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 魂 (大鹏)(副本)

高老闲人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h1> <h1>洪师傅溘然去世的消息,是我民俗学会的朋友事后告诉我的,他死于肺癌,从发病到走人还不到三个月。我知道他生前嗜烟如命。可以说除去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是在烟雾中度过,廉价而又劣质的黑色烟卷每日不低于三包。回想我我半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时,发现他说话当中常伴有剧烈的咳嗽,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自打我重返杂志社工作后,一直无法与他联系,一是他家中既无电话又不佩带手机,加上我经常上外地开会和下乡采访,对他此间的不幸一无所知,尤其没能在他生命弥留之际见其一面,转瞬间一位至友竟化做一道路清烟随风而逝,一种夹杂着种种悔意的悲凉温上我心头,我心里清楚他的死除去疾病,似乎还有一件未了的心愿隐藏在其中,我无论如何也应该上他家中走走。</h1> <h1>我与洪师傅的相识与交往,确切来说是得益于一次偶然的卦缘。我原本不信神卜卦,但前些年下海经商,虽饱尝商海之艰辛,仍业绩平平,难免生出几分失意,冥冥中竟产生寻找一位深谙易学的高人指点迷津的念头来,纵有此想法,但对于街头巷尾以及市内香火最旺的万缘寺门口那一大批摆地摊算卦的群体,我则不屑一顾,那种巧舌如簧的雕虫小技竞如出一辙般的相似。我也久闻周易玄学的博大神奇,很想领教一番。一次,我那位民俗学会的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他认识一位搞易经研究的人,易经卦断得准,用句行话讲,眼道儿“毒”。朋友既这样说,我自然应邀前往,迫不及待想拜见一下这位真“佛”。在朋家里,这位高人已先我而来了,他竟是一副道士装束,身穿灰色道袍,黑色道冠已摘下放在桌子上,露出满头花白头发,他大约六十来岁,黝黑的脸双眼挺有神儿,从进门起就直勾勾盯着我看,态度显得很友善,他身边还斜立着一根拐棍,凭直觉我发现他左腿有点残疾朋友作了简单介绍后,我知道对方姓洪。寒暄一番,我掏出画生准备邓的中华烟,敬烟给他,不料他客气地将我的烟挡回去,说他不换烟,只抽一种牌子,正是他吸着的那种低廉黑色卷烟,我发现他烟瘾不小,谈话中烟从未问断。我切入正题,要求对方用易经为我卜卦,只见他不紧不慢从腰间摘下一串钥匙链,将串在上面的三枚铜钱取下来放在桌上,另从一只陈旧的褪了色的皮包里取出一支圆珠笔和一张信纸,摊放在桌面上,然后对我说:“用六爻八卦给你起一卦,你先把这三个铜钱握在双手……”我刚准备用手去拿桌上的铜钱时,不料他右手飞快地捂住铜钱,几乎用命令的口气道:“唔,你最好先把手洗干净!”我先是一怔,思忖道:“这么神秘?”讪讪笑着去卫生间洗罢手。他开始一本正经给我解释起卦的要领和程序:双手握住铜钱静想两分钟后再摇,摇六次放六次,紧摇慢放。我依照程序逐一照作,不由心中生疑:这难道就是所谓易经断卦,是否简单了些?我想象中的易经断卦应是程序复杂的计算公式或是排兵布阵的神秘架势……对方似乎看出我的疑惑,正色道:“不要走神,使劲摇!摇开!想你心中要求的事儿。”</h1> <h1>我每摇完一次铜钱散落在桌面上,他总是先看一眼铜钱朝上的一面,然后用笔在纸上勾划一下,六次完毕后,他的眼光完全落在纸上,他不停地吸烟,笔不停地在纸上勾来勾去,那专注的神情既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难题,又像是在走一道险棋。良久,他抬起头眼睛又直勾勾看着我,左手抚捻着没有胡须的下巴,似问似答道:“你这个卦是个龙困沙滩卦,又变出个天水讼,说明你在十五年前还打过一场官司?”</h1> <h1>这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十五年前我刚出校门,分配到一家有名的杂志社做编辑,那本读物发行量挺大,利润也很可观,当时主编兼社长的顶头上司,居然打个搞改革的幌子,利用杂志产生的经费为自己购置私房和豪华小车,此事影响挺大,正直年轻气盛的我与另几个年轻同事向上级主管部门反映,但迟迟没有答复,我们又逐级向检查机关上诉,折腾了两个多月,终因对方树大根深,以我们败诉而告终。这件事虽平息下来,可想我们的日子有多难过了,我下海也因这事儿是分不开的。眼下,这三枚铜钱居然将这事儿给揭开了,我不得不佩服对方的眼道儿“毒”,而对方显然不注意我的神情,继续断道:“父母爻也发动,你八成是和你的领导打官司,而且你败诉了,你是两袖清风无人相助啊!”听着他振振有辞的话语,我的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我故做镇静,我也曾耳闻大凡算卦的常用紧敲慢打的伎俩来激你,稍不留意对方即刻会顺杆往上爬,然而这一想法很快被他另一番话给冰释了,他又断出一件事儿:“驿马动,看来老弟要出远门了,好象是后天动身,方向是北面,但你的妻财爻没动,金库未开,只出不进,财运暂时没有啊。”</h1> <h1>我再也座不住了,激动地站了起来,惊叹道:“洪师傅果然神算,我后天是要去北京出差办理业务,喏,车票就装在我上衣口袋里,十五年前那场官司我原本不想再提啦,想不到让您老算出来,神啦!”