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恢复了……

郭 桦

作者 郭 桦，曾下乡修过地球，也曾在高等学府授业解惑。现旅居加拿大，胆大、心细、不怕脏。

——————————————————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曾经是绝大多数高中毕业生的必由之路。而我也是这个大潮中的一员，别无选择。

18岁，懵懵懂懂，身不由己地被卷入这股潮流中。我和我的高中同学们从此告别母校，离开家庭，带着被褥和干粮，奔赴完全陌生的乡村，踏上一条无比艰辛的路。

与城里隆重的欢送场面截然不同的是，村里只是派了一位村干部，带我们到临时借住的大队部就离开了。

我们用报纸糊住透风的门窗，临时打铺休息。当晚，彻夜未眠。全身被蚊子、跳蚤咬了几十个大包。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人喊我们起床干活。

当时的农村，基本没有机械化，完全靠人力一锨一锄去平整土地、播种、除草、收割。夏日烈日炎炎，寒冬风雪交加，每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的劳动。

好不容易坚持到放工，还要自己做饭、洗衣。

年复一年，而归途，则遥遥无期。看不到返城的希望，有些知青与当地人结婚，生儿育女；也有些知青在灾难和生产事故中遇难，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上。

“上山下乡”是一段痛苦的回忆，不堪回首。在中国特定的历史场景中，“上山下乡”似乎是那一代人无可逃避的沉重“使命”。整整一代年轻人承担了这个“使命”，为共和国走出荒诞岁月、渡过难关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人们不应该忘记他们。

终于，国家调整了相应政策。下乡2年以上的知青，通过基层推荐、政审，开始少量、分批返城工作。

看到了希望！知青点里曾经朝夕相处的朋友们，按政策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知青点。

而我，由于出身不好，很难通过政审。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一直滞留在农村。

四年过去了，原本20多人的知青点，最后只剩下我一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地辛勤耕作。孤独、无助、希望渺茫。

历史的长河沉重而缓慢，流至1977年时，突然拐了一道弯。在拐点上水花四溅，每个飞溅的水滴都是一个被改变的人生，无数水滴托起了时代的巨浪。

这个拐点，就是恢复高考。

邓小平复出后主持科教工作，决定1977年恢复停滞了11年的高考。13届高中毕业生同时走进考场，而且不管出身、不论婚否、不限年龄、不需批准！

恢复高考是一次真正意义的革命。它重新给了一代人以公平竞争的机会，像一道曙光，使千万个迷茫的中国年轻人看到了希望。它是我们国家恢复竞争活力的源头。当570万满身风尘、满怀喜悦的考生从四面八方、从10亿人中间涌向考场的时候，这个民族的血脉重新开始奔涌。它不仅改变了其中27万人的命运轨迹，而且改变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前进方向。它荡涤了“读书无用论”、“唯成份论”的浊流，为百废待兴的中国大地吹来了第一阵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风。从此，“高考”一词以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和特殊性，进入了中国人的生活并影响了我们社会进程的方方面面。其意义重大而深远，中国的现代化征程，中国教育的复苏，当代中国的崛起，几乎都以恢复高考为出发的原点，由此中国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45年前的今天，1977年10月21日，恢复高考的消息在各大媒体正式公布。

绝地逢生！我当时被抽调参加石砭峪水库大会战，在工地的广播上听到了这个天大的喜讯。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可能不再操决于他人，不再由出身和关系来决定，而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通过公平竞争来争取！

12月中旬就要考试，报考和准备的时间仅50天！而我因担任着水库工地的青年突击队队长，大队和公社的领导死活不同意我请假，一天天过去，我近乎绝望。

一天上工时，在高处突然看到母亲踏着没过脚腕的积雪，一步步向工地走来。雪白的地面留下她长长的、深浅不一的脚印。

母亲从城里赶来，下长途汽车后又走了几十里盖满积雪的山路。她和公社领导长谈，终于获准我请假参加高考。

雪中那长长的一串脚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77年，570万考生，同时也牵动着570万个家庭，共同见证了一个伟大的开端。而我也有幸成为了这570万考生中的一员！

