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偶然读到别人转载的文章,是评清代地方志中所记载的一位烈女,后世称之为女诗人。我对地方历史文化向来有些兴趣,也许是出于对文化的尊崇、继承与传播。但所及者不免偏狭,于很多在历史深远处的烛火尚不曾走近。对该女诗人就一无所知,她却竟然是我的邻居,距我所出生的村子一里许,只是她早居于此350余年,其后人有很多是我的师长、同学、朋友和亲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记得我少年时走亲访友常路过一片小树林,古木森森,其下有坟墓,一块高耸的墓碑很显眼。乡中老人说墓主是刘天官,是当地刘姓人家的祖先,我没有听人能述其行迹。数十年后读方志,始知刘天官叫刘之征,清康熙十一年拔贡,曾任刑部浙江司员外郎,但没有注意到其妻刘李氏也名列该志书之中,且记述的文字还较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旧时方志中有一部分内容,名目为“列传”,很大篇幅留给所谓贞妇烈女。可能是因袭《史记》传统,这部分内容往往不乏精彩,但当多看几篇,就不忍再读下去,那些女人的命运一个比一个惨,而又惊人的相同。以致我又惊又惑,编纂者何以不厌其烦地搜集如此之多悲惨又普通的妇女血淋淋的故事?编写者停下手中毛笔,握住他那山羊胡子,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远处一座座贞洁牌坊,继续高傲地书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糟粕!”我愤怒地关上书,却也因此不知后边还有个不太一样的刘李氏。</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近日再读方志,这里不妨把有关刘李氏的原文转述:</p><p class="ql-block">刘之征妻李氏,之征官部曹时,吴逆叛,氏自家至京师,至澧州,适贼军猖獗,不能进退,将幼子避古寺中,恐终不免,赋《绝命词》八章:</p><p class="ql-block">征尘万里似风遥,逐水横沙鬓已消。愁魂若认归乡路,好向高堂问母劳。</p><p class="ql-block">爱河风浪驻浮光,镜蚀鸾歼未足伤。便使百年能毕愿,荒阡总是葬鸳鸯。</p><p class="ql-block">北雁南来断楚烟,伤心死别已经年。相逢便有金台梦,难向春山认杜鹃。</p><p class="ql-block">何事低徊倍惨然,蚩蚩绕膝剧堪怜。桃花结子春难驻, 一夜东风扫业缘。</p><p class="ql-block">天鸡隐约唤江涛,寂坐无聊读楚骚。骚句江涛两呜咽,愁人那更雁声高。</p><p class="ql-block">共道明朝是上元,银花火树拥千门。萧萧古寺无人迹,惟有残灯泣暗魂。</p><p class="ql-block">向疑身是梦中身, 入梦寻身何处寻。今日身亡恶梦醒, 始知身梦两无因。</p><p class="ql-block">昆池余劫碎蝉娟, 敢惜微生幸瓦全。撒手临风还一笑, 青山何处觅黄泉。</p><p class="ql-block">遂自尽。</p><p class="ql-block">在上面的叙述和八首诗里,可以看到大约在1674年的正月十四这一天,30岁左右的刘李氏带着幼子,可能还有一个仆从,前往京城看望丈夫。在湖南澧县遭遇到了吴三桂的叛军,躲进寺庙中暂避,由于其年轻貌美的官夫人身份,害怕被叛军糟践,欲以死保全贞洁,同时又不舍家人尤其是丢下年幼的孩子,内心极其苦痛与矛盾,写下这八首诀别诗,让后世看到了这动人心魄的乱世悲歌。</p><p class="ql-block"> 由此可以说刘李氏是知识女性,在成年男人识字率不及百分之一的时代,刘李氏是非常难得的文化人,也有人将其称之为女诗人,当然也是现代人所看重的刘李氏形象。