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油忆旧（十一） 结识青年才俊

蔡绍逵

1968年初冬，德岳在球场打篮球，不慎摔倒在地，右手小臂骨折。同事们当即把他送往县人民医院，很快完成了接骨手术。为了便于疗伤，他转入了我们的职工医院。

石油职工医院在威远深山里一个叫越溪的地方，它依山而建，绿树掩映，清幽静谧。医院占地很小，但设备齐全，医术精良。德岳在这里认识了一同住院的来自石油资中内燃机拖拉机厂的青年工人张理智。他们很快从病友变成了朋友。

今日威远越溪镇。

张理智就读于武胜石油工读校。四川石油会战指挥部一共开办了17所这样的学校，招收中学毕业生，为生产一线培养技术工人。我的一些同学也都进入了这些学校。由于“文革”他们基本上没有正规上学，最后都分配到了基层生产单位当工人。那时没有电话，我与德岳靠书信联系。一天我的信被小张看见，一见落款他感到有些耳熟。张理智立即反应过来，武胜石油学校的唐良明是我的同学，曾经向他谈起我的一些情况，给他留下了印象。短短的接触中，张理智表现出来的博闻强记、知识功底、聪明才智引起了荣德岳极大的兴趣，他一定要促成我与张见面。

武胜石油工读校学生，右一为我的初中同班同学王荣恕。

在一个晴朗的冬日我带上同志们的嘱托专程去职工医院看望德岳。刚刚落座，张理智应声而至。他个头不高，稳重机智、老实憨厚。本意是“厚而不憨，实而不老，正当青春得意时”。我们相互介绍一些个人情况以后，马上无拘无束地攀谈起来。他因为眼疾而住院。我们相约在他出院的时候一定来我工作的牛市湾看看。

在一个雨打芭蕉、遍地泥泞的冬日里，张理智来到牛市湾。他出院回厂，路经我处是一条捷径。宿舍里升起了火炉，室外细雨霏霏，室内暖意融融。我们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娓娓长谈，内容涉及人生、社会、政治、经济，那个意境宛如春日里在森林探幽、夏日里在湖泊泛舟。他酷爱哲学、经济学，已经读完了《资本论》这样的大部头，积累了许多的体会、心得，到了必须一吐为快的地步。我支持他把他的这些深刻的认识、见解写出来。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

威远牛市湾残存的职工家属住房，摄于2009年。

“文革”中同学们各忙各的事，有积极参与造反的、有四处去游走的、有沉溺于谈情说爱的，张理智属于哪一派都不参与的“逍遥派”。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同学那儿得到一本红卫兵的油印册子《毛泽东哲学“十论”》，其中有我们熟知的公开发表的《实践论》、《矛盾论》。这一读非同小可，打开了他的心门。从此他把全部的精力投向了这个全新的世界，在哲学、经济学的理论世界纵马驰骋，获得从未有过的愉悦。“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与张的神聊，有如水杨清波、风过疏林，我被他深深地吸引了。

张理智内江白马人，从小就显示出过人的聪颖。他获得过内江市少年象棋冠军。中午过后我们对弈“楚河汉界”，自然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可以下盲棋，棋艺非同一般。在交谈中，他建议我找找恩格斯的《反杜林论》来好好学习，并告诉我：“这本书把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与三个组成部分交代得非常清楚，而且深入浅出，容易读懂。”那个时候书店里除了毛主席著作没有任何别的书籍，后来我回到老家找到了这本书，连同其他一些马列著作被我带回了工作的地方。这些马列著作是早年父亲购买的从俄文翻译过来的中文读本。

从老家找到的部分前苏联翻译出版的中文版马列著作。

我与张理智之间是那种“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的精神挚友。我们一直保持通讯联系，发展着我们的友谊。1970年我到湖北参加五七油田石油大会战，收到他写的书稿《力量的源泉》序言。在那样环境里能够独立写出自己的看法，极其难能可贵。但凡真知灼见总是被少数人最先认识，人类的认识史就是这样的。在他的同学、同事中不少人把他看成“怪人”，其实是一种偏见。人类的许许多多的创新思想、发明创造都出自于那些剑走偏锋的“怪人”。

1972年以后由于工作调动我与张理智之间的联系中断了，听说他到底还是离开了石油企业，从事他心爱的理论研究工作，有了自己满意的归属。有志者事竟成，我为他而高兴。去年我在互联网上浏览、查询，意外得知张理智是1980年以中专学历参加中国社科院在全国招收科研人员的考试中被录取，可见何等不易。他分配到四川省社会科学院从事经济理论研究工作，并取得研究员职称。他无疑是我们这一批人中最高技术职称的获得者。他主持完成过国家、四川省的重大软科学课题，出版若干专著，在国内重要学术刊物上发表了大量高水平的论文。他还是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人文社会科学）。

保存至今的一封来信原件。

尽管时间的冲刷，张理智在一封信里的一段话让我爱不释手，一直未忘，还不止一次地予以引用：“在秋霜里结好自己的果子，才不会在春花面前羞愧。”多么隽永优美，意义深刻。

2010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