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曲“衬字”浅说

陈敏

前 言

近现代国学大家王国维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辞，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宋元戏曲考•序》)

王国维说的“元之曲”，包括了“杂剧”和“散曲”两大类；而散曲中，又有“小令”和“套数”之分。

我在先前关于元曲的美篇中已经说过：元散曲与宋词有很多相似之处，大家看，就连艺术形式的命名都如此一样：

宋词中也有“小令”，字数规定在58字以内的为“小令”，60——90以内的是“中调词，而90字以上的就是“长调”词了。如大家熟悉的《念奴娇》（100字，所以又叫“百字令”）、《水调歌头》（95字）、《沁园春》（114字）就都是“长调词”。

而单首的元散曲就只有“小令”一种，字数大体与词的“小令”一致。更长的散曲就用“套数”来表现了。“所谓小令，盖市井所唱小曲也。”（明王骥德《曲律》）

套数，是由两首或两首以上的同“宫调”的小令联合组成的，即可以用在散曲中，也可用在的“剧曲”中，配上那个第一曲小令的“宫调”的音乐，做为“元杂剧”的唱词来演唱时使用。

无论是小令还是套数，它们有别于宋词的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可以加“衬字” 。 所谓“衬字”，就是在原本的曲调（曲律）上，额外加上的一些字。

随着诗友们学习散曲的进展，许多人已经在询问“衬字”可以“加什么词性的字”？“可以加多少”，“加在哪里合适了”的问题了。为了给大家“释疑解惑”，我就在这个美篇里谈谈元曲衬字的“加法”。

　　要想弄明白以上问题首先要弄明白一个问题：元曲为什么要加衬字：

1.元曲的单曲形式——小令都相对较短，即使是“套数”，也是由多首“小令”连缀起来的，所以，加“衬字” ，首先是为了拓展曲的“容量” ，即：扩大曲词在内容上的表现力。

2.可以增强曲的“抒情功能”。

曲既然是用来“唱”的“小曲”，那么，唱到动情之处，难免要加点儿额外的“佐料”来帮助作者抒情，就像大家所熟悉的《东方红》歌曲，为了唱得“尽兴”，就要加个“呼儿嘿呦”一样。由于在原有曲谱上又加入了一些字，有时还加的挺多，就又改变了曲的原有的“节奏”，使曲呈现出与原来不同的风貌，增加或强化作者、读者的或愉悦、或急切、或戏谑的情感体验；即使加衬字不多，没有改变原曲的风貌，但毕竟在原有曲式的音节上又加了新的“音节”，使“调式”和句式在“繁文缛节”的挤压下，呈现出“急切”、“紧凑”的格调，减少了元曲“怡然自得”、闲适、自在的特色。易于抒发急切、焦虑、不满的情绪。如杂剧《西厢记》里，崔莺莺因母亲逼迫张生去赶考，以便求取“功名”，可使她今后过上富贵荣华的生活，她不得不与张生“长亭送别”时，有个唱段【正宫•叨叨令】，大家体会一下里面唱词加了“那么多”的“衬字”后，表现得是多么不满、焦虑甚至有抵触、反感的情绪：

【正宫•叨叨令】

见安排着車兒馬兒不由人熬然煎煎的气，有什么心情花兒靨兒打扮的嬌嬌滴滴的媚，准备着被枕兒則索昏昏沉沈的睡，從今後衫兒袖兒都揾湿重重疊疊的淚。兀的不悶殺人也麽哥?兀的不悶殺人也麽哥?久已後书兒信兒索与我牺恒惶惶的寄。

元曲【正宫•叨叨令】是一个非常典型、短小的小令，四十七字，七句五韵，

基本曲律如下：

平平仄仄平平去，平平仄仄平平去。

平平仄仄平平去，仄平仄仄平平去。

仄仄仄仄仄平，仄仄仄仄仄平，

平平平仄平平去。

大家看，《西厢记》里加了“衬字后，字数基本上“翻倍了”。抒情功能自然是大大增强了。

3.元曲和宋词，都是最初来源于“里巷歌谣”、甚至“勾栏瓦肆”，所以，很“接地气”，很“生活化”，“口语化”、“通俗化”，

加衬字的意图，就是使元曲更加“口语化”、“散漫化”了——不像诗词那样端庄、紧凑了。

大家知道了散曲为什么要加“衬字”后，如下问题就好解决了：

1.可以加多少衬字？

既然散曲的内容是由作者决定的，衬字也是为内容和向读者传情达意服务的。所以，原则上来说：衬字加多少“基本上由作者根据自己传情达意的需要来决定”。

除了上文提到的剧曲《西厢记》里的【叨叨令】唱词加衬字加得字数翻了倍以外，还有其它的元散曲作者，在他们写的【双调•沉醉东风 】中 ，也加了不少衬字——几乎每一句都加了。如下面这一首：

