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困境中活出生命本色

绿林陆龙珠

打开思维的闸门 ，往事像璀璨的繁星，在记忆的天幕中盘旋。

　　我家成份是地主。少年时代，脖子上没有飘过被称作红旗一角的红领巾，后来那枚周围镶嵌着麦穗齿轮，中间画着一轮初升太阳的团徽也与我无缘。我是在自卑和受歧视的困境中长大的。

困境是人生必读的一本教科书，困境的岁月竞成为我生命史上最辉煌的一页。困境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以特殊的方式给人以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

　　13岁那年，大哥有了工资，才资助我读书。小学二年半，初中，高中各三年。

　　1963年我高中毕业后在转湾的里塘教书，12月底被下放到黄茅糁籽坪知青场。

　　知青场坐落在雪峰山脉的半山腰。深冬彻骨的寒风呼呼的刮过不停。洁白如玉的雪花像一群从天外归来的蝴蝶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尽情地飞舞，只要一个早晨或一个黄昏，山啊，田野啊，房屋啊，到处都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

寒冬终于过去了，大自然变了，变得那么色彩斑斓。从我们的小木屋望去：远处，峰峦葱翠，连绵起伏；近处的茅草地上，不知名的鲜花，一片片，一丛丛，如织如绣，微风吹来，让人分明领略到百花浓郁的芬芳和大森林那股松木油脂的香味儿。

　　就在这恼人的春天，我和本场的知青邱世觉结了婚，说是结婚，其实什也没有，被是各自盖的旧被，没有床，世觉削了几个木桩，往房地里一打，再往桩上钉些木板便成了床。那时候的我单纯得什么也不懂，连做一件新衣服都不敢奢望，以为只要两个人勤奋，就能过上好日子。

　　在那里，我拼命的劳动，无论是开荒、插秧、砍柴、、割禾杀青，我都手脚麻利，比一般人要快，我一个人曾为场里养过20多头猪 ，每天进大山打猪草，遇到的蛇🐍不知道有多少。

　　我的劳动并没有得到出身好，根子正 ，无产阶级立场坚定的彭场长的认可，他总是将我当阶级敌人对待。一次，黄茅大队开四类分子会，他要我和将兴华去开会，沮丧得我俩真想去死，后考虑到一男一女去死，恐被误会而遭非议才没死成。

　　1968年，我那在林业局工作，积极向上，朝气蓬勃，多次出席县地积代会的二哥“自杀”了（后于73年平反昭雪）。我那在南京军区当师级干部的大哥，也受到严重的冲击，帮他带小孩的老母亲也被从南京送回老家。

　　苦涩的泪水如漫天的大雨，把我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光明躲在乌云里，不肯把一丝光辉洒在我身上。希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 ，前途像山谷里的迷雾一样渺茫。生活失去了信心，我又两次想自杀：一次是胃痛，我故意服了大量的碘酊，被懂医的刘利民救了，一次是冲到离场不远的杉木塘水库想淹死算了，后被好友覃瑞云硬拉了回来。

1969年知青场被拆，我夫妇再次下放到清溪公社山口三队。3月19日，队长朱祖盛来接我们，行李很简单，一担是两个孩子，一担是火柜框和十多斤米，还有锅碗瓢盆等，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火柜框是我在大山砍的树，好不容易扛了回来。没有板子，世觉在我们结婚的床上抽了几块做成的。就在离场时，彭周生场长走来说：“火柜板是场里的，不能带走。”我们只好将火柜板拆下。朱队长看了，很是过意不去，到队后立即批树给我们做火柜做床，桌子凳子柜子等一切家具，还帮我修补好住房，我至今还是很感激山口大队的领导和群众，他们是那样的善良和纯洁。

在生产队里 ，虽然也很劳累，但精神上愉快多了，没有糁籽坪知青场的那种压抑和窒息感。从当年下期开始，我就在清溪一带的中小学代课。

　　山口大队曾两次推荐我当民办教师，一次是1973年，大队书记朱祖乐告诉我说，文化成绩考了第一，但公社副书记潘云桂说我家庭成份是地主，不能当民办教师。一次是1975年，这时潘已调升邵阳 我便顺利的当上了民办教师。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强劲东风吹遍祖国大地，更是温暖了我的心。