新文化运动以来对封建思想和陈旧的贞洁观已经批判多多,我不再在此啰嗦。造成刘李氏及众多女性悲剧的直接原因是另一种历史社会形态,即乱世。作为弱者的女性往往不是死于战场,而是害怕或者已经遭受蹂躏而死,这其实是整个人类之痛。</p><p class="ql-block">让人欣慰的是我穷僻的家乡早在明末清初之际就出现过如此才女,其文化高度足以照亮这一方土地。但遗憾的是除了这八首绝命词记载于不多的典籍之中,再无其它作品传世,且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显然是旧时代或略甚至故意避开了她作为女人的才华。不过在方志上于此转载有一段不寻常的评述,作者叫罗兆甡,亦是我乡中与刘李氏同时代的有名诗人,他在《绝命词》跋文中说:</p><p class="ql-block">寒夜酒阑,抽得尤悔奄祭吴司成文,为嚄喈痛概久之。忽于烂书缝中捡出刘烈妇《绝命词》八首,挑灯疾读,凄风挟败叶投窗,扑扑如斗,窗外月色昏惨,似黯面拥啼者,予亦不知泪之汍澜下也。因抚几太息曰:死生之于人,大矣哉!司成之出,何不可已者?虽有文海之荐,尚无孛罗之通;即逼而毙,亦易耳,今不戢身一棺乎?奈之何竟抱无穷之恨也。绝笔有云:“丈夫遭际惟身受,留取轩渠付后生。”亦重可悲矣。若烈妇,则镜虽破而可合,身虽陷而不辱,人不以死律之,死不以时迫之也。乃断断必出于死,盖恐少或牵延,有死不成其死者,其勇决之至,政从容之至也。诗中愤血凝碧,如三峡断猿,而“身亡梦醒,撒手临风”等语,且照彻身,因翻涕为笑,岂儿女子喁喁语耶?梅村天赋绝才,挥洒充栋,恐难与共争千古也。烈妇子淳,品学邃茂,与予游,每言母辄泣下。另有《传》述就难始末。予读是诗已,感而笔之,以遗淳,并寄予友樊昆来。方坐史馆,若烈妇者,其可不知乎!</p> <p class="ql-block">这一段跋文有些蹊跷,或许是巧合,作者在读尤悔庵(明末清初戏剧家)祭奠才去世两年的吴伟业(号梅村,明末清初大诗人)之文后,哀痛之际,不经意间看到刘李氏这八首诗,读过之后,内心大受震动,情感喷薄而出,以致泪流满面。由此联想到人之生死,对吴梅村的人生际遇,即被逼做官又借机逃离不甚肯定,对其抱恨而终有几分同情,而对刘李氏“身虽陷而不辱”“身亡梦醒,撒手临风”的凛然气节大为赞赏。</p><p class="ql-block">罗兆甡把刘李氏与写出“冲冠一怒为红颜色”的吴梅村作比较,或许是出于偶然,或许是其自身的情感倾向,终究得出“梅村天赋绝才,挥洒充栋,恐难与共争千古”的结论,当然这论断明显不是从诗歌的意境、词采等来评鉴,而是根据诗人的人品和气节。显然罗兆甡没有也不可能脱离封建伦理观去对诗歌本身作评价,或者是他不敢过多去评说她的才华,因为与封建正统思想所倡导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等相悖逆。</p><p class="ql-block">由此想到了李清照,她有个小有名气的爹叫李格非,在整部《宋史》中有《李格非传》,而在传尾用寥寥几句“女清照,诗文尤有称于时,嫁赵挺之之子明诚,自号易安居士”,就完成了对光耀千古的女词人的交代,让现代人很是愤慨,且相较于刘向《列女传》以及《史记》、《汉书》、《后汉书》等对待知识女性的态度已经是巨大的倒退。</p><p class="ql-block"> 今天如果再费口舌去讨论女性的地位与贞洁,已经没有意义甚至可笑,我只是想阐明一点对文化传承的看法而已,因为刘李氏的诗就只留下这几首,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惋惜。</p><p class="ql-block">附:刘李氏生前居住在清康熙时遵义府遵义县南乡平水里x甲,即今遵义市播州区茅栗镇九龙社区。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作者:吴义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