂对皇上不敬，恨他入骨，多一半见面就要申斥吴三桂，只怕要坏事。奴才愚见，不如派折尔肯、达尔礼二人宣谕。这两人文质彬彬，颇具雅望，或能感化顽恶，亦未可知。” 康熙有了台阶，自然不用派出韦小宝，准奏。 退朝后皇帝单独表扬：“真有你的。若不是你拿了那袋珍珠宝贝出来，抖在地下，那些老家伙还在给吴三桂说好话呢。” 韦小宝道：“其实皇上只须说一声‘还是撤藩的好’，大家还不是个个都说‘果然是撤藩的好’。只不过要他们自己说出口来，比较有趣些。” 俩人哈哈大笑。 此时书里的某个角落，明珠正在心里发苦，跟主子一拍即合的，本来应该是我呀！ 都指责我是马屁大王，还不是金庸把我的功劳都转给韦小宝那厮了。除了拍马屁，我还能说点啥？ 明大人不要郁闷。 接下来你与索额图官场相斗，主持朝政十三年，终被康熙罢黜，不予重用。那才是郁闷的时候。 百年之后，你的家业让和珅看了都眼馋，抄家吞没。那也是郁闷的时候。 只是皇权之下，哪有真正的胜利？ 终生政敌索额图，最终难逃被赐死。 和珅五十岁领到一条白绫，今朝撒手谢红尘。 反倒是你退出官场，比政敌活得更长，七十三岁病故，康熙派第三子吊唁。 进，未必是进。退，未必是退。 终逃不过你家公子纳兰性德的《木兰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后记】 官场讽刺小说的难处在于，写得越好，越可能导致反效果。 因为读者讥笑的同时，隐蔽的底色是羡慕。 三次发言刻画明珠拍马屁，本来是否定和贬斥，但活灵活现，却被当作教科书。 描写韦小宝，本来是借其投机钻营，来撕破权力的面纱，但被视为人生赢家，模仿对象。 荒唐剧情本是表皮，包裹着批判的内核。 结果人们只爱吃蛋白，扔掉蛋黄。这本身就成了讽刺。 所以金庸在本次会后，马上安排了下一位人物登场——军人赵良栋，直白表示对拍马屁的真实态度。 懂，但不一定要去做。前者是智商问题，后者是价值观问题。 说明：转发自【川川说之丫姐帅弟】 于2022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