　　1979年春，我和老邱带着四个孩子回了城，我在镇红光小学代课，通过考试转正为国家教师。老邱补了其父亲的员，在百货公司上班。

　　虽说两个人有了工作，但工资菲薄，我每月36元，老邱每月26元，老邱是家中长子，每月得负担他妈10元，邱父很不满意，几次三番开家庭会，嫌钱少，确实也是少，但我也没办法 ，只好将老邱每月工资存根拿出来，其父以为老邱很能干，我告诉他老邱在其柜组掉了一匹毛哔叽，每月要赔10元。我四个孩子又都要读书，老人听了才不作声。当然后来情况好转了，也决不止这点钱。

1990年，四个孩子都毕业了，参加了工作。老邱就再没有拿一分钱回家了 ，不管大事小事，仿佛都与他无关似的。说是他管他妈，但他给老人的钱还不如我逢年过节给的总数多，我还叫四个孩子要孝顺奶奶，他们确实也做得很好。1995年，邱父去世，老邱有三兄弟，我和孩子们出了四分之三，老邱没出一分钱。2007年，邱母去世，用了近五万元，我全包了。老邱买了2.5元的蜡烛，还问我要了钱。孩子们在一 旁看了觉得很好笑，说妈妈这里好像是公家一样，是自己的娘死了嘛！后来我买地、建房、办学，要办各种各样的手续，筹措资金等等，仿佛与他毫无关系，他没出过一分钱，也没出过一丝一毫的力，任凭我带着孩子辛劳奔波，呕心沥血。

　　在与困境的博斗中，我觉得生命的质量在急剧地提高。困境为我创造了无数的契机。我发现了平常不能发现的东西，思考了平常不能思考的问题，得出了平常不能得出的结论。

为了维持家庭的生活，解决孩子们读书的学费，我曾为百货公司加工过蚊帐，每床0.9元。开始我既要裁又要缝，速度太慢 。于是我动员9岁的小女儿邱雯来学裁，并承诺每床给她0.2元，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她很快就学会了，但蚊帐也不是常有做的。

　　暑假，听说塑料厂需要人洗薄膜，我领了一大担浸泡在镇南阁河里，带着四个孩子，从清晨洗到晚上12点，好不容易洗完，挑到屋顶天面上晾着，干了之后又发现斑斑点点，只好重洗。洗一担簿膜还不足二元。后来有人介绍我去城步转运站（就在武冈南门口）刷玉兰片，每人一天1.2元，这真是一个美差，我带着老大、老二、老三齐上阵，老四人家嫌太小不让做。于是我指派她煮送中午稀饭并兼卖冰棒。她虽然口馋，但不敢吃一根，因为晚上我要与她结账的。有一天，家里来了个乡下男孩与她去卖冰棒，在那男孩的怂恿下，两个人居然吃了几十根冰棒。快回家了，她一急就拼死问男孩要钱，男孩只好将身上的二元多钱全部掏出来，但还是没有填上数。

每年寒假，我带着四个孩子去摆地摊，卖红薯粉丝和糖果瓜子等，赚来的钱，不但可以解决四个孩子的学费，还可以过一个肥年。

奋斗是力量的表现，困境中的奋斗尤其如此。只有这种奋斗，才会迸发出比平常多出若干倍的精力和拼搏力。人人仰慕幸运，殊不知厄运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幸运。现实中，它曾赐予我更具深刻底蕴的生活体验，使生命更为丰富和富有。

1993年武冈民革中山中学因管理不善亏损了。我在1989年加入了民革组织，他们多次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所以我就接手了这个烂摊子。花了几千元买了政协的校产校具，又花了几千元在房产局租了九江庙（也就原中山中学办学的地方）。自此出席了中山中学的副校长。

　　1994年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我凭着当年争当优秀班主任和立功人员的经验和干劲，全心身投入到办学工作中。为学校制订了一系列的管理制度，如教职员工考勤制度，教师教学工作奖罚制度，班主任工作管理细则，学生一日学习生命的常规等等，出台了一系列的改革举措，事事带头。骑着单车下乡招生，很快就扭转了局势。学生由100来人增加到200多人，且越办越兴旺。因为是民革的名称，所以每年向民革交1000元。后因我与民革唐主委意见不统一。1996年8月19日，他邀来市人大、政府、统战部、教委、民革等五大家来“审计”学校，经过大半天的争论未果。

