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吃食

芳言

封闭居家已十天有余，一个人带着四只狗两只猫被困在七楼，偶尔临窗想远眺遐想片刻，奈何高楼遮目，视线也走不远，只能望向不远处的中心医院的院子。

那里同我家一样寂静安详，前几天还人声喧闹，人来人往的欢实，现在没有了，此刻，只有一棵棵绿中带黄的树木随风轻摇，好似一颗颗我这样黑发里泛着白发的中年人的脑袋，无趣的很，不忍也不想多看。

于是，整日里，我们几个从这一间房游荡到另一间房，七双，十四只眼睛，你看着我，我盯着你，悄无声息地狂想着：现在能好好做到的事情，除了睡觉，就剩下吃饭了。

还好，平时家里为它们储备的吃食不少，有成袋码放的所谓专业的食材（猫粮狗粮，也被我称之为懒性无良食物），还有鸡肉鸭腿等非专业的，需要我自己动手为它们烹饪的食材。因此，对于它们吃饭的事情，有这些余货，不出门采购也能过下去。

那我的吃食呢？家里除了一些土豆洋葱大白菜，就只有几个茄子和南瓜，我每天不是蒸点米饭吃，就是下把面条吃，不见一点荤腥，吃的我呀，腹饱口淡的，自然而然，时常地，十分想念家乡的吃食。

说起家乡的吃食，于我而言，内心是复杂丰盈的，想念的食物类型也是多种多样的。

作为出生在新疆，成长在新疆的疆二代，我们和父辈有一点是不一样，他们是新疆的第一代移民，他们的家乡遍布中国版图的角角落落，东西南北中，哪里的人都有，而我们这代人却只视新疆为自己的家乡。

可虽说新疆是我们的家乡吧，但在大众心目中的，那些传统的，耳熟能详的新疆美食，比如：抓饭、烤羊肉、囊饼子，还有历史并不悠久的大盘鸡；椒麻鸡，等等美食，在我的青少年时期里，并不是我心中家乡的吃食。

我们从小形成的味蕾习性，是从父辈那里传承下来的，他们故乡的吃食味道与饮食习惯，比如，我父母亲的家乡在青海，那里的酿皮子，焜锅，nao饭，也都是我爱吃的饭菜，每次去西宁都想要去吃的食物。

所以，我们这代人即使是发小，是同学老友，每个人心中的家常的饭菜，家乡的吃食，各有不同，五花八门，种类繁多，不像在内地，在特定的某个地域里，聚居的汉族人总有那么一两种，甚至多种的地方特色吃食，有群体共性。

而那些新疆维吾尔族人的主要吃食，也是近二三十年才开始在全国慢慢地普及开来，渐渐地让我这个汉族人熟知，渐渐地成为我感知家乡，遥想家乡的吃食。它们带着新疆的域名和标签，每每看到它们，想起它们，都让我无比的骄傲和心动，我是一个新疆人。

其实，掐指一算，离开新疆生活工作已整整三十年了，但每次踏上那条一路向西的探亲路，次次依旧心潮澎湃，特别是返程时，往往是前脚刚离开那片土地，后脚已然开始想念那片土地。

有时，我也常常为问自己，真的喜欢吃那些新疆传统美食吗？答案是喜欢的，尤其是牛羊肉，想起来都让我口颊生津，但仔细回味一番，我喜欢偏爱那些美食的缘由，更可能是因为它们是属于新疆的，它们代表着我心心念念的那片土地。

那在我肚子饿的时候，我究竟会想念哪种家乡的吃食呢？这个问题在居家的日子里，我思索一遍又一遍。有人说，童年治愈一生，最难忘的就是童年的那一段时光。真对呀，我还真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时候吃过的土豆和白水面条。

那时，每逢冬季来临，单位总部会用卡车拉着洋芋、大白菜到建在戈壁滩上的家属院来，分发给职工和家属过冬，大人们总是想要大个的，而我们小孩子却最喜欢小个的。

帮着大人们把分配的土豆白菜搬回家，该下地窖的下地窖，该码院里的码院里，埋的埋，盖的盖，一系列操作完成以后，趁着大人们疏于管理，偷偷藏几个小洋芋蛋在棉袄口袋里，走出大门口，撒丫子开跑，开叫，约上小伙伴们就上戈壁滩去烤洋芋吃。

哥哥们，男孩子们，烤洋芋一定比我们女孩子做的好，真是奇怪，在异想天开和淘气好动方面，小男孩子总是优于女孩子，那就请哥哥们来给搭个烧烤炉吧。

垒炉子的土块，是天山上雪水流淌过后留下的泥土，风吹日晒，干燥后结块，少，需要跑着去远处捡回来，还要把戈壁滩上的枯草，也一并带回来。垒炉子需要技术和耐心，否则下大上小的造型，很容易就功亏一篑。

烧火，也要窍门和经验。戈壁滩上风大，要想炉子四周受热均匀，安排人员挡风的方向很重要，还要保证不烧到大家头发和眉毛。当土块从黑烧到红，从红再烧到白，就到了洋芋下锅的最佳时机。

灭火，小土豆纷纷扬扬地被投进炉子里，之后从炉子最顶端开始，土疙瘩，一块接着一块被放倒，盖住所有的洋芋，然后轻轻地敲碎土块，再盖上厚厚的一层戈壁滩上的沙石，让满炉的热气只为小土豆们服务。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地听到哥哥们的喊声后，小伙伴们就停下一切嬉戏活动，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小土豆们从微热的土堆里被刨出来，一个个皱着黑一块黄一块的皮肤，冒着热气和香气，咕噜噜地就滚到了脚边。

剥皮吃，掰开吃，细嚼慢咽的吃，狼吞虎咽的吃，每个娃娃嘴上手上都沾染着些许的黑灰，彼此笑着闹着，那一刻的烤土豆是天下最好吃的吃食，它让无比纯洁的天真和无比美好的童年时光，伴随着天边绚丽多彩的夕霞，在戈壁滩上久久地荡漾着，流淌着。

多么想念啊，戈壁滩上的烤土豆。

还有一种让我想念的家乡吃食，是我小时候妈妈做的白水面条。看看，从名字就能听出它的乏味吧，但我还是不得不再说说它的简单粗暴。在一锅开水里下入适当的手擀面，面熟以后，我妈妈会用铁勺熟一点点的清油，在里面炸点野葱花，然后，待葱油香气四溢，只听噗嗤一声，全部倒入汤面里，就好了，面条是白的，汤是白的，浓稠着分不出彼此，我叫它白水面条。

后来，生活条件有所改善时，还会给汤面里下点香菜。我当时对白水面条是深恶痛绝的，以至于常常闹情绪，以吃不惯香菜为由做反抗。我妈妈没辙，只能在放香菜之前，给我先舀出一碗来对付我。

不曾想，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我独居在家里，却真想吃一口那样的白水面条呀。也许你会说，自己做呗，多简单啊。对呀，多简单呀，可是，我却怎么做，怎么尝试，也做不出当年的，那个让我不待见的味道啊。

有人说过，脚下良田千万亩，只爱家乡一寸土。还有人说过，家乡是你儿时的一个梦，家乡是你成长过程中的一块基石。反正不管我的家乡是什么，我的家乡还有什么，留在我记忆中的种种又如何，我说，新疆，我的家乡和家乡的吃食，都是我一生的牵挂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