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有所悟

李祖春

作者简介：李祖春，字守壹，号青烟居士，网名李三郎，1967年3月28日生于湖北省松滋市洈水镇九岭岗村。自嘲“非著名十无诗人”：无知无识、无倚无靠、无拘无束、无门无派、无砖家青睐、无粉丝追捧。



《诗词有所悟》序言

笔者迷恋上格律诗词四十余年矣。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那时物质贫乏，连阅读课外书籍也成奢望。记得读初中时有一年暑假期间偶然在一个读过两年私塾的乡村老前辈的家中发现了一本封面受潮发霉、纸张粘连泛黄的繁体字竖直排列的《唐诗三百首》，心潮狂涌，赶紧说尽好话借到手，回家将特别喜欢的诗摘抄到笔记本上，整整写满了一大本，近两百首，只有些在当时看来晦涩难懂的没有摘抄。然后时时捧读，反复黙诵，加深记忆，近乎痴迷。后来又在高中语文老师那里借阅了《宋词三百首》，也利用午休时间抄录了百余首。就这样到高中毕业时我的诗词储备量就超过了三百首。农校毕业参加工作后首次领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书店选购了几本诗词书籍。再后来由于工作变动频繁和生活压力渐大被迫放弃了对诗词的爱好，这一搁置就是二十年，直至2012年在杭州某大学教书的高中同学索兄申举返乡度假，豪赠给我花费了四百元购买并随身携带千余公里的沉甸甸的两本大部头：刚刚由中华书局出版，分别由苏州大学、清华大学中文系主编的《唐诗鉴赏大辞典》和《宋词鉴赏大辞典》。两书加起来共收录了唐宋四百余人近两千首诗词，这一下子又让我对于诗词旧情复燃，于是买了两个厚厚的大笔记本，将以前所有的诗词读本、摘抄本、古文及对联读本统统翻出，加上索兄赠送的两部巨著都摆放案头，从中精挑细选，平均每天摘抄一篇并标上序号，边摘抄边黙诵，这样一直坚持了四年，共摘抄、黙诵了一千四百一十五篇。为这一爱好我四年如一日地黙黙坚持，连老婆孩子也只知道我在摘抄，但不知道我将摘抄本上的内容全部刻进了脑海里。后来我在经营的门店里开始按序号黙写所摘抄的内容，黙写完后就张贴在店里的墙壁上，直至将几面墙壁贴满，然后一层又一层地加贴上去，一共消耗了十几本信笺纸，圆珠笔芯写罄二十支，直至将刻进脑海里的这些文字全部又付诸纸笔，等于完成了一次大循环，这样记忆就更加深刻了。

2016年底我以半百之龄应邀前往北京参加了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的录制，在京半个月，得以与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少年诗词爱好者朝夕相处，同场切磋，令我对诗词的热情更添几分。

我起初迷恋唐诗宋词，只是觉得字句优美，读之令人陶醉，以能背诵下来为一乐事。我的背诵方法与众不同，一篇在手，如果有生僻字，先查字典将字认清，再仔细阅读有关的诗词鉴赏，逐字逐句弄懂意思，将全篇的内容融会贯通，然后静下心来黙诵数遍，一字一句地将黙诵熟练的内容深深地刻进脑海里。自从五十岁过后，不再背诵新篇，但每日会早晚按序号黙诵五十篇刻于脑海中的作品，以加深记忆，永志不忘。2018年3~4月，连续六十天，每晚7~12时，我在手机屏幕上以指当笔用手写汉字输入法将以前黙诵过的作品按序号默写下来收藏于微信里，并汇总制成美篇，取名《临屏黙写汇总》，然后通过美篇公司网上印刷了一本精美的样书，总计113849字！当时看到这个数字时我心头一震，真是积跬步可以至千里，积小流可以成江海啊！

这几年在黙诵诗词的过程中，我特别爱揣摩诗词的平仄规律，尤其是格律诗的平仄规律，什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什么拗救、三仄尾、三平尾等等，还喜欢琢磨古风、古绝、折腰体、平仄可通用字、花间词、婉约词、豪放词等等，很多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打转，随着黙诵时间和黙诵遍数的不断增加，加上仔细阅读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更兼自己的诗词创作实践，对于以上诸多问题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识与了解，故萌生了将自已对这些诗词理论知识方面的感悟写出来的冲动。自今日始，将以《诗词有所悟》为总标题分篇目一篇一篇地写作，并制作成美篇，也算是对自己多年诗词学习的一个回顾和总结。



平仄拗救，一文参透

格律诗的平仄格式大体上只有四种句式，以五言格律诗为例，分为仄起仄收式：仄仄平平仄；仄起平收式：仄仄仄平平；平起仄收式：平平平仄仄；平起平收式：平平仄仄平。七言格律诗的四种句式则为：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只要记住格律诗“句中相替、联内相对、联间相粘”这十二字的基本规则，我们就能写出绝句或律诗的所有平仄句式。“句中相替”就是一个句子的偶数位置上的平仄必然是相反交替的，如第二个字是平声，第四个字必然是仄声，第六个字则又是平声；“联间相对”就是对句与出句的平仄相反（如果五言格律诗的首句入韵，则第一联出句与对句的第三、五字平仄相同；如果七言格律诗的首句入韵，则第一联出句与对句的第五、七字平仄相同）；“联间相粘”就是下一联出句中的第二字与上一联对句中的第二字必须平仄相同。好了，掌握了这一规则，我们就能写岀格律诗的所有平仄句式，现列举如下：

A 五绝

①仄起仄收式：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秋浦歌十七首•其十五

【唐】李白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②仄起平收式：

（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和张仆射塞下曲六首•其二

【唐】卢纶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③平起仄收式：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送别【唐】王维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④平起平收式：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山鹧鸪词 [唐] 李益

湘江斑竹枝，锦翅鹧鸪飞。

处处湘云合，郎从何处归？

B 五律

①仄起仄收式：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春望 [唐] 杜甫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 浑欲不胜簪。

②仄起平收式：

（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终南山 [唐] 王维

太乙近天都， 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 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 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 隔水问樵夫。

③平起仄收式：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送友人 [唐] 李白

青山横北郭， 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 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 萧萧班马鸣。

④平起平收式：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送赵都督赴代州得青字

【唐】王维

天官动将星，汉上柳条青。

万里鸣刁斗，三军出井陉。

忘身辞凤阙，报国取龙庭。

岂学书生辈，窗间老一经。

C 七绝

①仄起仄收式：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绝句 [唐]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②仄起平收式：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赠汪伦 [唐] 李白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③平起仄收式：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蓝桥驿见元九诗 [唐]白居易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④平起平收式：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望天门山 [唐] 李白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

D 七律

①仄起仄收式：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唐] 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②仄起平收式：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登高 [唐]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③平起仄收式：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

[唐] 白居易

柳湖松岛莲花寺，晚动归桡出道场。

卢橘子低山雨重，棕榈叶战水风凉。

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

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

④平起平收式：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江村 [唐] 杜甫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以上就是格律诗的十六种平仄基本格式，括号内的字表示可平可仄。为什么有的地方可平可仄呢？这是因为在七言格律诗的平仄句式中有一个口诀：“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在五言格律诗中则是“一三不论，二四分明”）。就是说七言格律诗的句子中第一、三、五字的平仄可以变通，而第二、四、六字的平仄是不能变通的。这是因为一句诗从前到后每两个字为一个音节，最后一个单字为一个音节。平音节和仄音节是按照偶数字位的平仄来确定的，也就是按节奏点上那个字的平仄来确定的。譬如：“（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唐】杜牧〈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又如“（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唐】李白〈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五言格律诗也是如此，譬如：“（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唐】杜甫〈旅夜书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又如：“（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近代】袁世凯〈登楼〉：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或“一三不论，二四分明”）这一口诀虽说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在有些情况下根本行不通，或者若想行得通必须造成本句甚至对句平仄句式的变通。譬如“仄仄平平仄仄平”中第三字就只能用平声，若用仄声就变成孤平句式了（即除去韵脚外只有一个平声），这是格律诗所绝对不允许的；又如“仄仄仄平平”中第三字不能用平声，否则变成了“三平尾”的句式，这也是格律诗所绝对不允许的。如果非要变通本不能变通的位置的平仄时，就出现了“拗”句，即不符合原有平仄格式的句子。句子“拗”了怎么办呢？只有想办法改变另外位置上的平仄进行补“救”。这样一“拗”一“救”，就被称为“拗救”。在“拗”句的补“救”上，前人有的是办法。兹按“拗救”情况的不同列举如下（皆以五言格律诗为例）：

①在“平平平仄仄”的句式中，如果将第三字改为仄声而不补“救”，则变成了“平平仄仄仄”的句式，典型的“三仄尾”。“三仄尾”在古体诗中很常见，即使在格律诗中，“三仄尾”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视为“平平平仄仄”的一种变体而被当作合理的存在。譬如“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又如“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因为没被当成“拗”句，所以并不需要补“救”。但是“三仄尾”被当代格律诗坛所不允许。

除了“三仄尾”外，“平平平仄仄”的句式常转换为“平平仄平仄”，就是将第三字与第四字的平仄互换，三“拗”四“救”，属于“句内拗救”。于七言格律诗而言，则是“仄仄平平平仄仄”转换为“仄仄平平仄平仄”，五“拗”六“救。玆举例如下加以说明（其中〈〉表示“拗”，＜＞表示“救”）：

△“平平平仄仄”转换为“平平仄平仄”，三“拗”四“救”。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伤心〈庾〉＜开＞府，老作北朝臣。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朝来〈有〉＜乡＞信，犹自寄征衣。

秋风〈正〉＜摇＞落，孤雁又南飞。

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

何因〈北〉＜归＞去，淮上对秋山。

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

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烟尘〈独〉＜长＞望，衰飒正摧颜。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终当〈与〉＜同＞穴，未死泪涟涟。

乾坤〈一〉＜苏＞醒，耳目两聪明。

△“仄仄平平平仄仄”转换成为“仄仄平平仄平仄”，五“拗”六“救”。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每过桑间〈试〉＜留＞意，何妨后代有罗敷。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诸将皆承〈主〉＜恩＞泽，无人解道取梁州。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

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

何独终身〈数〉＜相＞见，子孙长作隔墙人。

闻说春来〈更〉＜惆＞怅，百花深处一僧归。

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

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二十年兴〈缙〉＜绅＞祸，一朝终失相公威。

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泪沾衣？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需要补充说明一点，“平平平仄仄”的句式转换为“平平仄平仄”后，第一字的平声再也不能变通为仄声，因为“仄平仄平仄”的句式是不被当代的格律诗坛所允许的。

②在“平平仄仄平”的句式中，第一字一般不能直接变通为仄声，若要变通，须将第三字同时变通为平声，就是将“平平仄仄平”的句式转换为“仄平平仄平”，即一“拗”三“救”，也属于“句内拗救”。于七言格律诗而言，就是将“仄仄平平仄仄平”的句式转变为“仄仄仄平平仄平”，即三“拗”五“救”。兹举例如下加以说明（其中仍以〈〉表示“拗”，以＜＞表示“救”）：

△“平平仄仄平”转换为“仄平平仄平”，一“拗”三“救”。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仄仄平平仄仄平”转换为“仄仄仄平平仄平”，三“拗”五“救”。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独把〈一〉杯＜山＞馆中，每经时节恨飘蓬。

一枝一影寒山里，野水〈野〉花＜清＞露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③在“仄仄平平仄”的句式中，有将第三字变通为仄声字的，有将第四字变通为仄声字的，甚至极端情况下有将第三、四字同时变通为仄声字的，这就出现了“仄仄仄平仄”、“仄仄平仄仄”甚至“仄仄仄仄仄”的句式。这三种句式中，第一种句式属于“小拗”，是可“救”可不“救”的，第二、三种句式则属于“大拗”，“大拗”必“救”。因为“仄仄平平仄”的句式只会出现在格律诗的出句中，所以要“救”这三种经过转换后的句式都只需将其对句的第三字变通为平声即可，这属于“对句拗救”。“对句拗救”只可能出现在“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的句式之中，是在出句无法进行“句中拗救”的情况下，通过变通对句中字的平仄做出“拗救”。当“仄仄平平仄”句式中第四字的平声字变成了仄声字，就出现了第二、四字关键位置上的平仄失替，成为“大拗”，必须做出“拗救“，而出句的尾字平仄是绝对不能变通的，所以只能在对句“拗救”。兹分别以五言格律诗和七言格律诗举例加以说明（其中仍以〈〉表示“拗”，以＜＞表示“救”）：

△“仄仄仄平仄”“和“平平仄仄仄平仄”句式的“拗”而不“救”。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昨日〈入〉城市， 归来泪满巾。

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人山纷赞〈阵〉容阔，铁马从容杀敌回。

△“仄仄仄平仄”“和“平平仄仄仄平仄”句式的“对句拗救”。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江上〈日〉多雨，萧萧＜荆＞楚秋。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今古〈一〉相接，长歌＜怀＞旧游。

万籁〈此〉皆寂，唯闻＜钟＞磬音。

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岀阳关＜无＞故人。

客情唯有〈夜〉难过，宿处先寻＜无＞杜鹃。

△“仄仄平仄仄”和“平平仄仄平仄仄”（暂未发现此句式的例句）的“对句拗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

△“仄仄仄仄仄”和“平平仄仄仄仄仄”句式的“对句拗救”。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仄仄仄平仄”、“仄仄平仄仄”、“仄仄仄仄仄”三种句式与“仄平平仄平”句式的“混合拗救”，即“平平仄仄平”句式中的第一字由平声转为仄声，同时将第三字由仄声转为平声，这样由仄声转为平声的第三字既“救”了本句中由平声转为仄声的第一字，又“救”了岀句中由平声转为仄声的第三字或第四字或第三、四两个字。“平平仄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仄仄仄仄”三种句式亦同此理，只不过是字位上发生了变化，出句中是第五、六字“拗”，对句“仄仄仄平平仄平”中是第三字“拗”，由本句中的第五字进行“混合拗救”。

万里〈路〉常在，〈六〉年＜身＞始归。

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

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红叶〈醉〉秋色，〈碧〉溪＜弹＞夜弦。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

蕃汉〈断〉消息，〈死〉生＜长＞别离。

骤见〈碧〉林影，〈喜〉闻＜归＞雁声。

睡觉〈不〉知雪，〈但〉惊＜窗＞户明。

空掩〈一〉庭竹，〈去〉看＜何＞寺花。

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屋头乌桕〈午〉阴密，牛与〈牧〉童＜相＞对眠。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

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

清谈落笔〈一〉〈万〉字，白眼〈举〉觞＜三＞百杯。

④除“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三种句式的“拗救”形式外，还有一种罕见的“对句拗救”，就是将“仄仄仄平平”句式中的第三、四字仄平互换，转换为“仄仄平仄平”，然后将对句“平平仄仄平”句式中的第三字变通为平声，转换为“平平平仄平”，完成“对句拗救”。兹举两例如下加以说明：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岀句中“湖”字处该仄却平，“水”字处该平却仄。对句中的“混”在此同“浑”，浑然之意，读平声hún音。该联诗的意思为：秋天的洞庭湖水涨到与岸平齐，水天相映，一眼望去水光与天色浑然一体。以“混”字完成“对句拗救”。）。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出句中的“休”字处该仄却平，“上”字处该平却仄，以对句中的“归”字完成“对句拗救”。）。

行文至此，已将格律诗的十六种平仄格式以及四种基本句式的“拗救”全部叙述完毕。

笔者撰写此文的目的，主要是想对自己多年来的诗词学习作一个回顾与总结。若分享岀去能让更多的刚入门的诗词爱好者看到并起到一定的借鉴与参考作用，或亦不失为一件好事。弄懂了这些知识，其一能够指导我们进行格律诗的创作，其二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欣赏前人的格律诗作品，不至于像有些人一样一见到“粘对”、“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就头疼，一见到“拗救”就直接蒙圈。好了，拉拉杂杂地写了许多，就此打住。

最后说句题外话，本文中所列举的诗篇、诗句90％以上均出自于笔者根据多年来背诵过的诗词古文编纂而成的《临屏默写汇总》一书。

浅说格律诗之“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

关于七言格律诗（七绝和七律）的平仄规律，历代相传有这样一个口诀：“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所谓“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是指在创作七言格律诗的过程中，每句诗的第一、三、五字的平仄在原有格式上可以变通，而第二、四、六字的平仄必须依照原有格式。为什么会是“一三五不论”？为什么会是“二四六分明”呢？因为格律诗的平仄格式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即“句中相替，联内相对，联间相粘”。“句中相替”是指每句中的平仄在偶数字位上必须交替岀现（“拗救”句除外），这样七言格律诗的句子中第一、三、五字的平仄在有些情况下可以变通，但第二、四、六字的平仄则必须依照“仄、平、仄”或“平、仄、平”的交替规律。譬如“（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这联诗的平仄格式应该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而该联诗中出句的第一字“只”、第三字“惟”及对句的第一字“曾”、第五字“宫”都改变了原有的平仄格式，即该用平声字的地方用了仄声字，该用仄声字的地方用了平声字。但是该联诗无论岀句还是对句，其第二、四、六字都是严格依照原有的平仄交替格式，即出句的第二、四、六字分别使用“平声、仄声、平声”，对句的第二、四、六字分别使用“仄声、平声、仄声”；又如“（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这联诗的平仄格式应该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而该联诗中岀句的第一字“风”、第五字“猿”及对句的第一字“渚”、第三字“沙”都改变了原有的平仄格式，而该联无论岀句还是对句，其第二、四、六字都严格依照了原有的平仄交替格式，即出句的第二、四、六字分别使用“仄声、平声、仄声”，对句的第二、四、六字分别使用“平声、仄声、平声”。

“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一口诀虽说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在有些情况下根本行不通，或者若想行得通必须造成本句甚至对句平仄句式的变通。所以有些第一、三、五字可以“不论”的地方必须得“论”，而有些第二、四、六字必须“分明”的地方未必“分明”。下面分四种情况加以论述。

①在“平平仄仄仄平平”句式中，第五字只能为仄声字，而不能为平声字，因为如果第五字用了平声字，则就变成了“平平仄仄平平平”，即所谓“三平尾”，这是格律诗中绝对不能允许的。

②“仄仄平平平仄仄”的句式中的第五字若改为仄声，则第六字必须改为平声，即转换为“仄仄平平仄平仄”，不然就变成了“仄仄平平仄仄仄”，典型的“三仄尾”。“三仄尾”在前人的格律诗中偶尔可见，是被允许的，但颇不为当今格律诗坛所认可。“仄仄平平平仄仄”的句式转换为“仄仄平平仄平仄”后，第六字“分明”该用仄声的地方却用了平声。譬如“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联诗中岀句的后三字按照原有的平仄格式应该是“平仄仄”，但被转换成了“仄平仄”，第六字处该用仄声字却用了“回”这个平声字，变得不“分明”了；又如“每过桑间试留意，何妨后代有罗敷。”这联诗中岀句的第六字该用仄声字却用了“留”这个平声字，也不符合“二四六分明”的口诀。再者，当“仄仄平平平仄仄”的句式转换为“仄仄平平仄平仄”之后，第三字只能用平声字，不能改用仄声字，否则就变成了“仄仄仄平仄平仄”，这是不允许的。由“仄仄平平平仄仄”句式转换而来的“仄仄平平仄平仄”属于“拗救”句式，第五字该平却仄，属于“拗”，第六字该仄却平，属于“救”。这属于“拗救”句式中的本句自“救”。

③因为“平平仄仄平平仄”的句式可以转换为“平平仄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甚至是“平平仄仄仄仄仄”的句式，转换后“平平仄仄仄平仄”的句式还是符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口诀的，但是“平平仄仄平仄仄”或者“平平仄仄仄仄仄”的句式显然与“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口诀相违背。譬如“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这一联诗中出句的平仄格式由“平平仄仄平平仄”变成了“仄平仄仄仄平仄”，第五字“六”该平却仄，属于“拗”，因为是“小拗”，可“救”可不“救”，所以对句选择不“救”。不过该联诗还是符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口诀的；又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一联诗中出句的平仄格式由“平平仄仄平平仄”变成了“平平仄仄仄仄仄”，第五字“八”、第六字“十”都该平却仄，属于“拗”，并且是“大拗”，“大拗”必“救”，所以对句的第五字“烟”该仄却平，“救”了出句的“大拗”。因为该联诗中出句的第六字“十”的存在，显然不符合“二四六分明”的口诀。

④在“仄仄平平仄仄平”的句式中，第三字应该是平声字，不能随便替换成仄声字，若第三字使用仄声字，则变成了“仄仄仄平仄仄平”的孤平句式，这在格律诗中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若第三字非要使用仄声字，则第五字必须使用一个平声字，这样就变成了一个“拗救”句式，即“仄仄平平仄仄平”的句式变换成“仄仄仄平平仄平”。譬如“一枝一影寒山里，野水野花清露时。”这一联诗中的对句第三字“野”该平却仄，属于“拗”，并且是“大拗”，“大拗”必“救”，而第五字“清”该仄却平，属于“救”，也属于本句自“救”。该联诗一“拗”一“救”后，还是符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口诀。

五言格律诗（五绝和五律）与七言格律诗（七绝和七律）的平仄格式是一致的，只不过是在七言格律诗的基础上每句减去头两个字的“平平”或“仄仄”。所以“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一口诀在五言格律诗中被称作“一三不论，二四分明”。其应该注意的事项也须按“仄仄仄平平”、“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四种格式参照七言格律诗进行。

最后，特举例说明“一三五不论”（或“一三不论”）、“二四六分明”（或“二四分明”）这一口诀在格律诗中的实际运用。 因“二四六分明”（或“二四分明）相对来说比较固定，所以不加标注，而“一三五不论”（或“一三不论”）则以（ ）标注，以便对照。

△一三不论，二四分明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江）上（日）多雨，萧萧（荆）楚秋。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霜）月夜裴回，楼中（羌）笛吹。

△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日落沙明（天）倒开，波摇石动水萦回。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起）来（檐）外无行处，昨夜三更（犹）有星。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吟。

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西）北油然（云）势浓，须臾（滂）沛雨飘空。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

（早）闻（元）九咏君诗，恨与卢君（相）识迟。

（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

晴明落地犹惆怅，（何）况飘零（泥）土中。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

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

雨歇杨林（东）渡头，（永）和（三）日荡轻舟。

（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庭（君）始知。

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

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

（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

万屋烟消（余）塔身，还家（何）处访情亲？

二十余年（辞）帝京，重闻（天）乐不胜情。

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半）醒半醉游三日，（红）白花开（山）雨中。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平仄可通用之字浅谈

许多格律诗词初学者在阅读唐宋及历代格律诗词时，常觉得前人诗词中有不少平仄不通之处。他们认为该用平声之字时用了仄声之字，譬如“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句中的“令”处应为平声之字，而用了仄声之字；与之相反，认为该用仄声之字时用了平声之字，譬如“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句中“思”处应为仄声之字，而用了平声之字。其实这种现象在格律诗词中比较常见，只不过是格律诗词初学者尚未熟练掌握平水韵表中字的平仄与韵部。譬如上文中的“令”字在平水韵表中分列平仄两个韵部，分别为平声部的“下平八庚” 与仄声部的“去声二十四敬”；上文中的“思”字在平水韵表中也分列平仄两个韵部，分别为平声部的“上平四支”与仄声部的“上声四寘”。这就说明“令”、“思”二字属于平仄可通用之字。

所谓平仄可通用之字，即此字用于平仄该“平”处读作平声，平仄该“仄”处则读作仄声，平仄可“平”可“仄”处既可读作平声，也可读作仄声。有些字甚至不但平仄可互通，而且字的意义也不发生改变。笔者以往在长期阅读、背诵前人诗词过程中特别关注这一现象，兹就平仄可通用字中一些较常用字列举大量例证加以说明（只有弄懂了平仄可通用之字的规律，再加上弄懂“古风”、“古绝“、“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及“拗救”、“折腰体”等等诗词常识，才能更好地掌握格律诗词的平仄规律，以助于创作格律诗词时能运用自如，得心应手。除了平仄可通用之字外，上文提及的其他诗词常识笔者也将另文再叙。另外，下面列举的有些例证并非格律诗词中的句子）。

（1）过

读作仄声：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客情唯有夜难过，宿处先寻无杜鹃。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每过桑间试留意，何妨后代有罗敷。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读作平声：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

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2）漫

读作仄声：

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

南陵水面漫悠悠，风紧云轻欲变秋。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读作平声：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

骑马出门三月暮，杨花无奈雪漫天。

（3）胜

读作仄声：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

吴王事事堪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浅淡梳妆原国色，清芳谁得胜兰花。



人闲易有芳时恨，地胜难招自古魂。

读作平声：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二十余年别帝京，重闻天乐不胜情。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4）醒

读作仄声：

乾坤一苏醒，耳目两聪明。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燕帘莺户，云窗雾阁，酒醒啼鸦。

君行当此境，令我昏成醒。

读作平声：

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半醒半醉游三日，红白花开山雨中。

（5）看

读作仄声：

顿疏万物焦枯意，定看秋郊稼穑丰。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读作平声：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

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相看掩泪情难说，别有伤心事岂知？

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6）教

读作仄声：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注：所谓“孤证不立”，所以笔者列举格律诗词中每一个平仄通用字的“平”、“仄”读音例证时都至少用了两联诗以上，但唯独“教”字的仄声读音只知此例。若有读者知道更多“教”字在格律诗词中的仄声读音，敬请在帖尾评论区留言。若蒙赐教，不胜感谢！

读作平声：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消得几多风露，变教人世清凉。

把酒共留春，莫教花笑人。

（7）望

读作仄声：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

披衣更向门前望，不忿朝来鹊喜声。

燕台一望客心惊，萧鼓喧喧汉将营。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读作平声：

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8）浪

读作仄声：

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

太湖风卷浪头高，锦舵摇摇坐不牢。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读作平声：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

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9）叹

读作仄声：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读作平声：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

（10）论

读作仄声：

不论高低并上下，平白都教一例。

煮豆燃萁谁管得，莫将成败论英雄。

读作平声：

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11）思

读作仄声：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弦弦掩抑深深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读作平声：

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

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

学敌万人成底事，不思一个范增多。

微歌微笑蓦思量，瞥然抛与东流去。

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12）忘

读作仄声：

此是古人诗，身经老忘之。

记著不如浑忘著，百种寻思枉却。

读作平声：

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何处难忘酒，朱夏日偏长。

（13）听

读作仄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国母已无心听政，书生空有泪成行。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

读作平声：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

正当今夕断肠处，黄鹂愁绝不忍听。

使君五马且踟蹰，马上能听绝句无？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14）当

读作仄声：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读作平声：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

行人莫问当年事， 故国东来渭水流。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何当金络脑， 快走踏清秋。

（15）为

读作仄声：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平生心迹最相亲，欲隐墙东不为身。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

惭愧流莺相厚意，清晨犹为到西园。

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读作平声：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吟。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淼茫。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四面云山谁作主，数家烟火自为邻。

碧血化为江上草，花开更比杜鹃红。

自此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

（16）令

读作仄声：

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闲征雅令穷经史， 醉听清吟胜管弦。

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读作平声：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徜徉古风世界，畅享诗歌之美

所谓古风，即古体诗，又称古诗，是与格律诗（即近体诗，又称今体诗。）相对而言的诗歌体裁。一般认为格律诗成型于初唐，从初唐回溯至上古时代的数千年间所岀现的诗歌都可以被称为古风，譬如《诗经》《楚辞》《古诗十九首》等诗集中的作品，还包括大量的乐府诗。因为《诗经》中有十五国风，所以后人将诗歌也引申为“风”，那些年代古远且格律尚未成型的诗歌自然就被称为“古风”了。即使是格律诗成型以后，那些模仿古风的创作风格与手法写出来的诗，也称之为古风，譬如李白的《古风五十九首》、李绅的《古风二首》等。

之所以说古风是与格律诗相对而言的诗歌体裁，是因为格律诗是在古风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却又迥异于古风，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①格律诗讲究押韵，且只能押平声韵，不能押仄声韵，要求一韵到底，中间不能换韵（唯首句入韵者可以借用邻韵），一般只在第二、四、六、八等偶数句末押韵（首句入韵者除外），韵脚字不能重复；古风虽讲究押韵，但既可押平声韵，也可押仄声韵（仄声韵中“上、去、入”三声一般不通押，也有极少通押的情况。），不要求一韵到底，中间可以换韵，平声韵和仄声韵可以交替使用，可以与邻韵通用，并且无论第二、四、六、八等偶数句末还是第一、三、五、七等奇数句末都可押韵，韵脚字也可以重复（譬如汉武帝刘彻与群臣共赋的〈柏梁台诗〉及杜甫的〈饮中八仙歌〉都是句句押韵，并且多处韵脚字重复。）。②格律诗句数固定，若为绝句则四句，若为律诗则八句，若为排律则十句及以上偶数句；古风可为两句、三句、四句、五句、六句、七句、八句、九句、十句、十几句、几十句、一百多句直至几百句，句数奇偶均可。③格律诗在每句的字数上有着严格的规定，一般只有五言与七言两种形式（六言极为罕见）；古风每句的字数最少只有一个字，然后依次有二言、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九言、十言及十言以上，最大的特点是一首古风中可掺杂长短不齐的多种句式。④格律诗在平仄、对仗与粘对上有着严格的规定；古风在平仄、对仗与粘对上没有任何规定，无拘无束，可以自由发挥。

以整齐划一的诗句的字数为标准，古风大致可以分为二言古风、三言古风、四言古风、五言古风、六言古风、七言古风等形式。二言古风即每句两个字，三言古风即每句三个字，四言古风即每句四个字，依次类推。四言古风简称四古，五言古风简称五古，七言古风简称七古。另外还有杂言古风，即掺杂长短不齐各种句式的古风，一般以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相杂，无论其中有无七言的句子，一般都习惯性地通称为七古。兹列举二言至七言古风作品如下：

△二言古风

弹歌【上古•黄帝时期】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三言古风

天马二首•其二 【西汉】刘彻

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

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

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

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

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

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

代春日行【南朝•宋】鲍照

献岁发，吾将行。春山茂，春日明。

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桃始荣。

泛舟舻，齐棹惊。奏采菱，歌鹿鸣。

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

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

两相思，两不知。

启功自挽【1978年】

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

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

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

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

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

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四言古风（四古）

硕鼠 【先秦】《诗经》国风•魏风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击鼓【先秦】《诗经》国风•邶风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采葛【先秦】《诗经》国风•王风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昭君怨【西汉】王昭君

翩翩之雁，远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里悠长。

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碣石篇•观沧海【东汉】曹操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碣石篇•龟虽寿【东汉】曹操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短歌行 【东汉】曹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停云〈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东晋→南朝•宋】陶渊明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明耻篇》题志【l915年夏】毛泽东

五月七日，民国奇耻。

何以报仇？在我学子！

△五言古风（五古）

归园田居五首•其三【东晋→南朝•宋】陶渊明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古风五十九首•其十九【唐】李白

西岳莲花山，迢迢见明星。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

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

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清溪行【唐】李白

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

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

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

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

@玉阶怨【唐】李白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怨情【唐】李白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望岳 【唐】杜甫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前出塞九首•其六【唐】杜甫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江雪【唐】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走马引【唐】李贺

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

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

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

@闲夜酒醒【唐】皮日休

醒来山月高，孤枕群书里。

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

以上所列举的五言古风中标题前加“@”的，无论在字数和句数上与格律诗中的五绝都相同，其中押仄声韵的毫无疑问属于古风。即使押平声韵，因其未遵守绝句的平仄与粘对规定，所以也属于古风。与律绝相对而言，此类古风又被称为“古绝”（下文中的“七言古风”、“四句古风”中标题前带“@”的都属于古风中的古绝）。

△六言古风

六言诗三首【东汉】孔融

汉家中叶道微，董卓作乱乘衰。

僣上虐下专威，万官惶布莫违。

百姓惨惨心悲。

郭李分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

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

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

减去厨膳甘肥，群僚率从祁祁。

虽得俸禄常饥，念我苦寒心悲。

寡妇诗【东汉→三国•魏】曹丕

霜露纷兮交下，木叶落兮凄凄。

候鴈叫兮云中，归燕翩兮徘徊。

妾心感兮惆怅，白日急兮西颓。

守长夜兮思君，魂一夕兮九乖。

怅延伫兮仰视，星月随兮天回。

徒引领兮入房，窃自怜兮孤栖。

愿从君兮终没，愁何可兮久怀。

貌雪诗【南朝•梁】萧统

既同摽梅英散，复似太谷花飞。

密如公超所起，皎如渊客所挥。

无羡昆岩列素，岂匹振鹭群归。

高句丽【南朝•梁→北朝•西魏、北周】王褒

萧萧易水生波，燕赵佳人自多。

倾杯覆碗漼漼，垂手奋袖婆娑。

不惜黄金散尽，只畏白日蹉跎。

怨歌行【南朝•梁→北朝•西魏、北周】庾信

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

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

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

为君能歌此曲，不觉心随断弦！

八至【唐】李冶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七言古风（七古）

南陵别儿童入京【唐】李白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悲陈陶【唐】杜甫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饮中八仙歌【唐】杜甫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辨惊四筵。

@题长安壁主人【唐】张谓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唐】岑参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梁州。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春梦【唐】岑参

洞房昨夜春风起，故人尚隔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雁门太守行【唐】李贺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庐山瀑布【唐】徐凝

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

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官仓鼠【唐】曹邺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五男父【北宋→南宋】周紫芝

白头垂垂五男父，一生辛勤立门户。

五男炊白割红鲜，阿翁采薪供五男。

悲风惨惨寒日暮，翁入采山遭猛虎。

猛虎磨牙卧道边，五男持戟谁敢前。

△杂言古风（也称七古）

黍离【先秦】《诗经》国风•王风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木瓜【先秦】《诗经》国风•卫风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静女【先秦】《诗经》国风•邶风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式微【先秦】《诗经》国风•邶风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伐檀【先秦】《诗经》国风•魏风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五噫歌【东汉】梁鸿

陟彼北芒兮，噫！

顾瞻帝京兮，噫！

宫阙崔嵬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将进酒【唐】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

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蜀道难【唐】李白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梦游天姥吟留别【唐】 李白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有所思【唐】李白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东隅。

海寒多天风，白波连山倒蓬壶。

长鲸喷涌不可涉，抚心茫茫泪如珠。

西来青鸟东飞去，愿寄一书谢麻姑。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唐】杜甫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兵车行【唐】杜甫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卖炭翁【唐】白居易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将进酒【唐】李贺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

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接着按照句数由少到多的顺序，列举两句至十句古风作品如下：

△两句古风

易水歌【战国•卫】荆轲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谣【南朝•宋、齐、梁】江淹

碧玉作椀银为盘，一刻一镂化双鸾。

△三句古风

大风歌 【西汉】刘邦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李夫人歌【西汉】刘彻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思友诗〈一作：思高恢〉【东汉】 梁鸿

鸟嘤嘤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怀思，想念恢兮爰集兹。

歌【南宋】莎衣道人（何姓）

胡孙死，闹啾啾，也须还我一百州。

隐居谣【宋末元初】郑思肖

布衣暖，菜羹香，诗书滋味长 。

△四句古风

垓下歌【秦→西楚】项羽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和垓下歌【秦→西楚】虞姬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歌【东汉→三国•魏】曹植

望云际兮有好仇，天路长兮往无由。

佩兰蕙兮为谁修，宴婉绝兮我心愁。

@于易水送人【唐】骆宾王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登幽州台歌【唐】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竹里馆【唐】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静夜思【唐】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弹琴【唐】刘长卿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贫交行【唐】杜甫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登科后【唐】孟郊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塘上行【唐】李贺

藕花凉露湿，花缺藕根涩。

飞下雌鸳鸯，塘水声溘溘。

@不第后赋菊【唐】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五句古风

击壤歌【上古尧帝时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歌【西汉】司马相如

独处室兮廓无依，思佳人兮情伤悲。

彼君子兮来何迟，日既暮兮华色衰。

敢托身兮长自私。

令诗【东汉→三国•魏】曹丕

丧乱悠悠过纪，白骨从横万里。

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以时整理。

复子明辟致仕。

齐凤皇衔书伎辞【南朝•宋、齐、梁】江淹

皇齐启运从瑶玑，灵凤衔书集紫微。

和乐既洽神所依，超商卷夏耀英辉。

永世寿昌声华飞。

荆州歌【唐】李白

白帝城边足风波，瞿塘五月谁敢过。

荆州麦熟茧成蛾，缲丝忆君头绪多。

拨谷飞鸣奈妾何。

△六句古风

七步诗 【三国•魏】曹植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燕昭王 【唐】陈子昂

南登碣石坂，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

子夜吴歌〈秋歌〉【唐】 李白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春思 【唐】李白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金陵酒肆留别【唐】李白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杂咏五首•钓鱼湾【唐】储光羲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

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

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游子吟 【唐】孟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列女操 【唐】孟郊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女贵徇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花非花 【唐】白居易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井赞【1906年秋】毛泽东

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

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

只喝井里水，永远养不长。

△七句古风

敕勒歌 【北朝民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乌栖曲 【唐】李白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

