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又梦父亲

闲人

<p class="ql-block">小时候的大哥大姐和父母在西安合影</p> <p class="ql-block">1943年父亲(左一)和同在西安做生意的朋友合影</p> <p class="ql-block">年轻时的父亲</p> <p class="ql-block">作者(右下)及二哥小时候和父母合影</p> <p class="ql-block">老年父亲</p> <p class="ql-block">  昨夜又梦父亲了。梦见他老了,咽气了,在家里放了一天我也没有告诉其他人。第二天,我忽然发现父亲的腿脚在动,接着手也动了一下,我母亲坐在离父亲不远的地方,我告诉母亲,父亲还活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我好多年了,但我常常梦到他,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名叫王全有,字廷弼,生于1915年农历10月4日,卒于2008年农历11月11日(公历2008年12月8日),享年94岁。于农历11月19日安葬于本村高崖地。他是我们村自解放以来男性中第一高寿之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兄弟四人,排行老四。也许是因为儿多负担重的缘故吧,父亲幼时被送人了。收养他的是本县乌停一家。不知道是养儿无经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父亲年幼时被热炕烙烂了半个屁股,导致终生两个屁股蛋大小不一样。后来,也不知道啥原因,他又回到了多他的家中。</p><p class="ql-block"> 他出生的年代是民国初年,社会相对稳定,少年时期还有幸上了几年私塾。他从私塾出来,就去临猗王申村大财主在西安开的门店当学徒,俗称熬相公,那时才十几岁。由于他的聪慧勤奋,写的一手好字,打的一手好算盘,再加上他具有诚实守信的好品格,通过数年努力,终于熬出来了,后来当上了“德义龙”“庆泰恒”的“掌柜”(有说二柜),相当于现在的银行一个部门经理、主管之类。从过去父亲的照片看,那时他已春风得意,小有成就了。在西安当掌柜多年,来往的也多是名流要员。记得文化大革命前,我家北房中堂悬挂的几幅字画,听父亲讲,都是西安当时著名书法家的作品,只可惜文革中被毁掉了。我的大哥、大姐童年都是在西安度过的,我大姐喜食肉,每天四两牛肉从不间断,可想父母当时的生活也是极奢侈的。解放前夕,曾有人动员父亲去台湾,但父亲故土难离,未曾应允。解放初,父亲所在部门受到冲击,父亲也受到牵连,原来的营生不能做了,他便自己办了个醋厂,靠做醋维持生计。公司合营中,又不知出了啥枝节,父亲毅然放下醋厂,离开西安,领着母亲和哥姐,回到阔别数年的故土贾村,开始了务农生活。</p><p class="ql-block"> 回村后,由于父亲为人诚实忠厚,又识文断字,在生产队干过多年会计或保管。年龄大后,当了生产队饲养员。在务农的几十年生涯中,他学会了春种秋收的几乎所有农活,和农村的其他农民一样,长年四季,从早到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早就秃了头、驼了背。特别是要养活八个子女,在农业社那个缺吃少喝的年月里,他比常人不知要多付出多少倍。</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非常勤快的,除了给生产队按时出工,回到家也沒有停歇的时候,不是喂猪、喂羊、喂鸡,就是开垦侍弄庭院菜畦,或见缝插针给院里栽植树木,不大的院子里,有杏树、果树、桃树、李子树、核桃树、葡萄树、枣树、花椒树等。父亲从不睡懒觉,一大早起床,要不给自留地送一担茅粪,要不提着草筐去地里,冬拾雁粪,夏拾落地的软柿子,回来喂猪。阴雨天,本是农家人天经地义的休息日,但父亲依然闲不下来,又取出拧麻的工具,开始拧麻绳。最难忘柿子熟了的时节,父亲彻夜不眠,那娴熟的旋柿饼技术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仅勤快,而且生活十分节俭,不抽烟不喝酒,逢年过节也舍不得给自己添一件象样的衣服。生活的重负压的父亲沉默寡言,他一生很少说话,也从没向我讲过他辉煌的过去。但他话少份量重,能让人牢记一辈子。为了让子女做诚实可靠品性端庄的人,父亲讲过熬相公时掌柜常用的考察方法,有意在地上扔上两块银元,看学徒扫地时的表现。我们弟兄三人,分家时愁坏了父亲,家怕三分,何况是个穷家,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争者不足,让者有余。面对穷若,父亲常说,命薄一张纸,勤勤饿不死。为了鼓励我好好读书,,父亲经常提醒我,早知书里有黄金,夜点明灯下苦心。父亲说过的这些话对我一生影响很大。</p><p class="ql-block"> 1982年我结婚时,国家已进入改革开放时期,农村实行了责任制,家里的光景比过去好多了。首先解决了温饱问题,父亲再也不用发愁家里会缺粮断顿了。一家人不仅吃上了白面馍,而且粮囤也破天荒的有了存粮。至此,父亲脸上总算有了笑容。那时,父亲已是六十八岁高龄,按说八个子女都已成双拨对,应该松口气,好好养老了,但农村人没有退休年龄,为了种地方便,他又养了一头牛,一养就是好几年。