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

永忆江湖

　　许多人事物，兜兜转转后轮回，注定在劫难逃。

一、收音机

县城的大十字街往东百米路南，便是当年的人民商场了。如今是仿古的青砖外墙，偌大的空间被分割成若干商户，每家商户的入门处上方多了古色古香的飞檐，而当年是青灰色水泥外墙，方方正正的门口，远没有今天的俏丽。外貌普通，内里却是大有乾坤。这是县城唯一的商场，大到冰箱电视，小到针头线脑，多汇聚于此。

那年，我带着几分怯意和几分难以按捺的激动进了商场的门。我知道，家里并不富裕，为一个上初中的孩子买一台专属收音机，属实奢侈。不过，我还是跟在父亲的旁边，挤进了门帘，扑到了玻璃柜台前。于是，我有了属于自己的熊猫B737。父亲骑着车，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一路上，崭新宝贝带给我的喜悦终究是盖过了内心的纠结。

大约过了五年吧，历经维修也未能挽回坏掉的命运，以致最终不知所踪。少年人是不太懂得珍惜的，便也没有太多可惜。而许多年后，歉疚与不安还是让我搜罗并拥有了当年的同款机器。

以今天高楼林立的城市而言，一款中波机实在收不到几个电台。不过，我祈愿这是一种复刻，当作是与过往重逢。明知实则不能，但我还是有自欺的盼望。就像，明明知道时光不再，但路过人民商场的旧址，我还是忍不住会多看几眼，仿佛父亲真的能从其间走来。

二、女儿

已经过去几步了，女儿说——我不吃，就在台阶上坐坐。

初为人父，我坚定地执行着自己的育儿政策，不给女儿买这买那，不想惯着她，于是汉堡薯条之类的食物就与女儿绝缘了。那年春节前，走过肯德基大门的时候，女儿拉着我的手，低声地说了出来，怯怯地，眼里却又满是闪着光。我终于不忍，自此，那条关于零食的规矩也就灰飞烟灭了。

后来，女儿读了小学。记不起是因为哪道计算题了，总之，因为女儿不会做，我先前本就不多的耐心变成焦躁继而暴跳如雷。我黑着脸，大声地呵斥，心想怎么可以这么笨。女儿自然没有因为我的坏脾气而醍醐灌顶，相反，仿佛连更简单的都不会了。

一位力壮的父亲，太容易让孩子屈服了——假借简朴教育的名头，建立起所谓父亲的威严，用不对等的位置与强权，强力地剥夺了孩子的选择。我不是真的心疼孩子的智商高下，私心里应该是担心孩子在外丢了家长的面子吧。

这些年，我开始念叨着再有一个女儿该有多好，念叨着女儿要是有伴儿多好。我想，若真有机会重来，定会少了武断与戾气，少了自以为是，多几分绕指柔。

记得以前出差，女儿在我外出的当晚总会在电话那头告诉我“想爸爸了”。这样的日子，怎么就成了很久之前，她怎么突然就从咿呀学语长到了亭亭呢？

三、机车

一九九九年的路上并不拥挤，除了自行车，比较多的就是机车了。用掉差不多两个月的薪水吧，换回了一辆铁骑，100CC。其时，我并不会骑，还是人家给送到家的。好在申请驾照并不难，一张白底证件照，一百多工本费，就可以拿到手了，尽管就技术而言连小白都算不上。

于是，在一次次离合与油门的较量中，在一次次闯动与熄火后，终于可以成功上路，以至早晨上班时竟然把时速开到了七十公里，真是惊心。比这还胆肥的是，因为城市建立交桥，上牌照的时候被征收了大桥建设费，没想到建成了却不让机车通行，于是某天怀着愤愤与警察顶起了牛——既然不让通行，凭什么收取建设费。若干年后，我一直感谢着警察叔叔的好修养。

100CC的排量终究在速度和后劲上是不足的，几经思忖，旧车折了价换成125，果然别有洞天。然而，档位却由循环档变成了“踩一挑二挑三四五”，脚面好是疼了一阵儿。不过好景不长，城市中心区部分竟然限行机车，而这恰恰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处，无奈只得把车送了人。

近几年，机车竟然可以在市区穿行了，据说是因为不能剥夺市民的行驶权。当呼啸的铁骑一闪而过，那颗沉寂许久的心竟又蠢蠢不安了。虽然年近知天命，少年狂的冲动还是不时撞击起伏，老夫可否聊发？其实我明白，所需不是铁骑，而是昂首与澎湃。

　　这该死的红尘。

纵使日子成了灰烬，梦与美好还会燃烧。在劫，必然难逃。

不逃。

2022.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