【双调·沉醉东风】寄阅世道人侯和卿

（元）张养浩

披一领熬日月耐风霜道袍，

系一条锁心猿拴意马环绦。

穿一对圣僧鞋，

带一顶温公帽。

一心敬奉三教 *，

休指望做神仙上九霄，

只落得无是非清闲到老。

这首曲，除了第五句比“曲律”少了一个字，成为“瑕疵体”散曲以外，每一句都加了“衬字”。 由此可见，加衬字的数量还是可以较多的，具体加多少，由作者决定。

但是，话又说回来：加了衬字以后，不能损坏原来曲律的“根式”、基础。

那咋能知道加了“衬字”以后，没有损坏原来的曲律应有的格式呢？有一个办法，就是：抽去“衬字”以后，“根式”曲谱的格律形式还完好无损。请看下面搜韵检测这首曲后的截图：

　　颜色比较清淡的是衬字，比较重的是原来的“根式”曲律。学过曲律的诗友都知道【双调•沉醉东风】曲律，能看出来，这些“衬字”没有破坏原来的曲律，当然，抽出这些衬字后，曲律也是完整的。

对这首曲大家还可以特别留意一下第二句：作者想说：“系一条锁心猿拴意马环绦”，但是，如果顺着句子排过去，就不很符合这句的平仄对仗要求。于是，就把他们在句子的不同部位巧妙地进行了切分，把部分不符合此处平仄对仗要的词语当作“衬字”处理了——“衬字”是可以不符合“根式”（基础曲律）的平仄的；而把符合平仄要求的字当作了正字，而这样一来，出句对句加衬字的地方就不一样了。大家想想：这是不是为我们遣词造句考虑平仄要求——把不符合要求的字，变得符合，又打开了一条思路呢？

大家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借鉴这个方法？

近日，我学做了一首【双调•沉醉东风】，加了不少衬字，有的诗友看得“如坠五里雾中”，问我：哪些是衬字，哪些是原来的曲律，在此，我先给大家打出加衬字而无括号的状态；

【双调•沉醉东风】散曲群写真

陈 敏

屏幕上听得出人声鼎沸，

诗群中看得到脚步跟随。

学员兴致高，老师身心累。

急得我频频助力伸臂。

揽事加身岂懊悔。

献余热夕阳最美。

（注：“揽事加身”：因为我刚进入“并州散曲”群两天，就被群里辅导老师的认真负责精神所感动，看他一人面对120多位群友的提问、请教和改稿要求，我就忍不住多次“浮出水面”，“多嘴多舌”，替他回答问题，助他一臂之力。结果，被“群主”——太原诗词学会常务副秘书长孙爱晶老师“任命”为群里的“点评老师”和《并州散曲》微刊编委成员之一。）

　　我再把“原律”打成粗体黑子，把衬字打成平常字体紫色字，帮助大家辨认一下哪些是“衬字：

屏幕上听得出人声鼎沸，

诗群中看得到脚步跟随。

学员兴致高，

老师身心累。

急得我频频 助力伸臂。

揽事加身岂懊悔。

献余热 夕阳最美。

由此看来，加“衬字”的数量还是“比较随心所欲”的。加了衬字以后，读起来“更加口语化”，音节有的时候也显得很“急促”，如：第五句，如果句首不加衬字，节奏就舒缓得多了，就有些不温不火，显得有些“木纳”了，表达不了我当时那种“急他人所急”的心情。加上以后，在同等“音节”（时间）里，要把较多的字说完，自然每个字占用的”节拍”就短了——这就像我们平时唱歌一样的道理，这就使人们听起来声音、呼吸都比较急促，加强了写景和叙事、抒情的效果；第一、二句，中间加了衬字，也比不加要生动多了，在“繁音缛节”中让读者能感觉到当时来自全市各诗群的诗友们纷纷入群听课，群员快速增长的“火爆”氛围。

