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梦蝶,吾侪化茶。 因缘际会,一粒茶树的种子破土而出,以恣意生长的方式成为大千世界的一员。初到这个世界,我满怀热望。虽然不敢奢求改变世界,但装点世界并被世界认识和接受的念想还是有的。 早春,万物尚未复苏,我已从蛰伏一个冬季的梦中醒来。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不仅温暖了我,还滋润了我,给了我充沛的养分和能量,我开始萌动无限生机,并迫不及待地期盼用新绿回馈它们赐予我的恩惠。在乍暖还寒的风中,我终于冲破树皮的桎梏,一点又一点冒出芽苞,直到所有枝丫都绽放嫩黄而饱满的新芽,映衬星光,映衬阳光,映衬眸光。这些新芽,被我平添了更多的意象:是诗节,书写着蓬勃的春天;是音符,吟唱着美好的生活;是丹青,描绘着空濛的山色;是珠翠,妆扮着俏丽的茶娘;是祝福,浸润着人们的肺腑;是禅理,清洗着尘染的心灵。可能会有人说,不过就是一树新茶而已,哪有这多矫情?可是,作为茶树的我,这些新芽真的就是我执着的信念、憧憬的梦想和生命的精华。好在,这些新芽经过能工巧匠的精心制作后,散入千家万户,化为一缕缕苦涩而芬芳的茶香,完成了我造福利人的宏愿。 盛夏,是我生命力最为旺盛的季节。在骄阳的炙烤下,我犹如萋萋芳草疯狂生长。只要采茶人有用之不竭的力气,我便能提供取之不尽的茶叶,一芽一叶、一芽二叶,名优茶、普通茶,全在与时光的博弈中筛选。此时的我,不再天真浪漫,生长是我唯一的诉求,向着光亮,向着蓝天,向着一切自由的空间。尤其是夜晚,当采茶人的喧嚣退去,我与苍穹的繁星深情地对视,来自宇宙的洪荒之力源源不断地助我恢复枝繁叶茂的形态,更有青山为案,薄雾撮香,湘竹作伴,松涛抚琴,莲荷起舞,玉人独立,置身其间,忘我无忧。原来,我生命中也拥有如此静好的韶华。 金秋,本是收获的季节,却成为我失落和遗憾交织的季节。一愧无好茶相赠。虽有“要好吃,秋白露”的说法,但茶汤和茶质较春夏茶逊色不少,单就数量也明显不足以诠释自己的奉献初衷。二憾缺开花结果。草木亦有情,花果是本心。我也渴望开花、结果,轰轰烈烈地经历生命的全过程。可是,开花、结果会让我消耗太多的养分和元气,影响来年的茶质,于是我只得放弃,犹如母亲为了孩子的成长,不得不牺牲自己的青春、容颜和事业、追求。于是啊,花期十月成为我的伤心季节,含苞待放的花蕾全部打掉,即便以后有侥幸结成的青果也要一个不剩地采摘下来作为根肥,犹如欲望通通被节制,从此心如止水。再恨失成材之机。我同样渴望长成参天大树,与松柏比高,与青天齐肩,成为建设高楼大厦的有用之材。然而,还是为了茶质的优良,我只得接受修枝、打剪、平台,成为与万千茶树一道循规蹈矩的茶丛,彻底失去了自我。 <p class="ql-block">残冬,是我积蓄能量的季节。我喜欢下雪,也很喜欢纳兰容若的《采桑子. 塞上咏雪花》中的两句:“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大雪封山,再无访客,我开始闭关,专务读心、修身、健体,只为来年的喷薄一发,“清香满山月”,藉由开启新的世道轮回。</p> <p class="ql-block">《茶经》言:“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又有我颇为欣慰的名句:“梅花香自苦寒来”。请诸君评鉴,作为茶,吾辈苦得有价值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0年国庆假日于茶山竹海</p><p class="ql-block">(曾发表于《重庆法治报》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