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昨晚上又梦到奶奶了。今年，是她老人家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周年。</p><p class="ql-block"> 小的时候，家里虽然不是农村人，但我属实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孩童的记忆，几乎都是结伴砍柴火，拾稻穗，河沟里掏泥鳅，牛背上嘻闹的趣事。我们家那时候租住在龙湖公社旁生产队一户老式农村大庭院里，庭院分三层，带天井，住着十几户人家，邻里之间在我们小孩眼里像是一家人一样，小朋友们捉迷藏时可以随便躲在哪家，吃饭时瞧见谁家餐桌上有好吃的便眼馋馋的伸碗过去，有哪个顽皮狗闯祸了，总有隔壁奶奶婶婶们看到家长追打教训顽皮狗时用身子护犊子…我记忆很深的是庭院里的那些慈祥老奶奶们和我奶奶走路时的不一样，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奶奶是大脚板，她没有裹过脚。我们姊妹四个，都是奶奶在那样的环境中把我们带大的。</p><p class="ql-block"> 我到八岁的时候父母亲又调动了工作，从龙湖公社搬到隔壁洪门公社，公家分了房，家里住在公社街上，这回像个吃居民粮的样子。可是记忆中依然还是和从前在生产队一样，似乎没有多少读书的乐趣。父母亲忙着工作和批斗走资派，还是奶奶在给我们做一日三餐，操持家务。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家里不像老街坊邻居家都有些菜地，她就独自一个人去小学（我们家住小学）旁山上开垦菜地或央求周边农户借用几块菜地，有时候周末我和姐姐也去帮忙浇水拔草，几年下来，家里面一年四季的蔬菜就能够自给自足了。那时候，每当我傍晚放学玩疯了，回到家肚子饿得咕咕叫看不见奶奶时，我便会去周边菜地里寻奶奶，看见落日的余辉，映照在奶奶淌满汗水的坚毅的脸上。奶奶看到我，总是迅速的挑起水桶，摸着我的头带我回家。她知道她的孙子饿了，得赶紧回家做饭了！</p><p class="ql-block"> 奶奶出生于民国甲寅年即公元1914年，在那个年代女子不裹脚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但奶奶是童养媳，这样的身份可能预示着她一生必须是艰辛和劳累的，所以奶奶是大脚板。听上一辈的人说，赣南女人多吃苦耐劳，奶奶是赣州上犹县人，或许血液里流淌着的就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赣南女人勤劳而坚强的基因品格吧。奶奶在她三十二岁时便独自撑起了一个家，爷爷不幸罹难。膝下有三个儿女需要靠她孱弱的肩膀去扛，去拼，去承受苦难！为了挣钱养家，奶奶什么脏活累活都去做，我听姑姑后来讲述，奶奶她去做搬运工，同一帮大老爷们一样挑着九十斤的担子走几十里山路，那些男人都累得受不了，可奶奶为了省两毛钱住宿费，硬是放下担子后独自一个人饿着肚子又趁夜往家里赶…奶奶含辛茹苦把儿女们培养长大后，我的伯父和父亲都读了大学，有了体面的工作，姑姑也初中毕业去工厂当了工人，而我奶奶是个文盲，但她以对生活超凡的勇气和坚韧的毅力，凭借一个女人的力量硬是把儿女们都培养成了对国家有用的人。</p><p class="ql-block"> 奶奶是宠我的，甚至在若干年我们兄妹长大后，妹妹们总是历数着奶奶对我的偏爱和对她们的不公。虽然有玩笑的成份在里面，但我能说什么呢？