东方渐高奈乐何！

△八句古风

拟行路难十八首〈选二〉【南朝•宋】鲍照

其四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其十六

君不见冰上霜，表里阴且寒。

虽蒙朝日照，信得几时安。

民生故如此，谁令摧折强相看。

年去年来自如削，白发零落不胜冠。

滕王阁诗【唐】王勃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古风五十九首•其四十九【唐】李白

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

皓齿终不发，芳心空自持。

由来紫宫女，共妒青蛾眉。

归去潇湘沚，沉吟何足悲。

金乡送韦八之西京【唐】李白

客自长安来，还归长安去。

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

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

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

黄鹤楼【唐】崔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咏田家【唐】聂夷中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暑旱苦热【北宋】王令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游泳启事【1915年夏】毛泽东

铁路之旁兮，水面汪洋。

深浅合度兮，生命无妨。

凡我同志兮，携手同行。

晚餐之后兮，游泳一场。

△九句古风

上邪 【西汉】佚名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秋风辞【西汉】刘彻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黎阳作诗【东汉→三国•魏】曹丕

奉辞罚罪遐征，晨过黎山巉峥。

东济黄河金营，北观故宅顿倾。

中有高楼亭亭，荆棘绕蕃丛生。

南望果园青青，霜露惨凄宵零。

彼桑梓兮伤情。

△十句古风

饮酒二十首•其五【东晋→南朝•宋】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拟行路难十八首•其十五【南朝•宋】鲍照

君不见柏梁台，今日丘墟生草莱。

君不见阿房宫，寒云泽雉栖其中。

歌妓舞女今谁在，高坟垒垒满山隅。

长袖纷纷徒竞世，非我昔时千金躯。

随酒逐乐任意去，莫令含叹下黄垆。

古风五十九首•其十五【唐】李白

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

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

游终南山 【唐】孟郊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

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

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到此悔读书， 朝朝近浮名。

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唐】张籍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明日歌 【清】钱鹤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另如李白的《九日》《灞陵行送别》《登太白峰》、张籍的《牧童词》等都是十句古风。

十句以上至五十句之间的古风最多，数不胜数。譬如诸葛亮的《梁父吟》、曹丕的《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作》、李白的《关山月》《行路难三首》《秋登宣城谢朓北楼》《月下独酌》《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经下邳圮桥怀张子房》《侠客行》《长干行二首》《妾薄命》《玉壶吟》《寄东鲁二稚子》《把酒问月》、杜甫的《三吏三别》《后出塞五首》《赠卫八处士》《丽人行》《哀江头》《佳人》《梦李白二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白居易的《观刈麦》、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高适的《人日寄杜二拾遗》《燕歌行》、李颀的《古意》、韩愈的《听颖师弾琴》《调张籍》等。五十句以上的古风也有不少，譬如六十二句的北朝乐府民歌《木兰辞》（330字）、白居易八十八句的《琵琶行》（616字）与一百二十句的《长恨歌》（840字）、韦庄二百三十八句的《秦妇吟》（1666字）、三百五十七句的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1785字）等。最长的古风当属屈原的《离骚》，共三百七十多句，近2500字（因版本众多，难以认定确切数字），真可谓洋洋洒洒，蔚为大观。

从以上列举的古风例篇中可以发现，古风的标题中常可见“歌”、“行”、“吟”、“辞”等字眼，故古风又被称为“歌行体”。

古风虽说不讲究平仄、对仗、粘对，且在字数、句数、押韵上比较自由，但并不是随意乱写便是古风。我们创作古风时，应着眼于一个“古”字，即力求高雅古朴，尽量避免粗俗浅陋。无论是叙事，还是写景抒情，语言务必高度精炼，字斟句酌，古色古香。不然若信手涂鸦，古意全无，虽形似古风，实则与打油诗、顺口溜无异，正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也。另外，当代人写古风，最好不要写四句或八句的五言或七言，因为容易被人误认为写的是格律诗却又不符合格律诗在平仄、粘对、对仗、押韵上的规定。除了四句或八句，其他句数都可以写，何必令人误解呢。若非要写四句或八句，则不妨在标题后注明“古风”二字加以说明。

何谓古绝？共君领略

所谓古绝，是与律绝相对而言的。律绝是格律诗（即近体诗）的一种体裁，亦称绝句，每首四句，按每句的字数又分为五绝（五言绝句）和七绝（七言绝句）。五绝和七绝都必须押平声韵，且必须严格依照平仄的“句中相替、联内相对、联间相粘”的十二字规则。如果前人诗作中有押仄声韵的五言四句和七言四句，或者虽押平声韵但是不严格依照上述十二字规则的五言四句和七言四句，都只能被称为古绝。

先举两首律绝的例子。譬如【唐】李白的五绝《九月十日即事》：“昨日登高罢，今朝更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 此五绝依照的平仄格式是“（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括号内的字可平可仄，下同。）”。因“菊”、“遭”二字处可平可仄，所以该绝句平仄的相替、相对、相粘完全符合格律诗的规则；又如【唐】杜甫的七绝《赠李白》：“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此七绝依照的平仄格式是“（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因“相”字处可平可仄，所以该绝句平仄的相替、相对、相粘也完全符合格律诗的规则。

再举两首仄韵古绝的例子。譬如【南朝•宋】鲍照的《中兴歌十首•其十》：“梅花一时艳，竹叶千年色。愿君松柏心，采照无穷极。”又如【隋】史万岁的《石城山》：“石城门峻谁开辟，更鼓悟闻风落石。界天自岭胜金汤，镇压西南天半壁。”此二首一为五言四句，一为七言四句，因为都押的仄声韵，故毫无疑问都是古绝。

还举两首平韵古绝的例子。譬如【隋】杨广的《春江花月夜二首•其一》：“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又如【南朝•梁→北朝•西魏、北周】庾信的《秋夜望单飞雁》：“失群寒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月边。无奈人心复有忆，今暝将渠俱不眠。”此二首一为五言四句，一为七言四句，虽都是用的平声韵，但若对照格律诗中五绝与七绝的平仄格式，显然并不符合，所以也只能被称为古绝。

古绝大约起源于魏晋时期，在南北朝、隋朝时得到快速的发展，及至初唐格律诗成型之后，这一体裁犹未被历代诗人所遗忘，涌现出不少流传千古的古绝名篇。最后笔者在篇尾分别以仄韵五言古绝、仄韵七言古绝、平韵五言古绝、平韵七言古绝四个小标题列举大量例证，以供读者阅读参考。

①仄韵五言古绝

临川被收

【东晋→南朝•宋】谢灵运

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

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

东阳溪中赠答二首

【东晋→南朝•宋】谢灵运

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

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

可怜谁家郎，缘流乘素舸。

但问情若为，月就云中堕。

王昭君【南朝•宋】鲍照

既事转蓬远，心随鴈路绝。

霜鞞旦夕惊，边笳中夜咽。

王孙游【南朝•齐】谢朓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

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金谷聚【南朝•齐】谢朓

渠盌送佳人，玉杯邀上客。

车马一东西，别后思今夕。

团扇歌二首

【南朝•齐、梁】沈约

青青林中竹，可作白团扇。

动摇玉郎手，因风托方便。

团扇复团扇，持许自障面。

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团扇歌【南朝•齐、梁】萧衍

手中白团扇，净如秋团月。

清风任动生，娇香承意发。

相送【南朝•齐、梁】何逊

客心已百念，孤游重千里。

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山中杂诗【南朝•梁】吴均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

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石崇金谷妓诗

[ 南朝•梁] 庾肩吾

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

自作明君辞，还教绿珠舞。

锦石捣流黄二首•其二

【隋】杨广

今夜长城下，云昏月应暗。

谁见倡楼前，心悲不成惨。

春晓 [唐]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竹里馆 [唐] 王维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鹿柴 [唐] 王维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杂诗 [唐] 王维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长干曲〈四首〉其二

[唐] 崔颢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

玉阶怨 [唐]李白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送崔九 [唐]裴迪

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

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

怨词〈二首〉其一

[唐]崔国辅

妾有罗衣裳， 秦王在时作。

为舞春风多， 秋来不堪著。

江雪 [唐]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幼女词 [唐] 施肩吾

幼女才六岁，未知巧与拙。

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

塘上行 [唐]李贺

藕花凉露湿，花缺藕根涩。

飞下雌鸳鸯，塘水声溘溘。

悯农二首 [唐] 李绅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青青水中蒲〈三首〉其三

[唐]韩愈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

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

怨诗 [唐]孟郊

试妾与君泪， 两处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 今年为谁死。

古别离 [唐]孟郊

欲别牵郎衣，郎今到何处。

不恨归来迟，莫向临邛去。

寻隐者不遇 [唐] 贾岛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剑客 [唐]贾岛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送上人 [唐] 刘长卿

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

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

送灵澈 [唐]刘长卿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闲夜酒醒 [唐] 皮日休

醒来山月高，孤枕群书里。

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

陶者 [北宋]梅尧臣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

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杂诗绝句十七首〈选一〉

[北宋]梅尧臣

度水红蜻蜓，傍人飞款款。

但知随船轻，不知船已远。

江上渔者 [北宋]范仲淹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②仄韵七言古绝

诗【南朝•宋、齐、梁】江淹

见上客兮心历乱，送短诗兮怀长叹。

中人望兮蚕既饥，爕蹀暮兮思夜半。

三日侍宴咏曲水中烛影诗

【南朝•梁】庾肩吾

重焰垂花比芳树，风吹水动俱难住。

春枝拂岸影上来，还柸绕客光中度。

三绝句〈其一〉[唐]杜甫

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

群盗相随剧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

三绝句〈其二〉[唐]杜甫

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

自说二女啮臂时，回头却向秦云哭。

春梦 [唐]岑参

洞房昨夜春风起，故人尚隔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村夜 [唐] 白居易

霜草苍苍虫切切， 村南村北行人绝。

独出门前望野田， 月明荞麦花如雪。

庐山瀑布 [唐] 徐凝

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

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夜上西城听梁州曲〈二首〉其一

[唐]李益

行人夜上西城宿，听唱梁州双管逐。

此时秋月满关山，何处关山无此曲。

官仓鼠 [唐] 曹邺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不第后赋菊 [唐] 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③平韵五言古绝

四时

【东晋→南朝•宋】陶渊明(一作：东晋顾恺之〈神情诗〉)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

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孤松。

苦寒行

【东晋→南朝•宋】谢灵运

樵苏无夙饮，凿冰煮朝飡。

悲矣采薇唱，苦哉有余酸。

咏芙蓉【南朝•齐、梁】沈约

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

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

襄阳蹋铜蹄歌

【南朝•齐、粱】沈约

分手桃林岸，送别岘山头。

若欲寄音信，汉水向东流。

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

【南朝•齐、梁】陶弘景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和约法师临友人

【南朝•齐、梁】陶弘景（一作：同时代诗僧释慧约〈吊范贲〉）

我有数行泪，不落十余年。

今日为君尽，并洒秋风前。

寄王琳

【南朝•梁→北朝•西魏、北周】庾信

玉关道路远，金陵信使疏。

独下千行泪，开君万里书。

山中诗

【南朝•梁→北朝•西魏、北周】庾信

涧暗泉偏冷，岩深桂绝香。

住中能不去，非独淮南王。

人日思归

【北朝•北齐、北周→隋】薛道衡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

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岁穷应教诗

【北朝•北齐、北周→隋】薛道衡

故年随夜尽，初春逐晓生。

方验从军乐，饮至入西京。

遗源雄诗

【北朝•北周→隋】贺若弼

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

勿使麒麟上，无我二人名。

初渡江诗

【南朝•陈→隋】虞世基

敛策暂回首，掩涕望江滨。

无复东南气，空随西北云。

入关诗

【南朝•陈→隋】 虞世基

陇云低不散，黄河咽复流。

关山多道里，相接几重愁。

锦石捣流黄二首•其一

【隋】杨广

汉使出燕然，愁闺夜不眠。

易制残灯下，鸣砧秋月前。

失题（一作：野望）

【隋】杨广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

于易水送人 [唐]骆宾王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怨情 [唐]李白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弹琴 [唐]刘长卿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京城 [唐] 李贺

驱马出门意，牢落长安心。

两事向谁道，自作秋风吟。

夏日绝句 [北宋→南宋]李清照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商歌〈三首〉选一

[南宋] 罗与之

东风满天地，贫家独无春。

负薪花下过，燕语似讥人。

④平韵七言古绝

宫词

【北朝•北周→隋】李衍

辉辉赫赫浮玉云，宣华池上月华新。

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唐]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山中问答 [唐] 李白

问余何意栖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

山中与幽人对酌 [唐] 李白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三绝句〈其三〉[唐]杜甫

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

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

竹枝词〈九首〉其二

[唐]刘禹锡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竹枝词〈九首〉其七

[唐] 刘禹锡

瞿塘嘈嘈十二滩，人言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登科后【唐】孟郊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黄陵庙 [唐]李群玉

黄陵庙前莎草春，黄陵女儿茜裙新。

轻舟短棹唱歌去，水远山长愁杀人。

湘君祠 [唐]陈羽

二妃怨处云沉沉，二妃哭处湘水深。

商人酒滴庙前草，萧索风生斑竹林。

题长安壁主人 [唐]张谓

世人结交须黄金， 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 终是悠悠行路心。

念昔游〈三首〉其三

[唐]杜牧

李白题诗水西寺，古木回岩楼阁风。

半醒半醉游三日，红白花开山雨中。

金缕衣 [唐]杜秋娘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赠黄鲁直 [北宋]徐积

不见故人弥有情，一见故人心眼明。

忘却问君船住处，夜来清梦绕西城。

浅析格律诗中之“三仄尾”

当代诗词爱好者在格律诗的创作过程中，特别忌讳“三仄尾”现象的发生，认为这是不可触碰的红线。当今看来，这一原则是正确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格律诗之所以被称为格律诗，是因为它在字数、句数、对仗、平仄、押韵等方面必须遵循约定俗成的格式与规律。但是我们在阅读前人诗歌的过程中却发现有大量的“三仄尾”现象的存在，这又当如何解释呢？

首先，“三仄尾”在古体诗中相当普遍，譬如杜甫的《悲陈陶》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黄巢的《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孟浩然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以上三首诗都使用仄声韵，属于典型的古体诗，其中“血洗箭”、“九月八”、“不觉晓”皆为“三仄尾”。另如杜甫的《三绝句•其三》：“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杜甫的《前出塞九首•其六》：“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以上两首诗虽使用平声韵，但出现“虽骁雄”、“羌浑同”、“官军中”、“先擒王”等“三平尾”，亦属于典型的古体诗，其中的“汉水上”、“亦有限”皆为“三仄尾”，因为出现在古体诗中，在此不加赘述。

本文将在余下篇幅专门解释格律诗中的“三仄尾”现象。

自唐代以来很多诗词研究者认为，格律诗的奠基人为隋末唐初的王绩，而文章四友（杜审言、崔融、苏味道、李峤）、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沈宋（沈佺期、宋之问）等人对于格律诗的定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在以上诸人的格律诗作品中，都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即把本来应该是“平平平仄仄”（或“仄仄平平平仄仄”）的句式变换成“平平仄仄仄”（或“仄仄平平仄仄仄”）的句式，亦即所谓的“三仄尾”，其对句“仄仄仄平平”（或“平平仄仄仄平平”）的句式依旧不变。兹举例如下（用〈 〉标明“三仄尾”）：

王绩(约589年—644年)

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益州城西张超亭观

（一作卢照邻诗）

落日明歌席，行云逐舞人。

江南飞暮雨，梁上下轻尘。

冶服看疑画，妆台望似春。

高车〈勿遽返〉，长袖欲相亲。

杜审言（约645年—708年）

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被誉为“初唐五律第一”）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和韦承庆过义阳公主山池五首•其二

径转危峰逼，桥回缺岸妨。

玉泉移酒味，石髓换粳香。

绾雾青丝弱，牵风紫蔓长。

犹言〈宴乐少〉，别向後池塘。

和康五庭芝望月有怀

明月高秋迥，愁人独夜看。

暂将弓并曲，翻与扇俱团。

雾濯清辉苦，风飘素影寒。

罗衣〈一此鉴〉，顿使别离难。

重九日宴江阴

蟋蟀期归晚，茱萸节候新。

降霜青女月，送酒白衣人。

高兴要长寿，卑栖隔近臣。

龙沙〈即此地〉，旧俗坐为邻。

除夜有怀

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

冬氛恋虬箭，春色候鸡鸣。

兴尽闻壶覆，宵阑见斗横。

还将〈万亿寿〉，更谒九重城。

春日怀归

心是伤归望，春归异往年。

河山〈鉴魏阙〉，桑梓忆秦川。

花杂芳园鸟，风和绿野烟。

更怀欢赏地，车马洛桥边。

崔融（653年—706年）

则天皇后挽歌二首•其二

前殿临朝罢，长陵合葬归。

山川〈不可望〉，文物尽成非。

阴月霾中道，轩星落太微。

空馀天子孝，松上景云飞。

苏味道（648年—705年）

咏雾

氤氲〈起洞壑〉，遥裔匝平畴。

乍似含龙剑，还疑映蜃楼。

拂林随雨密，度径带烟浮。

方谢公超步，终从彦辅游。

李峤(644年—713年)

书

削简龙文见，临池鸟迹舒。

河图〈八卦出〉，洛范九畴初。

垂露春光满，崩云骨气馀。

请君看入木，一寸乃非虚。

龙

衔烛耀幽都，含章拟凤雏。

西秦〈饮渭水〉，东洛荐河图。

带火移星陆，升云出鼎湖。

希逢圣人步，庭阙正晨趋。

王勃（649年或650年—675年或676年）

别薛华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杨炯 (约650年—约693年)

刘生

卿家〈本六郡〉，年长入三秦。

白璧酬知己，黄金谢主人。

剑锋生赤电，马足起红尘。

日暮歌钟发，喧喧动四邻。

骢马

骢马铁连钱，长安侠少年。

帝畿平若水，官路直如弦。

夜玉妆车轴，秋金铸马鞭。

风霜〈但自保〉，穷达任皇天。

紫骝马

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骝。

蛇弓〈白羽箭〉，鹤辔赤茸鞦。

发迹来南海，长鸣向北州。

匈奴今未灭，画地取封侯。

卢照邻（生于约630年—636年，卒于约680年—695年）

曲池荷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横吹曲辞•陇头水

陇坂高无极，征人一望乡。

关河〈别去水〉，沙塞断归肠。

马系千年树，旌悬九月霜。

从来共呜咽，皆是为勤王。

骆宾王（638年？—684年？）

乐大夫挽词五首•其一

可叹浮生促，吁嗟此路难。

丘陵〈一起恨〉，言笑几时欢。

挑灯杖

禀质非贪热，焦心岂惮熬。

终知〈不自润〉，何处用脂膏。

秋晨同淄川毛司马秋九咏•秋水

贝阙寒流彻，玉轮秋浪清。

图云〈锦色净〉，写月练花明。

泛曲鹍弦动，随轩凤辖惊。

唯当御沟上，凄断送归情。

沈佺期（约656年—约714年或715年）

古意呈补阙乔知之/独不见

（被誉为“初唐七律第一”）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早发昌平岛

解缆春风后，鸣榔晓涨前。

阳乌〈出海树〉，云雁下江烟。

积气冲长岛，浮光溢大川。

不能怀魏阙，心赏独泠然。

宋之问（约656年 — 约712年）

咏省壁画鹤

粉壁图仙鹤，昂藏真气多。

鶱飞〈竟不去〉，当是恋恩波。

经梧州

南国无霜霰，连年见物华。

青林〈暗换叶〉，红蕊续开花。

春去闻山鸟，秋来见海槎。

流芳虽可悦，会自泣长沙。

综合以上十多位初唐名家诗作二十余首，发现一个共同之处，即除了每首诗中皆有“平平仄仄仄”（或“仄仄平平仄仄仄”）的句式外，其余的诸如句数、字数、平仄、粘对、押韵、对仗等皆与格律诗的各要素完全吻合，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格律诗定型之初，“平平仄仄仄”（或“仄仄平平仄仄仄”）的句式不过是“平平平仄仄”（或“仄仄平平平仄仄”的一种变体，是被当时众多名家所公认并付诸创作实践的一种合理的平仄变通形式，显得相当自然，在当时毫无所谓的“三仄尾”违和感。正如“平平平仄仄”句式可转换为“平平仄平仄”句式一样，直接转换，虽成“拗句”，在本句内就已“自救”，无需在下句再“补救”。“仄仄平平仄”句式虽可转换为“仄仄仄平仄”、“仄仄平仄仄”甚至是“仄仄仄仄仄”的句式，但是“仄仄平仄仄”和“仄仄仄仄仄”这两种“拗句”是必须“补救”的，即将下句的“平平仄仄平”的句式转换为“平平平仄平”的句式（“仄仄仄平仄”的句式可以“补救“，也可以不“补救”）。“平平仄仄平”的句式还可以转换成“仄平平仄平”的句式，也属于“拗救”范畴中的本句“自救”。因“拗救”的知识与本文关联不大，在此不再详述。

格律诗定型于初唐，而后得以迅速地成长与风行，及至盛唐时即达到巅峰，那时真可谓高手如林，佳作如云，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旷世奇才数不胜数。然后中唐、晚唐，再历经宋、元、明、清直至现代，一代又一代的诗人为格律诗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与探索。“三仄尾”在格律诗传承的过程中逐渐被边缘化，慢慢退出了常用的句式，直至当代很多诗词爱好者将其视为禁区，谈之色变。不过在岁月的长河中，还是有不少的诗坛名家给我们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含有“三仄尾”的格律诗经典之作。笔者列举如下，以飨读者（“三仄尾”仍用〈 〉标注）。

【唐】孟浩然（689年─740年）

留别王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唐】王湾（约693年—约751年）

次北固山下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唐】王维（699年或701年—761年）

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唐】李白（701年—762年）

独坐敬亭山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宫中行乐词八首•其一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

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

每出深宫里，常随步辇归。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唐】高适（生于约700年—704年，卒于约765年）

送李侍御赴安西

行子对飞蓬，金鞭指铁骢。

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

虏障燕支北，秦城太白东。

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

【唐】常建（约708年—约765年）

题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都寂，惟闻钟磬音。

【唐】杜甫（712年—770年）

八阵图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江上

江上日多雨，萧萧荆楚秋。

高风〈下木叶〉，永夜揽貂裘。

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

时危思报主，衰谢不能休。

咏怀古迹五首•其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唐】刘长卿（约709年—789年或790年，一说：约726年—786年）

馀干旅舍

摇落暮天迥，青枫霜叶稀。

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

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

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寒衣。

【唐】张谓（生年不详，卒于777年—779年）

同王征君湘中有怀

八月洞庭秋，潇湘水北流。

还家〈万里梦〉，为客五更愁。

不用开书帙，偏宜上酒楼。

故人京洛满，何日复同游。

【唐】司空曙（约720年—约790年）

喜外弟卢纶见宿

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

平生〈自有分〉，况是霍家亲。

【唐】韦应物（737年—791年或792年）

淮上喜会梁川故人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何因北归去，淮上对秋山。

【唐】湘驿女子（姓名与生卒年均不详）

题玉泉溪

红叶醉秋色，碧溪弹夜弦。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唐】李益（生于约746年—750年，卒于829年或830年）

立秋前一日览镜

万事销身外，生涯在镜中。

唯将〈满鬓雪〉，明日对秋风。

【唐】权德舆 （759年—818年）

玉台体

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

铅华〈不可弃〉，莫是藁砧归。

【唐】张籍（约767年—约830年）

秋思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唐】刘禹锡（772年—842年）

蜀先主庙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唐】李商隐（约813年—约858年）

流莺

流莺漂荡复参差，度陌临流不自持。

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

风朝露夜阴晴里，万户千门开闭时。

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

【北宋】王安石（1021年—1086年）

梅花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北宋】郑獬（1022年—1072年）

晚晴

人间〈久厌雨〉，最快是初晴。

骤见碧林影，喜闻归雁声。

乾坤一苏醒，耳目两聪明。

寄语浮云意，休来污太清。

【北宋→南宋】曾几（1084年—1166年）

寓广教僧寺

似病元非病，求闲方得闲。

残僧〈六七辈〉，败屋两三间。

野外无供给，城中断往还。

同参〈木上座〉，与汝住茶山。

【南宋】陆游（1125年—1210年）

夜泊水村

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

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

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

记取江湖泊船处，卧闻新雁落寒汀。

【南宋】尤袤（1127年—1194年）

雪

睡觉不知雪，但惊窗户明。

飞花〈厚一尺〉，和月照三更。

草木浅深白，丘塍高下平。

饥民莫咨怨，第一念边兵。

【现代】毛泽东 （1893年12月26日—1976年9月9日）

挽戴安澜将军

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

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送瘟神二首•其一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笔者前后列举了大量的范例，目的并不是要提倡在格律诗的创作中效仿“三仄尾”的句式，而旨在证明“三仄尾”的句式在前人格律诗中绝非孤立地存在，而是曾经引领过潮流，并因为运用此句式写岀许多流传不朽的佳句。我们只有学懂弄通了格律诗中“三仄尾”句式的起源与脉络，才能更好地欣赏前人的格律诗，至少不会闹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诗仙诗圣诗佛诗豪创作格律诗不懂平仄竟然使用“三仄尾”的笑话来。“三仄尾”句式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内存在，存在即合理，笔者此文也正是想解释其合理性。虽然“三仄尾”句式在过去的格律诗中是合理的，但是在当今诗坛似乎已形成共识，“平平平仄仄”（或“仄仄平平平仄仄”）的句式只能转换为“平平仄平仄”（或“仄仄平平仄平仄”）的句式，而不能转换为“平平仄仄仄”（或“仄仄平平仄仄仄”）的句式。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非要与趋势为敌呢？当然，如果悟得妙句，一字难改，非得使用“三仄尾”不可，那么偶尔用上一用又有何妨呢？

最后，再想谈一谈格律诗定型之初，为何允许“三仄尾”的存在，而杜绝“三平尾”的存在。其实弄清楚这一现象并不难。古音有“平、上、去、入”四种读法，笔者有一本很多年前的《康熙字典》，内有一首《分四声法》的歌诀：“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在格律诗中，“平仄”中的“平”仅限于“平声”一种读法，所以若是“三平尾”吟咏起来声调会太单调，譬如刘长卿的五言古体诗《弹琴》中“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之句。又如孟郊的七言古体诗《登科后》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句。而“仄”则有“上声、去声、入声”三种读法，所以“三仄尾”吟咏起来会有声调上的一些变化，譬如杜审言《和康五庭芝望月有怀》中“罗衣〈一此鉴〉，顿使别离难。”之句，“一此鉴”三字分别读“入、上、去”三种声调。又如苏味道《咏雾》中“氤氲〈起洞壑〉，遥裔匝平畴。”之句，“起洞壑”三字分别读“上、去、入”三种声调。其实，这些作者当时在写作过程中一定是仔细考虑过了“三仄尾”声调的变化的，因为格律诗最讲究的就是押韵、对仗、平仄、声调之美，何况是名家之作，岂有不力求达到至善至美之理？

因笔者才疏学浅，对于格律诗中“三仄尾”的解释或有不完善甚至谬误之处，尚祈方家批评指正。若蒙赐教，笔者幸甚！

浅论格律诗之折腰体

自唐代格律诗正式成型后，对于每句的平仄及粘对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具体来说，无论绝句还是律诗，每句之中必须平仄相替；“出句”与“对句”视作一联，同联的两句必须平仄相对（首句入韵的除外）；下一联“岀句”的第二字与上一联“对句”的第二个字平仄必须相同，称作“相粘”﹐ 违者称作“失粘”。此即所谓“句中相替，联内相对，联间相粘”。譬如七绝圣手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首七绝第二联“出句”中的第二字“使”与第一联的“对句”中的“里”同为仄声；又如诗圣杜甫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这首七律中的“边”与“清”同为平声，“里”与“尽”同为仄声，“难”与“年”同为平声，都是严格按照相粘的规则写的。

失粘是格律诗正体所不允许的。但有一种例外，即有意造成失粘。有意造成失粘，即绝句或律诗下一联中“出句”的第二字与上一联中“对句”的第二字平仄相反，却与上一联中“出句”的第二字平仄相同。譬如“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游昌化山精舍》：“宝地乘峰出，香〈台〉接汉高。稍〈觉〉真途近，方知人事劳。” 这首绝句的下一联“岀句”中的第二字“觉”与上一联“对句”中的“台”平仄相反，造成失粘。虽然失粘，但是上一联与下一联联内平仄相对，句中平仄相替，且诗意连贯未断，仍不失为格律诗的写法。只不过绝句中的四句诗由于从第三句起失粘，好似整首诗被拦腰折断一般，故被称为“折腰体”。

因为每首绝句只有上下两联，所以只可能岀现一次“折腰”，即下一联“岀句”的第二字与上一联“对句”的第二字失粘。而律诗有四联：首联、颔联、颈联、尾联。所以律诗的“折腰”之处有可能出现于颔联的“岀句”（即第三句），也可能岀现于颈联的“岀句”（即第五句），也可能岀现于尾联的“岀句”（即第七句），甚至可能同时出现两处或者两处以上的“折腰”。

折腰体自诞生以来，已逐渐被诗坛认可为格律诗的一种变体，以后历代都有诗人效仿创作，涌现出不少佳作。兹分别以五绝、七绝、五律、七律四种体裁列举例证，并用〈〉【】＜＞等符号标明失粘处。

五绝：

腊日宣诏幸上苑 / 催花诗

【唐】武则天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自君之出矣 [唐]张九龄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蜀道后期 [唐] 张说

客心争日月，来〈往〉预期程。

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

七绝：

回乡偶书〈二首〉其⼆

【唐】贺知章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滁州西涧 [唐]韦应物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渭城曲 [唐]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清江曲内一绝【唐】崔峒

八月长江去浪平，片〈帆〉一道带风轻。

极〈目〉不分天水色，南山南是岳阳城。

赠别〈二首〉其一 [唐]杜牧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哭晁卿衡 [唐]李白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戏为六绝句〈其二〉[唐]杜甫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王昭君〈二首〉其一 [唐]白居易

满面胡沙满鬓风，眉〈销〉残黛脸销红。

愁〈苦〉辛勤憔悴尽，如今却似画图中。

塞上听吹笛 [唐]高适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碛中作 [唐]岑参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春夜闻笛 [唐]李益

寒山吹笛唤春归，迁〈客〉相看泪满衣。

洞〈庭〉一夜无穷雁，不待天明尽北飞。

初至巴陵与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其二

【唐】贾至

枫岸纷纷落叶多，洞〈庭〉秋水晚来波。

乘〈兴〉轻舟无近远，白云明月吊湘娥。

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

【唐】柳宗元

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

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

南园〈十三首〉其五【唐】李贺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琴诗 [北宋]苏轼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贾谊 [1964年]毛泽东

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

梁〈王〉坠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

悼彭大将军 [当代]杨启宇

铁马金戈百战余，苍〈凉〉晚节月同孤。

冢〈上〉已深三宿草，人间始重万言书。

五律：

晚次乐乡县 [唐]陈子昂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时恨，噭噭夜猿鸣。

注：第三句失粘。

使至塞上【唐】王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注：第三句失粘。

题郑家隐居 [唐]唐求

不信最清旷，及〈来〉秋已空。

数〈点〉石泉雨，一【溪】霜叶风。

业【在】有山处，道＜归＞无事中。

酌＜尽＞一杯酒，老夫颜亦红。

注：第三、五、七句失粘，为罕见的“三折腰”。

七律：

登金陵凤凰台 [唐]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注：第三句和第五句失粘，为“双折腰”。

咏怀古迹〈五首〉其二

[唐]杜甫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至今疑。

注：第三句失粘。

秋夕寄怀契上人【唐】皇甫曾

已见槿花朝委露，独悲孤鹤在人群。

真僧出世心无事，静〈夜〉名香手自焚。

窗〈临〉绝涧闻流水，客至孤峰扫白云。

更想清晨诵经处，独看松上雪纷纷。

注：第五句失粘。

夜别韦司士【唐】高适

高馆张灯酒复清，夜钟残月雁归声。

只言啼鸟堪求侣，无〈那〉春风欲送行。

黄〈河〉曲里沙为岸，白马津边柳向城。

莫怨他乡暂离别，知君到处有逢迎。

注：第五句失粘。

暮春虢州东亭送李司马归扶风别庐【唐】岑参

柳亸莺娇花复殷，红亭绿酒送君还。

到来函谷愁中月，归〈去〉磻溪梦里山。

帘〈前〉春色应须惜，世上浮名好是闲。

西望乡关肠欲断，对君衫袖泪痕斑。

注：第五句失粘。

荆州道怀古【唐】刘禹锡

南国山川旧帝畿，宋台梁馆尚依稀。

马嘶古道行人歇，麦〈秀〉空城野雉飞。

风〈吹〉落叶填空井，火入荒陵化宝衣。

徒使词臣庾开府，咸阳终日苦思归。

注：第五句失粘。

“七七”五周年感怀

【现代】陈毅

即今抗战艰难日，累〈累〉新坟启我思。

五〈年〉碧血翻沧海，一【片】丹心照汉旗。

国【中】忍见儿皇立，朝内惟谋萁豆炊。

九仞为山争一篑，同仇敢与亿民期。

注：第三句和第五句失粘，为“双折腰”。

最被妖魔化的历史人物

长得高大帅气，本来可以凭颜值吃饭，却偏偏文采非凡、武略出众。文武双全倒也罢了，却偏偏还是个官二代，年幼时即凭父荫被封为公爵。公爵已够值得荣耀的了，却偏偏又成为皇二代，十二岁时便被册封王位。被封王位已位极人臣了吧，却偏偏凭口碑、政绩与计谋将太子拉下马来并取而代之，最终继承皇位。登上皇位大可当个守成之君，却偏偏欲功盖秦皇名超汉武永垂青史，而终因操之过急竭尽民力以致天下大乱二世而亡。这个人，就是千余年来背负骂名被越抹越黑直至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隋炀帝杨广（569年—618年），最被妖魔化的历史人物，没有之一。

公元588年十二月，未满二十岁的晋王杨广奉父皇杨坚之命挂帅岀征，渡江伐陈，仅两个多月即平定了疆域广大的长江以南地区，为全国统一立下大功。其后十年间，杨广坐镇江南，礼贤下士，治理有方，深得民心，也终于赢得父皇母后的全面认可，废其兄将其改立为太子。公元604年，隋文帝杨坚驾崩，杨广继位，开启了他的梦想之旅。

杨广的年号以“大业”命名，可见其欲将自己的雄心壮志昭告于天下。纵观其十四年的皇帝生涯，可以用几个“开”字来形容：开凿大运河、开创科举制、开疆拓土、重开丝绸之路、开一代诗风……以上种种，皆应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宏伟大业。可惜由于他急于求成而将隋朝的人力物力消耗殆尽，严重激化了阶级矛盾，导致了全国范围内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最终被手下叛将所弑，落得个国破家亡的可悲下场。后代统治者及民间百姓将杨广描绘成为横征暴敛、穷奢极欲、滥用民力、草菅人命、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甚至弑父夺位、杀兄霸嫂、烝母淫妹的妖孽恶魔，简直是昏暴透顶、一无是处！

评价历史人物，不能以简单的一刀切的方式，而应以过即是过，功即是功的态度去对待。其实杨广虽然是一个被千夫所指的亡国之君，但他绝非昏庸之君。下面就以他的几“开”大业加以简述。

其一，京杭大运河的开凿贯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使南北交通变得更为便利，也对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和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晚唐著名诗人皮日休的《汴河怀古二首•其二》对于京杭大运河的评论是最为公允的：“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他虽将杨广开凿大运河的功绩与大禹治水相提并论，但同时谴责了杨广大造龙舟以供游玩的奢靡行径。

其二，开创科举制，设立进士科，选拔官吏不再依据门第出身，而侧重才华，以诗文取士，让广大的寒门学子也有机会通过科举考试博取功名以改变命运报效国家。科举制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成为历代统治者招揽人才的最主要措施。

其三，在开疆拓土方面，杨广可谓最为上心。他御驾亲征大西北，剿灭吐谷浑，将几乎今青海全境及新疆东部、甘肃部分地区纳入隋朝版图，并设置鄯善、且末、西海、河源四郡，以加强管理。他多次北击突厥，使其臣服。他还曾派兵招抚流求（今台湾一带），因遭遇抵抗而杀了流求王，并押解了大批男女俘虏归国。中南半岛的古林邑国（今越南境内）也曾被杨广派兵攻占。杨广一生中最大的败笔在于征伐高句丽。公元612年至614年，他连续三次亲自挂帅出征高句丽，第一次由于指挥失误几近全军覆没，第二次由于国内叛乱而仓促撤军，第三次由于高句丽王遣使请降而收兵。三征高句丽，动用人力数百万，死伤数十万，物质耗费甚巨，使得民不聊生，民心尽失，义军蜂起，直接动摇了隋朝的统治基础。

其四，重开丝绸之路。杨广在剿灭土谷浑后，率军继续西进，大军历经千难万苦翻越祁连山后到达河西走廊的张掖，将士冻死冻伤大半，随行官员也死的死，散的散，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杨广在张掖接见了来自西域的27国首领、使节和大批商人，连续一个多月赐宴来宾，议定恢复因战乱中断多年的彼此间的商贸往来，重新开通了丝绸之路。杨广也成为到达偏僻遥远的大西北的唯一一位封建皇帝，大力彰显了中原皇帝的威望。

其五，开一代诗风。提起历代亡国之君的文釆，人们可能首先想到的是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陈后主陈叔宝等，殊不知隋炀帝杨广也是诗坛的顶尖高手，他有幸得以流传下来的作品虽只有四十四首，但对于后世诗坛的影响却是无法估量的。譬如他的《春江花月夜》直接引出了号称“孤篇盖全唐”的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同名诗篇，兹将两人的作品附录于后，一看便知张若虚的作品从立意到内容都深受杨广作品的影响。