但是，衬字如果加得过多，或因为与附近词语的关系不太和谐，也容易使作品有“油腔滑调”之弊病。因此，“衬字”是追求“高雅”格调的作者所“不屑”的。大家在使用时，可根据个人喜好来取舍。

3.衬字可以加在哪里？

从以上曲例中可以看出：衬字可加在句首、句中，但不能加在句尾韵脚的后面。

4.衬字可以加什么“词性”的字？

衬字既可以加“实词”，如：名、动、形、数、量、代词，也可以加“虚词”，如：副词、象声词等等。

下面，举一些曲例，让大家领略一下散曲加衬字的妙处：

　　1. 【双调•沉醉东风】春情

（元） 徐再思

一自多才间阔，

几时盼得成合？

（今日个）猛见他，

门前过。

待唤着怕人瞧科。

（我这里）高唱当时水调歌，

要识得声音是我。

注意：三、四句是一组“三个字”的对仗句，却只在“出句”中加了“衬字”，这足以见散曲加“衬字”的“随心所欲”。

2. 【双调•沉醉东风】 对酒

（元）卢挚

对酒问人生几何，

被无情日月消磨。

（炼成）腹内丹，

（泼煞）心头火。

葫芦提醉中闲过。

万里云山入浩歌，

一任旁人笑我。

那些“有点儿怵”对仗句的诗友，不要看见这首曲，就认为元曲“要求对仗的地方”可以“不对仗”。那就错了。

这首曲前两句表面上“不对仗”，但这是一个“流水句”，即第一句、第二句“连起来是一句话”，说的是一个完整的意思，这叫“流水句” 。第一首例曲的一、二也是这样，两句是一个完整的意思：一自——自从的意思，两句意为：“自从那个才子离我远去后，何时（我们）才能会合（相会）呢？

　　3.【双调•沉醉东风 】·隐居叹

张养浩

班定远飘零玉关，

楚灵均憔悴江干。

（李斯有）黄犬悲，

（陆机有）华亭叹。

张柬之 老来遭难，

（ 把个）苏子瞻（长）流（了）四五番。

因此上 功名意懒。

这首曲，人物出现较多，每句开头都是“因官得祸”的历史人物，因此给大家解释一下：

1.班定远指东汉名将班超。他留守西域三十一年，战功卓著，官至西域都护，被封为“定远侯”。晚年思乡，上疏乞归，有“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的话。“飘零玉关”即指此。玉关即玉门关，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北，为古时通往西域的要道。

2.“楚灵均”指屈原。他字灵均，被楚顷襄王放逐至江南“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见《史记.屈原贾谊列传》）江干，即江边。

3.李斯，上蔡（今属河南）人，曾助秦始皇吞并六国，官至丞相。秦始皇死后，又辅佐二世继位。后为宦官赵高所嫉，诬他谋反，被腰斩于咸阳。他临刑前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兔，岂可得乎！”（见《史记.李斯传》）意思是死到临头，连想与好友一起出门牵着猎狗打野兔（自由自在打猎），也成了奢望了。（后悔做官了）。

4.陆机，西晋著名诗人，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他随成都王司马颖讨伐长沙王司马义，被执时“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遂遇害于军中”（见《晋书.陆机传》）。

5.张柬之，唐武后时因狄仁杰的推荐而受到重用，官至宰相。后又佐唐中宗复位有功，被封为汉阳郡王。不久被武三思构陷，被贬为新州（今广东新兴）司马，又流泷州（今广东罗定东），当时已八十多岁，终于忧愤而死。

6. 苏子瞻指北宋诗人苏轼，字子瞻。他因与王安石等新党政见不和，一生多次被贬。曾先后被贬至黄州（今湖北黄冈）、惠州（今广东惠阳东）、儋州（今海南儋县西北）。

这首曲，因最后一句有一个字不符合曲律，因此，也属于“瑕疵体”。大家目前不要学他。

【双调•沉醉东风 】 村居

（三首选二）

（元 ） 曹 德

1. 茅舍宽如钓舟，

老夫闲似沙鸥。

（江清）白发明，

（霜早）黄花瘦，

但开樽 沉醉方休。

江糯吹香满穗秋，

又打够重阳酿酒。

2. 枫林晚 家家步锦，

菊篱秋 处处分金。

（羞将）宝剑看，

（醉把）瑶琴枕，

没三杯 著甚消任。

若论（到）机深祸亦深，

却不是 渊明好饮。

大家好好体会一下这几首加了“衬字”的元散曲吧！助大家学习快乐！天天向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