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寒衣

山妮儿

　　自从废除了土葬后，我们这儿每个村里都建有“颐寿堂”。颐寿堂的房子里排满了一排排木头架子，每个木头架都有上下好几个隔板，村里逝者的骨灰盒和遗像都放在这里。

每个家族都有专用的木架，木架有多层隔板，每层隔板上可以摆放两个骨灰盒。家族内对骨灰盒的安置则是按照长辈在上，晚辈在下的规则自上而下摆放的。我父亲的骨灰盒和遗像摆放在我们家族木架的第二层。

“颐寿堂”的院子很深，进门水泥路的两边栽满了柏树，在柏树的间隙里，竖立着几座石碑，使得整个环境平添了几分宁静和肃穆。水泥路走到南头有个影碑，上边大大地写着个“奠”字。在影碑前，有几个用砖砌成的长方形祭坛，供前来祭祀的人燃烧纸钱。祭坛前面设有供桌，祭祀时可以摆放遗像和供品。

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以前每次来都觉得这里阴森可怕，头皮阵阵发麻，自从父亲的骨灰和遗像也摆在这里后，我对这里就有了一份不一样的情感，再来这里，心里不再发怵，反而有了一种踏实感，因为我知道父亲会保佑我不受任何侵犯的。

自从父亲去世，每年的寒衣节我们姊妹几个都会提前给他烧纸钱，送寒衣。今年也不例外，除了我们几个，外甥女苗苗也跟着来了。因为我们来得早，来祭祀的人不多。苗苗去房间取姥爷的遗像，我和弟弟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祭坛，先在祭坛里铺上黄纸，然后把带来的纸钱、衣物全部放进去。当一切准备妥当时，苗苗也抱着姥爷的遗像出来了，只见她眼睛红红的，脸上的泪跟断线的珍珠一样......。（苗苗一直在姥爷身边长大，跟姥爷感情很深）我急忙从苗苗手里接过遗像，看着父亲那慈祥的眼神，一刹那间，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父亲生前的一幕幕又在我脑海中显现......

父亲在村人眼里，是一个柔弱的人。因为他身体瘦弱，重的农活干不了，自然挣不了多少工分，所以每年我家都会欠生产队的钱。为了能让我跟弟弟妹妹吃饱肚子，父亲就经常去卖血换钱......在越来越难以维持生计时，父亲开始偷偷做生意。如果赚钱了，他就给我跟弟弟妹妹买吃食，母亲心疼这来之不易的钱，要父亲节省点，父亲总会说：“我挣钱就是为了给孩子们吃的。”如果赔钱了，他也给我们买吃食。这时候，如果母亲再向他唠叨，父亲就又说：“有赔的钱，难道没有给孩子买吃食的钱？”慢慢的，就在那个别人勉强能填饱肚子的年代，由于我父亲做生意，我跟弟弟妹妹就能吃到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北京糕点。

然而在我眼里， 父亲有时候却很傻。很多时候明明知道别人故意占便宜，他却总是跟我们讲：“吃亏是福。”后来开饭店做生意，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看着多是少，看着少是多。”我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父亲就给我讲：“比如一盘菜，你挣了十块钱，客人觉得贵，可能以后不来吃饭了。如果你只挣一块钱，来的人多了，不是就挣钱了嘛。”为此我很不以为然，炒菜时，为了利润，故意把菜的量少一点，被父亲发现后，他会狠狠的训斥我，让我重新做一盘量大的菜。

大多数的时候，父亲是个乐观、坚强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从来不想麻烦我们。晚年生病住院时，明明自己病的很厉害，他看到我们却说：“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不要总是惦记我，我没事。”我们也就真的认为父亲不需要我们，心安理得地把父亲独自留在了医院。父亲走后，我去医院为父亲办理手续，医院护士小王跟我说：“你父亲是个好人，虽然他的病很重，却每天在病房里为其他病友唱歌、讲笑话逗大家开心，但是他讲的最多的还是你们姐弟之间的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次想起护士小王的这番话，我就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守着父亲，他生病时肯定最需要的就是我们的陪伴啊。

弟弟摆贡品，焚香时，妹妹用一根烧得黑乎乎的棍子绕祭坛周围画了一个圆圈。但是圆圈没有完全圈起来，而是留了一个很小的豁口。这是习俗：只要逝者的后人守着这个豁口，既可保证让自己已逝的亲人进来享用贡品，拿纸钱，又可抵御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进来抢贡品。

我们一边用棍子扒拉着纸钱，以便让它燃得更旺些，一边哽咽着向父亲汇报平安：“大人们都工作顺利，孩子们都茁壮成长，请父亲不用牵挂......”

案头的香快要燃完了，我们边向父亲遗像磕着长头，边诉说着我们对父亲的思念之情。等香彻底燃烧完，妹妹才把父亲的遗像重新放回去。这时，弟弟拿过一块贡品，对我说：“大姐，你吃点贡品吧，吃了就胆大了。”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胆子小的人如果吃了贡品，会变得胆大，弟弟每年都会把给父亲的贡品分一块给我。我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弟弟给我的贡品，就好像小时候握着父亲给我的吃食。

父亲走了，但是他却把无言的爱留给了我们。当我们要离开颐寿堂时，其他祭祀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地走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