春江花月夜•二首【隋】杨广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二妃。

春江花月夜 [唐] 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杨广的另一首作品也同样影响深远，令宋、元三位名家为之倾倒并模仿，这就是他的《失题》（一作〈野望〉）：“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北宋著名词人秦观的《满庭芳》直接引用了其中的句子，而元代词曲家马致远和白朴的作品中也化用了其中的句子，兹将三人的作品附录于后：

满庭芳[北宋]秦观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天净沙〈秋思〉[元]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天净沙〈秋〉[元] 白朴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 白草红叶黄花。

即使名满天下的唐代“大小李”李白与李商隐竟然也是杨广的粉丝。杨广的《喜春游歌二首•其一》：“禁苑百花新，佳期游上春。轻身赵皇后，歌曲李夫人。”这首诗中的句子就曾先后被“大小李”翻新使用过。譬如李白的《阳春歌》中“飞燕皇后（即赵飞燕）轻身舞，紫宫夫人（即李夫人）绝世歌。”又如李商隐的《和孙朴韦蟾孔雀咏》中“轻于赵皇后，贵极楚悬黎。”

由于长期领兵岀征，屡至边关，杨广有关军事题材的作品开后世边塞诗之先河。譬如他的《饮马长城窟行》就写得气魄恢弘，风格豪迈，令历代诗词爱好者广为传诵：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缘岩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杨广的一首七言诗《江都宫乐歌》：“扬州旧处可淹留，台榭高明复好游。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馀秋。渌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骝。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其中除了几处失粘、失对外，已十分接近格律诗的平仄粘对规律，被后世称为“七律之祖”。

南北朝时期的诗作普遍讲究华丽辞藻的堆积，缺乏深刻的情志寄托，而杨广以自己特殊的皇帝身份身体力行一扫前朝消极颓废的绮靡诗风，他的诗歌风格可以用“丽而不艳，柔而不淫”来形容，具备正言之风，雅语之气。兹列举数首如下：

夏日临江

夏潭荫修竹，高岸坐长枫。

日落沧江静，云散远山空。

鹭飞林外白，莲开水上红。

逍遥有余兴，怅望情不终。

江陵女歌

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

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喜春游歌二首•其二

步缓知无力，脸曼动馀娇。

锦袖淮南舞，宝袜楚宫腰。

锦石捣流黄二首•其一

汉使出燕然，愁闺夜不眠。

易制残灯下，鸣砧秋月前。

对于自己的文采，杨广特别自负。即位之后他曾豪言，纵使在全国范围内以文采选拔皇帝，也必定非他莫属。

除了几“开”大业，杨广为更好地加强统治还征调大量人力物力营建东都洛阳，为巩固国防深挖长堑、大修驰道、筑造长城。虽说其出发点不错，但短期内让百姓不堪重负，超出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致怨声载道，恶评如潮。

杨广的结局无疑是极其悲惨的。史书记载他“美姿仪”，是不折不扣的大帅哥，他也常以此自矜。即使是遍地义军竞起，帝位摇摇欲坠之际，他犹当着皇后及身边近臣对镜太息：“好头颈！谁当斫之？”令后世不知多少人闻之唏嘘，为之掬一把同情之泪！杨广不是死于起义军之手，而是被他身边最亲近的将领叛乱所害。临死之前，面对持刀握剑的叛军，他大叫道“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叫取鸩酒来！”他希望死得体面些，要求喝毒酒而死，未获允许，退而求其次选择被缢而亡以留全尸，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尚且珍惜自身的完美形象。死后没有棺材入殓，皇后和几个近臣只好拆了床铺木板临时拼凑岀一副棺材将其草草下葬。一代风云人物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殁年仅49岁。呜呼哀哉！

综合隋炀帝杨广皇帝生涯中所推行的军政措施，似可以用八个字作一概括，即：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注：杨坚（541年—604年），隋朝开国皇帝，581年—604年在位。

唐朝岂止有诗？且看唐词

唐诗宋词，是中国文学史上并肩耸峙的两座不可逾越的巍峨高峰。所谓诗必称唐，词必称宋。其实唐亦有词，宋更有诗。词虽造极于宋，却肇始于唐。所以我们在欣赏唐诗宋词的同时，也应该欣赏一下唐词宋诗，这样才能对唐宋诗词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本篇就来说说唐词。

词最初兴起于何时，由于年代久远，现在尚难定论。一般认为诗仙李白是最早进行词的创作的，并将以下两首作品挂在他的名下，一首为《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另一首为《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至于这两首词究竟是李白本人所作，还是后人假托李白之名所作，还是作者另有其人，存在很多争议，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不是岀自李白之手，由于李白的名气最大，挂在他的名下容易服众。这两首词也被称为“百代词曲之祖”，李白也因此二词被奉为词祖。诗仙、词祖一肩挑，李白在诗词领域真可谓风头无两！

自从格律诗（即近体诗）于初唐基本成型后，至李白生活的盛唐，格律诗已相当流行，真可谓高手如林，佳作如云，诗坛呈现岀一派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李白在格律诗上的成绩单在此就不用替他晒了，绝对紧跟时代脉搏，无论是律诗还是绝句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格律诗被喻为“戴着镣铐跳舞”，因为在句式、平仄、粘对、对仗、押韵上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每个写作者必须遵守。但李白天性自由洒脱，不可能只受格律诗的拘束。他特别喜爱写古风（即古体诗），因为古风完全不受句式、平仄、粘对、对仗、押韵等方面的限制，可以天马行空，任意发挥，恰合他的天性。也正是由于李白的一篇古风《蜀道难》，令当时诗坛大佬贺知章看得如痴如醉，击节赞叹：“此天上谪仙人也！”诗仙之名因此而来，奠定了李白在中国诗歌界无与伦比的顶尖地位。对于李白而言，一边是他不得不应付的主流格律诗，一边是他酷爱的古风，他在格律诗与古风两种不同的体裁之间不断地来回转换，终于让二者碰撞岀了绚丽的火花，创建出了一种介乎格律诗与古风之间的全新的文体：词。这种新的文体既继承了古风的一些特点，比如句式自由，从二字句、三字句直至十字左右句式皆可。粘对与押韵较为宽松，有些上下句之间讲究粘对，有些上下句之间不讲究粘对。同时这种新的文体又借鉴了格律诗的平仄规律，比如句中平仄相间，尽量避免三平尾、三仄尾等具有古风特点的句子岀现。因为词的句式灵活，或长或短，比格律诗的固定句式更富于变化，譬如上文列举的《忆秦娥》中，句式依次为“3，7。3，4，4；7，7。3，4，4。”长短句式相间，增强了作品的节奏感与可读性。有的词还可以中途换韵，所以在韵部的使用上更增加了选择性，作品的节奏转换也更为快捷。譬如上文列举的《菩萨蛮》中，第一、二句用仄韵，第三、四句转用平韵，第五、六句又转用仄韵，第七、八句又转用平韵，两句一转韵，仄韵与平韵交互使用，令人在欣赏作品文字之美和意境之美的同时也感叹于声韵的变化之美。将词这种全新的文体的首创之功归于天纵之才李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为大概率只有他能有如此超强的创造力。

与李白同时期的盛唐词作者少有记载，横跨盛唐与中唐时期的词作者有韩翃、崔怀宝等，中唐时期张志和、戴叔伦、韦应物、王建、张曙、白居易、刘禹锡等皆有词作传世，及至晚唐，岀现了以温庭筠、韦庄、皇甫松、牛峤、张泌、尹鹗、李珣、牛希济等为代表的词作名家，他们的作品被收录到五代十国时期后蜀文学家赵崇祚编辑的《花间集》中，温庭筠因此也被称为花间词派的开山鼻祖。晚唐杜牧、韩偓、唐昭宗李晔等也有词作流传至今。兹列举以上所述词人的作品如下：

李白（701年—762年）

清平乐〈三首〉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烟深水阔，音信无由达。惟有碧天云外月，偏照悬悬离别。

尽日感事伤怀，愁眉似锁难开。夜夜长留半被，待君魂梦归来。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韩翃（生卒年不详，公元754年中进士）

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崔怀宝（生卒年不详，公元754年左右在世）

忆江南

平生愿，愿作乐中筝。得近玉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

张志和（732年—774年）

渔歌子〈二首〉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云溪湾里钓鱼翁，舴艋为家西复东。江上雪，浦边风，笑着荷衣不叹穷。

戴叔伦（732年—789年）

调笑令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韦应物（737年？—792年？）

调笑令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王建（765年—830年）

调笑令〈二首〉

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胡蝶，胡蝶，飞上金花枝叶。君前对舞春风，百叶桃花树红。红树，红树，燕语莺啼日暮。

张曙（772年—846年）

浣溪沙

枕障薰炉隔绣帷，二年终日苦相思，杏花明月始应知。 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黄昏微雨画帘垂。

白居易（772年—846年）

忆江南〈三首 〉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长相思

汴水流， 泗水流， 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 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刘禹锡（772年—842年）

忆江南〈二首〉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春去也，共惜艳阳年。犹有桃花流水上，无辞竹叶醉尊前。惟待见青天。

潇湘神〈二首〉

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物至今愁。君问二妃何处所，零陵香草露中秋。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杜牧（803年—852或853年）

八六子

洞房深，画屏灯照，山色凝翠沉沉。听夜雨冷滴芭蕉，惊断红窗好梦，龙烟细飘绣衾。辞恩久归长信，凤帐萧疏，椒殿闲扃。

辇路苔侵。绣帘垂，迟迟漏传丹禁。舜华偷悴，翠鬟羞整。愁坐望处，金舆渐远，何时彩仗重临？正消魂，梧桐又移翠阴。

温庭筠【唐】（812年—866年）

望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梦江南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更漏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韦庄【唐→五代十国•前蜀】（836年—910年）

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皇甫松【唐】（生卒年不详）

浪淘沙•霜无痕

夜雨洒空庭，剔醒残灯，横窗疏影略分明。曾是衣香斜共倚，月洁风清。 孤枕怯钟声，寂掩银屏，芙蓉被冷梦难成。争奈多情销不尽，欲去还生。

天仙子

晴野鹭鸶飞一只，水葓花发秋江碧。刘郎此日别天仙。登绮席，泪珠滴，十二晚峰青历历。

韩偓【唐→五代十国•闽】（844年—923年）

浣溪沙〈二首〉

拢鬓新收玉步摇，背灯初解绣裙腰，枕寒衾冷异香焦。 深院不关春寂寂，落花和雨夜迢迢，恨情残醉却无聊。

宿醉离愁慢髻鬟，六铢衣薄惹轻寒，慵红闷翠掩青鸾。 罗袜况兼金菡萏，雪肌仍是玉琅玕，骨香腰细更沉檀。

牛峤【唐→五代十国•前蜀】（生卒年不详）

感恩多

两条红粉泪，多少香闺意。强攀桃李枝，敛愁眉。 陌上莺啼蝶舞，柳花飞。柳花飞，愿得郎心，忆家还早归。

江城子

极浦烟消水鸟飞。离筵分手时，送金卮。渡口杨花，狂雪任风吹。日暮天空波浪急，芳草岸，雨如丝。

张泌【唐→五代十国•前蜀】（生卒年不详）

江城子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好是问他：来得么？和笑道：莫多情。

浣溪沙

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

尹鹗【唐→五代十国•前蜀】（生卒年不详）

清平乐〈二首〉

偎红敛翠，尽日思闲事。髻滑凤凰钗欲坠，雨打梨花满地。

绣衣独倚阑干，玉容似怯春寒。应待少年公子，鸳帏深处同欢。

芳年妙妓，淡拂铅华翠。轻笑自然生百媚，争那尊前人意。

酒倾琥珀杯时，更堪能唱新词。赚得王孙狂处，断肠一搦腰肢。

李珣【唐→五代十国•前蜀】（855年？—930年？）

南乡子〈二首〉

云带雨，浪迎风，钓翁回棹碧湾中。春酒香熟鲈鱼美，谁同醉？缆却扁舟篷底睡。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唐昭宗•李晔（867年—904年）

菩萨蛮

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

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

牛希济【唐→五代十国•前蜀、后唐】（872年？—？）

生查子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酒泉子

枕转簟凉，清晓远钟残梦。月光斜，帘影动，旧炉香。 梦中说尽相思事，纤手匀双泪。去年书，今日意，断人肠。

李白何以恋金樽

众所周知，李白不仅是诗仙，也是酒仙。盛唐之际，他可谓顶级流量般的存在，就连有着诗圣之称的杜甫也是李白的超级小迷弟。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描绘其他“七仙”都只用了两句或三句，唯独对于自己最崇拜的偶像用了四句：“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可见此仙诗酒相伴，是何等的豪放不羁！

李白有幸得以流传下来的近千首诗作中，很多篇幅都和酒有关。从他的诗中可以看岀，他特别贪饮，甚至到了嗜酒如命的地步。譬如“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君爱身后名，我爱眼前酒。”“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李白不但贪饮，而且对于盛酒与饮酒的器具、酒的品类、酒席上的菜肴等都极为关注。譬如“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玉瓶沽美酒，数里送君还。”“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诗句中的“金樽、玉碗、玉壶、玉瓶、金叵罗”等酒器精致如此，“清酒、兰陵美酒、蒲葡酒”等酒类高端如此，与之配套的珍羞佳肴则当更令人酒兴和诗兴一并勃发，酒助诗兴，诗助酒兴，不可遏止。

阅读李白的诗集，发现他对“金樽”二字，特别喜爱，在诗作中多次使用。兹列举如下（以【 】标注）：

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行路难 〈三首〉其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

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二首〉其一

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

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临当上马时，我独与君言。

风吹芳兰折，日没鸟雀喧。

举手指飞鸿，此情难具论。

同归无早晚，颍水有清源。

别韦少府

西出苍龙门，南登白鹿原。

欲寻商山皓，犹恋汉皇恩。

水国远行迈，仙经深讨论。

洗心向溪月，清耳敬亭猿。

筑室在人境，闭门无世喧。

多君枉高驾，赠我以微言。

交乃意气合，道因风雅存。

别离有相思，瑶瑟与【金樽】。

前有一樽酒行〈二首〉其一

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

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

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

君起舞，日西夕。

当年意气不肯平，白发如丝叹何益。

李白为何如此偏爱“金樽”呢？说起来这与他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商人，从事盐、铁之类商品的经营，家底殷实。“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白玉盘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屁孩所能见到的，应该说他是含着金钥匙降世的，从小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所以对于金樽一类的酒器并不陌生。他还曾两度入赘于权贵之家，先后与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及宗楚客的孙女结为夫妇，时常手擎金樽自然不在话下。虽因商人之子的低贱社会地位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以搏取功名，但李白却凭借诗名满天下获得了唐玄宗的青睐，被特招为翰林学士，一时荣宠备至，风头无两，宫廷御宴时什么金樽玉盘没见识过。后来他厌倦了宫廷生活，唐玄宗相当大度地赐金放还。李白生性豪爽侠义，有了钱也攒不住，“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与好哥们尽情游山玩水、把酒吟诗，还乐于济困扶危，结交天下朋友。囊空如洗了怎么办？还玩不玩，喝不喝？没事，照玩照喝！头顶诗仙酒仙的光环，还愁没人抢着为他买单？譬如他诗中所写的岑夫子、丹丘生、汪伦之辈，无不以能请到他同席共饮为荣。更何况有些权贵土豪附庸风雅，不惜代价也要恳请诗仙题诗以光耀门楣，金樽美酒款待自不必说，另外还少不了高额的润笔费。

纵观李白波澜壮阔的一生，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只要金樽在手，便会诗兴无穷。正如当代著名诗人余光中《寻李白》诗中所言：“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集诗仙与酒仙为一体的李白毫无疑问是中国诗酒文化的最佳代言人。



《花间集》作品撷英

自公元907年起，在北方中原地区相继出现由朱温篡唐而建立的后梁（907年—923年）、李存勖建立的后唐（923年—936年）、石敬瑭建立的后晋（936年—947年）、刘知远建立的后汉（947年—950年）、郭威建立的后周（951年—960年），史称“五代”，到公元960年宋太祖赵匡胤受后周恭帝柴宗训禅让建立宋朝而结束。与此同时，南方地区则为九个割据政权所统治，其中有占据今四川重庆及陕西甘肃湖北部分区域的王建所建立的前蜀（907年—925年）和孟知祥所建立的后蜀（934年—965年）、占据淮河以南及长江以东今江西安徽江苏及湖北等部分区域的杨行密所建立的南吴（902年—937年）和篡南吴而代之的李昪所建立的南唐（937年—975年）、占据今湖南及广东广西贵州部分区域的马殷所建立的南楚（907年—951年）、占据今荆州、宜昌部分区域的高季兴所建立的南平（924年—963年）、占据今浙江上海及江苏部分区域的钱镠所建立的吴越（907年—978年）、占据今海南及广东广西部分区域的刘䶮所建立的南汉（917年—971年）、占据今福建的王审知所建立的闽（909年—945年），加上北方占据山西部分区域的刘崇所建立的北汉（951年—979年），史称“十国”。现在习惯于将“五代”和“十国”这一段历史时期统称为“五代十国”。

五代十国时期，天下大乱，四分五裂，战火频仍，动荡不堪，唯巴蜀因山川隔阻地势险要而相对安宁，许多人不远千里前往避乱，这其中就有不少文人墨客。无论是前蜀还是后蜀的统治者对于文化人都相当包容和器重，这使得偏安一隅的巴蜀之地竟成为文学的一方乐土，实为乱世中之一大奇观。

因避乱而入蜀的文人与当地的文人很快融为一体，他们感慨于时世之混乱，人生之无常，功名之难期，未来之渺茫，原本胸怀儒家信念的他们一切理想和希望都化为泡影，奋发有为的思想逐渐淡化。文人们笼罩在悲观失落的阴影之中，他们开始放纵自己，追求及时行乐，将注意力投放到自我的感性欲望中，耽于酒色，忘情吟咏，以诗词自娱娱人，藉以消磨时光，获得精神上的抚慰。他们奉晚唐最著名词人温庭筠、韦庄为偶像，在词的创作中偏爱风花雪月，极尽字斟句酌之能事，以浓艳华丽之言体现女性娇娆妩媚之态，将女性的五官、肢体、妆容、首饰、服装、鞋帽、言语、神情、一举一动甚至心理活动皆描摹得活龙活现，惟妙惟肖，令人读罢如临其境，意兴无穷。

前蜀的开国皇帝王建与后蜀的开国皇帝孟知祥都是身经百战创建基业，殊为不易，可惜都是二世而亡。因为他们的继任者王衍与孟昶皆奢侈淫靡之辈，坐享各自的父皇历经艰辛传下的基业，一味贪欢，不思进取。王衍和孟昶都喜欢与文人墨客们一起饮酒作乐，在各种宴会游乐场合创作了大量描写女子容貌和情态的歌词，以供乐伎们现场演唱助兴。词填得好的文人还可以荣获皇帝的赏赐甚至得到升官的机会，这样就更加促进了词的繁荣与传播。

公元940年，后蜀文学家赵崇祚选编了一部词集，取名《花间集》，收录了自晚唐至五代十国尤其是前蜀和后蜀文人的词作共500首，上起唐文宗开成元年（836年），下至后晋高祖天福五年（940年）。全书共分十卷，卷首有后蜀武德军节度判官欧阳炯所撰《花间集序》。这500首词来自温庭筠、韦庄、皇甫松、牛峤、张泌、尹鹗、李珣、牛希济、魏承班、薛昭蕴、顾夐、毛文锡、鹿虔扆、毛熙震、阎选、欧阳炯、和凝、孙光宪等十八位作者。因为温庭筠在晚唐词坛上无可争议的领袖地位以及他对五代十国词风的影响，他的词被收录在第一位，达六十六首之多，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皆为全书之冠。因为收录的词作多数反映蜀国君臣花间樽前宴享娱乐的生活，所以名为《花间集》，被收录作品的作者也被后世称为花间派词人，温庭筠理所当然地被称为花间派的开山鼻祖。这十八位词人中，除温庭筠、皇甫松、和凝、孙光宪四人外，其余十四人要么是蜀人，要么曾到蜀国避乱或为官，韦庄入蜀后更曾当过前蜀的宰相，可见编者的地域局限性很强。

《花间集》中的词作绝大部分都是描写男女之情及闺中生活的，虽说格调有些消极，但因其语言华丽优美，词风清新活泼，富有浓郁的生话气息，所以容易令人产生强烈的共鸣，过目难忘。当然，也有些作品表达了思乡之情，亡国之痛，边塞之苦，也有些写景抒怀之作，自然流畅，情挚意切。

《花间集》是中国最早的文人词总集，在词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对后世词风影响很大，被誉为“近世倚声填词之祖”。正是因为《花间集》的问世，使晚唐及五代十国词人的作品得以流传后世，对研究词的发展与传承具有特别重要的参考价值。在词作的传播上，赵崇祚可谓居功至伟。

由于本书篇幅浩大，通读一遍尚且劳心费力，更何况细品慢读。笔者通读数遍，特精选温庭筠词作九首、韦庄词作七首，其余十六人每人词作四首，共计八十首，编为一辑，题为《〈花间集〉作品撷英》，制作成美篇，以便于自己日后时常阅读，亦便于广大诗词爱好者快速了解《花间集》的有关知识与作品精华。兹列举作品如下：

温庭筠【唐】（812年—866年）

望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梦江南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菩萨蛮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 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菩萨蛮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花露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更漏子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更漏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定西番

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罗幕翠帘初卷，镜中花一枝。肠断塞门消息，雁来稀。

玉蝴蝶

秋风凄切伤离，行客未归时。塞外草先衰，江南雁到迟。

芙蓉凋嫩脸，杨柳堕新眉。摇落使人悲，断肠谁得知。

韦庄【唐→五代十国•前蜀】（836年—910年）

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荷叶杯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女冠子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应天长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

江城子

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檀郎。 髻鬟狼藉黛眉长，出兰房，别檀郎。角声呜咽，星斗渐微茫。露冷月残人未起，留不住，泪千行。

皇甫松【唐】（生卒年不详）

浪淘沙•霜无痕

夜雨洒空庭，剔醒残灯，横窗疏影略分明。曾是衣香斜共倚，月洁风清。 孤枕怯钟声，寂掩银屏，芙蓉被冷梦难成。争奈多情销不尽，欲去还生。

天仙子

晴野鹭鸶飞一只，水葓花发秋江碧。刘郎此日别天仙。登绮席，泪珠滴，十二晚峰青历历。

梦江南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梦江南

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

牛峤【唐→五代十国•前蜀】（生卒年不详）

感恩多

两条红粉泪，多少香闺意。强攀桃李枝，敛愁眉。 陌上莺啼蝶舞，柳花飞。柳花飞，愿得郎心，忆家还早归。

江城子

极浦烟消水鸟飞。离筵分手时，送金卮。渡口杨花，狂雪任风吹。日暮天空波浪急，芳草岸，雨如丝。

菩萨蛮

玉钗风动春幡急，交枝红杏笼烟泣。楼上望卿卿，窗寒新雨晴。 熏炉蒙翠被，绣帐鸳鸯睡。何处有相知？羡他初画眉。

更漏子

星渐稀，漏频转，何处轮台声怨。香阁掩，杏花红，月明杨柳风。 挑锦字，记情事，唯愿两心相似。收泪语，背灯眠，玉钗横枕边。

张泌【唐→五代十国•前蜀】（生卒年不详）

江城子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好是问他：来得么？和笑道：莫多情。

浣溪沙

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

蝴蝶儿

蝴蝶儿，晚春时。阿娇初著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拭胭脂，惹教双翅垂。

浣溪沙

独立寒阶望月华，露浓香泛小庭花，绣屏愁背一灯斜。

云雨自从分散后，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

尹鹗【唐→五代十国•前蜀】（生卒年不详）

清平乐

偎红敛翠，尽日思闲事。髻滑凤凰钗欲坠，雨打梨花满地。

绣衣独倚阑干，玉容似怯春寒。应待少年公子，鸳帏深处同欢。

清平乐

芳年妙妓，淡拂铅华翠。轻笑自然生百媚，争那尊前人意。

酒倾琥珀杯时，更堪能唱新词。赚得王孙狂处，断肠一搦腰肢。

满宫花

月沉沉，人悄悄，一炷后庭香袅。风流帝子不归来，满地禁花慵扫。 离恨多，相见少，何处醉迷三岛？漏清宫树子规啼，愁锁碧窗春晓。

杏园芳

严妆嫩脸花明，教人见了关情。含羞举步越罗轻，称娉婷。

终朝咫尺窥香阁，迢遥似隔层城。何时休遣梦相萦，入云屏。

李珣【唐→五代十国•前蜀】（855年？—930年？）

南乡子

云带雨，浪迎风，钓翁回棹碧湾中。春酒香熟鲈鱼美，谁同醉？缆却扁舟篷底睡。

南乡子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浣溪沙

红藕花香到槛频，可堪闲忆似花人，旧欢如梦绝音尘。

翠叠画屏山隐隐，冷铺文簟水潾潾，断魂何处一蝉新？

巫山一段云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

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牛希济【唐→五代十国•前蜀、后唐】（872年？—？）

生查子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生查子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圞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终日劈桃穰，仁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临江仙

峭壁参差十二峰，冷烟寒树重重。瑶姬宫殿是仙踪。金炉珠帐，香霭昼偏浓。 一自楚王惊梦断，人间无路相逢。至今云雨带愁容。月斜江上，征棹动晨钟。

酒泉子

枕转簟凉，清晓远钟残梦。月光斜，帘影动，旧炉香。

梦中说尽相思事，纤手匀双泪。去年书，今日意，断人肠。

魏承班【唐→五代十国•前蜀】（？—925年？）

满宫花

雪霏霏，风凛凛，玉郎何处狂饮？醉时想得纵风流，罗帐香帷鸳寝。 春朝秋夜思君甚，愁见绣屏孤枕。少年何事负初心？泪滴缕金双衽。

谒金门

春欲半，堆砌落花千片。早是潘郎长不见，忍听双语燕。

飞絮晴空扬远，风送谁家弦管。愁倚画屏凡事懒，泪沾金缕线。

渔歌子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梦魂惊，钟漏歇，窗外晓莺残月。 几多情，无处说，落花飞絮清明节。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

玉楼春

寂寂画堂梁上燕，高卷翠帘横数扇。一庭春色恼人来，满地落花红几片。 愁倚锦屏低雪面，泪滴绣罗金缕线。好天凉月尽伤心，为是玉郎长不见。

薛昭蕴【唐→五代十国•前蜀】（生卒年不详）

浣溪沙

倾国倾城恨有馀，几多红泪泣姑苏，倚风凝睇雪肌肤。

吴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宫殿半平芜，藕花菱蔓满重湖。

浣溪沙

江馆清秋缆客船，故人相送夜开筵，麝烟兰焰簇花钿。

正是断魂迷楚雨，不堪离恨咽湘弦，月高霜白水连天。

浣溪沙

越女淘金春水上，步摇云鬓佩鸣珰，渚风江草又清香。

不为远山凝翠黛，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谢忆刘郎。

浣溪沙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沈沈。

顾夐【五代十国•前蜀、后唐、后蜀】（生卒年不详）

酒泉子

杨柳舞风，轻惹春烟残雨。杏花愁，莺正语，画楼东。

锦屏寂寞思无穷，还是不知消息。镜尘生，珠泪滴，损仪容。

诉衷情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荷叶杯

弱柳好花尽拆，晴陌。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狂么狂，狂么狂？

玉楼春

拂水双飞来去燕，曲槛小屏山六扇。春愁凝思结眉心，绿绮懒调红锦荐。 话别情多声欲战，玉著痕留红粉面。镇长独立到黄昏，却怕良宵频梦见。

毛文锡【五代十国•前蜀、后唐、后蜀】（生卒年不详）

醉花间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春水满塘生，鸂鶒还相趁。

昨夜雨霏霏，临明寒一阵。偏忆戍楼人，久绝边庭信。

何满子

红粉楼前月照，碧纱窗外莺啼。梦断辽阳音信，那堪独守空闺。恨对百花时节，王孙绿草萋萋。

酒泉子

绿树春深，燕语莺啼声断续，惠风飘荡入芳丛，惹残红。

柳丝无力袅烟空。金盏不辞须满酌，海棠花下思朦胧，醉春风。

甘州遍

秋风紧，平碛雁行低，阵云齐。萧萧飒飒，边声四起，愁闻戍角与征鼙。 青冢北，黑山西。沙飞聚散无定，往往路人迷。铁衣冷，战马血沾蹄，破蕃奚。凤皇诏下，步步蹑丹梯。

鹿虔扆【五代十国•前蜀、后唐、后蜀】〈生卒年不详）

临江仙

金锁重门荒苑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临江仙

无赖晓莺惊梦断，起来残醉初醒。映窗丝柳袅烟青。翠帘慵卷，约砌杏花零。 一自玉郎游冶去，莲凋月惨仪形。暮天微雨洒闲庭。手挼裙带，无语倚云屏。

虞美人

卷荷香澹浮烟渚，绿嫩擎新雨。琐窗疏透晓风清，象床珍簟冷光轻，水文平。 九疑黛色屏斜掩，枕上眉心敛。不堪相望病将成，钿昏檀粉泪纵横，不胜情。

女冠子

凤楼琪树，惆怅刘郎一去。正春深，洞里愁空结，人间信莫寻。 竹疏斋殿迥，松密醮坛阴。倚云低首望，可知心。

毛熙震【五代十国•后蜀】（生卒年不详）

浣溪沙

春暮黄莺下砌前，水精帘影露珠悬，绮霞低映晚晴天。

弱柳万条垂翠带，残红满地碎香钿，蕙风飘荡散轻烟。

菩萨蛮

梨花满院飘香雪，高楼夜静风筝咽。斜月照帘帷，忆君和梦稀。 小窗灯影背，燕语惊愁态。屏掩断香飞，行云山外归。

清平乐

春光欲暮，寂寞闲庭户。粉蝶双双穿槛舞，帘卷晚天疏雨。

含愁独倚闺帏，玉炉烟断香微。正是销魂时节，东风满树花飞。

临江仙

南齐天子宠婵娟，六宫罗绮三千。潘妃娇艳独芳妍。椒房兰洞，云雨降神仙。 纵态迷欢心不足，风流可惜当年。纤腰婉约步金莲。妖君倾国，犹自至今传。

阎选【五代十国•后蜀】（生卒年不详）

定风波

江水沉沉帆影过，游鱼到晚透寒波。渡口鱼鱼飞白鸟，烟袅，芦花深处隐渔歌。 扁舟短棹归兰浦，人去，萧萧竹径透青莎。深夜无风新雨歇，凉月，露迎珠颗入圆荷。

河传

秋雨，秋雨，无昼无夜，滴滴霏霏。暗灯凉簟怨分离，妖姬，不胜悲。 西风稍急喧窗竹，停又续，腻脸悬双玉。几回邀约雁来时，违期。雁归，人不归。

虞美人

楚腰蛴领团香玉，鬓叠深深绿。月蛾星眼笑微嚬，柳妖桃艳不胜春，晚妆匀。 水纹簟映青纱帐，雾罩秋波上。一枝娇卧醉芙蓉，良宵不得与君同，恨忡忡。

虞美人

粉融红腻莲房绽，脸动双波慢。小鱼衔玉鬓钗横，石榴裙染象纱轻，转娉婷。 偷期锦浪荷深处，一梦云兼雨。臂留檀印齿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长，尽思量。

欧阳炯【五代十国•前蜀、后唐、后蜀→北宋】（896年—971年）

清平乐

春来街砌，春雨如丝细。春地满飘红杏蒂，春燕舞随风势。

春幡细缕春缯，春闺一点春灯。自是春心撩乱，非干春梦无凭。

浣溪沙

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

浣溪沙

落絮残莺半日天，玉柔花醉只思眠，惹窗映竹满炉烟。

独掩画屏愁不语，斜倚瑶枕髻鬟偏，此时心在阿谁边？

贺明朝

忆昔花间初识面，红袖半遮，妆脸轻转。石榴裙带，故将纤纤玉指偷捻，双凤金线。

碧梧桐锁深深院，谁料得两情，何日教缱绻？羡春来双燕，飞到玉楼，朝暮相见。

和凝【唐→五代十国•后梁、后唐、后晋→辽→五代十国•后汉、后周】（898年—955年）

江城子

斗转星移玉漏频。已三更，对栖莺。历历花间，似有马啼声。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手，下阶迎。

江城子

初夜含娇入洞房，理残妆，柳眉长。翡翠屏中，亲爇玉炉香。整顿金钿呼小玉，排红烛，待潘郎。

春光好

蘋叶软，杏花明，画船轻。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

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何满子

正是破瓜年纪，含情惯得人饶。桃李精神鹦鹉舌，可堪虚度良宵。却爱蓝罗裙子，羡他长束纤腰。

孙光宪【五代十国•前蜀、后唐、南平→北宋】（901年—968年）

浣溪沙

试问于谁分最多，便随人意转横波，缕金衣上小双鹅。

醉后爱称娇姐姐，夜来留得好哥哥，不知情事久长么。

浣溪沙

蓼岸风多橘柚香。江边一望楚天长。片帆烟际闪孤光。

目送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兰红波碧忆潇湘。

菩萨蛮

木棉花映丛祠小，越禽声里春光晓。铜鼓与蛮歌，南人祈赛多。 客帆风正急，茜袖偎墙立。极浦几回头，烟波无限愁。

思帝乡

如何，遣情情更多？永日水堂帘下，敛羞蛾。 六幅罗裙窣地，微行曳碧波。看尽满池疏雨，打团荷。

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

提起才华横溢的亡国之君，人们首先想到的大概率是南唐后主李煜。因为他的几首词作被纳入语文课本，令无数国人过目成诵，永志难忘。

李煜（937年—978年）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元宗李璟的第六个儿子，原名李从嘉。论资排辈，他离皇位都遥不可及。但偏偏他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死得早，公元958年他的大哥李弘冀也因为毒杀叔父李景遂被废除了太子之位，次年暴病而亡，皇位继承权竟阴差阳错地落在了毫无心理准备的李从嘉的头上，令这个全部心思都花在诗词书画上的文艺青年茫然不知所措。李从嘉先是被封为吴王，以尚书令的身份参与政事，入住东宫。公元961年，李璟迁都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封李从嘉为太子监国，留守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同年6月，李璟驾崩，李从嘉于金陵登基称帝，改名为李煜，寓意李氏朝廷江山永固一片光明。

其实李煜的父皇李璟在位时，还是有所作为的，他先后灭掉了闽和南楚两国，使南唐的疆域得到了很大的扩张，在与吴越的征战中也不落下风。但由于北方的北周国力日益强盛，对南唐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和压力。李璟不甘示弱，与北周几番交手，终因将相失和，指挥不力，屡遭惨败，不得不割地求和，自愿去除帝号自称“国主”，史称“南唐中主”。李煜继位的前一年，赵匡胤已逼迫北周恭帝柴宗训禅位给自己，建立了宋朝，成为对南唐虎视眈眈的最可怕的强大邻国。

即位之后，李煜还是有上进之心的，至少想当个守成之君，保住祖辈、父辈留下的基业。由于李璟在位时期与周边国家连年战争以致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李煜诏令减免税收，免除徭役，与民生息。为了避免战乱，他不惜向宋臣服，承诺按时进贡奇珍异宝及各类物资。宋太祖当时正苦于多线征战，暂时顾不上收拾南唐，乐于接受南唐的臣服和进贡。于是李煜开始收拾朝局，稳定人心。他重用旧臣，大力选拔人才为己所用，并训练水军，加强战备。但宋太祖是一个雄心勃勃之人，立志将统一大业进行到底，不给李煜长期坐享其成企图凭江固守的机会。公元971年，宋灭南汉，令李煜惶恐不已，他向宋太祖上表，愿去除“唐”的国号自称“江南国主”，宋太祖表面接受，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渡江吞并南唐的各项筹备工作。

公元974年，宋太祖为师岀有名，特遣使下诏令李煜前往东京开封府（今河南省开封市）觐见，参与祭天大礼。李煜托病不从，并表示自己一直屈身侍奉大朝，只为保全宗庙社稷，既然这一心愿不能达成，唯有一死而已。此回复正中宋太祖下怀，随即令水陆大军向南唐发起猛攻。虽双方力量强弱悬殊，但李煜退无可退，下决心拼死一战。宋军渡过长江，几路包抄围住金陵，李煜率都城军民作殊死搏斗，终因最后一路奉命前来解围的援军十五万人中途被全歼，扭转战局的希望彻底破灭。直至公元975年冬，金陵城中几乎兵尽粮绝，李煜才不得不奉表请降，南唐遂亡。次年春，李煜及其家眷与文武官员被押解至东京。宋太祖封李煜为违命侯，拜为右千牛卫将军。同年，宋太祖驾崩，其弟赵光义继位，史称宋太宗。宋太宗改封李煜为陇西郡公，两年后李煜死于东京，结束了他可悲可叹的短暂人生。

李煜做皇帝无疑是极其失败的，他24岁登基，在位14年，亡国时年仅38岁，正是施展宏图的大好年华，却沦为阶下之囚，在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中度日如年，以泪洗面，呜呼哀哉！

若拋开皇帝的身份，李煜的人生却是多姿多彩，光芒万丈的。他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在诗词领域具有极深造诣，尤其他的词作，更是成就斐然，独领风骚。他简直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文艺全才。

