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客》

李木子

　　“鸭客”姓徐，少时的玩伴，也是由赣迁黔后裔。“鸭客”这个绰号是因他少时养过鸭而得，因我78年秋去四川上大学继而陕西工作，广东谋生一晃眼过去了几十年很少见面，后来生活稳定回家的次数渐多，也就和“鸭客”多了些交往。

秃顶的 “鸭客”非邋里邋遢，浓黑的眉毛下一对犀利的眼睛给人震撼，震撼这双眼睛有鹰眼的穿透力，坚挺笔直的鼻梁嵌在刀削斧劈的脸颊更显他刚毅的性格，只可惜“鸭客”生长在黔东北的偏僻乡村，加上无父的困境没有读多少书，要不然比我聪明灵活的他与大学肯定有缘，搞不好传媒、戏剧大学出来演蒋总统的特型演员非他莫属，并且勿需进行任何补妆的塑形。其实也无需可惜、无需遗憾，“鸭客”用他的睿智照样活得充实自在，活得精彩。只要自己觉得充实自在，觉得精彩就是幸福，活在城市的喧嚣之中，喝着加有氯化物的自来水未必就是幸福？！

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的春风沐浴着各行各业，农村也涌动着包产到户，分田到户的潮流，解决了吃饱饭荷包里有了钱的“鸭客”内心躁动着奔富的激情，没有盲目地加入南下广东、浙江打工的队伍，也没有匆忙拿起祖传的银匠锤和錾子，而是冷静的分析人生存需要什么？农村产什么？继而果断的选择机械榨油，把他所有的积蓄砸到购买榨油机上，也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如果“鸭客”选择祖业，那么街上就会多了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叮当”声，银匠锤下必定流淌出众多美仑美奂的饰品，不是旅游地受众受限所以没有承继祖业，也就与“非物质文化传人”、“名匠”失之交臂。这也是他聪明的一面，毕竟生存的现实需要他选择榨油，几个儿女的成长需要他榨油！

那是一次有惊无险的旅程。“鸭客”怀揣买榨油机的几万元钱，忐忑地上了人生第一次坐的火车，由于是第一次肯定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而茫然四顾，这就引起了几个在火车上混生活的人注意，这几人把座位换成与“鸭客”相邻和相对，趁火车的“咣当”声使人昏昏欲睡神智不清时，这几人与“鸭客”套近乎，邀“鸭客”打扑克牌喝啤酒，这些招数都未使“鸭客”入套路时，便进行言语和小动作威胁。“鸭客”不得不站起身拍着鼓鼓囊囊的腰部“你们这些招数老子几年前都用过！”，“钱就在这腰带里，有本事的来拿！老子大不了再进号子蹲几年。”，“他妈的，老子打残了一个蹲了三年，再弄残你几个狗日的大不了再蹲十年！要不然对不起我白学了十几年功夫。”，“你们是一个一个地来，还是一起？”，这几句霸气十足的粗话还真把几个混混唬住了，真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并没有斗狠打架伤人蹲过监狱，跟他公（爷爷）学过武术倒是真。人被逼急了拿出蛮横的疯劲比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更显男人的阳刚与理性。

到了北京火车站，按广告传单上的地址和传单上印的简单地图东拐西弯的竟然步行找到了榨油机销售处。我不明白没有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出过远门的他哪来的勇气竟从黔东北乡下怀揣几万元现金只身闯北京！那个年代没有几十年后的四通八达的高铁和无所不能的智能手机，他连“龟背”诺基亚也没有，这就应验了“口是江湖脚是路”。为了生活，为了富裕人所激发出来的潜能与勇气真不可小觑。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灰头土脸一身臭汗又讲着一口贵州土话的他，哪来的勇气凭一张广告传单竟闯入北京这么一座政治文化古城，因为他内心燃烧着一个普通农民要赚钱养家要能天天有肉吃的欲望。“鸭客”和我讲述这段经历时的平和语气，让我感到他沉稳处惊不乱，有勇有谋的性格与“蒋总裁”面相是那么契合。

“鸭客”成功了。他安置于临街房的机械榨油机流出了晶莹透明的菜籽油、花生油，烘烤油菜籽和花生的香气弥漫了街道，这植物的清香比敲击银饰的“叮叮当当”声更让街坊乐于接受。“鸭客”天天有肉吃的愿望实现了，看着他“呼噜呼噜”地吃着大海碗里长长的面条和坨坨肥猪脚肉我羡慕嫉妒恨啊！我还在忌讳着什么胆固醇高油脂高血压高，他却那么肆无忌惮的肥吃海喝，几十斤重的油菜籽他随手一提一翻就倒入了烘炉进料口，手臂上的肌肉疙瘩让我捏都捏不动。

榨油机坏了自己修。当季的油菜籽、花生烘焙的温度与陈年的油菜籽、花生烘焙温度的差异，温度与出油率的关系等等一聊起来是那么的顺畅那么的专业。四乡八邻就他这一部机械榨油机，他肯定赚得盆盈钵滿，一件长齐膝盖的蓝色工衣套在他儿子送的迷彩服上，打起乒乓球来却不影响他腾挪跳跃，球拍削、抽出来的球竟旋得那么任性，我自愧不如。

我不明白他给儿子长江的一句话：“在外面讨饭也不要回来”。于是长江西藏当兵退伍留拉萨娶妻生子，我曾邀他一起去拉萨游旅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却“外面有啥好的！”。真的搞不懂“鸭客”既要让儿子不留念长大的地方，而自己却守着这旮旯地方不外出。

榨油，打乒乓球，端着盛着大坨肉的大海碗从街头吃到巷尾，袖口抹着嘴边油迹的“鸭客”简单的活着，简单的幸福着，健康着。

2022年11月10日

“鸭客”吃什么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