其时，改革开放的形势发展很快，佛教的信仰也随之活跃起来。学校门口经常是鞭炮喧天，香烟缭绕，香客成群结队。资江村的村民多次要求我们退出九江庙，说要恢复神灵位置。我思衬，九江庙确实不是个办学的地方，校周围淤氹密布，学生一不小心就掉进糞坑里。于是我决心另起炉灶，刚好我儿子邱杰承包商店赚了点钱，我再向北京的侄儿借了点钱。径奔庆丰东路工程指挥部购地，并着手修建校舍。1997年6月28日，第一座教学楼竣工交付，我立即将学校搬迁新校开学，校名改为“庆丰中学”，我正式出任校长。

　　正当我踌躇满志，打算将学校办好时，发生了两件意外的事：一是因为办学的事，我与民革唐主委不和，1997年10月17日，他们拿着民革省委的批示，宣布开除我的民革党籍。我百思不得其解，同年10月20日，98年5月26日，2004年我分别向民革邵阳市委和民革武冈市委提出申诉：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既没有定性，也没有事实材料与我见面，甚至连派员找我口头传达错误事实都没有。党章规定：组织对党员个人作出党纪处分决定时，本人可以要求参加会议，并有权提出申诉，但这次开除我的党籍，根本没有通知我参加处理我的会议，这样不明不白处理一个党员，是不符合党的章程的。

我自认为，我的过去和现在，足可以证明我是一个对党和人民有贡献的优秀人才。退休前我在镇红光小学工作，年年挑重担教毕业班，当班主任，连年被市政府，教育局评为教育教学质量先进个人，1987年被评为全市的立功人员（整个武冈市只评了50人 ），并拍了电视。加入民革组织后，多次被评为优秀党员，出席过邵阳市先进代表大会。曾连任过两届市政协委员。即使受到错误处分后，我仍然老骥伏枥，不遗余力，为发展民办教育做出新贡献。

　　二是恰在此时，市里来了个人分管文教卫的谭副市长，他不准新增民办中学，（原来的中山中由唐主委的侄女等人办了，但没几年就垮了。）使我办学的情绪一下子落到了低谷。好在教委的戴时培，曾纪才等领导年终来我校教学检查时发现，我校各项管理到位，教学质量好 ，软硬件很有实力。就帮我出了个主意：将庆丰中学与广育中学合并，两校各取一字，正式命名为“丰育中学”。

　　这时校董会、校委会研究决定，培养年轻的接班人，。经一致通过同意并报上级批准，由邱薇当校长。邱薇是我下在糁籽坪知青场出生的，时年33岁。她出任校长后，不负众望，丰育中学蒸蒸日上，成绩斐然。

　　学校坐落在庆丰东路忠义亭小区，新法院对面，国税局隔壁，校园幽静，设施完备，当时的总投资是1080元，现在学生近500人，教职员工40多人。

学校从中山到庆丰，从庆丰到丰育，从九江庙到忠义亭，前后风雨二十多年，连续十几年被评为教育教学质量先进单位。其中德育与工会工作先进经验在邵阳市得到推广。语文组教改课题“美育在作文中渗透”荣获邵阳市一等奖，开创了武冈市民办教育史之先河。

　　特别是2003年，我校初三毕业班192人参加会考，700分总分，人平获605，98分，超过第二名（武冈二中）36，05分，考入一、二中113人，在武冈市遥遥领先，并开创了武冈中考无一人补考的记录。

　　2004年初三毕业班会考排名全市第三名，2005年、2006年初三毕业班会考综合评价居全市第二名，民办中学第一名，2007年、2008年毕业班会考综合评价居全市第三名，2009年初三毕业班294人会考，考入一、二中142人，2010年初三毕业班会考，我校雷可可同学获得湖南一师小教师资班本科招生考试综合成绩全市第一名，2011年我校392人参加毕业会考，考入一、二中192人。铁的事实证明，读初中还是丰育中学好。

　　我校坚持以育人为本，狠抓学生良好习惯的养成。教育学生克服陋习，学会做人。在抓好学生文化科学知识的同时，还注重培养学生的特长。学校设有音乐室、美术室、电脑室、实验室，开设了音、体、美，信息技术等多种兴趣小组，让学生各有所长，全面发展。这些年曾为武冈一、二中输送了不少音、体、美特长生。