李煜擅长行书，喜欢使用虬曲而颤动的笔法写字，被称为“金错刀”。在书写大字时不用笔，卷帛而书，被称为“撮襟书”。可惜他的墨迹流传极少，南唐画家赵干《江行初雪图》（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上的一行标题被认为是他的真迹。另外，有一幅传世书帖《入国知教帖》据考证是李煜的作品。

在绘画方面，李煜对山林花鸟情有独钟，尤擅画竹，他从竹根到竹梢极细处一一勾勒，笔势往来，如用铁丝纠缠，与唐代柳公权的书法用笔特点极为相近，被称作“ 铁钩锁 ”。被囚汴京期间，他常借画竹以消胸中块垒，表达自己虽身体被囚但内心不肯屈服之意。

李煜有着与生俱来的音乐细胞，他精通音律，又娶了同样爱好音乐且擅弹琵琶的周娥皇为王妃并在即位后立其为皇后，史称大周后。李煜擅填词谱曲，大周后擅弹奏歌舞，二人夫唱妇随，其乐融融。他俩还将自唐安史之乱后残缺不全的最著名的《霓裳羽衣曲》增补复原，并亲自教导宫女们进行舞蹈表演，重现盛唐之风。

现在的人提及李煜的文学成就，往往只会朝词的方面去想，殊不知李煜的诗也写得特别岀色，只不过被他自己的词作光芒所掩盖而被忽视了。譬如他在大周后死后所作的悼亡诗《书灵筵手巾》：“浮生共憔悴，壮岁失婵娟。汗手遗香渍，痕眉染黛烟。”将十年的夫妻感情及因睹物思人而对大周后的无限追忆写得情挚意切，感人至深。据说大周后去世一个月之后，出现在葬礼上的李煜形销骨立，目光呆滞，靠拄拐杖方可勉强站立，可见遭受的打击之大，付出的情感之真。又譬如他在亡国后被胁迫北上东京，渡江途中回望金陵时所作《渡中江望石城泣下》：“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揪心断肠，令人不忍卒读！

李煜的词作是中国文学史上耀眼夺目的璀璨明珠。他的前期创作深受晚唐以来著名词人温庭筠和韦庄等人的影响，又得其父李璟的家传，更师承南唐词坛翘楚冯延巳，所以在风格上仍属于花间派的范畴，主要叙述奢靡华丽的宫廷生活及卿卿我我的男欢女爱。譬如描写大型宫廷歌舞酒宴，纪实帝王纸醉金迷夜生活的《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带他马蹄轻夜月。”又如描写痴情男女夜间幽会的《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亡国之后，李煜词风大变，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经历了人生境况的大起大落，他的词作内容上由写宫廷生活及男女之情转换到写家国之恨和对人生乃至宇宙哲理之领悟，思想境界更加开阔，创作题材更加丰富，作品内涵更加深沉，表达手法更加含蓄，语言更加自然精炼。他的词不镂金错彩，却文采非凡。不刻意隐约，却回味隽永，形成了既清新流丽又柔婉深致的独特魅力 ，其艺术水平直超晚唐及五代十国诸多名家，开宋初婉约词派之先河，被后世誉为“千古词帝”！譬如他的梦醒之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梦中贪欢，梦醒凄凉，对比强烈，哀婉动人。结句以“流水落花春去也”喻国破家亡之惨状，由帝王而沦为囚徒，端的是一个“天上”，一个“人间”！读罢岂不令人扼腕叹息？李煜最脍炙人口、打动人心、聚集人气的词作名篇乃是他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真可谓字字哽咽，句句含泪，令人于字里行间都能体会到作者锥心刺骨、摧肝裂胆之痛！据说这首词是他的绝笔，也是他的催命符。李煜生于公元937年农历七月初七，也就是传统的七夕节。公元978年的七月初七，又是一个七夕节，也是李煜年满四十一岁的日子，但他却毫无心思为自己庆生，反倒是国仇家恨一齐涌上心头，悲愤难抑，于被囚禁的小楼中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写下这一千古绝唱。他握住昔日皇后今日同为阶下囚的小周后（大周后之妹）之手，四目相对，泪下如雨。一想到眼前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心上人被宋太宗以皇后召见之名多次凌辱，李煜痛不欲生。他召来几个随侍的旧宫女，亲自教小周后和宫女们演唱新作的歌词，顿时歌声大作，哭声大作，边唱边哭，边哭边唱，凄凉的歌声与哭声惊动了监视李煜居住的人员，急忙报知宋太宗。宋太宗不怒反喜，正好以此为借口除掉李煜，以便独霸绝色美人小周后，于是派人以贺寿为名恩赐御酒一瓶与李煜。李煜情知酒中有毒，但他已生无可恋，只求早早解脱，于是毅然决然地一饮而尽，在痛苦挣扎中含恨辞世。七夕本是天上有情人相会的佳期，却成为尘世有情人永别的日子，生日瞬间变为忌日，令小周后恸哭不已。难以苦捱忍辱偷生的岁月，不久小周后即追随李煜赴九泉之下，却为世间留下一段凄婉哀伤的爱情故事。

李煜精彩非凡的词作还有很多，兹列举数首如下：

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渔父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李煜在文学和艺术领域如此全才，如此天赋异禀，却不幸生于帝王家，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但是如果没有后期的国仇家恨的亲身经历，他也写不出那么多传唱千古的佳作名篇，这恰似上天给他安排好的宿命。他的文艺才能虽让他千古留名，却对他治理国家毫无裨益，甚至起了很大的副作用。由于过分沉溺于诗词书画的创作，沉溺于歌舞升平的享受，荒废了军政大事，也渐渐消磨了他于乱世之中力求生存的雄心壮志。他正当盛年登基，疆域广阔，物阜民丰，兼据长江天险，若能全力以赴，励精图治，天下事未可知也，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中兴之主，不至于落得个“李后主”的称谓。就连宋太祖都为之叹息：“李煜若以作诗工夫治国事，岂为吾虏也?” 清朝诗人郭麐有一首著名的咏史之作《南唐杂咏》，其中两句“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道尽了对李煜特别景仰却又无比痛惜之情，令人读罢感慨万千。

最后，特列举对李煜词的创作影响最大的温庭筠、韦庄、冯延巳、李璟四人的作品各三首如下，以供欣赏：

【唐】温庭筠（812年—866年）

望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更漏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唐】韦庄（836年—910年）

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荷叶杯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江城子

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檀郎。 髻鬟狼藉黛眉长，出兰房，别檀郎。角声呜咽，星斗渐微茫。露冷月残人未起，留不住，泪千行。

【五代十国•南唐】冯延巳（903年—960年）

谒金门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南乡子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采桑子

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 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五代十国•南唐】李璟（916年—961年）

摊破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应天长

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 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

两宋婉约词的传承与发展

所谓婉约，即委婉含蓄之意。婉约词的特点主要是侧重儿女风情，结构缜密，语言清丽，音律和谐，有一种委婉含蓄之美。与婉约词相对而言的，则是所谓豪放词。豪放词的特点主要是创作视野较为广阔，气势豪迈奔放，运用诗文的手法与句法写词，并将典故寓于词中以扩张词的内涵。词的“婉约”、“豪放”之说，最早见于明代文学家张綖（1487年—1543年）的《诗余图谱》：“词体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辞情酝藉，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弘。”可见自盛唐词的兴起一直到明朝中叶七百多年间在词坛上是没有明确的“婉约派”与“豪放派”之称的，只不过是词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对于题材的选择与文字表达的风格不同而已。

婉约词具阴柔之美，豪放词具阳刚之美。一阴一阳，一柔一刚，竞相媲美，竞吐芬芳，名家辈岀，名作纷呈，使词坛逐渐展现岀繁荣昌盛的局面，宋词终得以与唐诗并峙，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不分伯仲且难以逾越的两座巍峨的高峰。

笔者在拙作《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中，曾提岀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后主李煜（937年—978年）早期的作品沿袭了花间词派的风格，但是南唐灭亡后他的词风大变，由于国仇家恨萦绕心头，悲愤难抑，创作了不少委婉含蓄的抒情名篇，首开宋初婉约词之先河。兹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浪淘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北宋初期著名隐士林逋（967年—1028年），字君复，就是那个“梅妻鹤子”的主角。他性情恬淡，甘于贫困，绝意仕途，以布衣终老于西湖孤山，被宋仁宗赐谥“和靖”。林逋工于诗词，他的《山园小梅二首•其一》：“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被公认为历代咏梅诗中最上乘之作。他的词作清新婉丽，一扫晚唐、五代十国以来的浓艳香软之风。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相思令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点绛唇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馀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霜天晓角

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

梦绝，金兽爇。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

北宋时期婉约词派的顶流毫无疑问是连大文豪苏轼都非常在意的一代传奇柳永（987年—1054年）。柳永原名三变，字耆卿，因兄弟中排行第七，又名柳七，屡试不第，四十三岁才中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故后世亦称之为柳屯田。柳永是第一位对词进行全面革新的人物，也是词史上创建词牌最多的词人。在两宋使用过的八百多个词牌中，由他首创的词牌就有一百多个。他一改以前小令（即篇幅短小的词牌）当道的局面，大力创作慢词（即篇幅较长的词牌），同时将俚词口语运用于作品中。由于慢词的篇幅扩大，他可以淋漓尽致地描写繁华奢侈的都邑生活和丰富多彩的市井风情。柳永词中的女主人公很多是沦落风尘的青楼女子，由于科举考试的多次失意，生活潦倒，仕途坎坷，他对于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妇女深表同情，借自己手中之笔替她们吐露痛苦心声。因此柳永的词越来越平民化，口语化，雅俗共赏，为士大夫阶层和市民阶层所广泛接受与传唱，以致于当时“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可见传播之广。南宋文学家俞文豹在其著作《吹剑续录》中记载了一则趣闻：“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唱‘杨柳外、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东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这一评论可谓精彩贴切之至：柳词委婉含蓄，苏词豪迈奔放，不但适合演唱的对象与场合不同，连适应的乐器也不相同。这就是婉约派词与豪放派词的根本区别之所在。有词集《乐章集》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十二首如下：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少年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少年游

淡黄衫子郁金裙，长忆个人人。文谈间雅，歌喉清丽，举措好精神。 当初为倚深深宠，无个事、爱娇嗔。想得别来，旧家模样，只是翠蛾颦。

曲玉管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玉蝴蝶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忆帝京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婆罗门令

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饮归来，初更过，醺醺醉。中夜后、何事还惊起？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摇曳。 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攲枕难继。寸心万绪，咫尺千里。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安公子

梦觉清宵半。悄然屈指听银箭。惟有床前残泪烛，啼红相伴。暗惹起、云愁雨恨情何限。从卧来、展转千馀遍。任数重鸳被，怎向孤眠不暖。 堪恨还堪叹。当初不合轻分散。及至厌厌独自个，却眼穿肠断。似恁地、深情密意如何拚。虽后约、的有于飞愿。奈片时难过，怎得如今便见。

仅比柳永小三岁的张先（990年—1078年），字子野，是两宋词坛上最长寿且最风流的词人，活到八十八岁，八十岁时还娶了一个十八岁的黄花闺女为小妾，并自作一诗炫耀：“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闻讯前往祝贺的后生苏轼酒酣耳热之际，也即兴赋诗一首戏赠老前辈：“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为诗坛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张先因词作《行香子》中有“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被人戏称为“张三中”，但他似乎并不满意这一称呼，而得意于自己词作“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幕卷花影”、“堕絮飞无影”三句中的三个“影”字，而自封为“张三影”，并引以为豪。有《张子野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六首如下：

南乡子

何处可魂消？京口终朝两信潮。不管离心千叠恨，滔滔。催促行人动去桡。 记得旧江皋，绿杨轻絮几条条。春水一篙残照阔，遥遥。有个多情立画桥。

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行香子

舞雪歌云，闲谈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天仙子〈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归朝欢

声转辘轳闻露井，晓引银瓶牵素绠。西圆人语夜来风，丛英飘坠红成径。宝猊烟未冷，莲台香蜡残痕凝。等身金，谁能得意，买此好光景。 粉落轻妆红玉莹，月枕横钗云坠领。有情无物不双栖，文禽只合常交颈。昼长欢岂定，争如翻作春宵永。日曈昽，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

剪牡丹•舟中闻双琵琶

野绿连空，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净。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汀洲日落人归，修巾薄袂，撷香拾翠相竞。如解凌波，泊烟渚春暝。

彩绦朱索新整。宿绣屏、画船风定。金凤响双槽，弹出今古幽思谁省。玉盘大小乱珠迸。酒上妆面，花艳眉相并。重听。尽汉妃一曲，江空月静。

说起滕宗谅（990年—1047年）大家可能不熟悉，但是若说滕宗谅，字子京，大家可能就恍然大悟了：哦，原来是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提及的滕子京啊！是的，滕子京不但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还是著名的词人。他的一首《临江仙》将唐朝著名诗人孟浩然和钱起的诗句直接嵌入其中，简直是浑然天成，天衣无缝，堪称经典！词曰：“湖水连天天连水，秋来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帝子有灵能鼓瑟，凄然依旧伤情。微闻兰芝动芳馨。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晏殊（991年—1055年），字同叔，是少年成名的典范，他十四岁即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岀身，授官秘书省正字，以后仕途顺风顺水，一直做到宰相，病逝后还被皇帝加封为司空兼侍中，谥号“元献”。真可谓生前风光，死后殊荣。由于优渥的生活环境使得他的词作显得格外温润闲雅，清新婉丽。他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之句传唱千古，令人回味无穷。他与第七个儿子晏几道一起被称为“大晏”和“小晏”，又与其门生欧阳修并称“晏欧”。有《珠玉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六首如下：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木兰花•春恨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踏莎行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破阵子

　　

燕子来时新社， 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点， 叶底黄鹂一两声， 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 采桑径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梦好， 元是今朝斗草赢， 笑从双脸生。

在北宋文坛上享有盛名的欧阳修（1007年—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他绝对是一个心存博爱的大好人，堪称古今第一伯乐。他既是先后帮助过苏洵苏轼苏辙三父子的贵人，又是曾巩的老师，更是王安石仕途的领路人，唐宋八大家中，除了唐朝的韩愈、柳宗元外，其他的五位他都竭尽所能地照顾到了。他在古文方面的成就冠绝一时，在诗词领域也誉满天下。他虽曾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但仕途并不像晏殊一样一帆风顺，而是几经沉浮。不过由于他心胸豁达，对于人生的起起落落看得开，放得下，因而在词作中常表现岀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对后辈苏轼影响极大。他善于摹景状物，情感细腻，婉转深沉，写岀不少佳作。兹列举其作品九首如下：

采桑子〈三首〉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卮。 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

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 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渔家傲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更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王安石是豪放派的代表人物，而他的弟弟王安国（1028年—1074年）却与他词风迥异，走婉约的路子。兹列举其作品两首如下：

清平乐•春晚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减字木兰花•春情

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月破黄昏，帘里馀香马上闻。 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不似垂杨，犹解飞花入洞房。

人们知道王观(1035年—1100年)这个名字，多半是因为读过“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这联妙词。其实王观在北宋词坛相当有名，与秦观并称“二观”。其自编的词集取名为《冠柳集》，表示高岀柳永之意。虽说有些自负，但作品构思新颖，造语绮丽，颇具自身特色。兹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水是眼波横， 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 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 千万和春住。

生查子

关山魂梦长，塞雁音书少。两鬓可怜青，一夜相思老。

归傍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红芍药

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

仔细思量，好追欢及早。遇酒追朋笑傲，任玉山摧倒。沉醉且沉醉，人生似、露垂芳草。幸新来、有酒如渑，结千秋歌笑。

“小晏”晏几道（1038年—1110年），字叔原，号小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令人钦羡的“官二代”，本可以凭此躺平过上舒适安逸的日子，但他偏偏与其父“大晏”一样天赋异禀，年少成名，也是十四岁就中了进士，创造了古代考场上的父子奇迹。但自从“大晏”死后，家道中落，更因受好友牵连含冤入狱。幸亏宋神宗看在“大晏”的面子上，又怜惜其才，亲自干预司法下令将其释放，总算有惊无险。受此惊吓，“小晏”性情由豁达转为沉郁。其词作凄清哀愁，深婉细腻，用情痴纯，具有独特之魅力。他偏爱小令，他的小令在北宋词坛占据重要地位。有词集《小山词》问世，为后世无数诗词爱好者所喜爱。兹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清平乐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浣溪沙

日日双眉斗画长，行云飞絮共轻狂。不将心嫁冶游郎。

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一春弹泪说凄凉。

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若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鹧鸪天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弟媳，曾布的妻子魏玩（生卒年不详）是北宋一个名气很大的女词人，南宋著名理学家、诗人朱熹甚至将她与李清照并称。虽说有些夸张，但是至少证明她的词作水平非同一般。她因丈夫曾布担任宰相而被荣封为鲁国夫人，所以被称为“魏夫人”。由于曾布在官场上曾被几番贬谪，魏玩的词作多写离愁别恨，情感真挚，忧思动人。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定风波

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昨日盈盈枝上笑。谁道，今朝吹去落谁家？ 把酒临风千种恨，难问。梦回云散见无涯。妙舞清歌谁是主。回顾，高城不见夕阳斜。

系裙腰

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窗西。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

江城子

别郎容易见郎难。几何般，懒临鸾。憔悴容仪，陡觉缕衣宽。门外红梅将谢也，谁信道、不曾看。 晓妆楼上望长安。怯轻寒，莫凭阑。嫌怕东风，吹恨上眉端。为报归期须及早，休误妾、一春闲。

魏玩有一个忘年交名叫朱淑真（一作：朱淑贞，生卒年不详），号幽栖居士，也是名噪一时的才女。她家境优裕，通诗词，工书画，晓音律，可惜被嫁给一个俗吏，夫妻之间毫无共同语言，最终导致婚姻破裂。魏玩闻听朱淑真的才名，特地派人将她从浙江接到汴京居住过一段时间，二人惺惺相惜，诗词唱和，传为佳话。朱淑真还在汴京遇到了自己的真爱并投入自己的全部身心，可惜无果而终，但她在热恋之时写的一首词《 清平乐•夏日游湖》，由于措辞大胆而热烈，被当时的人们所讥讽，骂她为“荡妇”。但这首词却被后世所追捧，视为古代女子个性解放和勇敢追求幸福爱情的难得见证。词曰：“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晚清著名词人陈廷焯曾言：“朱淑真词，风致之佳，词情之妙，真不亚于易安。宋妇人能文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将朱淑真与李清照、魏玩相提并论，可见欣赏程度之高。兹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减字木兰花•春怨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眼儿媚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鹧鸪天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

蝶恋花•送春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作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王安石的长子王雱（1044年—1076年），字元泽，自小聪颖，据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记载：“王元泽数岁时，客有以一獐一鹿同笼以问雱：‘何者是獐，何者是鹿？’雱实未识，良久，对曰：‘獐边者是鹿，鹿边者是獐。’客大奇之。”可见其才情了得。他的词作《眼儿媚》中“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之句，令人吟咏再三而意兴无穷。兹列举其作品二首如下：

眼儿媚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倦寻芳慢

露晞向晚，帘幕风轻，小院闲昼。翠迳莺来，惊下乱红铺绣。倚危墙，登高榭，海棠经雨胭脂透。算韶华，又因循过了，清明时候。

倦游燕、风光满目，好景良辰，谁共携手。恨被榆钱，买断两眉长斗。忆高阳，人散后。落花流水仍依旧。这情怀，对东风、尽成消瘦。

黄庭坚（1045年—1105年），字鲁直，号山谷道人，与秦观、晁补之、张耒合称“苏门四学士”。他在诗、词、散文、书法、绘画等方面均有很深造诣。黄庭坚在书法上与苏轼、米芾、蔡襄合称为“北宋四大家”。黄庭坚的诗宗法杜甫，极重格律与对仗，却又别树一帜，以奇正相生的谋篇法度、硬涩险拗的独特诗风被称为“山谷体”，与苏轼并称“苏黄”，江西诗派的开创者。他的词风既自然活泼，又典雅工丽，同秦观齐名。他的好友陈师道《后山诗话》云：“今代词手，唯秦七、黄九耳 。”有《山谷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清平乐•晴春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喝火令

见晚情如旧，交疏分已深。舞时歌处动人心。烟水数年魂梦，无处可追寻。 昨夜灯前见，重题汉上襟。便愁云雨又难寻。晓也星稀，晓也月西沈。晓也雁行低度，不会寄芳音。

虞美人•宜州见梅作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杯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南歌子

槐绿低窗暗，榴红照眼明。玉人邀我少留行。无奈一帆烟雨、画船轻。 柳叶随歌皱，梨花与泪倾。别时不似见时情。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

诉衷情〈在戎州登临胜景，未尝不歌渔父家风，以谢江山。门生请问：先生家风如何？为拟金华道人作此章。〉

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金鳞正在深处，千尺也须垂。

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

秦观（1049年—1100年），字少游，号淮海居士，“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少负诗名，受到苏轼与王安石的赏识。三十六岁中进士，曾任太学博士，继任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后因朝廷党争被一贬再贬，处境日渐恶化，捱到终于被召回朝，却猝死于归途之中，年仅五十一岁。苏轼骤闻自己最疼爱的弟子之死讯，曾一度寝食俱废，痛不欲生。秦观在诗、词、文赋和书法等多领域均有建树，尤以词的成就最为世人推崇。其词和婉醇正，俊逸精妙，譬如短短一首《鹊桥仙》即道尽了天上人间的悲欢离合，表达了作者期待圣洁而永恒的理想爱情的美好心愿，揭示了只要两情相悦两心相通即使不能长相厮守也能彼此体会幸福的爱情真谛。此词一经问世，即风行天下，成为言情作品中的千古绝唱！词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极擅描摹寂冷清幽的自然风光，营造萧瑟凄凉的朦胧意境，借以抒发胸中块垒，排遣负面情绪，譬如《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难怪清末民初诗词评论家冯煦称其为“古之伤心人也”。

秦观婉约凄美的感伤词作对后世影响巨大，赢得无数褒誉。南宋诗词评论家苏籀称颂其词“逸格超绝，妙中之妙。”清代诗人王士祯的一首凭吊诗《高邮雨泊》更是表达了对秦观的无比景仰痛惜之情，诗曰：“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有《淮海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如梦令

遥夜月明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如梦令

池上春归何处？满目落花飞絮。孤馆悄无人，梦断月堤归路。无绪，无绪。帘外五更风雨。

行香子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苔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减字木兰花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贺铸（1052年—1125年），字方回，号庆湖遗老，是北宋词坛上一个特殊的存在。若只读他的词作，文字雍容妙丽，风格婉转含蓄，抒情温柔细腻，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作者是一个体态文弱的白面书生，可他却偏偏是一个身高近两米脸色铁青眉目耸拔的巨无霸，因面目可憎而被时人呼为“贺鬼头”。他的出身高贵得不得了，乃是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娶的老婆也是宗室之女，又自称是唐代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后代。但是这些高贵的出身都没能给他带来实质上的好运，他一生屈处下僚，郁郁不得志。他的词作在当时名头极响，与周邦彦并称“贺周”。贺铸最被广为传诵的词是一首《青玉案》，他也因词中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而被称为“贺梅子”。有《东山词》传世。玆列举其作品七首如下：

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 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捣练子

砧面莹，杵声齐，捣就征衣泪墨题。寄到玉关应万里，戍人犹在玉关西。

翦征袍

抛练杵，傍窗纱。巧翦征袍斗出花。想见陇头长戍客，授衣时节也思家。

行路难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笑嫣然，舞翩然，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遗音能记秋风曲，事去千年犹恨促。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子夜歌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

王孙何许音尘绝，柔桑陌上吞声别。吞声别。陇头流水，替人呜咽。

踏莎行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1053年—1110年），字无咎，号归来子，与张耒并称“晁张”。由于朝廷旧党与新党之间党争激烈，他的仕途几经沉浮，相当坎坷，因而词作中有浓郁的归隐情结，只不过为生计所迫而难以如愿。他特别擅于化用前人诗句入词，譬如《临江仙•信州作》中“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即是化用王维的《终南别业》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又如《鹧鸪天》中“春风何事入罗帏”即是化用李白的《春思》中“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皆化用得自然而熨贴，为作品增色不少。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临江仙•信州作

谪宦江城无屋买，残僧野寺相依。松间药臼竹间衣。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 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月斜西院愈声悲。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

鹧鸪天

绣幕低低拂地垂，春风何事入罗帏。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君未归。 临晚景，忆当时。愁心一动乱如丝。夕阳芳草本无恨，才子佳人空自悲。

忆少年•别历下

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 罨画园林溪绀碧。算重来、尽成陈迹。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

张耒（1054年—1114年），字文潜，号柯山，是“苏门四学士”中年龄最小、辞世最晚的一个。他对苏轼非常尊敬，听说恩师被贬谪儋州，他牵肠挂肚，日夜担心恩师的生存状况。及至获悉恩师即将返回汴京，他兴奋不已，却骤然闻听恩师竟于返京途中暴病而亡，他悲痛欲绝，披麻戴孝，望着恩师去世的方向哀恸号啕，被朝廷得知后将他贬官放逐，受尽磨难。这段感天动地的师生之情令后世交口称誉。张耒词风柔媚深婉，愁思动人。有《柯山诗余》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秋蕊香

帘幕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朱阑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 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如旧。

少年游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风流子

木叶亭皋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谩簪黄菊，花也应羞。楚天晚，白苹烟尽处，红蓼水边头。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

玉容知安否？香笺共锦字，两处悠悠。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周邦彦（1056年—1121年），字美成，号清真居士，自少聪敏，被召入太学，因作《汴都赋》颂扬变法，得到宋神宗赏识，任其为太学正。此后历任多处地方官，宋哲宗时，周邦彦回到汴京，任国子监主簿、校书郎等职。由于其精通音律，宋徽宗时曾掌管大晟府，专门负责谱制词曲，供奉朝廷，成为名符其实的御用词人，因而创造出许多新词调。其作品以描写闺中情思、羁旅行伇居多，也长于咏物。尤擅慢词。他对自己的创作要求极高，在格律上力争严谨，在音律上力争和谐，在语言上力争细致，务求达到精工富丽、典雅圆润之境界，因而在婉约派词人中被奉为“正宗”，对后世影响甚大。有《清真词》传世。玆列举其作品六首如下：

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诉衷情•残杏

出林杏子落金盘，齿软怕尝酸。可惜半残青紫，犹印小唇丹。 南陌上，落花闲，雨斑斑。不言不语，一段伤春，都在眉间。

兰陵王•柳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烛影摇红

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想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满。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关河令

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虞美人

疏篱曲径田家小，云树开清晓。天寒山色有无中，野外一声钟起、送孤蓬。 添衣策马寻亭堠，愁抱惟宜酒。菰蒲睡鸭占陂塘。纵被行人惊散、又成双。

北宋时期有一个痴迷于蝴蝶的诗人谢逸（1068年—1112年），字无逸，号溪堂，他于短短的四十四年人生中写过三百首蝴蝶诗，堪称史上咏蝴蝶第一人，被誉为“谢蝴蝶”，其中流传最广的一首为《咏蝴蝶》：“桃红李白一番新，对舞花前亦可人。才遇东来又西去，片时游遍满园春。” 谢逸两次科举失败后居住乡间，不屑于攀附权贵，终身未仕。其词学晏殊、欧阳修，擅于写景，风格轻盈飘逸。有《溪堂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江神子

杏花村馆酒旗风。水溶溶，飏残红。野渡舟横，杨柳绿阴浓。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 夕阳楼外晚烟笼。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江神子

一江秋水碧湾湾。绕青山，玉连环。帘幕低垂，人在画图间。闲抱琵琶寻旧曲，弹未了，意阑珊。 飞鸿数点拂云端。倚阑看，楚天寒。拟倩东风，吹梦到长安。恰似梨花春带雨，愁满眼，泪阑干。

柳梢青

香肩轻拍，尊前忍听，一声将息。昨夜浓欢，今朝别酒，明日行客。 后回来则须来，便去也、如何去得。无限离情，无穷江水，无边山色。

清平乐

花边柳际，已渐知春意。归信不知何日是，旧恨欲拚无计。

故人零落西东，题诗待倩归鸿。惟有多情芳草，年年处处相逢。

青玉案

芦花飘雪迷洲渚。送秋水、连天去。一叶小舟横别浦。数声鸿雁，两行鸥鹭。天淡潇湘暮。

蓬窗醉梦惊箫鼓。回首青楼在何处？柳岸风轻吹残暑。菊开青蕊，叶飞红树。江上潇潇雨。

谢逸有一个从弟叫谢薖（1074年—1116年），字幼盘，号竹友居士，也是当时有名的才子，同样科举失败后居住于乡间，以布衣终老。兄弟二人被同时代词人吕本中比作谢灵运、谢朓，时称“二谢”。有《竹友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二首如下。

如梦令〈陈虚中席上作，赠李商老〉

人似已圆孤月，心似丁香百结。不见谪仙人，孤负梅花时节。愁绝，愁绝。江上落英如雪

鹊桥仙

月胧星淡，南飞乌鹊，暗数秋期天上。锦楼不到野人家，但门外、清流叠嶂。 一杯相属，佳人何在？不见绕梁清唱。人间平地亦崎岖，叹银汉、何曾风浪！

北宋亡国之君宋徽宗赵佶（1082年—1135年）同南唐后主李煜一样，多才多艺，诗词书画无所不能，更精于骑马、射箭、踢球，信奉道教。但由于其任用奸侫，穷奢极欲，搜刮天下奇珍异宝，无限制地增加苛捐杂税，导致民不聊生，先后爆发宋江、方腊等领导的农民起义，虽起义遭到镇压，但却严重地动摇了北宋的统治基础。接着北方的金国大举入侵，赵佶闻讯被吓得晕了过去，苏醒后赶忙将帝位禅让给儿子赵桓（即宋钦宗），自己当起了太上皇。结果还是免不了国破家亡的下场，父子皇帝一起做了俘虏，被押往异国受尽凌辱含恨而死，可悲可叹！赵佶是玩物丧志的典型人物，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面对属于自己的大好河山不好好治理，却沉溺于诗词书画声色犬马射箭踢球等娱乐之中，在官吏的选拔任命上也特别照顾自己的娱乐圈，让最擅书法的蔡京当文官之首宰相，让最会踢球的高俅当武官之首太尉，简直是荒唐透顶。不过他当皇帝虽然彻底失败了，但他在艺术领域所取得的成功却是有目共睹的。他终其一生都在追赶偶像李煜的路上。赵佶在诗词上的成就虽然略逊李煜一筹，但他在书画上实现了超越，唯于亡国被俘上命运一致，算是扯平。他在书法上首创的“瘦金体”独步天下；他流传下来的花鸟人物画如《瑞鹤图》《听琴图》等价值连城；他的亡国之诗催人泪下，譬如《在北题壁》：“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他的人生经历与李煜相近，词作风格也类似李煜。兹列举其具有代表性的三首作品，依次为歌舞升平之作、悼念亡妻之作、缅怀故国之作，前者柔丽绮靡，中者情真意切，后者痛彻心扉。

小重山

罗绮生香娇上春。金莲开陆海，艳都城。宝舆回望翠峰青。东风鼓，吹下半天星。 万井贺升平。行歌花满路，月随人。龙楼一点玉灯明。萧韶远，高宴在蓬瀛。

醉落魄•预赏景龙门追悼明节皇后

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行行指月行行说。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 今年华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

眼儿媚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吕本中（1084年—1145年），字居仁，世称东莱先生。偏爱小令，惯咏离愁别绪，词风新奇清丽，别具一格。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采桑子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采桑子

乱红夭绿风吹尽。小市疏楼，细雨轻鸥。总向离人恨里收。

年年春好年年病。妾自西游，水自东流。不似残花一样愁。

踏莎行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记得去年，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曾涌现岀无数才情超群的女子：卓文君、班婕妤、王昭君、蔡文姬、谢道韫、薛涛、上官婉儿、鱼玄机、花蕊夫人、魏玩、吴淑姬、聂胜琼、朱淑真、严蕊、袁正真、金德淑、秋瑾……但是若评“千古第一才女”，则非李清照莫属！李清照（1084年—1155年），号易安居士，她的诗词令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广为传诵，譬如《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诗中所蕴含的英雄之气，较之须眉亦毫不逊色；又如《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该词道尽离别相思之苦，真乃冠绝今古；再如《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将刚荡完秋千的羞涩美少女见到前来做客的陌生帅小伙时既惊慌失措又心泛涟漪的情形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怕见又想见，想见又羞见，最后她“却把青梅嗅”，还是忍不住靠嗅青梅这一动作为掩饰，狠狠地偷偷看了他几眼。

李清照出生于书香门第，仕宦之家，由于父亲藏书甚多，她自小就打下了深厚的文学基础。十八岁时嫁与二十一岁的赵明诚为妻，夫唱妇随，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靖康之难后他们夫妇二人先后流落南方，尤其是她在南下途中历经艰辛，随行家财金石书画遗失殆尽。赵明诚病亡后，李清照境况更加凄苦，不得已改嫁，谁知所遇非人，竟遭家暴，愤而告发后夫营私舞弊，被查实后与其离婚，却由于当时法律规定妻告夫要被判刑两年而身陷囹圄，幸赖亲友们倾力相救被关押数天后得以释放。李清照的身世可谓坎坷之极，晚景甚为悲凉。她的词作前期多写悠闲生活，后期多感伤时世，擅用白描手法，语言清新华丽，婉约动人。她豪爽好饮，很多词句皆与饮酒有关，譬如：“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等等，不胜枚举。有《漱玉集》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十四首如下：

点绛唇•闺思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争渡？ 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浣溪沙•闺情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武陵春•春晚

风住尘香花已尽， 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 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 载不动许多愁。

蝶恋花•上巳召亲族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鹧鸪天•桂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行香子•七夕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色，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添字丑奴儿•芭蕉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点滴凄清。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孤雁儿〈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宋室宗亲赵长卿（生卒年不详，约生活于北宋末至南宋初），号仙源居士，因厌恶王公贵族奢侈豪华的生活，毅然离开汴京，隐居江南，纵情于山水之间，与世隔绝，甘于清贫。词学柳永、张先，擅长情爱描写，艳而不俗。语言清新幽雅，自然天成。有词集《惜香乐府》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二首如下：

浣溪沙

一味风流一味香，十分浓艳十分妆。自然娇态自然芳。

楼上好风楼下水，雪前栏槛竹前窗。也宜单著也宜双。

探春令

而今风韵，旧时标致，总皆奇绝。再相逢还是，春前腊后，粉面凝香雪。 芳心自与群花别，尽孤高清洁。那情怀最是，与人好处，冷淡黄昏月。

汪莘（1155年—1227年），字叔耕，号柳塘，晚年又号方壶居士。他一生布衣，长期隐居，词多描写山村景致，抒发怀才不遇之感慨。有《方壶存稿》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浪淘沙

天末起凉风，云气匆匆。如今何处有英雄？独佩一壶溪上去，秋水澄空。 绝壁耸云中，倒挂青松。醉歌汉殿与秦宫。日现山西留不住，目送飞鸿。

行香子

策杖溪边，倚杖峰前。望琼林、玉树森然。谁家残雪，何处孤烟？向一溪桥、一茅店、一渔船。 别般天地，新样山川。唤家僮、访鹤寻猿。山深寺远，云冷钟残。喜竹间灯、梅间屋、石间泉。

浣溪沙

一曲清溪绕舍流，数间茅屋正宜秋，芙蓉灼灼出墙头。

元亮气高还作令，少陵形瘦不封侯，村醪闲饮两三瓯。

姜夔（1155年—1221年），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南宋著名词人、音乐家。他年少丧父，一度依附姐姐生活，自十九岁至二十八岁之间四次参加科举，均名落孙山，遂绝意仕途，辗转江湖，靠卖字和投靠亲友为生。姜夔精通音律，擅长自度曲，格律严谨，题材广泛，多感伤时世、忧国忧民、羁旅思乡、写景抒怀、交游唱和、男女情事之作。他虽师承黄庭坚、周邦彦，但词作空灵骚雅，清劲逋峭，引领一代新风。当时诗词界的显赫人物杨万里、范成大、辛弃疾、朱熹、萧德藻（千岩老人）等都十分钦叹姜夔之才，萧德藻甚至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为妻。他在自度曲《扬州慢》的序言中曾提及“千岩老人”。词作《暗香》《疏影》是姜夔应范成大之请而作，范成大酷爱二词，特赠一歌女与他作为酬谢。姜夔晚景凄凉，更遭火灾将家产藏书尽皆烧毁，病亡后幸亏吴潜等诗词好友集资为他操办丧事。有《白石道人歌曲》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六首如下：

扬州慢〈淳熙丙申至日， 予过维扬。 夜雪初霁， 荠麦弥望。 入其城， 则四顾萧条， 寒水自碧。暮色渐起， 戍角悲吟。 予怀怆然， 感慨今昔， 因自度此曲。 千岩老人以为有 “黍离” 之悲也。〉

淮左名都， 竹西佳处， 解鞍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 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 废池乔木， 犹厌言兵。 渐黄昏， 清角吹寒， 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 算而今、 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 青楼梦好， 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 波心荡、 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 年年知为谁生。