后来,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的逐年提高,牛在耕地方面的作用越来越小,父亲才极不忍心的卖了那头牛。</p><p class="ql-block"> 可以说,父亲的晚年生活还是比较幸福的。我在乡镇工作,两个哥哥各分另住,家里就剩父母二人,二老相依为命,生活倒也自在安然。姐妹们隔三差五轮流看望,父母生活也不显寂寞。</p><p class="ql-block"> 2002年母亲去世时,父亲已八十九岁高龄,他除了腿脚不便利外,身体其他部位并无大碍。之后的几年时间,跟我住在县城。大姐和姐夫住的离我不远,常来照看父亲,使父亲的晚年生活多了一份亲情陪伴,减去不少孤独和寂寞。父亲吃饭不挑剔,做啥吃啥,从不因为吃饭埋怨人。他喜欢听戏,电视调在中央十一台,啥时想看啥时打开,高兴时还能哼上两句戏词。父亲从不干涉儿孙的生活,比如在哪上班,学习咋样,他从来不问。我说父亲就是个超人,现在微信上才说的,父亲那时就做到了。由于父亲心中不装事,越活越单纯,除了吃饭、睡觉、看电视,别无他求,不操闲心,不说闲话,更无闲事,所以身体一直较好。后来,父亲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的两三年里,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整天都在睡觉,有人说那是进入婴儿睡眠期。父亲由于腿疼不能下地运动,便有了便秘的毛病,中医让喝番泻叶,喝的少不顶事,喝的稍多又拉的止不住,经常把被褥弄得一塌糊涂,这便苦了我的妻子和几个姐妹们了,被褥拆洗一次又一次。</p><p class="ql-block"> 人老了,会说出许多奇怪的话来。父亲九十三岁那年,有天晚上九点多的样子吧,我突然听见父亲住的屋里有说话声,跑过去一看,父亲跌坐在地上,我把他扶上床,问他怎么了,他说某某打他,用砖盖了他一砖。这个人早已去世,比他小许多,在生产队当过队长。我发现他神志有些不清,从口袋里掏了几张1元面值的人民币让他数,他数来数去也数不清。我陪他睡下,他又对我说,谁的妈和谁的妈(这两人也早已去世)上天当了神仙,现在下界招人来了,一船一船的人都上天了。我问他,你去了吗?他说,我没去,我这才放下心来。</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过,人老了最怕抓空,就是眼前啥也没有,用手在空中抓,有这种表现的人,据说超不过一个月就会离开人世。父亲从那晚开始,又有了抓空的现象,我觉得这不是好兆,放心不下,后来几天又觉得父亲气息渐弱,便叫来二姐商量,一致认为还是回贾村老屋更为稳妥。回家前,请来一位老中医号脉,老中医说怕不行了,为了不手忙脚乱,让服人参一根,开水泡着喝,可保两三天。回村路上,我问父亲想去哪,他说:“想去海外看看”。我问他是想去台湾看看吗?他又不说话了。回到村里老屋,兄弟姐妹都来了,轮流昼夜守候。这期间,父亲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那天傍晚,父亲睡醒后大喊:“快把门关上”,我问:“怎么了?”他说:“谁谁、谁谁(同村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早已故去的男人)叫他”,我问:“你跟着去了吗?”他说:“没有”,父亲明显在说胡话。第二天早上,他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电暖,忽然念到“华生电器”,他又清醒了。最揪心的两三天熬过去了,庆幸他没事。再过了几天,他慢慢的好起来,吃喝一切正常。为了不打搅兄弟姐妹,过了清明,天气暖和了,我和妻子又把父亲搬到解店我的住处。</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年,我发现父亲吃的少了,而且手很不灵活,几乎把饭送不到嘴里。我喂了他几顿,感觉不好,叫来二姐,二姐也发现父亲不仅不好好吃饭了,而且眼睛时不时的往上翻,决定回村。回到贾村老屋,父亲再也没有睁过眼睛,也不吃一口,不说一句话,就这样静静地睡了五六天。期间,请乡卫生院吴院长给老人把过几次脉,我们兄弟姐妹定时为父亲擦擦脸、翻翻身子。人不吃饭了,身上啥都不长了,唯独头发和胡子还长,胡子最为明显。我早上洗完脸刮胡子,也用电动剃须刀给父亲转上两圈。2008年12月8日下午三时许,我坐在父亲身边,觉得父亲气息越来越弱,便一手在父亲胸口摸心跳,一手在父亲鼻子下试呼吸,父亲的呼吸先停止,心脏还跳动了几下才停下。一个顽强的生命就这样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兄弟姐妹难免嚎啕大哭几天,按民俗埋葬了老父亲。</p><p class="ql-block"> 相对于母亲,父亲的去世,我感觉平静了许多,再没有那种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大概是因为父亲跟我在解店停了几年朝夕相处的缘故吧,也或许是因为无病无灾真正的寿终正寝吧,但思父情结总是常常挂在心里,终归是阴阳两隔,只能梦里相见了。</p><p class="ql-block"> 王夷飞</p><p class="ql-block"> (2022.10.1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