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荒园

游畅

到处逛的多了，就会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物，各式各样的人生。我喜欢听人家的人生故事，可以从自己平淡繁杂的人生里暂时抽离，吐口气。 武穴荆竹水库景色秀丽，上次去只是惊鸿一瞥，水库小岛上的建筑很特别，那些跨度极大的屋顶，错落有致，圆弧形大窗户，绝非本地式样。破败的样子，也不像为商业开发的新项目。怕是有故事吧？ 大坝上头，往里走就看清了这片建筑，公路边的一排是红色砖墙房屋。右侧半弧小桥，拱形园门，都是青砖水泥建成。 　　在楼里鸟瞰，才看清楚这建筑群是依山而建，沿着岸坡依次往下，层叠着矮下去，散落在半岛上。 按园主人彭先生的说法，这些别墅群是对应着十二座星辰的。当初建屋时，设计者的想法真不少，糅杂各种文化符号，有哥特建筑，罗马建筑，文艺复兴后欧洲风格，围墙长廊却是中式风格。 可能是当年赶工，亦或是银子不足，房屋修的有些潦草。里边摆放些简陋的家具。如同一个村姑，穿上各种廉价时髦的服饰，由于天生丽质倒也看得，反而有种特别的味道。近三十年的时光，让她蒙上了一层岁月光辉。 　　我们右脚跨进书院门槛那当儿，有个人喊了一声“参观每人一块钱”，一个中年男人不晓得从哪旮旯冒出来，站在面前，我们环顾一遍，原来他坐在破栅铁门后面喝酒，看见我们迅速跟了出来。 中等身材黝黑的中年人，戴眼镜的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在我们扫码付出四块钱门票后，他在我们几个身后当起了导游，导购。“看书免费，买书一百三本两本……” 　　这里的书真多，驳杂无章，文学，科学，经史子集，星象，周易，艺术，甚至有飞机制造。有中英俄文日文…… 这些书多数长满污渍水渍，散发出一种地洞里沤了百年的气息，它们被堆放在桌子上，分散于见到的很多房间里。 就算再爱书的你，也不会买这样脏的书。有一本中华书局出的《训诂学》，我用兰花指尖，翻了一下，手上沾满黑霉灰，作罢。 侧耳倾听 大门和二锅头 房间墙上挂满字画，乾隆皇帝的大印盖着，所以应该是印刷品。 　　屋主人无视我们的惊讶表情，自顾自的介绍自己：我是××国籍，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有七八项国家专利，94年出资130万美元重建我家祖宅，创办办了“沧浪书院”…… 后来我们书院房间的墙上看到了装裱起来的，他的护照和论文收录证书，当然也无从知道虚实。一般人的文凭证书按我理解，是放在自家抽屉里的，可能是我们没有上过足够厉害的大学，没脸把普通文凭挂起来。 我们被彭先生的履历折服，再看衣衫邋遢的他，劣质二锅头白酒歪在桌上，觉得故事感爆棚。肖哥请他聊聊，说要二十块钱。肖哥是我们中唯一带现金出门的人，二十块钱彭先生塞进了那件起满球球的毛背心里面，就坐下来讲他的故事，我们围坐在两边的条凳上，侧耳倾听。 肖哥要拍一张我们坐在一起的照片，他坚决不同意，说拍了传出去警察会找我们麻烦。几个人面面相觑。为了能顺利“采访”，我们放弃拍照片的要求。不知道为什么警察会来找我们，还是不要招惹是非的好。 小明吃惊的下巴合不拢 　　彭先生说，他的公司叫“××西奇”做飞机发动机制造，年产值几个亿，很多科学家，教授都在他旗下工作。 小明听到这里下巴就没有合拢过，她弱弱的问：“您公司地址在哪里？” “就在这里啊。”“这里？造飞机？！”小船语结。“你那么成功，干嘛还干这个？”小船同学无奈地进行着尬聊。善良和教养让她用词特别小心。 其实潜台词是：“你都这么有钱了，几十亿还收这一块钱的门票做什么。这房子都破败成这样了，也不拿钱修修。” 