淡黄柳〈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惟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阙，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暗香〈辛亥之冬，余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史达祖（1163年—1220年？），字邦卿，号梅溪，在南宋词坛上占有独特地位。他出身清贫，屡次科举不中，后来得到宰相韩侂胄的青睐，负责机要文书。韩侂胄北伐失败后被政敌刺杀，史达祖也受牵连遭受黥刑（在脸上刺字并涂上颜料），肉体及精神上的双重羞辱对其打击沉重，此后一蹶不振，于贫病交加中凄凉辞世。史达祖擅作咏物词，其对所咏之物的描摹尽态极妍，岀神入化，声韵婉转，奇秀清逸，具有很高的欣赏价值。其最有名的咏物杰作有《双双燕•咏燕》《东风第一枝•咏春雪》和《绮罗香•咏春雨》，这三首咏物诗精妙之极，咏燕不见一“燕”字，咏雪不见一“雪”字，咏雨不见一“雨”字，却又处处令人联想到所咏之物，其遣词造句之功夫倍受后人推崇，竞相摹仿。玆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双双燕•咏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东风第一枝•咏春雪

巧沁兰心，偷黏草甲，东风欲障新暖。谩凝碧瓦难留，信知暮寒轻浅。行天入镜，做弄出、轻松纤软。料故园、不卷重帘，误了乍来双燕。 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欲断、杏开素面。旧游忆著山阴，厚盟遂妨上苑。寒炉重暖，便放慢春衫针线。恐凤靴，挑菜归来，万一灞桥相见。

绮罗香•咏春雨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阮郎归•月下感事

旧时明月旧时身，旧时梅萼新。旧时月底似梅人，梅春人不春。 香入梦，粉成尘，情多多断魂。芙蓉孔雀夜温温，愁痕即泪痕。

西江月•闺思

西月淡窥楼角，东风暗落檐牙。一灯初见影窗纱。又是重帘不下。 幽思屡随芳草，闲愁多似杨花。杨花芳草遍天涯。绣被春寒夜夜。

吴文英（1200年—1260年），字君特，号梦窗。一生科举未中，辗转多地为幕僚。他的词师承周邦彦和姜夔，特别重视格律，讲究修辞，力求含蓄，避俗求雅，意象密集，是典型的婉约派风格。有《梦窗词》传世，为后世所重。尤其到了晚清时期，吴文英更是凭借《梦窗词》被奉为词坛至尊，当代也有不少人热衷于研究《梦窗词》中的作品。兹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唐多令•惜别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宴清都•秋感

万里关河眼。愁凝处，渺渺残照红敛。天低远树，潮分断港，路回淮甸。吟鞭又指孤店。对玉露金风送晚。恨自古、才子佳人，此景此情多感。 吴王故苑。别来良朋鸦集，空叹蓬转。挥毫记烛，飞觞赶月，梦销香断。区区去程何限。倩片纸、丁宁过雁。寄相思，寒雨灯窗，芙蓉旧院。

浣溪沙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浣溪沙•题李中斋舟中梅屏

冰骨清寒瘦一枝，玉人初上木兰时，懒妆斜立澹春姿。

月落溪穷清影在，日长春去画帘垂，五湖水色掩西施。

如梦令

秋千争闹粉墙，闲看燕紫莺黄。啼到绿阴处，唤回浪子闲忙。春光，春光，正是拾翠寻芳。

张炎（1248年—1320年），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被称为南宋最后一位重要词人，是南宋初期名将张俊的六世孙。他的前期作品主要侧重于风花雪月，描写游山玩水、饮宴作乐的贵族生活。公元1276年，他的祖父张濡因抗元被俘惨遭杀害，家财尽被抄没。公元1279年，南宋军队在与元军的厓山（今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南约五十公里的崖门镇）海战中惨遭失败，左丞相陆秀夫背着七岁多的小皇帝赵昺投海自尽，南宋灭亡。国仇家恨促使张炎写下一些格调凄清、情思婉转的词作。兹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清平乐

采芳人杳，顿觉游情少。客里看春多草草，总被诗愁分了。

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 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清平乐

候蛩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沙平江似练，望尽芦花无雁。

暗教愁损兰成，可怜夜夜关情。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朝中措

清明时节雨声哗，潮拥渡头沙。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 燕帘莺户，云窗雾阁，酒醒啼鸦。折得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

踏莎行〈郊行，值游女以花掷水。余得之，戏作此解。〉

花引春来，手擎春住。芳心一点谁分付？微歌微笑蓦思量，瞥然抛与东流去。 带润偷拈，和香密护。归时自有留连处。不随烟水不随风，不教轻把刘郎误。

解连环•孤雁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两宋词坛上还有一些作品，由于年代久远，作者已难以考证，因而被归为无名氏作品。但是既然能流传至今，说明作品的水平相当之高，兹列举四首如下：

忆秦娥

花深深，一钩罗袜行花阴。行花阴。闲将柳带，细结同心。

日边消息空沉沉，画眉楼上愁登临。愁登临。海棠开后，望到如今。

浣溪沙•蔡州瓜陂铺有用篦刀刻青泥壁为词

碎剪香罗浥泪痕，鹧鸪声断不堪闻，马嘶人去近黄昏。

整整斜斜杨柳陌，疏疏密密杏花村，一番风月更销魂。

御街行

霜风渐紧寒侵被。听孤雁、声嘹唳。一声声送一声悲，云淡碧天如水。披衣起，告雁儿略住，听我些儿事。 塔儿南畔城儿里，第三个、桥儿外。濒河西岸小红楼，门外梧桐雕砌。请教且与，低声飞过。那里有、人人无寐。

九张机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 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 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 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 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两宋豪放派词人之薪火传承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渔家傲•秋思》

之所以将这首词列为本篇的开篇词，是因为该词作为两宋豪放词的开山之作，在词坛上具有无可取代的重要地位。

记得初中时学习古文名篇《岳阳楼记》，惊叹于其文辞之精美，意境之深远，尤其作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旷世情怀，令我景仰不已，于是在心底深深地刻下了范仲淹这个名字。后来偶然在高中语文老师的书柜里发现了一本《宋词三百首》，如获至宝（因为四十年前能够见到此书实属不易），借阅后将书中特别喜欢的百余首作品抄录在笔记本上，其中抄录的第一首就是《渔家傲•秋思》。当时读到该词的上阕顿觉几幅苍凉凄清的画面扑面而来，将我的思绪引领到千万里之外的边关。而下阕则抒发了作者虽思家心切但家国难以两全壮志未酬以身许国的既沉郁伤感又豪迈悲壮的英雄气概，读罢令我荡气回肠，不禁反复吟咏，直至背诵如流，至今仍记忆犹新。

范仲淹（989年—1052年），字希文，谥号文正，是北宋时期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文学家，他出身贫寒，历经坎坷，但发奋苦读，立志报国，考取进士后历任多处地方官，颇有政绩。北宋与西夏战争爆发后，他奉命担任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为巩固西北边防作出了重大贡献。《渔家傲•秋思》正是作于西北边关，凭借该词，范仲淹被后世词人尊为豪放派的开山鼻祖。

所谓豪放词，是与婉约词相对而言的。豪放词的特点主要是创作视野较为广阔，气势豪迈奔放，运用诗文的手法与句法写词，并将典故寓于词中以扩张词的内涵；婉约词的特点主要是侧重儿女风情，结构缜密，语言清丽，音律和谐，有一种委婉含蓄之美。仅比范仲淹大两岁的柳永（约987年—1053年）即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其词当时流传甚广，“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婉约派曾一度是当时的词坛主流，可谓独领风骚，张先（990年—1078年）、晏殊（991年—1055年）等人的词作亦风行一时。然自从范仲淹《渔家傲•秋思》的横空出世，让时人眼前一亮，见识到了豪放派词作的超迈绝伦、别具一格。他的另一首描写羁旅乡愁的词《苏幕遮•怀旧》同样也写于西北边关，因其气象恢弘浑厚、意境阔大深远、笔力沉郁雄健、抒情低回宛转而为后世广为传诵。词曰：“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继范仲淹之后，又一位词坛巨匠王安石义无反顾地擎起了豪放派的大旗。王安石（1021年—1086年），字介甫，号半山，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改革家。他多年的宦海沉浮和锐意改革却功败垂成的经历令人钦佩与叹惋。王安石不仅在政治上实行全面改革，在文学上还大力提倡古文运动，被后世尊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由于在文坛和政坛上的独特地位，他的诗词亦曾引领当时潮流并被历代文人高度评价，尤其是《桂枝香•金陵怀古》一词，更是被推崇为堪与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相媲美的豪放派词的先驱之作。该词上阕写景，下阕抒情，境界雄浑博大，风格沉郁悲壮，作者把明丽景色和过往历史巧妙地揉合在一起，真正地做到了情与景的完美交融。词曰：“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王安石的以下两首词在豪放派的早期作品中也非常著名。

南乡子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晋代衣冠成古丘。 绕水恣行游，上尽层城更上楼。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浪淘沙令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笑谈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时光来到公元1037年，千载难遇的一代传奇苏轼降生。苏轼(1037年—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之所以被称为千载难遇的一代传奇，是因为他无论在书法、散文、绘画、诗、词等方面取得的成就都可谓登峰造极：其书法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合称为“北宋四大家”；其散文著述宏富，挥洒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且与其父苏洵、其弟苏辙一同被后世选入“唐宋八大家”；其绘画提倡“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这一观点，为“文人画”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尤其擅于画墨竹、枯木、怪石等；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其词继范仲淹、王安石后高举豪放派大旗，成为当时的领军人物，后人将他与南宋的辛弃疾并称“苏辛”。如此全才加入豪放派词人的阵营，对豪放派的传承与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苏轼尝试“以诗为词”，即以写诗的方法来填词，将诗的题材、内容、手法、风格等引人词的领域，大大拓展了词的题材，为词注人了诸多新鲜血液，使词的艺术风格焕然一新，极大地增强了词的表现能力。有《东坡乐府》（一作：〈东坡词〉）传世。苏轼最为豪迈奔放的一首词即为《念奴娇•赤壁怀古》，他将写景、咏史、抒情三者融为一体，借古抒怀，既钦叹于周瑜的雄姿英发、功成名就，又怅然于自己的老之将至、功名未立。该词大气磅礴，境界宏阔，读罢令人热血澎湃，心潮难平，被后人誉为“古今绝唱”。词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兹列举苏轼的另外五首具有浓郁豪放风格的词作如下：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水调歌头•快哉亭作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满庭芳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行香子•述怀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定风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以后，又有数位词人继之而起，将豪放派的词风不断地发扬光大。其中以叶梦得、朱敦儒、胡世将、向子諲、陈与义、张元干、岳飞、张孝祥等人的词作传播最广。

叶梦得（1077年—1148年），字少蕴，号石林居士，亲身经历过靖康之难，是北宋末期向南宋初期过渡时期的一位重要词人。晚年的他虽归隐山林，但家国之恨难以忘怀，写下不少感伤之作。有《石林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水调歌头•次韵叔父寺丞林德祖和休官咏怀

今古几流转，身世两奔忙。那知一丘一壑，何处不堪藏。须信超然物外，容易扁舟相踵，分占水云乡。雅志真无负，来日故应长。

问骐骥，空矫首，为谁昂。冥鸿天际，尘事分付一轻芒。认取骚人生此，但有轻篷短楫，多制芰荷裳。一笑陶彭泽，千载贺知章。

点绛唇•绍兴乙卯登绝顶小亭

缥缈危亭，笑谈独在千峰上。与谁同赏，万里横烟浪。 老去情怀，犹作天涯想。空惆怅。少年豪放，莫学衰翁样。

水调歌头

秋色渐将晚，霜信报黄花。小窗低户深映，微路绕欹斜。为问山翁何事，坐看流年轻度，拚却鬓双华。徙倚望沧海，天净水明霞。

念平昔，空飘荡，遍天涯。归来三径重扫，松竹本吾家。却恨悲风时起，冉冉云间新雁，边马怨胡笳。谁似东山老，谈笑净胡沙。

朱敦儒（1081年－1159年），字希真，号岩壑，是南渡词人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他一生都在用世与避世之间犹豫徘徊，但忧国忧民之心始终如一。他的词多感怀、忧愤、言志之作，将词的抒情功用发挥到极致，语言清新自然，明白通畅。朱敦儒早期的词风委婉明丽，但中后期的词风转为豪放悲凉，对陆游、辛弃疾等人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有“词俊”之称。有词集《樵歌》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鹧鸪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漫带疏狂。曾批给雨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樱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水调歌头•淮阴作

当年五陵下，结客占春游。红缨翠带谈笑，跋马水西头。落日经过桃叶，不管插花归去，小袖挽人留。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

楚云惊，陇水散，两漂流。如今憔悴，天涯何处可销忧？长揖飞鸿旧月，不知今夕烟水，都照几人愁。有泪看芳草，无路认西州。

采桑子•彭浪矶

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云，万里烟尘。回首中原泪满巾。 碧山相映汀洲冷。枫叶芦根，日落波平。愁损辞乡去国人。

胡世将（1085年—1242年），字承公，谥号忠献。是一位抗金名将，曾率军守卫西北边疆，屡败金兵，病死军营，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曾受教于“苏门四学士”之一晁补之，算得上是苏轼的再传弟子，其词风深受苏轼的影响。兹列举其作品一首如下：

酹江月〈秋夕兴元使院作，用东坡赤壁韵。〉　

神州沉陆，问谁是，一范一韩人物。北望长安应不见，抛却关西半壁。塞马晨嘶，胡笳夕引，赢得头如雪。三秦往事，只数汉家三杰。 试看百二山河，奈君门万里，六师不发。阃外何人回首处，铁骑千群都灭。拜将台欹，怀贤阁杳，空指冲冠发。阑干拍遍，独对中天明月。

向子諲（1085年—1152年），字伯恭，号芗林居士，是北宋末至南宋初期大臣，力主抗金，后因得罪权臣秦桧而退隐闲居，宋高宗曾御笔亲书“芗林”二字以表彰其忠义。其词作多怀念中原故土，境界宽阔，感慨深沉。 另有一些澹泊名利、纵情山水之作。有《酒边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二首如下：

阮郎归•绍兴乙卯大雪行鄱阳道中

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同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频闻遣使问平安，几时鸾辂还？

西江月〈政和间，余卜筑宛丘，手植众芗，自号芗林居士。建炎初，解六路漕事，中原俶扰，故庐不得返，卜居清江之五柳坊。绍兴癸丑，罢帅南海，即弃官不仕。乙卯起，以九江郡复转漕江东，入为户部侍郎。辞荣避谤，出守姑苏。到郡少日，请又力焉。诏可，且赐舟曰泛宅，送之以归。己未暮春，复还旧隐。时仲舅李公休亦辞舂陵郡守致仕，喜赋是词。〉

五柳坊中烟绿，百花洲上云红。萧萧白发两衰翁，不与时人同梦。 抛掷麟符虎节，徜徉江月林风。世间万事转头空，个里如如不动。

陈与义（1090年—1139年），字去非，号简斋，以诗见赏于宋徽宋，被时人称为“诗俊”。他的诗师承杜甫，与黄庭坚、陈师道并称为江西诗派“三宗”。南渡后他一度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为宋高宗所器重。他的词风清朗明快，笔力遒劲。有《无住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二首如下：

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定风波•重阳

九日登临有故常，随晴随雨一传觞。多病题诗无好句。孤负，黄花今日十分黄。 记得眉山文翰老，曾道：四时佳节是重阳。江海满前怀古意，谁会？阑干三抚独凄凉。

张元干（1091年—1161年），字仲宗，号芦川居士、真隐山人，在北宋末期就是态度坚决的主战派，曾协助时任京城四壁守御使的李纲坚守汴京，多次击退金兵的进攻。南宋初期由于支持李纲抗金，被权臣秦桧所恨。后因好友胡铨（字邦衡）被贬新州作《贺新郎》一首以赠，彻底激怒秦桧，被逮捕入狱，革除功名。出狱后浪迹江湖，到处以诗词会友。其词多抚今怀古、忧国忧民之作，风格既豪迈悲壮，又飘逸洒脱。张元干与张孝祥并称为南宋初期的“词坛双璧”。有《芦川归来集》《芦川词》传世。玆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瑞鹧鸪•彭德器出示胡邦衡新句次韵

白衣苍狗变浮云，千古功名一聚尘。好是悲歌将进酒，不妨同赋惜余春。 风光全似中原日，臭味要须我辈人。雨后飞花知底数，醉来赢取自由身。

菩萨蛮 〈三月晦，送春有集，坐中偶书〉

春来春去催人老，老夫争肯输年少？醉后少年狂，白髭殊未妨。 插花还起舞，管领风光处。把酒共留春，莫教花笑人。

岳飞（1103年—1142年），字鹏举，是一位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民族英雄，他的事迹通过教科书、小说、荧屏、评书等形式被广泛传播，令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既景仰又惋惜。岳飞不但是一员虎将，他在书法、诗、词上皆颇有造诣：他的书法作品《前后出师表》被称为中国书法史上最伟大的一件武将作品，字体凌厉刚猛，英气逼人；他在戎马倥偬之余也常吟诗，譬如《池州翠微亭》：“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运用明白如话、通俗自然的语言，抒发自己难得片刻闲暇策马游览的喜悦，饱含着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无限热爱之情；他的词最为人熟知的是《满江红•写怀》：“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此作慷慨激昂，豪迈雄放，令人读来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的另一首《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于悲壮中透着凄凉，在沉郁中毅然奋起，虽身处困境却对未来充满无限美好的期望。词曰：“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张孝祥（1132年—1170年），字安国，号于湖居士。他自幼才思敏捷，被称为神童，二十二岁即参加殿试，被宋高宗钦点状元，同榜进士有秦桧之孙秦埙、最终成为“南宋四大家”成员的范成大和杨万里、日后岀将入相的虞允文等，可见其才华非凡。张孝祥秉性正直，曾上书欲为岳飞平反昭雪而触怒秦桧，秦桧将他的父亲诬陷入狱。幸亏秦桧不久病亡，张孝祥一家才免遭大难。他历任多处地方长官，极得民心，政绩斐然。他是坚定的主战派，主张重整河山，收复中原，但由于朝廷一味苟且偷安，以致壮志难酬，于三十六岁正当壮年时黯然辞官归乡。两年后他为送别同榜进士虞允文而在芜湖舟中设宴痛饮，不幸中暑身亡，年仅三十八岁。张孝祥在南宋初期的词坛上享誉甚隆，与张元干并称为“词坛双璧”。他特别仰慕苏轼，每作诗词，必大声朗诵给门人听，而后问他们：“比东坡如何？”他的词风豪放爽朗、慷慨激愤，浓烈的家国情怀令人读罢不得不产生强烈的共鸣！尤其是他的《六洲歌头•长淮望断》，被时人争相传诵，更被后人奉为豪放派词之经典作品。有《于湖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六州歌头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至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水调歌头•过岳阳楼作

湖海倦游客，江汉有归舟。西风千里，送我今夜岳阳楼。日落君山云气，春到沅湘草木，远思渺难收。徙倚栏杆久，缺月挂帘钩。 雄三楚，吞七泽，隘九州。人间好处，何处更似此楼头？欲吊沉累无所，但有渔儿樵子，哀此写离忧。回首叫虞舜，杜若满芳洲。

眼儿媚

晓来江上荻花秋，做弄个离愁。半竿残日，两行珠泪，一叶扁舟。 须知此去应难遇，直待醉方休。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豪放派词历经一百多年的传承与发展，又经过与苏轼齐名的词坛领袖辛弃疾的改革与创新，终于达到其巅峰期。辛弃疾（1140年—1207年），字幼安，号稼轩，是南宋著名的军事将领、官员、文学家，他在青少年时代即立下了为国雪耻、恢复中原的豪情壮志，二十二岁时就曾带领五十名勇士直闯万军丛中生擒叛徒并策反叛军归宋，威震海内。怎奈由于主和派的处处压制，他始终壮志难酬，只好将一腔热血与满腹惆怅尽付之于纸笔，仅传世的词作就多达629首，无论其数量还是质量都高居两宋之冠，被后人誉为“词中之龙”。有《稼轩长短句》传世。清朝乾隆年间编撰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辛弃疾的词作“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

辛弃疾在苏轼“以诗为词”的基础上，更提倡“以文为词”，即将散文化的语言甚至是口语、对话运用于词中，使词的语言更加灵活多变，更加直白接地气。同时他还特别擅长在词中大量地使用典故，尽可能地扩大词作有限篇幅的内涵，并且将每个典故使用得自然而贴切。辛弃疾最慷慨纵横、豪迈雄放的词作当属《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该词以“醉”字开篇，继之一“梦”，忆昔青年时代投笔从戎之壮举，宝剑、号角、连绵的营帐、盛大的阵容、犒赏的牛肉、苍凉的军乐、威严的将领、名马、良弓……都随一“梦”惊醒而荡然无存，剩下的唯有镜中两鬓的白发，提醒自己空有报国之志，难得立功之机。“可怜”二字，悲国悲己，慨叹人生！词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辛弃疾的豪放词佳作太多，兹精选其作品十九首列举如下：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 尚能饭否？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浪淘沙•山寺夜作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 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

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满江红〈江行，简杨济翁、周显先。〉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 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摸鱼儿〈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满江红•送李正之提刑入蜀

蜀道登天，一杯送、绣衣行客。还自叹、中年多病，不堪离别。东北看惊诸葛表，西南更草相如檄。把功名、收拾付君侯，如椽笔。 儿女泪，君休滴。荆楚路，吾能说。要新诗准备，庐山山色。赤壁矶头千古浪，铜鞮陌上三更月。正梅花、万里雪深时，须相忆。

鹧鸪天•送人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沁园春〈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蒙蒙？

贺新郎〈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之意云。〉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须来。”

卜算子•漫兴　

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李蔡为人在下中，却是封侯者。

芸草去陈根，笕竹添新瓦。万一朝家举力田，舍我其谁也？

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西江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永遇乐〈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 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比着儿曹，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但赢得、靴纹绉面，记余戏语。

水龙吟

　　

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白发西风，折腰五斗，不应堪此。问北窗高卧，东篱自醉，应别有，归来意。 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自辛弃疾之盛誉响彻词坛，同时代之意气相投者纷纷向其靠拢，结成同盟，互为声援，使豪放派的名头越来越旺，大有超越婉约派之势，形成了影响后世数百年的所谓“辛派”。从辛弃疾去世后直至南宋灭亡，仍有许多人扛着“辛派”的大旗继续战斗在词坛，抒国破家亡之痛、状黎民百姓之惨，以笔作剑，挥泪成血，将豪放派的词风发挥得淋漓尽致，最终完全盖过了婉约派的气势，成为词坛的主流。“辛派”的代表人物主要有韩元吉、陆游、陈亮、杨炎正、“辛派三刘”（刘过、刘克庄、刘辰翁）、黄机、吴潜、李曾伯、方岳、陈人杰、李好古、文及翁、邓剡、文天祥、汪元量、蒋捷等。

韩元吉（1118年—1187年），字无咎，号南涧，是南宋文坛相当有名望的人物。南宋末年著名词人黄升在其编撰的《中兴以来绝妙词选》中评论韩元吉“文献、政事、文学为一代冠冕”。他与陆游、范成大、朱熹、张孝祥、辛弃疾、陈亮等交情俱深，常有诗词唱和。仕至兵部尚书，主张收复中原，一雪前耻，可恨朝廷畏金如虎，徒唤奈何。其词多抒发故土难复、壮志难酬之憾，词风雄浑豪放，为辛派翘楚。陆游在《祭韩无咎尚书文》中盛赞他的作品“落笔天成，不事雕镌。如先秦书，气充力全。”韩元吉最擅赋《水调歌头》词牌，首首妙绝。有《南涧诗余》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九首如下：

霜天晓角•题采石蛾眉亭

倚天绝壁，直下江千尺。天际两蛾横黛。愁与恨，几时极？

暮潮风正急，酒阑闻塞笛。试问谪仙何处？青山外，远烟碧。

好事近•汴京赐宴闻教坊乐有感

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

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

水调歌头•席上次韵王德和

世事不须问，我老但宜仙。南溪一曲，独对苍翠与孱颜。月白风清长夏，醉里相逢林下，欲辩已忘言。无客问生死，有竹报平安。

少年期，功名事，觅燕然。如今憔悴，萧萧华发抱尘编。万里蓬莱归路，一醉瑶台风露，因酒得天全。笑指云阶梦，今夕是何年。

水调歌头〈七月六日与范至能会饮垂虹。是时至能赴括苍，余以九江命造朝，至能索赋。〉

江路晓来雨，残暑夜全消。人言天上今夕，飞鹊渐成桥。杳杳云车何处，脉脉红蕖香度，瓜果趁良宵。推枕断虹卷，抚槛白鱼跳。

五湖客，临风露，倚兰苕。云涛四起，极目人世有烟霄。我送君舟西渡，君望我帆南浦，明日恨迢迢。且醉吴淞月，重听浙江潮。

水调歌头•寄陆务观

明月照多景，一话九经年。故人何在，依约蜀道倚青天。豪气如今谁在，剩对岷峨山水，落纸起云烟。应有阳台女，来寿隐中仙。

相如赋，王褒颂，子云玄。兰台麟阁，早晚飞诏下甘泉。梦绕神州归路，却趁鸡鸣起舞，余事勒燕然。白首待君老，同泛五湖船。

水调歌头•次韵子云惠山见寄

潋潋桂华满，摇落楚江秋。去年今夜，相望千里一扁舟。满目都门风露，离别凄凉几度，霜雪渐盈头。山水最佳处，常恨不同游。

少年约，谈笑事，取封侯。田园归晚，休问适不用吾谋。身外功名何处，屈指如今老去，无梦到金瓯。剩买五湖月，吹笛下沧洲。

水调歌头•水洞

今日俄重九，莫负菊花开。试寻高处，携手蹑屐上崔嵬。放目苍岩千仞，云护晓霜成阵。知我与君来。古寺倚修竹，飞槛绝纤埃。

笑谈间，风满座，酒盈杯。仙人跨海，休问随处是蓬莱。落日平原西望，鼓角秋深悲壮，戏马但荒台。细把茱萸看，一醉且徘徊。

水调歌头•雨花台

泽国又秋晚，天际有飞鸿。中原何在，极目千里暮云重。今古长干桥下，遗恨都随流水，西去几时东。斜日动歌管，萸菊舞西风。

江南岸，淮南渡，草连空。石城潮落、寂寞烟树锁离宫。且斗尊前酒美，莫问楼头佳丽，往事有无中。却笑东山老，拥鼻与谁同？

水调歌头•和庞佑甫见寄

落日淡芳草，烟际一鸥浮。西湖好处，君去千里为谁留？坐想敬亭山下，竹映一溪寒水，飞盖共追游。况有尊前客，相对两诗流。

笑谈间，风满座，气横秋。平生壮志、长啸起舞看吴钩。红白山花开谢，半醉半醒时节，春去子规愁。梦绕水西寺，回首谢公楼。

陆游（1125年—1210年），字务观，号放翁，是南宋最著名的爱国主义诗人，流传下来的诗作有九千三百余首，在数量上仅次于低质高产的乾隆皇帝。因其诗风超逸雄放，被人称为“小太白”，与尤袤、杨万里、范成大合称“南宋四大家”。陆游在秦桧当权时被压制，直至秦桧死后他才入仕。他忠君爱国，志在收复被金占领的大好河山，毅然远赴川陕戍边数年，曾呕心沥血献上《平戎策》，惜未被采纳。他至死不忘北伐，其绝笔诗《示儿》被收录进教科书，激励一代又一代青少年树立以身许国的高尚情怀。诗曰：“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宋人普遍看重散文和律诗，而视词为“小道”、“末技”、“诗余”，受此影响，陆游填词不多，但有限的词作中无论是爱情题材，咏物题材，休闲题材，还是感伤时世题材，都不乏名篇佳句，尤其是体现他爱国主义情怀的豪放词作，最令人怦然心动，百读不厌。陆游晚年隐居家乡绍兴，时任绍兴知府辛弃疾前往拜望，二人一见如故，互相钦佩对方的盖世之才，喜结忘年之交，成就一段文坛佳话。兹列举其作品九首如下：

诉衷情

当年万里觅封侯， 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 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 鬓先秋， 泪空流。 此生谁料， 心在天山， 身老沧洲。

谢池春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烽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笑儒冠、自来多误。 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破阵子

仕至千钟良易，年过七十常稀。眼底荣华元是梦，身后声名不自知。营营端为谁？

幸有旗亭沽酒，何妨茧纸题诗。幽谷云萝朝采药，静院轩窗夕对棋。不归真个痴。

青玉案•与朱景参会北岭

西风挟雨声翻浪。恰洗尽、黄茅瘴。老惯人间齐得丧。千岩高卧，五湖归棹，替却凌烟像。 故人小驻平戎帐，白羽腰间气何壮。我老渔樵君将相。小槽红酒，晚香丹荔，记取蛮江上。

水调歌头•多景楼

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心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

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吹笳暮归野帐，雪压青毡。淋漓醉墨，看龙蛇飞落蛮笺。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

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花时万人乐处，欹帽垂鞭。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君记取、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

沁园春•三荣横溪阁小宴

粉破梅梢，绿动萱丛，春意已深。渐珠帘低卷，筇枝微步；冰开跃鲤，林暖鸣禽。荔子扶疏，竹枝哀怨，浊酒一尊和泪斟。凭栏久，叹山川冉冉，岁月骎骎。 当时岂料如今。漫一事无成霜鬓侵。看故人强半，沙堤黄合；鱼悬带玉，貂映蝉金。许国虽坚，朝天无路，万里凄凉谁寄音。东风里，有灞桥烟柳，知我归心。

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蝶恋花

桐叶晨飘蛩夜语。旅思秋光，黯黯长安路。忽记横戈盘马处。散关清渭应如故。

江海轻舟今已具。一卷兵书，叹息无人付。早信此生终不遇。当年悔草长杨赋。

陈亮（1143年—1194年），字同甫（一作：同父），号龙川，与辛弃疾为至友，辛弃疾最广为传诵的一首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即是他俩深情厚谊的见证。陈亮一生可以用“悲壮”二字来形容，他才气超迈，喜谈兵事，是铁打的主战派，与议和派势不两立。二十多岁时他即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向朝廷上《中兴五论》，非但未被采纳，反遭议和派诬陷入狱，并且前后入狱三次，曾被鞭笞到体无完肤，身心受尽摧残。公元1192年他第三次岀狱，次年参加殿试，被宋光宗钦点状元，荣耀之至，应该说否极泰来了吧？他深感皇恩浩荡，在《及第谢恩和御赐诗韵》中写道：“复仇自是平生志，勿谓儒臣鬓发苍。”可谓豪气冲云霄，丹心贯日月。岂料被授官职后未及上任即一病而亡，他的一腔抱负根本没有机会施展，奈才高命薄何！后世评价陈亮“推倒一世豪杰，开拓万古心胸。”陈亮也相当自信，自称为“人中之龙，文中之虎。”只可惜生不逢时，正所谓时也运也命也，缺一不可成事。词如其人，他的词悲壮激越，气势磅礴，令人由衷感叹。有《龙川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十首如下：

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水调歌头•癸卯九月十五日寿朱元晦

人物从来少，篱菊为谁黄。去年今日，倚楼还是听行藏。未觉霜风无赖，好在月华如水，心事楚天长。讲论参洙泗，杯酒到虞唐。

人未醉，歌宛转，兴悠扬。太平胸次，笑他磊磈欲成狂。且向武夷深处，坐对云烟开敛，逸思入微茫。我欲为君寿，何许得新腔。

水调歌头•和赵用锡

事业随人品，今古几麾旌。向来谋国，万事尽出汝书生。安识鲲鹏变化，九万里风在下，如许上南溟。斥鷃旁边笑，河汉一头倾。

叹世间，多少恨，几时平。霸图消歇，大家创见又成惊。邂逅汉家龙种，正尔乌纱白纻，驰骛觉身轻。樽酒从渠说，双眼为谁明？

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念奴娇•登多景楼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小重山

碧幕霞绡一缕红。槐枝啼宿鸟，冷烟浓。小楼愁倚画阑东。黄昏月，一笛碧云风。

往事已成空。梦魂飞不到，楚王宫。翠绡和泪暗偷封。江南阔，无处觅征鸿。

一丛花•溪堂玩月作

冰轮斜辗镜天长，江练隐寒光。危阑醉倚人如画，隔烟村、何处鸣榔？乌鹊倦栖，鱼龙惊起，星斗挂垂杨。

芦花千顷水微茫，秋色满江乡。楼台恍似游仙梦，又疑是、洛浦潇湘。风露浩然，山河影转，今古照凄凉。

南乡子

风雨满苹洲，绣阁银屏一夜秋。当日袜尘何处去，溪楼。怎对烟波不泪流。 天际目归舟，浪卷涛翻一叶浮。也似我侬魂不定，悠悠。宋玉方悲庾信愁。

青玉案

武陵溪上桃花路。见征骑、匆匆去。嘶入斜阳芳草渡。读书窗下，弹琴石上，留得销魂处。

落花冉冉春将暮，空写池塘梦中句。黄犬书来何日许。辋川轻舸，杜陵尊酒，半夜灯前雨。

点绛唇

烟雨楼台，晓来独上无滋味。落花流水，掩映渔樵市。 酒圣诗狂，只遣愁无计。频凝睇。问人天际，曾见归舟未。

杨炎正（1145年—？），字济翁，杨万里之族弟。与辛弃疾相友善，颇多唱酬。其词意气纵横，情怀激荡。有《西樵语业》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水调歌头•登多景楼

寒眼乱空阔，客意不胜秋。强呼斗酒，发兴特上最高楼。舒卷江山图画，应答龙鱼悲啸，不暇顾诗愁。风露巧欺客，分冷入衣裘。

忽醒然，成感慨，望神州。可怜报国无路，空白一分头。都把平生意气，只做如今憔悴，岁晚若为谋。此意仗江月，分付与沙鸥。

水调歌头

把酒对斜日，无语问西风。胭脂何事，都做颜色染芙蓉。放眼暮江千顷，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天在阑干角，人倚醉醒中。

千万里，江南北，浙西东。吾生如寄，尚想三径菊花丛。谁是中州豪杰？借我五湖舟楫，去作钓鱼翁。故国且回首，此意莫匆匆。

满江红•寿稼轩

寿酒如渑，拚一醉、劝君休惜。君不记、济河津畔，当年今夕。万丈文章光焰里，一星飞堕从南极。便御风、乘兴入京华，班卿棘。 君不是，长庚白。又不是，严陵客。只应是，明主梦中良弼。好把袖间经济手，如今去补天西北。等瑶池、侍宴夜归时，骑箕翼。

刘过（1154年—1206年），字改之，号龙洲道人，与刘克庄、刘辰翁合称“辛派三刘”。屡次科举不中，落拓江湖，终身未仕。以其岀众的才华为陆游、辛弃疾、陈亮等文坛大家所看重，互有唱酬。平生敬仰岳飞等抗金英雄，词作常抒发对朝廷善恶不分、乐于偏安的不满及报国无门的感慨。词风豪爽明快，擅长以对话入词，精心编排情节，语言风趣活泼，深得辛弃疾词法之妙。有《龙州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六州歌头〈吊武穆鄂王忠烈庙〉

中兴诸将，谁是万人英？身草莽，人虽死，气填膺，尚如生。年少起河北，弓两石，剑三尺，定襄汉，开虢洛，洗洞庭。北望帝京，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过旧时营垒，荆鄂有遗民。忆故将军，泪如倾。 说当年事，知恨苦。不奉诏，伪耶真？臣有罪，陛下圣。可鉴临，一片心。万古分茅土，终不到，旧奸臣。人世夜，白日照，忽开明。衮佩冕圭百拜，九泉下、荣感君恩。看年年三月，满地野花春，卤簿迎神。

沁园春〈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传杯。 白言天竺飞来，图画里、峥嵘楼阁开。爱纵横二涧，东西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不若孤山先访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西江月

堂上谋臣尊俎，边头将士干戈。天时地利与人和。燕可伐欤曰可。 今日楼台鼎鼐，明年带砺山河。大家齐唱大风歌。不日四方来贺。

沁园春•张路分秋阅

万马不嘶，一声寒角，令行柳营。见秋原如掌，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人在油幢，戎韬总制，羽扉从容裘带轻。君知否，是山西将种，曾系诗盟。 龙蛇纸上飞腾。看落笔四筵风雨惊。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归来晚，听随军鼓吹，已带边声。

黄机（生卒年不详），字几仲，号竹斋，以诗词闻名遐迩。黄机特别钦慕辛弃疾，曾将自己的词作寄与他以求指教。他的词风沉郁悲凉，有《竹斋诗余》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霜天晓角•金山吞海亭

长江千里，中有英雄泪。却笑英雄自苦，兴亡事、类如此。

浪高风又起，歌悲声未止。但愿诸公强健，吞海上、醉而已。

霜天晓角•仪真江上夜泊

　

寒江夜宿，长啸江之曲。水底鱼龙惊动，风卷地，浪翻屋。

诗情吟未足，酒兴断还续。草草兴亡，休问功名，泪欲盈掬。

沁园春•送赵运使之江西

有美一人，昔在何居，今方见之。俨琼缨翠弁，气清芬只；珠幢绛节，光陆离兮。吾道非耶，世情复尔，天骥昂藏不受羁。还知否，定曲高寡和，才大难施。 行吟湘水之湄，看云卷云舒无定姿。想粲然长笑，物皆有用；时哉易失，我亦奚为。袖手旁观，何如小试，欲脱囊中失利锥。君休叹，正梅花将发，尘满征衣。

