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马俊

文 字：马 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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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班的青岛女生敏敏（外号小公鸡），是个文艺特长生。会拉手风琴，会唱歌，是女生中和男生关系最和谐的一个。

她个子不高，穿着高跟鞋才有一米六的样子，她曾在宿舍说过，她家族三代没出高个，她要改良下一代的基因，找对象非大高个不找。

她给同学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说话“嗲”，有些女生说话的嗲是针对特定的人的，而她的嗲仿佛是天生，针对所有人。

我班体育特长生多，三大球都是挑战联队，班级其他女生偶尔去看，她几乎场场去，男生就对她印象特别好。

那时候，女生们都坐在跑道终点的计时台上看，她是站着看的，操着嗲嗓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其他女生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她毫不觉得尴尬，依然故我。受她影响，我班女生后来看比赛都有点疯癫。

比赛取得胜利，她时常买冰棍犒劳我们。偶尔还会买香槟，要一块二一瓶，非常奢侈。

敏敏买了香槟，先是给老大，老大喝几口，就会被别人抢走，大伙轮着喝。那时人们对这种“口口相传”的不卫生行为还没有感到不适。

几次以后，大家明白敏敏是对老大有点意思。而老大作为“过来人”，更懂敏敏的心思，适时地透露女朋友在第二军医大学的信息，省得敏敏浪费感情。于是敏敏把目光投向我们寝室老五。

老五家是内蒙草原的，幼年丧父，母亲多次放弃改嫁的机会，一手把他拉扯大，含辛茹苦地供他上了大学。老五身高一米九，皮肤黝黑，气质粗犷，是院排球队主攻手。

敏敏转去看老五打排球，几瓶香槟之后，便成了男女朋友。她俩也不想当三好学生和班干部。于是公开出双入对，合伙吃饭。她俩的组合，被同学叫做“高低柜”。

敏敏比老五大两岁，老五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过着单纯的随遇而安的日子。有了敏敏之后，就完全听从敏敏安排，生活轨迹是教室、宿舍、操场构成的稳定三角形。

敏敏对老五还真没得说，大二寒假，娇生惯养的她居然学习手工针织，给老五织了个和我一样的白色棒针毛线围脖。

记忆中，他们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没有别的恋人之间的猜疑、分歧、闹分手这些插曲。回想起来，应该归功于敏敏。因为学院男女4:1，追敏敏的大有人在，敏敏果断拒绝，没有让老五产生一丝不满。

大学四年，她俩就像不受俗世生活的诸般干扰一样，顺利来到毕业季。

敏敏毕业回青岛没有任何问题，她父母也希望她回去，并为她的工作单位做了一些安排。但老五能回内蒙，绝不可能去青岛。

权衡之下，敏敏和老五只好去大庆。因为大庆油田正处于上升期，人才需求旺，来者不拒。

刚参加工作不久，敏敏怀孕了。而当时结婚政策非常严苛，条件是必须双方达到晚婚年龄，年龄之和等于50。她俩的和才46，还需等两年。

那时候，未婚先孕还不为社会舆论所接受，在大庆她们又没有根基，一时几乎陷入绝境。拖到身体变形，实在瞒不住，告知父母，回青岛做了流产。

　　

流产回来就到了春节，敏敏拖着刚做完手术消瘦憔悴得不像样子的身体，随老五回老家内蒙过年。

一个家庭条件优越，又刚刚踏入社会，抱着各种纯真梦想的女孩，她不知道在那个偏僻落后还未完全摆脱贫困的草原，她会遭遇什么。

到了老五家，老五的母亲，她曾见过两次的慈祥刚强的未来婆婆，接过她爸爸妈妈带来的贵重礼物，看都没看就叫她去做饭。

烧的是牛粪，厨房锅台烟熏火燎得黑黢黢的，油烟羊膻粪便的混合气味让她闻了就想吐。她向老五发出求救的眼神。

老五谨慎跟她妈妈解释说：“妈妈，她不会做饭。”

母亲说：“不会没关系，我教她。”

老五想上前帮忙，被他母亲呵斥，大老爷们围着锅台转有什么出息？

在老五家呆了两天，敏敏就崩溃了。老五的母亲把老五当做少爷供起来，啥也不干，所有的活计都是他母亲驱使敏敏做。仿佛她儿子考上了大学就是人上人，他的女朋友就是免费的丫鬟。

晚上，敏敏悄悄地跟老五哭诉委屈，老五说：“这是我家的规矩。”老五知道他妈做得过分，但是，他不能劝母亲，也劝不通，只能委屈她。让她忍忍，过了春节就走。

这时候离春节还有两天，敏敏强忍到除夕，未来婆婆早早把她叫起床，安排活计。敏敏一听就傻了，都是没做过的，觉得累死也干不完，就说：“我在家从来不做家务，这些我不会做，也做不来。”

未来婆婆说：“不会就学，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做不好是要挨打的，我不打你看在你是大学生的份上。”

　　

敏敏来了脾气：“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我嫁到你家也不是来做丫鬟的。”

未来婆婆啪就给敏敏一巴掌，说：“犟嘴，该打！”巴掌不重，是象征性的，但是，已经构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敏敏大声喊来老五，老五懵了，看着僵持的两个女人，第一次感到无力，他本能地顺从了母亲，示意敏敏忍着。

敏敏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流着泪去收拾行李。老五想来劝，母亲不许：“这样娇滴滴的儿媳，我们家要不起。”老五就不敢过来。

敏敏独自回到青岛，大病一场。随后，彻底死了心。上班后，不管老五如何解释道歉哀求，敏敏分手态度坚决。

后来，敏敏草草地与一个大他五岁的技校毕业生结婚了，听说这个人对她挺好，膝下有一子。之后敏敏又改了行，在电视台做编辑。

老五后来很颓废，离过两次婚，都与母亲有关，第二个还是没多少文化的牧民，也离了。膝下也有一子。2000年听说老五买断了。

同学十年一聚的三次聚会，两人都没参加。平时两人跟同学基本不来往，关于她俩的消息从寥寥无几到音信杳无。

三十七年后的今天，我回大庆，偶然遇见了她们两个，我完全没有认出她们，倒是她俩认出了我。

原来，敏敏也早已离婚，两人几年前在电视台的一档节目再次相遇，那时老五的母亲去世了，相爱过的两人，自然地走到了一起。看两人沧桑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我也感到万分欣慰。

爱有时是个圆圈，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找回失去的幸福。

尽管这个幸福已面目全非，完全不是当初想要的样子，但它仍然是一种幸福。

注：其他故事见

我的大学（一）

我的大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