下乡后，我唯一的奢望，就是如有机会返城，能有一个不太辛苦的工作维持余生。至于上大学，不敢说梦寐以求，因为我确实是做梦时都没想过！

中断了11年，突然面临高考，仓促间找不到任何复习参考资料，也没有现在这些五花八门的辅导班。没有犹豫，我从箱底找出一直精心保存的中学课本，埋头苦读。

知青点所在的村里每晚只供电约一小时，其余大部分时间都要靠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照明。77年的考生们都是在困难的条件下、在很短的时间里仓促应考的。

从知青点到设在区里的考场，要走几十里的乡村小路。参加考试那天，我早上5点钟出发，背着水壶和干粮，胸前挂着手电筒，摸黑骑自行车赶往考场。中途曾不慎翻倒在路旁1米多高的路沿下，幸好只是几处擦伤和淤肿，并无大碍。

走进考场的刹那间，突然感觉到特别庄严和神圣。能走进高考的考场，已经是对被遗忘4年的补偿。而中国重新迎来尊重知识、尊重科学、尊重人才的时代，这个意义远远超出高考本身。

经过浴火重生，这是一次中国历史上最特别、最伟大、最壮观的一次高考！

这是竞争最激烈的一次高考，空前绝后。高考中断了11年，66届至77届积压了12届高中毕业生，全国约有3000万。而且，由于允许78届部分优秀的学生提前参加高考，实际上有13届高中毕业生同时参加高考。不仅考生人数多，年龄跨度大，考生的经历也是五花八门，来自全国各行各业。考生身穿各种制服或工作服，夫妻同考、师生同场、兄弟姐妹、叔侄一家同试的场面随处可见。形成中国高考史上的奇观！这570万考生是从3000万被耽误的高中毕业生中走来，由于办学条件的限制，最后只录取了27.3万，录取率4.8%，是中国高考史上录取率最低的一次高考。

这是中国高考史上唯一一次冬季高考，考场的门窗到处透风。我们都穿着棉衣，戴着手套参加考试，试卷所用的纸张也很粗糙，我的那张考试桌的桌角还缺了一块。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条件非常简陋。但丝毫不影响考生兴奋的心情和这次高考的深远影响。

这次高考也是最为仓促的一次。1977年10月21日从报纸和广播中得到消息，12月中旬就要考试，只间隔1个多月。很多优秀的年轻人把青春消耗在11年的蹉跎岁月中，由于各种原因无法认真准备。第二天我走进考场，继续后续的考试科目时，看到约有近一半的考生缺席。心里深深地替他们遗憾。

由于时间来不及，这次高考由各省、市、自治区统一组织考试，各地区组织评卷。各地的高考时间是不同的，但都是在12月中旬考试。没有估分、查分这个环节，我们高考志愿都是在不知道分数的情况下，盲目选报的。各级考办也没有告诉我们考试结果，对符合录取条件的考生，直接发录取通知书。我的高考分数是在我进入大学后，偶然的机会在大学老师那里打听到的。

有27.3万个年轻人在这次高考中脱颖而出，成功地跨入大学校门。虽然比例很小，但是却激励了千千万万的人们重新拿起书本，加入到追求知识的行列中。

这些新的大学生，故事最多、经历最多、挫折最多、人生经验也最多。他们中间，有17岁的高中毕业生，也有30多岁已为人父母的老三届。命运之神的眷顾和机遇的突然降临，使77级大学生特别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都有着强烈的求知欲，格外地刻苦和努力。对国家和社会有着一颗感恩的心和强烈的使命感。

77级和以后的78级、79级被人们统称为“新三届”。虽然条件简陋，但他们在特别好的学习氛围里成长，毕业时又面临百废待兴时期的人才短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逐渐成为改革开放的推动者和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参与了中国近几十年来的经济腾飞。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恢复高考距今，已经整整45年。历史不见得会记得每一年的高考，但永远会记得1977年那不同寻常的高考。历史不一定会记得当年那些学子每个人的命运与作为，但一定会记得“新三届”整个群体对国家的贡献与成就！

（部分照片来自网络）

查看郭 桦的其它文章，请复制下面的链接到浏览器：

https://www.meipian.cn/c/9821324/1?v=4.12.1&share_user_mpuuid=7858f37c1f665b2f031ddf3fb2753f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