虞美人

十年不作湖湘客，亭堠催行色。浅山荒草记当时。筱竹篱边羸马、向人嘶。 书生万字平戎策，苦泪风前滴。莫辞衫袖障征尘。自古英雄之楚、又之秦。

刘克庄（1187年—1269年），字潜夫，号后村，“辛派三刘”之一，江湖派诗人领袖。他岀身仕宦之家，博闻强记，颇负文名。宋理宗特赐其同进士出身，由于其性格狂放不羁，刚正不阿，直言上谏，不避权贵，屡经宦海沉浮。他曾被宋理宗任命为侍读，为其耐心讲解历代兴亡之道，劝其亲贤远佞，勤政爱民。官至工部尚书。他的词多悲愤忧国之作，抚时感事，反映社会现实，声韵激壮，气势恢弘。兹列举其作品九首如下：

沁园春•送孙季蕃吊方漕西归

岁暮天寒，一剑飘然，幅巾布裘。尽缘云鸟道，跻攀绝顶；拍天鲸浸，笑傲中流。畴昔奇君，紫髯铁面，生子当如孙仲谋。争知道，向中年犹未，建节封侯。 南来万里何求？因感慨桥公成远游。叹名姬骏马，都成昨梦；只鸡斗酒，谁吊新丘？天地无情，功名有命，千古英雄只么休。平生客，独羊昙一个，泪洒西州！

沁园春〈梦孚若。方信孺，字孚若。〉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馀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一剪梅〈余赴广东，实之夜饯于风亭。〉 　　

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摸鱼儿

怪新年、倚楼看镜，清狂浑不如旧。暮云千里伤心处，那更乱蝉疏柳。凝望久。怆故国，百年陵阙谁回首？功名大谬。叹采药名山，读书精舍，此计几时就？ 封侯事，久矣输人妙手。沧洲聊作渔叟。高冠长剑浑闲物，世上切身惟酒。千载后，君试看，拔山扛鼎俱乌有。英雄骨朽。问顾曲周郎，而今还解，来听小词否？

满江红〈夜雨凉甚，忽动从戎之兴。〉

金甲雕戈，记当日、辕门初立。磨盾鼻、一挥千纸，龙蛇犹湿。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有谁怜、猿臂故将军，无功级。 平戎策，从军什。零落尽，慵收拾。把茶经香传，时时温习。生怕客谈榆塞事，且教儿诵花间集。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

贺新郎•九日

湛湛长空黑。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看浩荡、千崖秋色。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鸿北去，日西匿。

木兰花•戏林推

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忆秦娥

游人绝，绿阴满野芳菲歇。芳菲歇。养蚕天气，采茶时节。

枝头杜宇啼成血，陌头杨柳吹成雪。吹成雪。淡烟微雨，江南三月。

清平乐

纤云扫迹，万顷玻璃色。醉跨玉龙游八极，历历天青海碧。

水晶宫殿飘香，群仙方按霓裳。消得几多风露，变教人世清凉。

吴潜（1195年—1262年 ），字毅夫，号履斋，南宋中晚期名臣。他少年得志，二十二岁即中状元，曾两度拜相，先后被封为崇国公、庆国公、许国公。后被权臣贾似道诬陷，一贬再贬。公元1260年他被贬谪到偏远的循州（今广东省惠州市境内），两年后贾似道犹恐他东山再起，竟丧心病狂地指使党羽将他毒死。公元1275年，贾似道因领兵与元军作战临阵脱逃导致惨败也被发配循州，在途中被痛恨他祸国殃民的监押官锤杀。当时有人写了一首词《长相思》：“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乐复忧。西湖依旧流。 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间一转头。人生放下休。”贾似道曾在西湖边筑有豪华别墅“半闲堂”，极尽奢靡。而转瞬间堂主已作古，西湖依旧流。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吴潜工于词，偏爱《满江红》词牌，作品多抒发济时忧国的感慨。有《履斋诗余》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满江红•金陵乌衣园

柳带榆钱，又还过、清明寒食。天一笑、满园罗绮，满城箫笛。花树得晴红欲染，远山过雨青如滴。问江南、池馆有谁来？江南客。 乌衣巷，今犹昔。乌衣事，今难觅。但年年燕子，晚烟斜日。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且芳尊、随分趁芳时，休虚掷。

满江红•送李御带珙

红玉阶前，问何事、翩然引去。湖海上、一汀鸥鹭，半帆烟雨。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过垂虹亭下系扁舟，鲈堪煮。 拚一醉，留君住。歌一曲，送君路。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世事悠悠浑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许。试举头、一笑问青天，天无语。

满江红•豫章滕王阁

万里西风，吹我上、滕王高阁。正槛外、楚山云涨，楚江涛作。何处征帆木末去，有时野鸟沙边落。近帘钩、暮雨掩空来，今犹昨。 秋渐紧，添离索。天正远，伤飘泊。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著。向黄昏、断送客魂消，城头角。

满江红•齐山绣春台

十二年前，曾上到、绣春台顶。双脚健、不烦筇杖，透岩穿岭。老去渐消狂气习，重来依旧佳风景。想牧之、千载尚神游，空山冷。 山之下，江流永。江之外，淮山暝。望中原何处，虎狼犹梗。勾蠡规模非浅近，石苻事业真俄顷。问古今、宇宙竟如何，无人省。

水调歌头•焦山

铁瓮古形势，相对立金焦。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天际孤云来去，水际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远岫忽明晦，好景画难描。

混隋陈，分宋魏，战孙曹。回头千载陈迹，痴绝倚亭皋。惟有汀边鸥鹭，不管人间兴废，一抹度青霄。安得身飞去，举手谢尘嚣。

李曾伯（1198年—1268年），字长孺，号可斋。赐同进士岀身，辗转多地任地方官，颇有政绩，官至观文殿学士。在担任静江（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知府、广西经略安抚使时，他曾领兵击退蒙古大军的进攻。后来李曾伯因触怒权臣贾似道遭革职，虽时隔四年重被起用，不久又遭革职，数年后郁郁而终。李曾伯填词好用长调，多感慨身世、怀念中原之作。他平生最推崇辛弃疾，词作中有“愿学稼轩翁”之句。有《可斋杂稿》传世。兹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沁园春•丙午登多景楼和吴履斋韵

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对晴烟抹翠，怒涛翻雪；离离塞草，拍拍风舟。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敝貂裘。 淮头，虏尚虔刘。谁为把中原一战收？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鸥鹭眠沙，渔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沁园春

雪山有缘，白首重来，信不偶然。怅怆凄未洗，平戎何策；英灵不绝，赖蜀多贤。耆旧二三，甲兵百万，力障狂澜回巨川。秋声静，共巍楼把酒，自足筹边。 何人为我盏天，焉用此客星留井躔。正柴桑栗里，稻肥蟹健；松江笠泽，莼美鲈鲜。百计求闲，一归未得，便得归闲能几年。持公赋，待後堂新唱，夸语彭宣。

沁园春

形胜风流，乐事良辰，一时四并。正榆更新火，觞浮曲水；那堪上巳，又是清明。赤壁功名，东坡文字，俯仰人间无古今。诗书帅，对烽烟静昼，俎豆添春。 水边天气催人，便须认杨花雪样生。慨英风满席，思旌绵上；清谈束阁，肯记兰亭。安得长绳，高悬碧落，系住画檐红日阴。柔桑外，听鸣鸠唤雨，全胜流莺。

水调歌头

洞庭千古月，湘水一天秋。凉宵将傍三五，玩事若为酬。人立梧桐影下，身在桂花香里，疑是玉为州。宇宙大圆镜，沆瀣际空浮。

傍谯城，瞻岳麓，有巍楼。不妨举酒，相与一笑作遨头。人已星星华发，月只团团素魄，几对老蟾羞。回首海天阔，心与水东流。

方岳（1199年—1262年），字巨山，号秋崖。幼小聪颖，七岁即能赋诗，三十三岁中进士，官至吏部仕郎。因性情耿直，不阿附权贵，遭贾似道等人排挤打击被罢官，隐居不仕。特别钦仰苏轼与辛弃疾，擅于用长调抒发爱国忧时之情怀，词风慷慨悲壮，英气逼人。有《秋崖先生小稿》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五首如下：

水调歌头•平山堂用东坡韵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红。芦叶蓬舟千重，菰菜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

蘋洲外，山欲暝，敛眉峰。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水调歌头•九日醉中

左手紫螯蟹，右手绿螺杯。古今多少遗恨，俯仰已尘埃。不共青山一笑，不与黄花一醉，怀抱向谁开。举酒属吾子，此兴正崔嵬。

夜何其，秋老矣，盍归来。试问先生归否，茅屋欲生苔。穷则箪瓢陋巷，达则鼎彝清庙，吾意两悠哉。寄语雪溪外，鸥鹭莫惊猜。

水调歌头•别庐山题龙湖阁

宇宙一杯酒，暝色倚重湖。青山杳杳何处，烟水泻愁予。别岸风涛喷薄，半夜鱼龙悲啸，能撼我诗无。李白醉不醒，唤起问何如。

是耶非，天莽苍，雪模糊。苍颜白发如此，空复笑今吾。寄语鹭朋鸥侣，好在风餐水宿，底处不烟芜。吾亦从此逝，从我者谁欤？

沁园春•赋子规

尽为春愁，尽劝春归，直恁恨深。况雨急黄昏，寒欺客路；月明夜半，人梦家林。店舍无烟，楚乡寒食，一片花飞那可禁。小凝伫，黯红蔫翠老，江树阴阴。 汀洲杜若谁寻，想朝鹤怨兮猿夜吟。甚连天芳草，凄迷离恨；拂帘香絮，撩乱深心。汝亦知乎，吾今倦矣，瓮有余春可共斟。归来也，问渊明而后，谁是知音？

满江红•乙巳生日

说与梅花，且莫道、今年无雪。君不见、秋崖鬓底，茎茎骚屑。笔砚只催人老大，湖山不了诗愁绝。问笭箵、何事下矶来，抛云月。 重省起，西山芴。终负却，东山屐。把草堂借与，鹭眠鸥歇。乌帽久闲苍藓石，青衫今作枯荷叶。笑人间、万事竟何如，从吾拙。

陈人杰（1218年—1243年），字刚父，号龟峰，是两宋词坛最具特色的词人。他传世的《龟峰词》收录词作三十一首，全部用的是同一个词牌：《沁园春》，可见他对此词牌情有独钟，也说明他在此词牌的琢磨上所下的功夫之深。正因他专攻一个词牌，句式与节奏掌握得炉火纯青，该词牌所要求的特有的“扇面对”以及紧接其后的“四字对”皆创作得出神入化，所以这三十一首词首首皆写得相当精妙，读来兴味无穷。可惜天妒英才，他年仅二十五岁就辞世了。若天假其年，他不知还会继续写岀多少首绝妙的《沁园春》供后人欣赏。他的词作绝大多数皆化用典故，借古喻今，感伤时世，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慨叹，或高昂激越，或沉郁悲壮，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英豪之气。陈人杰的词还有一个有趣的特点，即特别喜欢使用一个在诗词中使用频率并不高的字：“算”！其三十一首词中有九首使用了“算”字，并且“算”字在这些词中都使用得特别出彩，显得特别有份量。譬如：“兴亡常事休悲，【算】人世荣华都几时。”、“【算】南朝将相，到今几姓；西湖名胜，只说孤山。” 、 “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等等。用此一个“算”字，表示作者的观点不是随意得来的，而是根据历史的发展规律及作者的亲身经历经过深思熟虑精心推算岀来的。兹列举其作品十四首如下〈特将九个“算”字用【 】标注〉：

沁园春•问杜鹃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 兴亡常事休悲，【算】人世荣华都几时。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恙，跃马何之？不解自宽，徒然相劝，我辈行藏君岂知？闽山路，待封侯事了，归去非迟。

沁园春〈予弱冠之年，随牒江东漕闱。尝与友人暇日命酒层楼。不惟钟阜、石城之胜班班在目，而平淮如席，亦横陈樽俎间。既而北历淮山，自齐安溯江泛湖，薄游巴陵。又得登岳阳楼，以尽荆州之伟观。孙、刘虎视，遗迹依然；山川草木，差强人意。洎回京师，日诣丰乐楼以观西湖。因诵友人“东南妩媚，雌了男儿”之句，叹息者久之。酒酣，大书东壁，以写胸中之勃郁。时嘉熙庚子秋季下浣也。〉

记上层楼，与岳阳楼，酾酒赋诗。望长山远水，荆州形胜；夕阳枯木，六代兴衰。扶起仲谋，唤回玄德，笑杀景升豚犬儿。归来也，对西湖叹息，是梦耶非? 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争都不知。恨孤山霜重，梅凋老叶；平堤雨急，柳泣残丝。玉垒腾烟，珠淮飞浪，万里腥风吹鼓鼙。原夫辈，【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锥！

沁园春•诗不穷人

诗不穷人，人道得诗，胜如得官。有山川草木，纵横纸上；虫鱼鸟兽，飞动毫端。水到渠成，风来帆速，廿四中书考不难。惟诗也，是乾坤清气，造物须悭。 金张许史浑闲，未必有功名久后看。【算】南朝将相，到今几姓；西湖名胜，只说孤山。象笏堆床，蝉冠满座，无此新诗传世间。杜陵老，向年时也自，井冻衣寒。

沁园春•丁酉岁感事

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西风斜日，东帝江山。刘表坐谈，深源轻进，机会失之弹指间。伤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 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叹封侯心在，鳣鲸失水；平戎策就，虎豹当关。渠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

沁园春•次韵林南金赋愁

抚剑悲歌，纵有杜康，可能解忧？为修名不立，此身易老；古心自许，与世多尤。平子诗中，庾生赋里，满目江山无限愁。关情处，是闻鸡半夜，击楫中流。 淡烟衰草连秋，听鸣鴂声声相应酬。叹霸才重耳，泥涂在楚；雄心玄德，岁月依刘。梦落莼边，神游菊外，已分他年专一丘。长安道，且身如王粲，时复登楼。

沁园春•送马正君归东嘉

尽典春衣，换酒津亭，送君此行。叹清朝有道，何曾逐客；有司议法，忍及书生。归去来兮，噫其甚矣，见说江涛也不平。君之友，岂都无义士，剖胆相明。 挑诗行李如冰，正趁得越山桃李春。把从前豪举，著些老气；不应造物，到底无情。雁荡烟霞，凤城风雨，两地相思魂梦清。重来否，【算】海波未窄，犹可骑鲸。

沁园春•送高君绍游霅川

斗酒津亭，方送月芗，夫君又行。正夕阳枯木，低回征路；寒烟衰草，迤逦离情。京洛风尘，吴兴山水，等是东西南北人。思君处，只梅花解后，心目开明。 江湖夜雨青灯，曾说尽百年闲废兴。叹屠龙事业，依然汗漫；歌鱼岁月，政尔峥嵘。但使豫州，堪容玄德，何必区区依景升。需时耳，【算】不应长是，竖子成名。

沁园春•送郑通父之吴门谒宋使君

塞外江山，如此萧条，可堪别离。纵虹桥烟浪，要君怀古；凤城风雨，奈我相思。玉茧挥诗，金鲸泻酒，件件清狂分付谁？长安市，有几多心事，岁老相期。 春风渐到梅枝，【算】我辈荣枯应似之。莫提携剑铗，悲歌一曲；摩挲髀肉，清泪双垂。话到辛酸，居然慷慨，跃马岁年心自知。君行矣，有广平东阁，堪著男儿。

沁园春•送宗人景召游姑苏

世路如秋，万里萧条，君何所之。想鲈乡烟水，尚堪垂钓；虎丘泉石，尽可题诗。橙弄霜黄，芦飘雪白，何处西风无酒旗。经行地，有会心之事，好吐胸奇。 一邱封了要离，问世上男儿今有谁？但一尊相属，居然感慨；扁舟独往，可是嵚崎。齐邸歌鱼，扬州跨鹤，风味浅深君自知。匆匆去，【算】梅边春动，又是归期。

沁园春•万法皆空

万法皆空，空即是空，佛安在哉。有云名妙净，可遮热恼；海名圆觉，堪洗尘埃。翠竹真如，黄花般若，心上种来心上开。教参熟，是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偷闲来此徘徊，把人世黄粱都唤回。【算】五陵豪客，百年荣贵；何如衲子，一钵生涯。俯仰溪山，婆娑松桧，两腋清风茶一杯。拿舟去，更扫尘东壁，聊记曾来。

沁园春•庚子岁自寿

未省吾生，石室云林，金门玉堂。但吕公来说，风神清怪；甘公来说，寿禄高强。果若人言，自应年少，曳紫鸣珂游帝乡。何为者，更风尘牢落，岐路回皇。 替人缝嫁衣裳，奈未遇良媒空自伤。岂平生犹欠，阴功活蚁；从前未卜，吉地眠羊。岁晏何如，时来便做，但恐鬓毛容易霜。今休问，且揆予初度，满引金觞。

沁园春•辛丑岁自寿

五彩云中，群玉峰头，是吾故乡。为瑶池侍宴，偶违酒令；玉皇降敕，谪作诗狂。桧柏风姿，山林气象，未到中年先老苍。西湖路，尽留连光景，傲睨冰霜。 东窗翦烛焚香，剩满引梅花进寿觞。梦群仙相庆，烹炮麟凤；十洲同往，骖翳鸾凰。约向人间，尽偿吟债，依旧乘风来帝旁。如今未，且百年管领，橘绿橙黄。

沁园春•天问

我梦登天，尽把不平，问之化工。似桂花开日，秋高露冷；梅花开日，岁老霜浓。如此清标，依然香性，长在凄凉索寞中。何为者，只纷纷桃李，占断春风。 一时列鼎分封，岂猿臂将军无寸功？想世间成败，不关工拙；男儿济否，只系遭逢。天曰果然，事皆偶尔，凿井得铜奴得翁。君归去，但力行好事，休问穷通。

沁园春•吴门怀古

草满姑苏，问讯夫差，今安在哉？望虎丘苍莽，愁随月上；蠡湖浩渺，兴逐潮来。自古男儿，可人心事，惆怅要离招不回。离之后，似舞阳几个，成甚人才。 西风斜照徘徊，比旧日江南尤可哀。叹茫茫马腹，黄尘如许；纷纷牛背，青眼难开。应物香销，乐天句杳，无限风情成死灰。都休问，向客边解后，只好拈杯。

李好古（生卒年不详），字仲敏，南宋中后期词人。他青少年时期即立下大志，渴望驰骋沙场，杀敌报国，却难以入仕施展文韬武略，只得拿起手中的笔，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感慨，寄托对守边将士的关切与期望，揭露朝廷百官贪图享乐，不思收复故土的现实。其词境界开阔，雄浑豪放。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江城子

平沙浅草接天长。路茫茫，几兴亡。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千古英雄成底事？徒感慨，谩悲凉。

少年有意伏中行。馘名王，扫沙场。击楫中流，曾记泪沾裳。欲上治安双阙远，空怅望，过维扬。

谒金门

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燕子归来愁不语，旧巢无觅处。

谁在玉关劳苦？谁在玉楼歌舞？若使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

清平乐•瓜洲渡口

瓜州渡口，恰恰城如斗。乱絮飞钱迎马首，也学玉关榆柳。

面前直控金山，极知形胜东南。更愿诸公著意，休教忘了中原。

文及翁（生卒年不详），字时学，号本心，公元1253年被宋理宗钦点为榜眼（一甲第二名进士），曾担任朝廷显官。闻元兵将至，他弃官遁隐，南宋灭亡后，誓不仕元。他痛恨当权者置失去的大好河山于不顾，腐化堕落，一味贪欢，慨叹于自己空有澄清宇内之志而无施展才华之机，激愤而作《贺新郎•西湖》，给那些苟且偷安者以毫不留情的当头棒喝！词曰：“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阳花世界，烟渺黍离之地。更不复、新亭堕泪。簇乐红妆摇画艇，问中流、击楫谁人是。千古恨，几时洗？ 余生自负澄清志。更有谁、磻溪未遇，傅岩未起。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若说词的上阕尾句“千古恨，几时洗？”尚带有些许期望的话，下阕尾句“天下事，可知矣！”则透露出一种完全绝望的心境，相信作者写至此处，一定洒下了伤心之泪。国之将亡，其词也哀！

邓剡（1232年—1303年），字光荐，号中斋，与刘辰翁、文天祥为同窗好友，意气相投。他三十岁中进士，却隐居不仕，后举家随文天祥起兵抗元，家中十二人死于战乱。朝廷嘉其忠义，授其礼部侍郎之职。公元1279年厓山（今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南约五十公里的崖门镇）海战，南宋全军覆没，左丞相陆秀夫背负幼帝赵昺投海而死。邓剡宁死不降，几度投海，都被元兵救起，与在五坡岭（今广东省海丰县北）被俘的文天祥一同被押往元朝首都大都（今北京），因途中染上重病，留下治疗。数年后文天祥被害，邓剡悲恸不已，挥泪写下《文信国公墓志铭》，痛悼平生最重要的知己。他在《文文山画像赞》中写道：“目煌煌兮疏星晓寒，气英英兮晴雷殷山。头碎柱而璧完，血化碧而心丹。呜呼！谁谓斯人不在世间？”大力宣扬文天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贞不渝的民族气节。在他的心目中，文天祥虽死犹生，流芳千古。他的一首词《念奴娇•驿中言别》是与文天祥最后诀别时所作，他悲愤填膺，在词的上阕竟然使用了两个“恨”字，可见情绪之激切。他以蔺相如和诸葛亮两位前贤与好友互勉，抒发自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英雄主义气概。词曰：“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不放扁舟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有《中斋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浪淘沙

疏雨洗天晴，枕簟凉生。井梧一叶做秋声。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 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便携酒访新亭。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

唐多令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叶声寒、飞透窗纱。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说兴亡、燕入谁家？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满江红

王母仙桃，亲曾醉、九重春色。谁信道、鹿衔花去，浪翻鳌阙。眉锁娇娥山宛转，髻梳堕马云欹侧。恨风沙、吹透汉宫衣，余香歇。 霓裳散，庭花灭。昭阳燕，应难说。想春深铜雀，梦残啼血。空有琵琶传出塞，更无环佩鸣归月。又争知、有客夜悲歌，壶敲缺。

刘辰翁（1232年或1233年—1297年） ，字会孟，号须溪，“辛派三刘”之一。他不但与文天祥、邓剡为同窗好友，还与邓剡为同科进士。因性格耿介直率，藐视贾似道等权臣，以致仕途蹇促。南宋灭亡后，他绝意仕途，隐居乡间，著书立说。他的词作数量仅次于辛弃疾与苏轼，位居两宋第三位，其中有不少抒发亡国之痛的作品。譬如他的《柳梢青•春感》通过对元军铁蹄践踏下的南宋故都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元宵佳节之夜凄清悲凉景象的想象，追忆以往的“高台月明”，表达了对异族入侵者的无比仇恨，寄托了对故国的深切缅怀。词曰：“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刘辰翁去世后，其遗作由其子编辑为《须溪先生全集》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忆秦娥〈中斋上元客散感旧，赋<忆秦娥>见属，一读凄然。随韵寄情，不觉悲甚。〉

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

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莺啼序•感怀

匆匆何须惊觉，唤草庐人起。算成败利钝，非臣逆睹，至死后已。又何似、采桑八百，看蚕夜织小窗里。漫二升自苦，教人吊卧龙里。

别有佳人，追桃恨李，拥凝香绣被。争知道、壮士悲歌，萧萧正度寒水。问荆卿、田横古墓，更谁载酒为君酹。过霜桥落月，老人不见遗履。

置之勿道，逝者如斯，甚矣衰久矣。君其为吾归计，为耕计。但问某所泉甘，何乡鱼美。此生不愿多才艺。功名马上兜鍪出。莫书生、误尽了人间事。昔年种柳江潭，攀枝折条，噫嘻树犹如此。

登高一笑，把菊东篱，且复聊尔耳。试回首，龙山路断，走马台荒；渭水秋风，沙河夜市。休休莫莫，毋多酌我。我狂最喜高歌去。但高歌、不是番腔底。此时对影成三，呼娥起舞，为何人喜？

青玉案•用辛稼轩元夕韵

雪销未尽残梅树。又风送、黄昏雨。长记小红楼畔路。杵歌串串，鼓声叠叠，预赏元宵舞。

天涯客鬓愁成缕，海上传柑梦中去。今夜上元何处度？乱山茅屋，寒炉败壁，渔火青荧处。

文天祥（1236年－1283年），字宋瑞，号文山，南宋末期政治家、文学家，著名的民族英雄，与张世杰、陆秀夫合称为“宋末三杰”。他二十岁即被宋理宗钦点状元，本应前程远大，却因得罪权臣贾似道，几度宦海沉浮。公元1275年，元军大举南下，向南宋发起猛烈进攻。在国家遭受异族入侵的紧急关头，文天祥毅然倾尽家财招募义勇，起兵勤王，次年被升为右丞相。他奉命与元议和，因与元军主帅据理力争而遭拘留，在被押送北上途中乘夜侥幸逃脱，返回时得知宋恭帝已向元朝投降，于是上表参与拥立益王赵罡为帝。他率军转战多地，艰辛备尝，屡挫不馁。赵罡死后，卫王赵昺被继立为帝，加封文天祥为信国公。公元1278年，元军在叛将的引导下在五坡岭突袭文天祥所部，文天祥猝不及防，力竭被俘，被押往大都关押了数年之久。其间他拒绝过无数次的劝降，并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等诗词名句表明自己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坚定决心。公元1283年1月9日，文天祥被押赴刑场，面南而跪，慷慨就义，年仅四十七岁。文天祥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与坚贞不渝的民族气节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无限宝贵的精神财富，激励着无数华夏儿女抵御外敌，保家卫国，不畏牺牲，血洒疆场！文天祥词如其诗，凛然正气充盈于字里行间，令人读之动容。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沁园春•题潮阳张许二公庙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睢阳，爱君许远，留得声名万古香。后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钢。 人生翕炊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留芳？古庙幽沉，仪容俨雅，枯木寒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念奴娇•和友《驿中言别》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著处，那更寒蛩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满江红•代王夫人作

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最苦是、姚黄一朵，移根仙阙。王母欢阑琼宴罢，仙人泪满金盘侧。听行宫、半夜雨淋铃，声声歇。 彩云散，香尘灭。铜驼恨，那堪说。想男儿慷慨，嚼穿龈血。回首昭阳离落日，伤心铜雀迎秋月。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

汪元量（1241年—1317年后），字大有，号水云，南宋末期至元朝初期诗词名家，宫廷乐师。公元1276年，投降元朝的宋恭帝及太皇太后、太后、公主等皇族被押至大都，随行的还有大臣、内侍、宫女、工匠、乐师、太学生等三千余人，汪元量也在其中。三年后，汪元量特别景仰的偶像文天祥也被押至大都囚禁，他曾经专门到监狱去拜望文天祥，并将文天祥写的《正气歌》带岀监狱，使其传扬天下。公元1288年，他岀家为道士，返回江南秘密从事抗元活动，谋事不成，隐居而终。其诗多慷慨悲歌，如《湖州歌九十八首•其六》：“北望燕云不尽头，大江东去水悠悠。夕阳一片寒鸦外，目断东西四百州。”将亡国之恨、去国之戚体现得哀婉凄恻，令人读之浩叹！他的诗集《湖山类稿》被他的好友李珏誉为“宋亡之诗史”。其词亦多感伤亡国之作，孤寂悲愤，直抒胸臆。兹列举其作品四首如下：

忆王孙

五陵无树起秋风，千里黄云与断蓬。人物萧条市井空。思无穷，惟有青山似洛中。

一剪梅•怀旧

十年愁眼泪巴巴。今日思家，明日思家。一团燕月照窗纱。楼上胡笳，塞上胡笳。

玉人劝我酌流霞。急捻琵琶，缓捻琵琶。一从别后各天涯。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望江南•幽州九日

官舍悄，坐到月西斜。永夜角声悲自语，客心愁破正思家。南北各天涯。 肠断裂，搔首一长嗟。绮席象床寒玉枕，美人何处醉黄花。和泪捻琵琶。

忆秦娥

雪霏霏，蓟门冷落人行稀。人行稀。秦娥渐老，着破宫衣。

强将纤指按金徽，未成曲调心先悲。心先悲。更无言语，玉箸双垂。

蒋捷（约1245年—约1305年），字胜欲，号竹山。公元1274年中进士，五年后南宋灭亡，其后隐居山林，拒绝仕元。他的高风亮节深为时人所敬重，尊称他为“竹山先生”。他的词多抒发怀念故国之情，悲凉凄婉，造语精炼。他最扣人心弦的一首词莫过于《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 点滴到天明。”仅以短短五十六字，概括漫长人生轨迹：少年追欢，风流放纵；壮年飘泊，四方羁旅；老年孤伶，不堪回首。此作堪与南唐后主李煜的同词牌作品《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相媲美。有《竹山词》传世。兹列举其作品三首如下：

梅花引•荆溪阻雪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燕归梁•风莲

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翠云队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 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

声声慢•秋声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中国历代农民大起义口号、民谣及领导者诗词

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恩格斯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古往今来，每当统治阶级穷奢极欲、残酷暴虐，导致民不聊生、民怨沸腾之际，总会有一些仁人志士登高一呼，引领底层百姓揭竿而起，与黑暗腐朽的统治阶级作殊死搏斗。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些仁人志士不独以自身利益为岀发点，而是以天下为己任，所以他们领导的起义大多喊出明确而响亮的口号，借以激励义军的士气，打击反动势力的嚣张气焰。有些起义爆发前后，还会岀现或诡异神秘或简洁明了的民谣，琅琅上口，极易引起民众的关注与传播。不少起义领导者还在艰辛困苦、危机四伏的战斗生涯中写下了流传千古的不朽诗篇。这些诗篇或豪迈奔放，激情四射，充盈着改天换地的壮志豪情；或沉郁顿挫，愁肠百转，充盈着忧时忧民的无私情怀；或慷慨悲壮，临刑绝笔，充盈着舍身取义的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令人读罢心潮澎湃，血脉偾张，不禁击节赞叹。唯大胸怀者，方有大气魄，方有大作品！

下面笔者就以时间为经线，以事件为纬线，将中国历代农民大起义的口号、民谣及领导者诗词一一列举如下。



△秦末农民大起义

领导者：陈胜、吴广、项梁、项籍、刘邦等。

首义时间：公元前209年。

所属朝代：秦朝末年。

首义地点：蕲县大泽乡（今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大泽乡镇涉故台村）。

首义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邦（前256～前195年）

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鸿鹄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项籍（前232～前202年）

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附：虞姬《和垓下歌》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绿林起义

主要领导者：王匡、王凤等。

起义时间：公元17年～25年。

所属朝代：新朝末年。

首义地点：绿林山(今湖北省京山市绿林镇境内)。

起义口号：刘氏复起，李氏复辅。



△赤眉起义

主要领导者：樊崇。

起义时间：公元18～27年。

所属朝代：新朝末年。

首义地点：莒（今山东省日照市莒县）。

起义口号：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

△黄巾起义

主要领导者：张角、张宝、张梁。

起义时间：公元184年。

所属朝代：东汉末年。

起义地点：冀州巨鹿郡（今河北省邢台市巨鹿县）等七州二十八郡。

起义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隋末农民大起义

主要领导者：王薄、高士达、窦建德、刘黑闼、翟让、李密、杜伏威、辅公祏等。

起义时间：公元611～624年。

所属朝代：隋朝末年。

首义地点：长白山（今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与滨州市邹平市交界处）。

首义口号：要抗兵，要抗选，家家都把铁来敛。敛起铁来做成枪，昏君赃官杀个光！

王簿（？～622年）

无向辽东浪死歌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民谣

扶着爷，搀着娘，

携着儿女去瓦岗，

瓦岗寨上吃义粮。

李密(582～619年)

淮阳感怀

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

此夕穷涂士，郁陶伤寸心。

野平葭苇合，村荒藜藿深。

眺听良多感，徙倚独沾襟。

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

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

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

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

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唐末农民大起义

主要领导者：裘甫、庞勋、王仙芝、黄巢等。

起义时间：公元859～884年。

所属朝代：唐朝末年。

首义地点：明州象山县（今浙江省宁波市象山县）。

起义口号：天补均平。

民谣

金色虾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黄巢(820～884年？)

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自题像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王小波、李顺起义

主要领导者：王小波、李顺。

起义时间：公元993～995年。

所属朝代：北宋初年。

首义地点：青城(今四川省成都市都江堰市)。

起义口号：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宋江起义

主要领导者：宋江。

起义时间：公元1119～1122年。

所属朝代：北宋末年。

起义地点：梁山泊（今山东省济宁市梁山县境内）。

起义口号：替天行道。

民谣

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

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

宋江（1073～1124年）

西江月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浔阳楼反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方腊起义

主要领导者：方腊。

起义时间：公元1120～1121年。

所属朝代：北宋末年。

起义地点：睦州青溪县（今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

起义口号：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钟相、杨幺起义

主要领导者：钟相、杨幺。

起义时间：公元1130～1135年。

所属朝代：南宋初年。

首义地点：武陵县（今湖南省常德市武陵区）。

起义口号：等贵贱，均贫富。

杨幺（1108～1135年）

君山茶

君茶如旗又似枪，洞庭黎民共清香。

只因人间存贫富，要借旗枪倒宋皇。

△元末农民大起义

主要领导者：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张士诚、陈友谅、郭子兴、朱元璋等。

起义时间：公元1351～1368年。

所属朝代：元朝末年。

首义地点：颍州（今安徽省阜阳市颍州区）。

起义口号：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石人谣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一作：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松江谣

满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

城里无一人，红军府上坐。

朱元璋（1328年10月21日～1398年6月24日）

咏菊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不惹庵示僧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老僧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

无题

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腿，恐踏山河社稷穿。

无题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二声撅二撅。

三声四声天下白，褪尽残星与晓月。

咏竹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庐山诗

庐山竹影几千秋，云锁高峰水自流。

万里长江飘玉带，一轮明月滚金球。

路遥西北三千界，势压东南百万州。

美景一时观不尽，天缘有份再来游。

△刘六、刘七起义

主要领导者：刘六、刘七、齐彦名、杨虎、刘惠、赵鐩等。

起义时间：公元1510～1512年。

所属朝代：明朝中期。

首义地点：霸州文安县（今河北省廊坊市文安县）。

起义口号：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



△明末农民大起义

主要领导者：王二、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

起义时间：公元1627～1647年。

所属朝代：明朝末年。

首义地点：同州白水县（今陕西省渭南市白水县）。

起义口号：均田免赋。

拜闯王〈民谣〉

朝求升，暮求合，

近来贫汉难存活。

早早开门拜闯王，

管叫大小都喜悦。

闯王歌〈民谣〉

吃他娘，着他娘，

吃着不够有闯王。

不当差，不纳粮，

大家快活过一场。

迎闯王歌〈民谣〉

杀牛羊，备酒浆，

开了大门迎闯王，

闯王来时不纳粮！

李自成（1606～1645年）

螃蟹诗

一身甲胄任横行，满腹玄黄未易评。

惯向秋畦私窃谷，偏于夜月暗偷营。

双鳌恰是钢叉举，八股浑如宝剑擎。

只怕钓鳌人设饵，捉将沸釜送残生。

商洛杂忆

收拾残破费经营，暂住商洛苦练兵。

月夜贪看击剑晚，星晨风送马蹄轻。

张献忠（1606～1647年）

题黄鹤楼

滚滚江流去不还，隔断龟蛇不相攀。

龟山就譬比李闯，咱老子站在蛇山。

△川楚白莲教大起义

主要领导者：张正谟、聂杰人、王聪儿、姚之富、张汉潮、高均德、张天伦、徐天德、罗其清、王三槐、冷天禄、龙绍周、冉文俦、冉天元等。

起义时间：公元1796年～1804年。

所属朝代：清朝中期。

首义地点：宜都县（今湖北省宜昌市宜都市）。

起义口号：官逼民反、兴汉灭满。

△太平天国运动

主要领导者：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等。

起义时间：公元1851～1864年。

所属朝代：清朝末年。

首义地点：金田（今广西壮族自治区贵港市桂平市金田镇金田村）。

起义口号：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

洪秀全（1814年1月1日～1864年6月1日）

吟剑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擒尽妖邪归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

东南西北效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

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定乾坤诗

龙潜海角恐惊天，暂且偷闲跃在渊。

等待风云齐聚会，飞腾六合定乾坤。

述志诗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

眼通西北江山外，声振东南日月边。

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

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

诫曾玉璟

迷途既返速加鞭，振起雄心赶向前。

尽把凡情丢却去，方能直上九重天。

杨秀清（1823～1856年）

果然忠勇

我们弟妹果然忠，胜比常山赵子龙。

起义破关千百万，直到天京最英雄。

冯云山（1822～1852年）

咏瀑布

穿天透地不辞劳，到底方知出处高。

溪涧焉能留得住，终须大海作波涛。

叙怀诗

孤寒到此把身藏，举目无亲也着忙。

拾粪生涯来度日，他年得志姓名扬。

石达开（1831年3月～1863年6月27日）

驻军大定与苗胞欢聚即席赋诗

千颗明珠一瓮收，君王到此也低头。

五岳抱住擎天柱，吸尽黄河水倒流。

入川题壁

大盗亦有道，诗书所不屑。

黄金若粪土，肝胆硬如铁。

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

人头作酒杯，饮尽仇雠血！

白龙洞题壁〈太平天国庚申拾年，师驻庆远。时于季春，予以政暇，偕诸大员，巡视芳郊。山川竞秀，草木争妍。登兹古洞，诗列琳琅，韵著风雅。旋见粉墙刘云青句，寓高超，出词英俊，颇有斥佛息邪之概，予甚嘉之。爰命将其诗句勒石，以为世迷仙佛者警。予与诸员亦就原韵立赋数章，俱刊诸石，以志游览云。〉