两个男同伴以进去参观之名，逃离现场。留下我们继续，我看着小船被彭先生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云里雾里的介绍搞得一脸懵。 彭先生对我们的追问，并不乐意回答，反问道：“你们有什么资源，我们可以合作，我们项目很多。” 这次，我的下巴也掉了。 小船讪讪然：“我们目前没这个实力” 我特想调侃一下“她是个老板，有钱。”又觉得有些不厚道，说出来的却是“我们去参观一下里边吧” 如释重负，我们进园子里看看去。 今天的谈话，让我深刻体会到，时下流行的一句话“如果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 　　七弯八拐穿过很多墙皮脱落，绿锈斑驳的房间，我们来到院子里的。阳光正好十分幽静，虽是杂草丛生，倒也有曲径通幽的妙处。小时候有这么个地方的话，就是孩子们探险的百草园。 园子和建筑都被一丛丛，一簇簇的杂草簇拥着，包围着，淹没着。衰败气息让人唏嘘，腐朽气味让人害怕，庞大架构让人感叹， 还是在半岛尾部摆上小桌，喝杯清茶，看沧浪荆竹之水微波粼粼，远山悠悠静卧。 路过几个钓鱼人，聊了一下这座书院和彭先生。有几个信息是确认的，94年彭达投资兴建书院，开办中小学。至于怎么成现在这样，没人知道。马达西奇飞机制造之类的，这几个人也是一脸懵。 我一如既往，爱发表高见，搞故事会：“一种可能，这个人当年是个学霸，清华研究生毕业后，去××国学术交流，开始异国之恋，取了外国太太，获得过专利。 于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荣归故里，被自己和当地官员举高高，银子和能力都不足以承载他们伟大的梦想，被时代洪流卷起来摔惨惨……” 肖哥小李大度地不语，善良的小船点头附和。 “第二，这个人政治有点问题，94年他还用民国纪年，还在墙上做纳粹的徽章标志，说不定被邪教组织蛊惑过，身陷囹圄，导致有些精神错乱……” “莫瞎猜了，那墙上是佛教万字”肖哥说，“我们只喝自己的茶，莫妄议别人的人生，人各有命，我们都是过客，参观一下即可” 肖哥是我们四人旅行团队长，言之有理。不过我还是感谢自己是个平庸之人，没有能力爬高高，没机会摔惨惨。只惟愿作寻常床箦死。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夏虫不可语冰，我们又怎可以评价别人的人生，只要不危害他人，就与人家无关。 搞得我的第三期故事会，没有发表：“第三种可能，这个人在这里苦苦等待外星人来接头，不然这么热的天，在院子里烧大树蔸子，烟可能是暗号，他一直仰望天空，难道不是等待，其他时空的某智慧生命么……” 　　离开时，彭先生起身和我们告别，正好有一架飞机飞过头顶的天空，他指着那如鸟影一般大小的飞机，他的举着的手，和破袖口上的几根线组成的剪影，好像旗杆和旗帜，好像在指挥那飞机从东飞到西，从西飞到东。 平淡而意味深长地说：“那就是我们的练习机，每天都飞，学生要制造飞机，先要上飞机体验是不是”，然后以一位博识的长者眼神看过来，我和小船都轻轻地 “哦，这样呀”， 　　“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彭先生在我们已经有出门的时候突然问，小船指我，“她是老师”“老师好呀，介绍学生过来，学习飞机制造，我们合作会赚很多钱”，这次我不敢“哦”了，他眼睛里闪着的光迫使我们快速逃离。 车启动了，这个叫沧浪书院的建筑，被渐推渐远，直到消失，连同那个人，和那一片衰草枯杨。变成了一个小点，直到消失于沧浪之水。晚霞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