客观的说，这些年我们所招的学生基础不是很好，而是很差。但通过三年的教育培养，一个个成为优秀初中毕业生。这，就是我们学校的特色和骄傲，也是我们能长期立足于武冈教坛不败之地的原因所在。

　　办学的成功，成绩的取得确实不容易，我和我的孩子们当然也包括全校的教职员工都付出了难以数计的艰辛和汗水，我家就老邱是局外人，百事不管，只管自己快活。我在上山下乡生下的四个孩子，不仅是我生命的延续，事业的接班人，更是生命的全部。

　　大女儿邱薇，以她卓越的聪明才智和无限的心血倾注在校长岗位上，荣获的光环和荣誉称号纷至沓来：多次被评为武冈市优秀教育教学工作者，武冈市创新业标兵，武冈市民办协会副会长，武冈市第三届人大代表，现是政协常委。邵阳市芙蓉杯百岗创新业明星，邵阳市民办学校十佳校长。

二女儿邱茜中专毕业后在市房产局工作，为协助我办学，曾停薪留职二年，她管理后勤还上课，工作兢兢业业，任务完成得很好。

　　三女儿邱雯长沙师院毕业后在武冈市幼儿园工作，也停薪留职二年，参加学校教学管理，。先后抓过政教处和共青团工作，还担任英语和历史教学，她具有雄厚的文化底蕴，她严谨的教学作风和出色的教学质量，为老师树立了楷模，被评为全市教育教学质量先进个人。

　　儿子邱杰，排行老二，是最先追随我办学的。他所创办和管理的食堂极受学生欢迎。曾获得铜牌奖，被誉为各校学习的典范。也兼上思想品德课，他那抑扬顿挫和带有磁性的男中音，让学生觉得是一种享受 ，因此教学效果非常好。

2003年，杰带领几位老师去乡下招生，在返回途中，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事故，头部遭到了重创，在人民医院治疗抢救。几天后，医院觉得危险期已过，既不建议我们去上级医院治疗 ，也不给开颅。就要我们接回家休养。我们又不懂。直至2010年，我们发现他行动异常，就去人民医院检查，发现他左丘脑长了一个巨大的肿瘤，而且是占位性的。到湘雅医院被拒绝了，医生说最多只能活半年。一家人急得如同五雷轰顶，我们不心甘，当时连去国外治疗的心都有，后小潘打听到北京三博医院能治疗。于是一家好几人前护后拥坐上飞机抵三博医院，经过开颅手术，放疗，化疗，吃药，人总算活过来了。

2011年发现他又不经常，又赴北京三博医院，又是放疗、化疗、服药 ，钱用了不少，直到2016年5月29日晚上，杰终于还是离开了我们，享年48岁。杰是我永远的痛 ，没有哪天不想他。

现在，我深刻地体会到，与困难较量最大的筹码就是活力与耐力，活力来自于信心与智慧，耐力则在承压中不断增长。在一定的程度下，当然还需要抚慰与扶助。来自外部的抚慰与扶助：一是来源于血浓于水的亲情：如邱杰病危，杰之前认为自己年轻身体健康 ，社保医保都不入，此时的经济压力是很大的 。可邱薇说就是砸锅卖铁，卖掉学校也要帮杰治病，如国内不给治就去国外医院治。二是来源于德性与同情，如当年谭副市长不准我办学时，就是教委戴时培与曾纪才二位领导帮我想了个办法解决了的。

来自内部的抚慰与扶助，多源于自强与坚韧，与此同时，还应该看到：困难之际契机最容易淹没 ，甚至流失。倘若身陷困境，除了殚精竭虑苦苦博斗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悉心捕捉每一个稍纵即逝，摆脱困难的契机。

我现在已经80岁了，对困境中的沉浮悲欢颇多感慨，最大的愿望就是放手让孩子们去努力拼博与驾驭，一是学校里的一切事务，我早就不管了，是以邱薇为主在操劳。

二是早年在北站买下的那17亩多地，全部交给孩子们去处理 ，他们在2013年就与人开发商品房，房号称“泷沅家苑”，拥有各类房型套房216套，很快就销售一空。

文笔到此，我蓦然回首：大半个世纪的坎坷早已踏平。我真诚的感谢，当年处于严竣形势下，言行过激的那些人，否则我一生怎能磨炼得如此坚韧与睿智，又何以在困境中活出生命的本色呢？（完） 2022年10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