挺身登峻岭，举目照遥空。

毁佛崇天帝，移民复古风。

临军称将勇，玩洞美诗雄。

剑气冲星斗，文光射日虹。

附：刘云青《白龙洞题壁》

异境从天劈，登临眼界空。

万家遥带雨，一水怒号风。

古佛形容怪，奇人气象雄。

回看腰上剑，飞去作长虹。



△义和团运动

主要领导者：朱红灯、本明和尚、李长水、王立言、赵三多、林黑儿、张徳成、曹德田、倪赞清、刘呈祥、阎书勤等。

起义时间：公元1899～1900年。

所属朝代：清朝末年。

首义地点：平原县杠子李庄（今山东省德州市平原县王庙镇杠子李社区）。

起义口号：扶清灭洋。

民谣

洋鬼子，尽除完，

大清一统靖江山。

义和团之歌

先学义和拳，后学红灯照。

杀了洋鬼子，灭了天主教！

△辛亥革命

主要领导者：孙中山、黄兴等。

起义时间：公元1911年。

所属朝代：清朝末年。

首义地点：武昌（今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

起义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童谣

不用掐，不用算，

宣统不过两年半。

今年猪吃羊，明年种地不纳粮。

孙中山（1866年11月12日～1925年3月12日）

咏志

万象阴霾扫不开，红羊劫运日相催。

顶天立地奇男子，要把乾坤扭转来。

马背吟

咸来意气不论功，魂梦忽惊征马中。

漠漠东南云万叠，铁鞭叱咤厉天风。

赠陈树人

史臣重朱家，君乃隐于酒。

时事尚纵横，雄心宁复有。

挽刘道一

半壁东南三楚雄，刘郎死去霸图空。

尚余遗业艰难甚，谁与斯人慷慨同。

塞上秋风悲战马，神州落日泣哀鸿。

几时痛饮黄龙酒，横揽江流一奠公。

虞美人〈为谢逸桥诗钞题词〉

吉光片羽珍同璧，潇洒追秦七。好诗读到谢先生，另有一番天籁任纵横。 五陵待客赊豪兴，挥金为革命。凭君纽带作桥梁，输送侨胞热血慨而慷。

黄兴（1874年10月25日～1916年10月31日）

太平洋舟中诗

口吐三峡水，足蹈万方云。

茫茫天地阔，何处著吾身？

由美洲归国途中口占二首

太平洋上一孤舟，饱载民权与自由。

愧我旅中无长物，好风吹送返神州。

不尽苍茫感，舟行东海东。

干戈满天地，何处托吾躬？

咏鹰

独立雄无敌，长空万里风。

可怜此豪杰，岂肯困樊笼。

一去渡沧海，高扬摩碧穹。

秋深霜气肃，木落万山空。

致谭人凤

怀锥不遇粤途穷，露布飞传蜀道通。

吴楚英雄戈指日，江湖侠气剑如风。

能争汉上为先著，此复神州第一功。

愧我年来频败北，马前趋拜敢称雄。

挽刘道一

英雄无命哭刘郎，惨淡中原侠骨香。

我未吞胡恢汉业，君先悬首看吴荒。

啾啾赤子天何意，猎猎黄旗日有光。

眼底人才思国士，万方多难立苍茫。

△南昌起义

主要领导者：周恩来、贺龙、叶挺、朱德、刘伯承、李立三、恽代英、彭湃、谭平山等。

起义时间：公元1927年8月1日。

所属朝代：中华民国十六年。

起义地点：江西省南昌市。

起义口号：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新旧军阀！实行耕者有其田。

周恩来（1898年3月5日～1976年1月8日）

春日偶成二首〈其一〉

【1914年】

极目青郊外，烟霾布正浓。

中原方逐鹿，博浪踵相踪。

送蓬仙兄返里有感三首〈其一〉

【1916年】

相逢萍水亦前缘，负笈津门岂偶然。

扪虱倾谈惊四座，持螯下酒话当年。

险夷不变应尝胆，道义争担敢息肩。

待得归农功满日，他年预卜买邻钱。

无题

【1917年】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

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

【1941年】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贺龙（1896年3月22日～1969年6月9日）

为晋绥解放区烈士陵园题词

【1948年】

吕梁苍苍，汾水洋洋。

先烈伟绩，山高水长。

叶挺（1896年9月10日～1946年4月8日）

口占一绝

【1941年1月】

雾里旌旗云里山，凭崖立马君试看。

层峰直上三千丈，出峡蛟龙瞬息还。

囚歌

【1942年】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

但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能期待着，

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朱德（1886年12月1日～1976年7月6日）

顺庆府中学堂留别

【1906年】

骊歌一曲思无穷，今古存亡忆记中。

污吏岂知清似水，书生便应气如虹。

恨他狼虎贪心黑，叹我河山泣泪红。

祖国安危人有责，冲天壮志付飞鹏。

赠诸友

【1908年】

志士恨无穷，孤身走西东。

投笔从戎去，刷新旧国风。

寄语蜀中父老

【1939年】

伫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

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

赠友人

【1941年】

北华收复赖群雄，猛士如云唱大风。

自信挥戈能退日，河山依旧战旗红。

刘伯承（1892年12月4日～1986年10月7日）

出益州

【1914年】

微服孤行出益州，今春病起强登楼。

海潮东去连天涌，江水西来带血流。

壮士未埋荒草骨，书生犹剩少年头。

手执青锋卫共和，独战饥寒又一秋。

记羊山集战斗

【1947年】

狼山战捷复羊山，炮火雷鸣烟雾间。

千万居民齐拍手，欣看子弟夺城关。

李立三（1899年11月18日～1967年6月22日）

元旦试笔诗

【1917年1月】

浩气横牛斗，如焚痛国仇。

诗书从此别，投笔效班侯。

恽代英（1895年8月12日～1931年4月29日）

游黄山

【1921年6月】

久闻人说黄山好，今日欣登始信峰。

列嶂有心争峻秀，古松无语兀龙钟。

置身霄汉星辰近，俯首尘寰烟雾封。

到此方知是云海，下藏幽壑几千重。

狱中诗

【1931年4月】

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

已摈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

彭湃（1896年10月22日～1929年8月30日）

七绝二首

【1924年】

雄才怒展傲中华，天下功名未足夸。

蔓草他年收拾净，江山栽遍自由花。

磊落奇才唱大同，龙津水浅借潜龙。

愿消天下苍生苦，尽入尧云舜日中。

绝命书

【1929年8月30日】

急雨下江东，狂风逾大海。

生死总为君，可怜君不解。

谭平山（1886年9月28日～1956年4月2日）

参观延安生活艺术展览会后题诗

【1946年1月】

拓荒坚抗战，辛苦卫疆封。

耕作丰衣食，弦歌歇佃佣。

打开民主路，敲响自由钟。

旋转乾坤运，时贤正折冲。

迎一九四八年十韵

【1948年1月1日】

香岛风云会，煮酒贺新年。

举首向北望，大地遍烽烟。

百万豪杰士，揭竿卫人权。

京畿齐震动，崩溃岂偶然。

嗟尔贪污吏，欲壑深难填。

好战者必死，独夫生命捐。

可敬老战友，道义符铁肩。

相率整旗鼓，持节穷益坚。

摧毁凶残敌，号角集英贤。

众志自成城，衰朽愿执鞭。



△秋收起义

主要领导者：毛泽东、卢德铭、彭公达、夏明翰等。

起义时间：公元1927年9月9日。

所属朝代：中华民国十六年。

起义地点：湘赣边界（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江西省宜春市铜鼓县、湖南省长沙市浏阳市、湖南省岳阳市平江县、湖南省株洲市醴陵市等）。

起义口号：红色领带系在颈，只顾死来不顾生！

毛泽东（1893年12月26日～1976年9月9日）

西江月〈秋收起义〉

【1927年9月】

军叫工农革命，旗号镰刀斧头。匡庐一带不停留，要向潇湘直进。 地主重重压迫，农民个个同仇。秋收时节暮云愁，霹雳一声暴动！

井赞

[1906年秋]

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

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

只喝井里水，永远养不长。

咏蛙

[1910年春]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明耻篇》题志

[l915年夏]

五月七日，民国奇耻。

何以报仇？在我学子！

沁园春〈长沙〉

[1925年秋]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西江月〈井冈山〉

[1928年秋]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清平乐〈蒋桂战争〉

[1929年秋]

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梁再现。 红旗越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如梦令〈元旦〉

[1930年1月]

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

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

[1930年2月]

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此行何去？赣江风雪弥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

[1930年7月]

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赣水那边红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 百万工农齐踊跃，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

[1931年春]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

[1931年夏]

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

菩萨蛮〈大柏地〉

[1933年夏]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 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忆秦娥〈娄山关〉

[1935年2月]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长征

[1935年10月]

红军不怕远征难， 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 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 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军过后尽开颜。

念奴娇〈昆仑〉

[1935年10月]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清平乐〈六盘山〉

[1935年10月]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沁园春〈雪〉

[1936年2月]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 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 顿失滔滔。山舞银蛇， 原驰蜡象， 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 看红装素裹， 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 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 稍逊风骚。一代天骄， 成吉思汗， 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 还看今朝。

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1949年4月]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夏明翰（1900年8月25日～1928年3月20日）

就义诗

【1928年3月20日】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广州起义

主要领导者：张太雷、叶挺、叶剑英、杨殷、恽代英、周文雍、聂荣臻等。

起义时间：公元1927年12月11日。

所属朝代：中华民国十六年。

起义地点：广东省广州市。

起义口号：中国革命胜利万岁！世界革命胜利万岁！工农兵群众联合起来！拥护苏维埃政府！

张太雷（1898年6月17日～1927年12月12日）

清平乐

【1927年】

常州世家，晩清家道乏。父殁母佣寄篱下，负笈府学北大。 反帝冲破樊笼，暴动血溅兵锋。犹如轰雷掣电，矢志天下旗红。

叶剑英（1897年4月28日～1986年10月22日）

油岩题壁

【1915年】

放眼高歌气吐虹，也曾拔剑角群雄。

我来无限兴亡感，慰祝苍生乐大同。

登祝融峰

【1938年】

四顾渺无际，天风吹我衣。

听涛起雄心，誓荡扶桑儿。

周文雍（1905年8月～1928年2月6日）

绝笔诗

【1928年2月6日】

头可断，肢可折，革命精神不可灭。

壮士头颅为党落，好汉身躯为群裂。

聂荣臻（1899年12月29日～1992年5月14日）

吾非石达开

【1935年】

大渡河流险，吾非石达开。

飞兵天际至，历史不重来！

△湘南起义

主要领导者：朱德、陈毅、王尔琢等。

首义时间：公元1928年1月12日。

所属朝代：中华民国十七年。

首义起点：湖南省郴州市宜章县。

起义口号：打土豪，分田地。

陈毅（1901年8月26日～1972年1月6日）

反攻下汀州龙岩

【1929年6月】

闽赣路千里，春花笑吐红。

铁军真是铁，一鼓下汀龙。

梅岭三章〈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旋围解。〉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平江起义

主要领导者：彭德怀、滕代远、黄公略、邓萍等。

起义时间：公元1928年7月22日。

所属朝代：中华民国十七年。

起义地点：湖南省岳阳市平江县。

起义口号：打倒国民党！为工人农民服务！

彭德怀（1898年10月24日～1974年11月29日）

平江起义前夕口占

【1928年7月21日】

电传天书值千金，这是革命幸福根。

度过明天难关日，念二午时红旗新。



中华人民共和国十大开国元帅诗词

在旧中国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过程中，涌现出许多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和战略家，他们为中华民族的独立与解放立下不朽功勋。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1955年9月23日，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二次会议决定：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朱德、彭德怀、林彪、刘伯承、贺龙、陈毅、罗荣桓、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元帅军衔。9月27日，共和国元帅授衔典礼在中南海怀仁堂隆重举行，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亲自颁发元帅军衔命令状。

十大元帅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他们不但擅长带兵打仗，而且在戎马倥偬之余，还能吟诗抒怀，真可谓文武兼备，不同寻常。他们的诗词或抒发自己胸怀天下的远大抱负，或忧国忧民，或书写战斗胜利的喜悦，或描绘身处逆境的心情，或赠送同志，或追悼战友，或表明对革命的坚定信念，或表达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或对反动势力大加鞭挞，或对劳苦大众无限同情，或对敌人的英勇无畏，或对家人的殷切期望……十大元帅的诗词豪迈奔放，情真意切，充盈着革命的英雄主义气概，令人读罢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激情难抑。笔者特别喜爱搜集和拜读十大元帅的诗词，兹按照十大元帅的排名顺序列举他们的代表作品如下，以飨读者。

朱德（1886年12月1日～1976年7月6日）

顺庆府中学堂留别

【1906年】

骊歌一曲思无穷，今古存亡忆记中。

污吏岂知清似水，书生便应气如虹。

恨他狼虎贪心黑，叹我河山泣泪红。

祖国安危人有责，冲天壮志付飞鹏。

赠诸友

【1908年】

志士恨无穷，孤身走西东。

投笔从戎去，刷新旧国风。

感时五首用杜甫《诸将》韵〈其五〉

【1916～1920年】

年年争斗逼人来，如此江山万姓哀。

冯妇知羞甘守节，徐娘无耻乱登台。

推开黑幕剑三尺，痛饮黄龙酒数杯。

西蜀偏安庸者据，中原逐鹿是雄材。

附：杜甫《诸将五首》其五

锦江春色逐人来，巫峡清秋万壑哀。

正忆往时严仆射，共迎中使望乡台。

主恩前后三持节，军令分明数举杯。

西蜀地形天下险，安危须仗出群材。

秋兴八首用杜甫原韵〈其三〉

【1919年】

重光祖国借余辉，万众同心用力微。

毳幕腥膻终寂寞，汉家子弟尽雄飞。

喜当年富兼身壮，时正秋高又马肥。

戎马少年半同学，倾心为国志无违。

附：杜甫《秋兴八首》其三

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太行春感

【1939年】

远望春光镇日阴，太行高耸气森森。

忠肝不洒中原泪，壮志坚持北伐心。

百战新师惊贼胆，三年苦斗献吾身。

从来燕赵多豪杰，驱逐倭儿共一樽。

寄语蜀中父老

【1939年】

伫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

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

出太行〈一九四零年五月，经洛阳去重庆谈判，中途返延安。是时抗战紧急，内战又起，国人皆忧。〉

【1940年】

群峰壁立太行头，天险黄河一望收。

两岸烽烟红似火，此行当可慰同仇。

赠友人

【1941年】

北华收复赖群雄，猛士如云唱大风。

自信挥戈能退日，河山依旧战旗红。

吊左权同志在太行山与日寇作战战死于清漳河畔

【1942年6月15日】

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

太行浩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

感事八首用杜甫《秋兴》韵〈选二〉

【1947年】

其一 冀中战况

飒飒秋风透树林，燕山赵野阵云深。

河旁堡垒随波涌，塞上烽烟遍地阴。

国贼难逃千载骂，义师能奋万人心。

沧州战罢归来晚，闲眺滹沱听暮砧。

附：杜甫《秋兴八首》其一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其七 寄南征诸将

南征诸将建奇功， 胜算全操在掌中。

国贼军心惊落叶， 雄师士气胜秋风。

独裁政体沉云黑， 解放旌旗满地红。

锦绣河山收拾好， 万民尽作主人翁。

附：杜甫《秋兴八首》其七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

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

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彭德怀（1898年10月24日～1974年11月29日）

平江起义前夕口占

【1928年7月21日】

电传天书值千金，这是革命幸福根。

度过明天难关日，念二午时红旗新。

林彪（1907年12月5日～1971年9月13日）

西江月〈重上井冈山〉二首

【1969年8月】

繁茂三湾竹树，苍茫五哨云烟，井冈搏斗忆当年，唤起人间巨变。 红日光弥宇宙，战旗涌作重洋，工农亿万志昂扬，誓把敌顽埋葬。

四十年前旧地，万千往事萦怀，英雄烈士启蒿莱，生死艰难度外。 志壮坚信马列，岂疑星火燎原，辉煌胜利共开颜，斗志不容稍减。

悼左权同志

【1942年6月19日】

左权！

亲爱的同志，

亲爱的战友，

你！

你躺下了！

在你鲜红的血泊中躺下了，

静静的无言的永别了。

我惭愧，

我们本来是在一起的，

一起生活，

一起工作，

一起战斗。

然而当着你战死沙场的时候，

我却没有亲自在你旁边，

看着你、救护你，

抚着你行将停止的脉搏跳动的手。

握着你脉搏跳动停止了的手，

马革裹尸还葬你的遗体。

当着噩耗传来的时候，

我从谈笑中立刻转入了沉默，

堕入了沉思：

“这是巨大的损失！

可惜一个忠勤笃实的革命者啊！”

回忆，

何忍回忆！

何从回忆！

但又何能抑制这自然的回忆？

大概是1931年吧，

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一个办公室内，

你坐在办公桌旁正在孜孜地书写。

你是那么谦虚，

毫无一点骄气。

你完全大别于当时某些留洋回来的人们，

神气十足，

鄙视别人是狭隘经验论者的习气。

然而你在国外学习的成绩却是很好的，

你在黄埔一期也是一个卓越的。

1932年我们东征打下了漳州，

这是我们共事的开始。

在工作中你显出了良好的质量，

你不说空话，

你忠心干实事。

后来回师江西的时候，

忽然一个政治谣言竟然撤去了你的军职。

你从容地、泰然自若地回到后方，

那时我们就此分别了。

然而一个忠勤笃实的印象深留在我的脑子里。

在前方常看到你的一些有益的译述，

我们非常地欢喜。

在五次反“围剿”时你被调到同我们一起工作，

这时恰是红军最艰苦时期的开始。

从此无限繁难的工作昼夜围在你的周边，

敌人逼得我们是那么的紧，

只要我们一丝疏忽，

就要无益地丧失成千成万同志的生命，

就会放过了毁灭成千成万敌人的良机。

你所处理的事情是最繁的事情，

你真正尽了组织战斗的重任，

白天行军作战，

夜间又要计划周详，

指挥有方，

电话机子成了你枕旁经常的陈设，

电话的铃声一夜不知多少次地催你醒来。

你倦极了，

清醒的神志到底抵不过过度的疲劳，

电话，一次再次的电话！

过度的繁劳使你好说梦话，

你的梦话我常听到，

你所说的句句都是战斗的安排。

见你过度的疲劳，我心中常在不忍。

然而你的战友也是困倦不堪的，

又何能替你分劳！

记得吧？

亲爱的同志！

多少次的险恶的战斗，

只差一点我们就要同归于尽。

好多次我们的司令部投入混战的漩涡，

不但在我们的前方是敌人，

在我们的左右后方也发现了敌人。

我们曾各自拔出手枪向敌人连放，

拦阻溃烂的队伍和敌人反扑，

子弹炮弹炸弹，

在我们的前后左右纵横乱落。

杀声震荡着山谷和原野，

炮弹炸弹的尘土时常扑在你我的身上，

我们屡次从尘土中浓烟里滚了出来，

我们是越打越起劲的，

当着人们面色苍白失去智慧的时候，

我们却更加奋发聪明起来，

也更加有点野蛮起来了。

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忘记其它一切，

你在这时常警告着别人隐蔽身体。

一颗耿耿的忠心，

至今想来犹使人忍不住感激的泪。

无泪的，

左权同志！

你虽然死了，

但你的灵魂仍然活着。

活在我们的心间，

活在千千万万革命战士的心间。

无疑的！

我们，千千万万的革命战士，

坚持着，

继续前进。

我们一向所欲解决的问题，

是一定要解决的，

一定会解决的。

你瞑目吧！

我们会做好的！

刘伯承（1892年12月4日～1986年10月7日）

出益州

【1914年】

微服孤行出益州，今春病起强登楼。

海潮东去连天涌，江水西来带血流。

壮士未埋荒草骨，书生犹剩少年头。

手执青锋卫共和，独战饥寒又一秋。

记羊山集战斗

【1947年】

狼山战捷复羊山，炮火雷鸣烟雾间。

千万居民齐拍手，欣看子弟夺城关。

贺龙（1896年3月22日～1969年6月9日）

为晋绥解放区烈士陵园题词

【1948年】

吕梁苍苍，汾水洋洋。

先烈伟绩，山高水长。

陈毅（1901年8月26日～1972年1月6日）

反攻下汀州龙岩

【1929年6月】

闽赣路千里，春花笑吐红。

铁军真是铁，一鼓下汀龙。

偷渡梅关

【1935年冬】

敌垒穿空雁阵开，连天衰草月迟来。

攀藤附葛君须记，万载梅关着劫灰。

油山埋伏

【1936年春】

走石飞沙大地狂，空山夜静忽闻狼。

持枪推枕猛起坐，宛似鏖兵在战场。

野营

【1936年春】

恶风暴雨住无家，日日野营转战车。

冷食充肠消永昼，禁声扪虱对山花。

微石终能填血海，大军遥祝渡金沙。

长夜无灯凝望眼，包胥心事发初华。

三十五岁生日寄怀〈1936年，余游击于赣南五岭山脉一带，往来作战，备极艰苦。8月值余35岁生辰，赋此寄怀。〉

大军西去气如虹，一局南天战又重。

半壁河山沉血海，几多知友化沙虫。

日搜夜剿人犹在，万死千伤鬼亦雄。

物到极时终必变，天翻地覆五洲红。

雪中野营闻警

【1936年冬】

风击悬冰碎万瓶，野营人对雪光横。

遥闻敌垒吹寒角，持枪倚枕到天明。

梅岭三章〈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旋围解。〉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车过兴国老营盘〈1934年8月，余在此负重伤。〉

大战当年血海翻，今朝独上老营盘。

荒台废址无人识，一抚伤痕一泫然。

“七七”五周年感怀

【1942年7月】

即今抗战艰难日，累累新坟启我思。

五年碧血翻沧海，一片丹心照汉旗。

国中忍见儿皇立，朝内惟谋萁豆炊。

九仞为山争一篑，同仇敢与亿民期。

孟良崮大捷

【1947年5月16日】

孟良崮上鬼神号，七十四师无地逃。

信号飞飞星乱眼，照明处处火如潮。

刀丛扑去争山顶，血雨飘来湿战袍。

喜见贼师精锐尽，我军个个是英豪。

罗荣桓（1902年11月26日～1963年12月16日）

告子女

【1963年】

我尽力争取不死，

继续为革命奋斗。

如果死已经来临，

我也绝不畏惧，

决不发愁。

我给你们留下的，

只是党的事业，

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的遗嘱是一句话：

永远跟着共产党走！

徐向前（1901年11月8日～1990年9月21日）

忆响堂铺之战兼贺抗战胜利四十周年

【1985年】

巍巍太行起狼烟，黎涉路隘隐弓弦。

龙腾虎跃杀声震，狼奔豕突敌胆寒。

扑天火龙吞残虏，动地军歌唱凯旋。

弹指一去四十载，喜看春意在人间。

悼刘伯承元帅

【1986年12月21日】

日暮噩耗遍京城，泪雨潇潇天地倾。

垂首山川思梁栋，举目九天觅帅星。

渊渊韬略成国粹，昭昭青史记殊荣。

涂就七言染素绢，十万军帐哭刘公。

聂荣臻（1899年12月29日～1992年5月14日）

吾非石达开

【1935年】

大渡河流险，吾非石达开。

飞兵天际至，历史不重来！

忆平型关大捷

【1985年夏】

集师上寨运良筹，敢举烽烟解国忧。

潇潇夜雨洗兵马，殷殷热血固金瓯。

东渡黄河第一战，威扫敌倭青史流。

常抚皓首忆旧事，夜眺燕北几春秋。

叶剑英（1897年4月28日～1986年10月22日）

油岩题壁

【1915年】

放眼高歌气吐虹，也曾拔剑角群雄。

我来无限兴亡感，慰祝苍生乐大同。

雨夜衔杯

【1921年】

雨撼高楼醉不成，纵横豪气酒边生。

会将剑匣拼孤注，又向毫锥汩绮情。

入世始知身泛泛，结交俦侣尚平平。

愁多无计寻排遣，澎湃声传鼓二更。

登祝融峰

【1938年】

四顾渺无际，天风吹我衣。

听涛起雄心，誓荡扶桑儿。

满江红〈悼左权同志〉

【1942年7月7日】

敌后坚持，捍卫着、自由中国。试看那，攙枪满地，汉家旗帜。剩水残山容我主，穿沟破垒标奇迹。问伊谁，百万好男儿，投有北。 崦嵫日，垂垂没。先击败，希特勒。会雄师踏上，长白山雪。风起云飞怀战友，屋梁月落疑颜色。最伤心，河畔依清漳，埋忠骨。



李祖春诗词自选



自题小像

老夫名号李三郎，腹有诗书数卷藏。

吟咏平生真惬意，纵无富贵又何妨。

重回洈水九岭岗慨叹

重回九岭与谁亲？阔别家乡数十春。

山水依稀旧时样，遭逢俱是陌生人！

重九思亲

纷纷网上话重阳，触动吾心倍感伤。

思念双亲何处见？梦追背影叫爹娘！

邻居

富得流油穷掉渣，矮棚别墅两人家。

簇新宝马停车库，破旧三轮沐晚霞。

赠湘钢女驾驶员刘英

去年央视识刘英，痴恋诗词大半生。

自小常怀文学梦，到头却作运输兵。

三千书卷闲暇读，百万征程昼夜行。

一水一山皆有韵，一吟一咏总关情。

嘲某诗官

缘何日日恁匆忙？酬应连连似赶场。

才自A 区奔B 县，又从C 市向D乡。

穿肠酒罢常拈笔，蹩脚诗成更举觞。

腹内不过丁点墨，漫赢虚誉几箩筐。

正午途经某工地有感

烈日炎炎我欲昏，犹怜白首砌墙人。

筑成千万平方米，城市无家可寄身！

偶遇筛沙工

卯时三刻即筛沙，汗透青衫紧咬牙。

妻病子残孙上学，但凭苦力养全家。

长生生物股票连续32个跌停有感

跌停连跌停，市值渐趋零。

多少股民泪，凄然望绿屏。

闲坐偶感

韶华似水不停流，倏忽青丝变白头。

半百人生何所得，万千梦想未曾酬。

拂须拍马非吾愿，纵酒吟诗即我求。

堪笑尘寰名利客，宦途商海苦淹留。

酩酊作

功名利禄竞相求，一息尚存难罢休。

汉武秦皇化尘土，唐宗宋祖葬荒丘。

石崇王恺空斗富，财厚泳康终作囚。

温饱无虞堪意足，吟诗纵酒自风流。

痛感于巴以冲突

誓言有我便无他，宿世冤仇以与巴。

弹雨翻盆万家毁，人间地狱是加沙！

注释：自2023年10月7日起，短短38天，此轮巴以冲突已造成超过1300以色列人死亡，巴勒斯坦更是超过13000人死亡。死亡者中大多数是妇女和儿童。虔诚祈祷巴以双方能够早日实现永久和平！



哭@李@文@亮@二首

惊天瘟疫现江城，万马齐喑叫一声。

医者仁心何惧险，以身殉职铸悲情！

堪恨苍天甚不公，竟将瘟疫染英雄。

善人谁说有善报？多少善人无善终！



观某巨贪东窗事发前在廉政建设座谈会上慷慨陈词之照片有感

岸然端坐正中央，廉洁为民语激昂。

及至官宣他落马，始知演技已穿帮。



凌晨梦见某无良明星在公共场合大放厥词：“社会公德必须依靠我们明星来维持！……”TMD一派胡言将我气醒了！拜托某些明星，别动不动就窜到道德的高地俯瞰众人！行行好，先管好你们自己吧，别肆无忌惮地吸毒、嫖娼、卖淫、醉驾、斗殴、偷税、养小三、私生子、代言伪劣产品、制造八卦新闻……更拜托你们不要炫富！你们先富就先富了，大赚特赚到手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买靓包、买名表、买跑车、买别墅、买游艇、买飞机、买西欧农庄、买北美绿卡、买买买……尽管去买好了，但是买了请不要炫！你们炫得一部分金领、白领自惭形秽，一部分蓝领、灰领颜面无存，一部分半领、秃领寻觅地缝，一部分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草根百姓心理失衡……这个社会真不需要你们到处空谈公德，拜托你们先修养好自己的本份──私德，不要荼毒你们的那些所谓的粉丝，他们可大多是一些生理和心理都正在发育的孩子啊！并不奢望你们将孩子们带好，但拜托你们千万别将孩子们带入歧途！若是鲁迅先生泉下有知，一定又会大声疾呼：“救救孩子！”鲁迅先生还很有可能会大声疾呼：“救救明星！”确实，某些明星的堕落与虚伪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再不回头，害人害己，贻害无穷！哦，对不起！我又跨行多管闲事了。那还是回到我的本行吧──毕竟我也是个半吊子的诗人。都说诗人是社会的良心，我这个半吊子诗人也忽然萌发了一丁点儿社会的良心，想为这个社会做些什么。既然想到那就做到（不学某些明星高调捐款却低调赖帐），且容区区在下赋诗一首，免费赠与某些明星吧。尚乞笑纳！

诗云：

某星私德若山崩，公德宣传捷足登。

奉劝某星先正己，画皮扯下令人憎！

剥皮赵翼《论诗五首 • 其二》嘲肮脏下流诸诗人

屎尿奇篇万口传，竞将污秽当新鲜。

诗坛代有淫人出，各领疯骚三五年。

△附：论诗五首 • 其二 [清]赵翼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光头自嘲

少年颜值不寻常，长发中分意气昂。

十万青丝零落尽，独将秃顶映斜阳。



《中国历代开国者与亡国者诗文语录选辑》成书感赋

摘句寻章意未休，五千年史一同收。

帝王霸业今何在？浪逐江河滚滚流。

慈母九十冥诞有怀〈农历甲辰年七月廿七日（公元2024年8月30日）〉

长别尘寰三十秋，音容梦里竟难求。

儿今年已近花甲，每忆娘亲犹泪流。



江城子〈清明〉

清明祭扫又还乡。数千天，隔阴阳。伫立坟前，哽咽诉衷肠。化纸焚香三叩拜。鞭炮响，彩幡扬。 桩桩往事涌心房。几回回，梦爹娘！昔未承欢，愧悔泪成行。子欲养而亲不待。遗憾似，太平洋。

江城子〈同学聚会 〉

同窗重聚古城旁，卅年长，未相忘。把酒言欢，痛饮话衷肠。十二三人围满桌，拼一醉，又何妨？ 且歌且舞大包房，扯喉腔，竞疯狂。再现青春，胜似少年郎。夜半临歧情不舍，频攥手，泪盈眶！

南乡子〈某农药厂惊逢吕老太爷〉

吕老颤巍巍，药厂仓前卸石灰。背负肩扛三五吨，衰羸！气喘吁吁面目非。 暂歇觅茶杯，一饮如驴始展眉。告我明年将八十，悲催！满眼蒙尘浊泪垂。



眼儿媚〈沪上病中思家〉

南北东西把生谋，薄利苦中求。行程万里，磨穿鞋底，说破咽喉。 杂陈五味肠难适，输液动乡愁。家中老小，城边杨柳，梦里荆州！

鹧鸪天〈乙未大寒次日培坟有感〉

辛苦人生似马牛，为儿为女死方休。我今父母碑前立，愧悔深恩未得酬。 昨夜雪，冷飕飕。数锹冻土固坟丘。音容笑貌铭心底，往事桩桩催泪流。

鹧鸪天〈谒秦始皇陵有感〉

身寄尘寰何事忙，东奔西走苦辛尝。千般算计攀高位，一味钻研冀巨商。 超五帝，盖三皇。犹然难免葬蛮荒。今生过后无来世，碌碌劳劳为哪桩？

菩萨蛮〈沪深股指跌跌不休有怀〉

沪深指数连连跌，套牢股市心流血。屡屡创新低，同谁诉苦凄？ 投资须谨慎，冲动常贻恨。解套在何年？中宵不得眠。

六洲歌头〈中元节〉

三更骤醒，不愿眼来睁。思父母，阴阳隔，梦叮咛，语轻轻。鬓发依然白，强颜笑，容憔悴，凝望久，相拥抱，泪如倾。一世辛劳，抚育七儿女，未辍耘耕。想春秋冬夏，晨起趁鸡鸣。苦苦经营，大家庭。 恨阎王殿，忒无理，生死簿，失公平。为人善，应褒奖，寿宜增，得遐龄。每念双亲逝，恩似海，最心疼。今生憾，来生补，几生情。七月半临坟冢，凄凉地，野草青青。点纸钱香烛，忽愧悔填膺，长跪无声。

沁园春〈闲来翻阅尘封相册，惊见二十岁时旧照一张，青丝浓密，帅气逼人。而今白发稀疏，竟成秃顶！因度此阕，以抒胸臆。〉

秃顶风光，对镜常叹，与日俱凋。只东西两鬓，尚存衰草；北南片域，仅现茸毛。最怪当中，头皮裸露，恰似遭逢鬼火烧。年半百，竟如斯形象，岂不糟糕？ 弱冠颜值超高，长发蓄，佳人竞折腰。有信笺往返，畅谈理想；诗词唱和，尽逞风骚。双眼看花，五心不定，取舍之间几动摇。俱往矣，算而今明白，岁月如刀！



沁园春〈殡仪馆感怀〉

哀乐声声，数辆灵车，满目花圈。望间间厅屋，高悬遗像；莘莘吊客，下跪蒲团。女子嚎啕，男儿咽泣，不舍亲人向九泉。伤情处，是无边往事，尽涌心田。 皮囊入土为安？更八卦炉中炼一番。看僧尼道士，装神糊鬼；钹锣唢呐，动地惊天。八大金钢，威严肃穆，震吼三声抬纸棺。火光闪，化一堆灰烬，几缕青烟！



沁园春〈火葬场感怀〉

秋雨轻寒，偏僻城郊，鼓乐竞喧。众丧家出殡，送行趁早；亡人排队，等待通关。无论官民，贱贫贵富，至此都将一例看。人潮涌，尽表情凝重，悲痛心酸。 最终告别凄然。亲与友，循棺绕一圈。或致词悼念，追思往事；超常评价，不吝嘉言。但入炉中，熊熊火起，几缕青烟上九天。叹尘世，攒功名利禄，不到重泉！

​水调歌头〈五十七岁初度遣怀。次润之韵，依东坡体。〉



少立冲天志，壮越万重山。千磨百折历遍，秃顶现衰颜。早把盈腔热血，尽付东流之水，感悟寄毫端。利禄功名事，俱作等闲看。 烟过眼，驹过隙，客尘寰。恍如一梦，年近花甲指弹间。难得二三知己，置酒高歌痛饮，不醉不思还。知足方长乐，何苦比和攀？