其实奶奶对我们四姊妹都好，只不过她老人家心里面确实有点重男轻女的倾向，奶奶是旧社会过来的吃过苦的传统女人，我们应该读懂她的内心。我是和奶奶同睡一张床长大的，直到读高中。印象里最难忘的是冬天奶奶为我暖被窝，老家上犹冬天有暖被窝的独特方法，就是奶奶在我入睡前，把一个小巧的象竹篮似的火盆烧好炭后放进被窝里，只一会儿等钻到被窝时便暖烘烘的，彻夜都温暖舒适，因为奶奶会一整个夜晚都把持着小火盆在被窝，直到我第二天早晨醒来。我还记得读小学那几年，学校在每天上午课间操休息时，全学校的同学都能听见奶奶用高吭的声音呼喊着我：“小平--勒？！”这时候，我便会欢快的跑向奶奶，吃完她已经为我剥好壳的一个煮鸡蛋！</p><p class="ql-block"> 奶奶虽然是文盲，但听奶奶说在解放初她是进过扫盲班的。所以我们小时候，也会时不时的考考奶奶是否认识哪个字，一旦奶奶认出来譬如春联上的或者是报纸上的一些字时，奶奶总是会露出满意的微笑，甚至眼神里有希望受到表扬的期待；接下来，奶奶总是会鼓励我们好好念书，争取把“三好学生”的奖状挂满墙上。我家左右邻居都是妈妈的小学老师同事，他们总是夸我母亲好福气，在家里什么事都有婆婆操持，一心只教圣贤书。记得一件有趣的事，我四年级时学校有一次开运动会，在结束时奶奶到操场上寻我，这时突然有几个老师在和我母亲打趣开玩笑，说提议让我奶奶和母亲来个一对一拔河比赛，看谁的力气大？母亲被同事们怂恿的跃跃欲试，但奶奶显然是不情愿的；然而在老师们的极力煽动和我母亲的热切期盼下，这场婆媳之间的拔河比赛还是举行了。结果，奶奶只用了一只手的力气就把满脸胀红的母亲拉的踉踉跄跄。那一年，奶奶六十岁。</p><p class="ql-block"> 奶奶有一手好厨艺，听父亲说，他和伯父在读书时都曾在闲暇时间帮奶奶上街卖过小吃，以补贴家用。奶奶还曾经在上犹县粮食局当过一段时间厨师，可见奶奶那时生活的艰辛。奶奶做的菜好吃我们全家人最有发言权，甚至是街坊邻居和后来我的同事在品尝过奶奶做的各式赣南特色小吃时都记忆犹新，赞不绝口！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但奶奶会把南瓜晒干后加调料做出美味的南瓜酱，会把猪肉皮油炸晾干又浸泡后烹饪成可口的一道菜，还有赣南人特有的酒罐子辣椒，煎茄子，炒年糕…等等等等，一想到奶奶做的这些好吃的，我就忍不住又要咽口水了！后来父亲又大部分传承了奶奶的厨艺，而我，也渐渐喜欢上了去厨房时不时的露一手。</p><p class="ql-block"> 奶奶八十大寿时她已经是四代同堂了。我们姊妹四家十多号人在父亲家为奶奶举办了家庭寿宴，晚辈们都齐齐的嗑头祝寿，奶奶眼睛里洋溢着幸福的泪光。奶奶是爱我们的，她用一生的操劳诠释了对我们的爱！我记得是1993年冬季的一天，奶奶在给我儿子喂饭时不小心滑倒了，造成胯骨骨裂，我们都以为八十岁的奶奶可能从此要瘫痪在床，可是奇迹出现了，经过三个月的治疗奶奶竟然能下床走动并慢慢康复了。哦，我的勤劳朴实慈悲善良的奶奶，我的在苦难面前永不屈服的奶奶，我可爱的用一生都在付出的奶奶！然而，面对这份沉甸甸的爱，我却辜负了我的奶奶，这恐怕是我心底永远也抹不掉的痛！</p><p class="ql-block"> 奶奶在梦里跟我说想吃面包，我买好了。可是奶奶，今年清明我们都不能去您坟前为您祭拜了。我在想，等到有一天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时，我们一定会为您敬上香甜的面包。</p><p class="ql-block"> 2022年清明节</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