醉侠吟〈中华新韵〉

老夫半百犹抖擞，提神全仗杯中酒。

一日不饮怅若失，三日不饮眉头皱。

五日不饮浑无力，七日不饮人消瘦。

九日不饮除非病，一月不饮未曾有。

不善钻营与谄媚，功名早已输人手。

既然富贵不恋我，何妨与酒结至友。

酒入我肠真快意，酒之妙处君知否？

愁时酒如雪中炭，乐来似花缀锦绣。

不愁不乐无所适，自斟自酌整几口。

饮罢胸襟豁然朗，破事桩桩顿悟透。

莫怪疏狂不可救，我疏我狂不自咎。

莫以成败分良莠，成王败寇本大谬。

莫道嗜酒名声臭，饮中八仙偏不朽。

莫言戒酒能长寿，百岁不过三万六！

我虽耽饮无成就，所幸平生正操守。

不似贪腐伪君子，画皮扯下尽小丑！

我自十七入酒道，酒神待我何其厚。

一饮至今卅余载，海量尚存似天授。

肝胆不曾损半点，胃肠从未闹别扭。

纵然酩酊千百次，酒旗不倒仍照旧。

忆昔年少清贫饮，腌咸数碟伴春韭。

偶尔奢侈炒蚕豆，油炸花生最享受！

而今出入大酒店，啖食海鲜与禽兽。

酒酣不时生幻觉，癞蛤蟆吃天鹅肉？

人生难得是知己，酒菜何必太讲究？

人不投缘菜无味，酒难下喉话难久。

我曾豪饮珠江畔，我曾黑河醉一宿。

我曾泰山顶上喝，我曾酒后昆仑吼。

南北东西任游历，四方好酒尝不够。

奇山异水烟过眼，琼液佳酿夜复昼。

今宵正值群英会，席间开心把酒斗。

我赋此诗聊助兴，归途又需扶墙走。

祭炎帝文〈中华新韵〉

神农炎帝兮，华夏始祖。

制作耒耜兮，播种五谷。

教民渔猎兮，豢养禽畜。

尝草辨药兮，百毒不怵。

烧制陶器兮，酿造蒸煮。

治麻为布兮，民着衣裤。

遮风挡雨兮，房屋构筑。

弓箭相济兮，攻防有术。

倡立市场兮，以物易物。

弦琴奏乐兮，教人歌舞。

厘定日月兮，历法首部。

昼夜操劳兮，不辞辛苦。

竭虑殚精兮，总揽庶务。

并肩黄帝兮，天下共主。

炎陵胜地兮，神农冢墓。

茶乡之尾兮，湘赣门户。

峰峦如聚兮，崖涧洞瀑。

生物多样兮，珍稀无数。

洣水环流兮，参天古树。

茶油飘香兮，沁人肺腑。

锦绣黄桃兮，声誉卓著。

竹笋药材兮，栽培致富。

杜鹃花海兮，连绵万亩。

文旅康养兮，发展支柱。

经济转型兮，开辟新路。

历史名城兮，腾飞起步。

四月廿六兮，全球瞩目。

炎黄子孙兮，八方来赴。

祭祖大典兮，一年一度。

谨陈祭礼兮，敬诵诗赋。

祈我始祖兮，圣灵眷顾。

国家强盛兮，民丰物阜。

佑我华夏兮，金瓯永固。

百姓同心兮，众族和睦。

祭我始祖兮，虔诚肃穆。

拜我始祖兮，情真意笃。

写于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十字架前〈中华新韵〉

巍巍十字架，默默耸南京。

镂刻屠杀日，卅万惨死灵。

时近八十载，回顾犹心惊。

一入纪念馆，无人不泪崩。

倭寇毁都邑，戮我军与民。

老少不放过，哀号泣鬼神！

累累图片展，令吾竖发根。

枪击还砍首，水溺兼火焚。

活埋何忍睹？深深万人坑！

层层白骨垒，似闻凄厉声。

烧杀复抢掠，纵兵施奸淫。

亘古未曾有，无异兽与禽。

血仇深似海，不报心不平！

日本当权者，至今不慎行。

疯狂刽子手，享祭不曾停。

美化侵略史，野蛮当文明。

黑白尽颠倒，重启军国程。

吾辈岂能忍，任其乱视听。

且挥手中笔，真相怒澄清。

国人莫耽乐，警钟宜长鸣！

（2015年8月15日）

就医归途杂感〈中华新韵〉

投胎尘世里，转眼五十年。

养生不得法，时与医结缘。

昨夜频噩梦，片刻未曾安。

待晓一照镜，脸色病恹恹。

老妻问何故，一旁仔细观。

如见新大陆，惊叹声连连。

指向我左颈，一物耸喉边！

状似鹌鹑蛋，手触若石坚。

今日复何日，腊月已廿三。

人皆办年货，我却疾病添。

趁早入医院，感慨生万端。

人流如潮涌，接踵还摩肩。

拥挤争挂号，个个愁苦颜。

挂号选专家，无奈多出钱。

就诊何方去？走廊问女护。

只在此栋中，三楼最西处。

持号奔电梯，人多等不及。

步行上楼去，脚蹬不稍息。

直至甲外科，气喘已吁吁。

莫道我来早，排序四十一！

犹有后来者，绵绵如赶集。

男女老少幼，或坐或站立。

未见开口笑，偶尔闻抽泣。

捱到八时半，专家现踪迹。

按序依次叫，大声把名报。

若逢有急诊，努力让开道。

终于轮到我，专家只一瞧。

电脑出单据，告我做彩超。

大厅速交费，岂管廉与贵？

复返旧时路，步伐未稍住。

腿软筋力尽，不觉虚汗流。

欲将彩超做，更爬一层楼！

投档服务台，吩咐下午来。

犹有数十位，焦急正徘徊。

设备连轴转，午休不安排。

还家日当午，对镜面如土。

尚未进早餐，求医一何苦！

午后复等待，祈祷无大碍。

及至被检时，分秒不可耐。

结果当场出，持之问专家。

苦等专家久，专家不得暇。

下午五时许，专家将我邀。

诊断为囊肿，早晚挨一刀！

我心猛一震，动问有别招？

专家倦已甚，苦笑把头摇。

医嘱何其绝，手术迎新春。

近家胆更怯，不敢告亲人！

归途路不远，双腿似灌铅。

郁闷登城墙，思绪有万千。

阳光空气水，生存所必备。

工业重增产，乱排水污染。

雾霾不见日，环保难监管。

蔬果粮棉油，药肥保丰收。

化学残留物，餐餐摆桌头。

病从口中入，食品多隐忧。

欲防不胜防，饿死万事休。

身逾百斤重，命轻一鸿毛。

万般身外品，唯有健康高！

（农历丙申年腊月二十三日微信临屏手书于荆州古城墙之上）

自荆赴京参加中国诗词大会途中二十韵

吾本性澹泊，名利视等闲。

平生无他嗜，阅读结良缘。

但得书在手，浮躁瞬息安。

开卷每有益，惬意胜神仙。

中华文明史，绵绵五千年。

代有才人出，景仰众先贤。

四书并五经，皇皇几多言。

句句皆经典，精髓至今传。

楚辞兼汉赋，勃兴紧相连。

各自领风骚，吟咏动心弦。

唐诗与宋词，璀璨更无边。

流传数万首，首首非一般。

元曲辟新径，蔚然成大观。

明清小说盛，竞将巅峰攀。

遨游书海里，吾心一何欢。

半百犹强记，背诵千余篇。

兹逢诗词会，忝列在其间。

欣然赴京去，感慨有万端。

高铁若风驰，电掣过山川。

激情不可抑，廿韵涌心田。

(2016年12月5日作于荆州至北京高铁G516次4车16B)

中国诗词大会归来致百人团〈中华新韵〉

噫吁嚱！百人组团！

诗词大会，央视开盛筵。

欣睹零零后，真个不简单。

初生牛犊不畏虎，英气逼人堪非凡。

几多九零后，记忆俱拔尖。

晨夕不辍勤诵读，诗词储备数千篇。

七零八零后，社会最中坚。

事业学问两不误，从容不迫意坦然。

五零六零后，不甘作旁观。

心存一点浩然气，犹不畏缩勇向前。

惊见四零后，古稀逾两年。

携手孙辈同参战，传承国粹未歇肩。

诗词何魔力？如此动心弦！

年龄跨度数十载，同台抢答尽开颜。

紧张又刺激，指点迷宫间。

似是而非难抉择，十秒倒计揪心肝！

限字飞花时何急，电光石火不容耽！

沙画文字觅线索，目不转睛脑飞旋！

百人团中多俊杰，争先上阵打通关。

擂主宝座几易主，谁人不欲夺桂冠？

尚忆终极对决夜，掌声雷动尽狂欢。

诗词大会称善举，弘扬国学润心田。

待到节目播出日，诗词热浪更无边。

百人团中百人面，百人故事道不完。

有人能将飞机造，雄鹰翱翔上蓝天。

有人驻守在海岛，领海巡航最前沿。

有人投身公检法，铁面无私护人权。

有人教鞭常在手，泽被桃李百万千。

有人风雨能预报，星云气象望得穿。

有人供职交通线，水陆路径全熟谙。

有人消防灭地火，翻山越岭保能源。

有人编辑呕心血，为人作嫁苦亦甜。

有人驱车忙货运，行遍万水与千山。

有人接单送外卖，穿街走巷无怨烦。

有人笔墨偏怜爱，名震书坛与画坛。

有人吟咏不解瘾，诗词谱曲来唱传。

有人引领高科技，排疑解难苦钻研。

有人扎根乡村里，耕耘奉献粮油棉。

有人摆摊谋生计，露宿风餐未曾闲。

有人寒窗苦求学，知识海洋正扬帆。

更有异国来华者，华夏文明结良缘。

有缘千里来相会，别后感慨有万端。

不忘初心齐努力，诗词高峰竞登攀！

与李家栋、张虎垠、平成斌、戴铎第、胡晓辉、徐忠宁、黄飞等众师友痛饮白云边云酱酒席上即兴仿吟杜甫《饮中八仙歌》〈中华新韵〉

栋老酱酒当清泉，入唇咂舌赞甘甜。

垠翁诙谐更健谈，饮至半醉半醒间，畅论诗词歌赋禅。

平公花甲脱征衫，犹可擎杯频频干，如雷盛名非虚传。

戴叟古稀雅趣添，三两下肚妙语连，仙风道气驻容颜。

晓辉海量似无边，豪爽劲霸真猛男！

徐侠文武俱拔尖，特警巡逻最前沿。闲暇时把《通史》翻，举觞神侃五千年。

黄君未曾结酒缘，纵见佳酿不心馋，轻呡数口亦微酣。

祖春酩酊展素宣，挥毫濡墨草斯篇。



诗咏某贪官〈中华新韵〉

出生偏僻小山村，祖上八代皆赤贫。

少年发愤勤苦读，得中高榜跃龙门。

亦曾努力求上进，初入仕途浑身劲。

办事果敢有担当，组织满意群众信。

及至手中握重权，党性原则抛一边。

追逐享乐无止境，吃喝嫖赌样样全。

热恋校园红颜女，冷落家中黄脸婆。

不惜藏娇在金屋，怎禁花销日渐多。

难填欲壑失底线，贪挪受贿不间断。

卖官鬻爵好处捞，以权谋私无忌惮。

一人得道众人欢，堂兄表姐利均沾。

提拔嗲嗲幺姨妹，栽培憨憨大舅倌。

美差交付老同学，肥缺委任小连襟。

修路发包邻家子，架桥照顾远房亲。

欣收金条并珍宝，笑纳跑车与名表。

草坪泳池别墅新，陶瓷字画年代老。

开会慷慨说廉政，瞪眼拍桌打板凳。

痛斥官场腐败风，仿佛自身即明镜。

双面人生不等闲，迥异台后与台前。

子女留学挣绿卡，亲戚经商洗黑钱。

财积子孙万代足，身入牢笼一场空。

早知如此莫伸手，警钟长鸣不放松！



杭州市城中村访友〈中华新韵〉

久欲到杭州，西湖几番梦中游。

梦游羡许仙，携白娘子舞蹁跹。

尽道美景赛天堂，掷金圆梦又何妨。

午后动车荆州发，三个时辰抵古杭。

申君在杭十余载，中学执教语数外。

与我最相契，接站相拥立。

婉拒的士乘公交，一时三刻到城郊。

简陋城中村，繁华不可寻。

脏乱岂忍睹，蚊飞苍蝇舞。

申君领我复迈步，一公里外到住处。

二楼拐角开铁门，骤见租居惊我心：

逼仄更无双，面积不到九平方！

陈旧木床，破桌一张。

杂物充斥，层层靠墙。

大嫂小侄见我来，强挤笑容似开怀。

电扇一台吱吱扇，电视广告正推大楼盘。

我览此景更何言，内急欲上卫生间。

申君赧然引导，微厕紧连一灶。

排气设施未装，照样调味烹汤。

浓缩吃喝拉撒浴，五用俱全臭亦香。

申君与我登宾馆，房间宽敞亮闪闪，豪华床柜配地毯。

怎能心安理得卧此房？一念蜗居泪沾裳！

岳母仙逝周年祭〈中华新韵〉

岳母辞人世，转瞬已周年。

亲朋具祭礼，团拜在坟前。

但睹坟上草，往事动心弦。

吾虽称半子，感慨有万千。

岳母石曹氏，自幼岁月艰。

学堂不曾进，书本未结缘。

年少事农桑，无论暑与寒。

十七即出阁，顶起半边天。

谨顺奉公婆，践行孝为先。

劬劳抚儿女，一女与三男。

昼则忙农活，入夜不得闲。

家务一一理，浆洗补衣衫。

岳母待吾厚，关怀非一般。

口中常念叨，见吾笑开颜。

上街喜沽酒，下厨速备餐。

临行几番留，挥别嘱安全。

倏忽韶华逝，白发与日添。

正待享清福，骤病绝尘寰。

子孙声声唤，不应竟长眠。

欲养亲不在，此情何以堪！

最怜老岳父，戚容何心酸。

中宵对遗像，呆望独喃喃。

风雨五十载，携手共苦甘。

一朝阴阳隔，影只形何单。

三百六十日，肝肠日忧煎。

思念无止境，梦萦魂亦牵。

今兹逢大祭，焚香化纸钱。

归来心潮涌，撰此寄重泉。

奈何〈中华新韵〉

抑郁折磨逾十年，性命常在一线悬。

或恋尘世情未了，或思解脱向重泉。

少壮欲生冲天翅，不甘等闲立于世。

怎奈皇天不佑吾，蹭蹬坎坷不得志。

那堪几度失至亲，母亡父逝锥吾心。

更殁两兄与两姊，阴阳永隔痛何深！

中年下岗谋生计，诸事不顺难为继。

噩运如影随吾形，霾雾重重终不霁。

无可解忧习诗词，千愁万绪寄托之。

呕心创作百万字，个中滋味谁得知。

余生不舍是妻女，痼疾缠身岂敢语？

偶尔暴躁吐烦言，悔恨自责痛几许。

惯于人前强装欢，笑容可掬心底寒。

自我慰藉唯独饮，烈酒穿肠心暂宽。

心乱如麻千千结，恨不剖心一刀切！

偷生何难死亦难，生死两端不可决。

（戊戌年八月廿二日微信临屏手书于荆州古城墙之上)

荆州关公义园圣像前感怀〈中华新韵〉

关公名羽字云长，祖籍河东居解梁。

身高九尺似铁塔，美髯随风自飘扬。

但看颜面如重枣，唇若涂脂气色好。

丹凤眼并卧蚕眉，凛凛威风帅仪表。

少年惯打抱不平，急人所难竭所能。

路遇豪强逞霸道，一怒挥刀溅血腥。

数载江湖逃亡苦，受雇推车卖豆腐。

适逢张角擎反旗，皇榜招兵欲入伍。

偶识刘备与张飞，意气相投共举杯。

桃园结义三兄弟，对天盟誓响春雷。

首战黄巾列阵势，骤马恨不肋生翅。

初试青龙偃月刀，一招秒杀程远志。

董卓擅权乱汉宫，十八诸侯讨逆凶。

出师几番损兵将，惹恼关公斫华雄。

悍勇吕布世无比，傲视群雄如蝼蚁。

幸赖三英刘关张，战败温侯倒拖戟。

随兄北海救孔融，力劈管亥气如虹。

目睹许田围猎事，忿恚阿瞒辱圣躬。

徐州设计戮车胄，生擒王忠息争斗。

下邳兵败困土山，三约降曹仍念旧。

心系刘氏身在曹，但将旧袍覆新袍。

金银美女无所动，敬嫂礼不乱分毫。

最喜丞相赠赤兔，此马曾经属吕布。

登山渡水只等闲，一日可行千里路。

白马解围斩颜良，更诛文丑震八荒。

挂印封金寻兄去，五关六将刀下亡。

蔡阳狂妄不服羽，顷刻命丧祸自取。

古城终复聚弟兄，相拥痛泣泪如雨。

赤壁溃败走华容，孟德遇公叹途穷。

汉寿亭侯念过往，义释曹操弃大功。

酣战黄忠长沙郡，各奋神威屡对阵。

英雄相惜成同僚，共辅皇叔担大任。

玄德孔明西入川，荆州帅旗大书“关”。

修筑城垣固防守，魏吴不敢正眼观。

单刀赴会何果敢，云长一身都是胆。

识破此筵非好筵，笑挟鲁肃脱凶险。

刘备进位汉中王，授前将军督荆襄。

五虎大将公为首，更假节钺显荣光。

欲为汉室拓疆土，兵向襄阳势无阻。

一刀结果夏侯存，樊城曹仁畏如虎。

于禁帐下庞令明，横刀跃马舆棺行。

单搦关公决死战，百合犹未定输赢。

关公趁雨施奇略，水淹七军为鱼蟹。

庞德殉节于禁降，直令曹操心胆裂。

弩箭中臂剧毒侵，刮骨声声入耳闻。

谈笑弈棋还畅饮，华佗呼公真天神！

吕蒙诈病陆逊替，白衣渡江施诡计。

关羽大意失荆州，空叹几许英雄气！

腹背受敌走麦城，夜半突围遭伏兵。

可恨一根绊马索，顿令赤兔起哀鸣。

被俘焉肯降吴狗，慷慨赴死数声吼。

苍穹陨落一将星，华夏大地抖三抖！

身葬当阳首洛阳，身首异处何悲凉。

一别解梁未曾返，魂兮魄兮归故乡。

惊天噩耗传刘备，泪尽泣血摧肝肺。

翼德心碎欲吞吴，被害黄泉与兄会。

蜀皇兴兵报弟仇，夷陵惨败恨不休。

追随关张赴地府，兄弟至情万代讴。

忠勇仁义礼智信，高尚品德公占尽。

堪称亘古一完人，关庙林立声名振。

历朝君主崇关公，侯王帝圣何尊荣。

藉此宣扬真善美，假丑邪恶行不通。

千吨青铜塑圣像，巍并岱宗须仰望。

生为豪杰死为神，护佑神州百业旺。

圣像落成闻四方，争相敬拜献心香。

我临义园诗兴涌，搁笔犹觉意未央。

暴风雨之夜家中独酌

桌上酒半壶，偕饮一人无。

油炸花生米，牛杂炖蘑菇。

岂乏三五友，纷纷嚷戒酒。

富贵重养生，奢望九十九。

龟寿亦有边，亘古谁成仙？

纵然至百岁，三万六千天。

王侯并巨贾，终归化尘土。

金银聚如山，不得随地府。

得意须尽欢，且把酒杯端。

若遇不平事，酒酣心自宽。

吾今逾半百，犹为生计迫。

唯酒可解忧，舍此无良策。

欲饮何需陪，自劝更一杯。

窗外暴风雨，闪电裹惊雷。

淄博行

噫吁嚱，奇乎妙哉！

淄博烧烤，红透半边天！

男女并老幼，撸串尽欣然。

街头巷尾烧烤架，夜以继日散轻烟。

鱼肉虾贝蔬果饼，面面炙烤倒复颠。

五一长假人潮涌，端的肩肩相摩踵相连。

临淄博山周村与张店，桓台高青沂源和淄川。

宾馆民宿皆爆满，热心市民争相援。

齐鲁大地重礼义，好客山东非虚言。

免费接送尤到位，阖城温暖沁心田。

君不闻烧烤香飘逾十里，循香而往口流涎。

君不见烧烤一盘复一盘，色香味形动心弦。

三五成群围一桌，大快朵颐将梦圆。

把盏衔杯畅怀饮，轻松惬意赛神仙。

君不见五星红旗迎风展，万人合唱《歌唱祖国》何壮观！

泱泱华夏逢盛世，纵情欢呼笑开颜。

遥望淄水一何碧，滋润平原与山峦。

流域风光无限好，八方来客发惊叹。

问客何故不思还，齐山鲁山尚未攀。

珍禽异兽伴古木，崖瀑泉洞藏其间。

更有潭溪山一座，好个森林大公园！

淄博缘甚恁红火？真诚待客是根源。

君不闻去岁疫情肆虐日，万名外地学子隔离防新冠。

当地干群总动员，相助学子渡难关。

及至隔离解除后，邀请学子吃大餐。

烧烤管够饱口福，相约再聚待来年。

今春学子重然诺，携亲带友各组团。

煎炒蒸煮全不顾，独恋路旁烧烤摊。

乐享美食还自拍，竞发微信朋友圈。

图片视频遍网络，胜过广告作宣传。

须信善因结善果，滴水之恩报涌泉。

我为人人人为我，淄博好运更无边！

惊睹楚王车马阵感怀

噫吁嚱，眼界大开！

楚王车马阵，气势何雄哉！

堪比秦皇兵马俑，重见天日震九垓。

君不见八方游客慕名来，叹为观止久徘徊。

时光穿越数千年，春秋战国到眼前。

车轮马骨犹未朽，如闻车行马嘶吼。

千车万马列阵成，只待令下竞奔走。

遥追荆楚昔辉煌，荜路蓝缕广拓疆。

赫赫庄王执牛耳，称霸诸侯国威扬。

及至怀王中奸计，国势日衰难为继。

自古忠侫并立朝，择任关乎兴与替。

前事不忘后事师，念此喟然一叹之。

车马阵前人潮涌，借问楚王知不知？

诸葛亮赞

诸葛先生字孔明，别号卧龙负才名。

幼小不幸失恃怙，相随叔父苦飘零。

时值汉末逢乱世，襄阳隆中避刀兵。

栖身茅庐耕陇亩，静观群豪起纷争。

鹤氅纶巾摇羽扇，伟岸俊雅意纵横。

自喻管乐遭讥讽，长啸高歌浩气盈。

皇叔刘备志高远，欲兴汉室命多舛。

欣闻先生不世才，两度拜访空往返。

三顾始得见先生，长揖倾诉渴慕情。

先生感慨遇明主，三分天下计策呈。

刘备如鱼终得水，军政大事俱寄委。

火烧博望第一功，再烧新野声名斐。

孙刘联盟拒曹公，舌战群儒气如虹。

精于天文与地理，草船借箭显神通。

更借东风助火势，赤壁烈焰蔽长空。

先得荆州后取蜀，终共魏吴鼎三足。

蜀皇临崩托遗孤，君臣执手俱痛哭。

为报先主知遇恩，誓将汉室重兴复。

辅佐后主竭赤诚，片刻未曾享清福。

亲渡泸水定南中，北伐中原屡建功。

五丈原上秋风起，巨星陨落憾无穷。

闻听噩耗后主恸，哀叹蜀汉失梁栋。

国事而今倚仗谁？再见相父除非梦。

先生堪称一奇人，无愧中国智慧神。

料敌谋划无遗策，理政治国世绝伦。

发明木牛与流马，连弩十矢如雨下。

奇正相生八阵图，穷尽万变誉华夏。

先生辞世逾千秋，亮节高风永存留。

但读前后出师表，纵使英雄亦泪流。

子孙皆承先生志，壮烈殉国在阵头。

三世忠贞感天地，亘古谁不钦武侯？



太岳先生墓碑前感怀

太岳先生张居正，表字叔大才气盛。

二十三岁入翰林，习学政务与法令。

誓为朝廷尽赤忠，历仕世穆神三宗。

神宗登基擢首辅，身兼帝师圣眷隆。

国库空虚民生苦，官吏党争更贪腐。

皇室骄横享特权，烂摊一个不忍睹。

矢志变法拯大明，扭转国运惠民生。

诋毁褒誉浑不计，只因胸中浩气盈。

整饬吏治下狠手，裁冗汰劣重考成。

阻力重重迎刃上，官场乱象顿澄清。

一改昔时庸散懒，朝令夕行分秒争。

选贤择能任边帅，屯田修隘筑长城。

蛮狄夷戎俱安抚，多年不闻鼙鼓声。

兴修水利通漕运，治理黄淮防大汛。

大量弃地变良田，几多百姓免饥馑。

贵族地主逞豪强，土地兼并竞疯狂。

瞒田逃税恣挥霍，失地流民走四方。

丈量土地不容缓，厘清田亩征税款。

万历新政正攻坚，骤闻慈父已升仙。

桑梓江陵久未返，不见父面十九年。

倾心谋国家难顾，非不念亲忙政务。

噩耗初来断肝肠，急欲还乡奔父丧。

少年天子十四五，倚重恩师若肱股。

行政决策赖智囊，丁忧三年一何长！

太岳乞归情哀切，再三不准帝意决。

忠孝自古两难全，怎奈忠在孝之先。

舍孝尽忠臣之本，夺情实为政局稳。

变法进展不容停，半途撂挑岂能行？

太岳无奈遵圣旨，汹汹舆情禁难止。

痛斥恋权不奔丧，禽兽弗如最可耻！

太岳左右两为难，五内煎熬独长叹。

神宗大发雷霆怒，廷杖言官皇威树。

变法举措渐完成，一条鞭法辟财路。

依据田亩与人丁，合并杂役征税赋。

简化流程又便民，预防贪污与贿赂。

十年成就不寻常，君臣同心铸辉煌。

太仓粟满国库足，大明中兴现眉目。

为国为民操碎心，年近五八病魔侵。

纵令太医救不得，宰相之杰更何寻。

惊闻死讯皇帝哭，辍朝一日龙颜肃。

赠上柱国谥文忠，御赐银帛香油烛。

生前赫赫死哀荣，吊者接踵尽虔诚。

专员护送归乡葬，排场浩大慰亡灵。

人生如此应完美，讵料乍然风波起。

言官上本劾张公，十四大罪列其中。

蔽主欺君为首要，父丧不奔大不孝。

招权结党乱朝纲，打击异己黜忠良。

僭滥贪奢祸百姓，贻害非浅罪昭彰。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路言官轮番上。

真个墙倒众人推，竞相诬构与诽谤！

太岳执政行威权，树敌何止百万千。

吞声忍气蛰伏久，见机纷纷跳幕前。

由来人言堪可畏，况复死者难辩冤。

正直之士皆缄口，一任朝野遍流言。

罪状越编越离谱，借废辽王夺王土。

金银珠宝尽侵吞，霸凌皇室占王府。

更诬阴谋反朝廷，勾连边帅结同盟。

面对参本似飞雪，神宗一一细披阅。

虽知罪状构陷多，却触心胸旧郁结。

忆昔年少惧帝师，教督甚严难展眉。

一字读错犹遭斥，粗声大气如训儿。

偶尔酒后虐宫女，太后震怒出畏语。

威胁废君立潞王，神宗惊恐泪如雨。

太后语出难收场，废立之事付首辅。

太岳代笔拟诏书，罪己之诏当惩处。

桩桩不快涌心头，层层叠加火浇油。

决意趁机施报复，玺书诰命俱回收。

尽削官秩褫谥号，一世功名一旦休。

就此打住犹未晚，未几钦命抄家产。

封门饿毙十七人，饥犬争食尸骨散！

太岳长子遭逼赃，不堪刑辱夜悬梁。

三子投井还绝食，生无可恋状元郎！

次子亦曾中榜眼，远远发配到雷阳。

余下子弟多流放，张家阖族受灾殃。

可怜太岳八旬母，目睹剧变何凄楚！

子孙散尽聚无缘，魂萦梦绕泪涟涟。

空宅一所田十顷，叩谢皇恩大于天。

神宗心理已扭曲，竟欲戮尸断其棺。

幸有诤臣冒死谏，太岳尸身免着鞭。

呜呼！君不闻亘古伴君如伴虎，权重功高必震主。

变法几人得善终，横死蒙垢不可数。

李悝相魏广拓疆，引咎自杀一命亡。

吴起兴楚呕心血，乱箭攒身遭车裂。

商鞅霸才辅西秦，五马分尸惨绝伦。

晁错削藩志如铁，反被腰斩成两截。

荆公富国又强兵，可叹千秋背骂名。

更有戊戌六君子，燕市引颈同赴死。

嗟乎！太岳岂是恋权人，忠心谋国不谋身。

预知身后遭谗毁，未料株连众至亲。

烈烈轰轰历十载，人殁政废何感慨。

假令新政不推翻，崇祯何用吊煤山？

时近卌年终平反，公道自在人心间。

我今墓园来拜谒，初秋无端朔风烈。

身寒莫如心底寒，风萧萧兮似呜咽。

银杏香樟竹数丛，柏树森森伴青松。

石人石马石羊虎，守护坟冢秋复冬。

巨碑一块耸龟背，镂刻太岳之名讳。

我与先生忝同乡，自少景仰其光芒。

有关先生书常读，悲其结局泪沾裳。

临别风歇呜咽止，欲寄哀思草此章。



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感怀

倭寇投降日，倏忽七十年。

八载抗暴史，历历浮眼前。

卢沟燃战火，平津起狼烟。

佟赵齐捐躯，宁死不生还！

淞沪大鏖兵，全国总动员。

有力争出力，有钱争出钱。

强弱虽分明，殊死搏凶顽。

头顶敌机轰，江上陈贼船。

炮弹如雨落，寸土不得安。

无奈大撤退，丢盔弃甲鞍。

雄起八百士，义勇谢晋元。

倚靠一仓库，据守意志坚。

可恨中奸计，被困囚笼间。

竟遭汪伪害，英名万世传。

南京形胜地，虎踞并龙盘。

六朝故都处，锦簇又花团。

一夕城池破，断壁间残垣。

卅万遭屠戮，淒惨绝人寰。

尸积腥草木，血流丹川原。

亘古未曾有，恶极罪滔天！

至今忆暴行，怒发犹冲冠。

注目图片展，揪心摧肺肝。

太原大较量，歼敌平型关。

振奋民族志，倭奴尽胆寒。

对峙在徐州，过程何艰难。

报捷台儿庄，神州尽开颜。

决堤花园口，骤然见奔湍。

千里黄泛区，溺毙沟壑填。

武汉通九省，交手动心弦。

大胜万家岭，奏凯把师班。

随枣方战罢，长沙斗三番。

巧施天炉法，成功在湘沅。

昆仑关隘峻，争夺未曾闲。

中村何骄妄，命丧几弹丸。

壮哉张自忠，浩气贯心田。

从容赴国难，阵前把躯捐。

百团大战起，晋冀战线宽。

破坏兼攻击，敌后砸重拳。

豫南复上高，惨烈中条山。

方圆数百里，烽火遍岗峦。

充饥杀骡马，草根且作餐。

绝境犹不退，以血荐轩辕！

气绝邢良臣，饮弹唐淮源。

刎颈寸性奇，蹈河梁希贤。

虽败身犹荣，沙场魂长眠。

只为倭未灭，含恨在九泉。

浙赣挫剧虏，酒井被炸翻。

侵华急先锋，碎骨不抵愆。

鄂西向常德，恶仗紧相连。

朝听号角响，暮闻枪炮喧。

决战豫湘桂，日寇几疯癫。

东洋步穷途，末路苦纠缠。

邪魔近悬崖，困兽临深渊。

孤注付一掷，残喘欲苟延。

衡阳英雄城，将士何桓桓。

卌七昼与夜，独撑无外援。

死者过万人，伤者大几千。

予敌以重创，军史铸雄篇。

芷江保机场，湘西战火燃。

官兵斗志盛，个个勇争先。

鬼子终溃退，狼狈阵容残。

欲生蜈蚣腿，恨无地缝钻。

跨境修公路，连接缅与滇。

高山依峡谷，激流傍险滩。

民众殁无数，始得路蜿蜒。

悲壮远征军，讨伐何其艰。

黄埔猛虎将，神武戴安澜。

报国平生志，厮杀最前沿。

同古声威振，棠吉旌旗妍。

异邦竞殒命，归葬泪涟涟。

驼峰航线启，运输在云端。

满载军需品，穿行过山巅。

坠落数百架，残骸知谁边？

机毁人无悔，精忠梦已圆。

兄弟阋于墙，外御不相煎。

顾全为大局，红军受改编。

八路新四军，北南似双肩。

共承千钧担，挺直压不弯。

智勇皆足备，殉国有左权。

英姿彭雪枫，伟名碑上镌。

靖宇与尚志，东北领抗联。

牺牲遭斩首，怒目闭不全。

给力大后方，功高说四川。

热血好儿郎，竞将征袍穿。

百姓供粮草，不怨有重摊。

织布缝军服，自身着衣单。

中华大团结，心连情相牵。

舍身数千万，终得制野蛮。

垂首尚求饶，摇尾还乞怜。

顿失嚣张焰，降书倭皇宣。

漫漫抗日史，拙笔写不完。

字字聚血泪，句句凝辛酸。

多少英烈血，为国流淌干。

埋骨知何处？大半未入棺！

最恨小日本，又食还魂丹。

军国欲复活，鬼社频扬幡。

觊觎钓鱼岛，修宪闹剧欢。

篡改教科书，满纸尽胡言。

暗造航母舰，核武旧调弹。

三军时演习，舆论倒且颠。

安倍逞狂傲，怙恶且不悛。

倚仗后台硬，不肯结善缘。

吾虽爱和平，挑衅何惧焉？

廉洁修内政，外交巧斡旋。

落后必挨打，软弱则危悬。

经济不懈怠，科技勇登攀。

军事勤操练，风向仔细观。

国人齐努力，跃马更著鞭。

今兹逢大典，李子展素笺。

一百一十韵，题罢拍栏杆！

注释：

（1）本诗共110韵，1100字。110者，报警号也。用韵110，寓意勿忘国耻，警钟长鸣！

（2）本诗以时间为经线，以地点、人物、事件为纬线，自卢沟桥事变（1937·7·7）始，至日本宣布投降（1945·8·15）终。大致以抗战期间发生的22次大会战为素材，兼叙平津之战(1937·7·7━7·31）、百团大战（1940·8·20━12·15）、滇缅公路的修建（1938）、中国远征军(1941·12━1945·3）、驼峰航线（1942━1945）、八路军、新四军、东北抗日联军等。

22次大会战依次为:

1、淞沪会战（1937·8·13━11·11）

2、南京会战（1937·12·1━12·13）

3、太原会战（1937·9·13━11月。平型关大捷)

4、徐州会战(1938·1·4━5 ·21。台儿庄大捷)

5、兰封会战（1938·5·21━6月。花园口决堤）

6、武汉会战（1938·6━10月。万家岭大捷）

7、随枣会战（1939·5·1━5·20）

8、第一次长沙会战（1939·9·14━10月）

9、桂南会战（1939·11·13━1940·10·30。昆仑关大捷。日军第21旅团旅团长中村正雄毙命）

10、枣宜会战（1940·5·1━6·18。第五战区右翼集团军兼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殉国）

11、豫南会战（1941·1·25━2·7）

12、上高会战（1941·3·15━4·9）

13、晋南会战（1941·5━6月。中条山惨败）

14、第二次长沙会战（1941·9━10·1）

15、第三次长沙会战（1941·12·23━1942·1·6）

16、浙赣会战（1942·4━7·28。日军第十五师团师团长酒井直次毙命）

17、鄂西会战（1943·5━6月）

18、常德会战（1943·11·2━12月）

19、20、21、豫湘桂会战（1944·4━12·10。衡阳保卫战)

22、湘西会战（1945·4━6月）

（3）佟赵：指第29军副军长佟麟阁和132师师长赵登禹，同于1937年7月28日阵亡于北平。

（4）谢晋元：第88师524团团长，1937年10月27日至31日率一个营（对外号称800人）坚守上海四行仓库，与日军激战四天，奉命撤退到租界，遭租界当局缴械并软禁长达四年，后被汪伪政府收买的叛徒刺杀身亡。

（5）惨烈中条山：爆发于1941年5月的中条山战役，是抗战期间中国军队败得最惨烈的战役之一，被称为“抗战中之最大耻辱。”虽然战败，但国军将士仍然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之事迹。此役多达8名将军阵亡或自杀。他们是━━唐淮源：第3军军长，战至弹尽援绝，开枪自杀； 寸性奇：第3军12师师长，身中8弹，为免被俘，拔刀自杀； 梁希贤：第80军新编第27师副师长，在师长、参谋长皆殉国后，率余部坚守阵地，直至官兵伤亡殆尽，跳黄河自杀。 阵亡：第3军军械处处长金述之、第80军新编第27师师长王竣及参谋长陈文杞、河北民军参谋长刘克俭、第15军高级参谋万金声。

邢良臣：第14集团军第65师师长，带重病在第一线指挥作战，昏倒在战壕，被送后方就医。在医院里听说中条山失守，愤然大叫，口吐鲜血，倒床气绝，含恨而死。

（6）戴安澜：第5军第200师师长，远征缅甸时殉国。

（7）左权：八路军副总参谋长，1942年5月25日牺牲于太行山抗日根据地。

彭雪枫：新四军第四师师长，1944年9月牺牲于河南省夏邑县。

靖宇：即杨靖宇，东北抗日联军的主要创建者和领导人之一，1940年2月23日牺牲于吉林濛江三道崴子。当残忍的日军将其割头剖腹，发现他的胃里尽是枯草、树皮和棉絮，竟无一粒粮食。

尚志：即赵尚志，曾任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1940年1月蒙冤被永远开除党籍，但他仍坚持抗日。1942年2月12日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宁死不屈，英勇就义。日军从遗体上割下了他的头颅。1982年6月8日，获完全平反并恢复党籍。

（8）卌〈xì〉：四十。

桓桓〈huán huán〉：威武雄壮的样子。

鬼社：即日本所谓“靖国神社”。

（2015年8月15日）



麻雀赋

五谷熟，温饱足。橡塑俏，“麻雀”出。风靡神州大地，无孔不入。“麻雀”城镇而乡村，入室登堂。万千宠爱，喜气洋洋。几人为娱？四人一桌。开盘论价，三章共约。各据一方，尔争我夺。既来之，则安之，通宵达旦，浑不知其日起日落。陇亩荒芜，耕夫不农；机器闲置，工人辍工；商旅不行；教学两松；兵营警所，睡眼朦胧；官邸民舍，不分高低。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为“麻雀”痴迷。

男女老少，瘾由心生。挥臂上阵，火并输赢。砌城拆墙，混战不清。步履匆匆，争岗位也；喜形于色，牌风顺也；脸红脖粗，手气背也；悔叹连连，误出字也；不耻求贷，赌资尽也。低三下四，实可痛惜其情也。朝朝暮暮，混迹其间。茶饭不思，而望胜焉。循环往复兮，月月年年。

田地之收成，工薪之薄入，商海之微利。勤扒苦挣，积积攒攒，俭用省吃。一气输到底，丧失理智。金银首饰，房产电器，变卖典质。倾家荡产，可不怜惜？

嗟乎！赌徒之心，非常人之心也。纵爱“麻雀”，亦宜顾其家。奈何取之尽毫厘，挥霍如泥沙？使白发父母，泣如风中之残烛；孱弱之妻，啼如孟姜之悲苦；劳怨之夫，形如枯槁之树木；子女无依，状如孤儿失恃怙。偷劫贪挪，藐视法律与正义；苟合淫乱，罔顾道德与羞耻。使朗朗乾坤，几许乌烟瘴气。赌徒之心，执迷不悟。法网张，利剑举。禁赌之战，紧锣密鼓。

呜呼！夫“麻雀”者，赌具也，非宝也。赌徒者，沉溺，难自拔也。嗟乎！使“麻雀”无处容身，则利国利民。使赌徒复为正常人，则家庭和财路通万象更新，岂非大幸事乎？赌徒悬崖勒马，而未为晚也；奔悬崖边而不回头，则必堕深渊而不可救也。

(1998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