<br>洪师傅黝黑的脸吐现出一片红晕,谦虚地笑了笑,用左手食指朝上指了指:“唔,不是我神,是老天告诉我的,易经学奥妙无穷,是一部天书,我也只学得皮毛,刚才算是蒙对了,见笑。”</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h1> <h1>这一卦竟使我与洪师傅成为好朋友,洪师傅喜欢和文化人来往,我闲时常上他家中小坐,成了他家的座上客。他家离市中心十多里路,在东山脚下的一座农家小院,小院就住他一家,老伴早逝,只有一个女儿早已成家,隔时回来看看。家中摆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但独特的凡件家具却隐隐透出凡分古韵,一张陈旧的老式八仙桌,两边配着两把太师椅。桌子正中墙上悬挂着一张画,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昂首观天,左手抚捻着一缕长须,旁边写着两个大字:“天卜”。我有些不解:“道长为何看天而不观世人?”洪师傅解释道:“易学是天书,上天正给他传授玄机,你看他那样子,不是在接受旨意吗?”我笑道:“有道理”“你仔细看,他像不像我?”我细看确实有几分像,只是感觉作画人的绘画技法有些拙劣,尤其是老道下巴那缕胡须象是按上去的,缺少整体感。洪师傅笑着告诉我,这画是他的自画像,由于自己没胡须感到是个缺憾,于是在画中加上这一笔,我回忆起第一次见他时用手抚捻下巴的动作,会意地点点头。</h1> <h1>洪师傅虽没念几年书,说话却喜欢咬文嚼字,每逢谈起易经更是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从文王八卦到奇门遁甲,从六爻八卦到梅花易术,如数家珍般生动叙述着。当我问他为何将自己打扮成道士模样?他这样解释道:“据考证周易学是起源于道教,我这身打扮既是对易学的崇拜,也是给世人一种神秘感,让人们不敢小瞧我。”<br>洪师傅算卦可谓祖传与卦有缘,祖父曾在旧军阀里供职,玩一手绝妙的奇门遁甲,军阀混战两军对垒中,祖父利用奇门遁甲预测术,屡建战功,最后死于战乱中,但在洪师傅的人生字典中留下了美好的一笔。</h1> <h1>当洪师傅谈到父亲,更是眉飞色舞,赞叹不已:“我父亲是个人物啊!他为八路军效过力,一九四二年,我父亲在太行山区八路军一家伤病救护所当杂工,又给伤员做饭,又要挑水劈柴。我父亲的卦算的准,和我一样也是用六爻八卦给人测卦,在那一带很有名,一天晚上,我父亲怎么也睡不着觉,出门在院子里转悠。突然看见西北方向上空有一道微弱的火光闪了一下,那地方正好是日本人的据点,我父亲凭感觉有些不妙,干这行功夫深的人第六感觉很灵啊!连忙冲这方向根据时间用梅花易术起了一卦,测出一个天冲卦象,这是凶兆!仔细一算,断定三日内日本人要来这儿扫荡,赶紧向救护所所长汇报,所长犯难了,救护所转移不是件小事情,万一没这回事,劳师动众损失不小,按兵不动吧,要真的日本人来了,仅靠现有的力量是顶不住的,那损失就更大了!火速派警卫班的侦察员去摸一下底,侦察员返回的情报说是有行动,但扫荡地点不详。所长考虑再三,还是信了我父亲的话,他也知道我父亲断卦的名气。第二天一上午救护所的伤员全部转移走了,正如我父亲所料,日本人当天晚上就杀过来了,结果什么也没捞着。</h1> <h1>这下子,我父亲的名气更大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日本人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有一天我父亲上山砍树,被一个小队的日本人盯上了,我父亲当时就顺着救护队相反方向的山路上跑,日本人在后面紧追,还放出几条狼狗。你想人跑的再快也跑不过狗,那几条狼狗硬是追上我父亲,哎,我父亲最后让狼狗活活给咬死了……”谈到父亲的死,洪师傅唏嘘不己,问我:“你说,象我父亲这样的人算不算功臣?”“当然算啦”我不加考虑道:“为挽救八路军伤病救护所避免了一次扫荡,肯定是功臣。”“看来算卦也能做成事儿。”洪师傅手抚捻着下巴,若有所思说着。据洪师傅讲,父亲死后,他是由母亲拉扯大的,五十年代初期进工厂当学徒工,在一次事故中左腿受伤,成了残疾,病休在家,也许是得益于遗传基因的缘故,他从小喜欢算卦,且悟性极高,尤其在易经八卦方面狠下功夫,几十年来,他为无数人算过卦,起初也曾摆过地摊,后来担心这么做有迷信之嫌,干脆在家中苦心研究易经,有人上门求卦,他也收取卦金,总是适可而止从不多收,他的名气一天天大了起来,有时,他也常骑一辆破旧自行车各处走走交些朋友, 日子虽清贫但也悠然自得。</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h1> <h1>洪师傅给人爻卦有个特点,只看卦不看人,即使求卦者卜出一个下卦,洪师傅也只是茁口实相告,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领教过。不象一般卜卦的主儿,好言相劝,总试图将话说圆,最后留一个光明的尾巴。洪师傅卜卦是一口断卦,每逢对方称“奇”,他总是客气的说句:“算是蒙对啦!”但我不久就发现他也有谨慎小心的一面。一次,我出差十来天,刚回到家,洪师傅用公话让我去一趟他家。我急匆匆的赶了过去。洪师傅见了我神色既兴奋又自豪,我刚落座他就迫不及待的对我说:“让你看样东西”“什么好东西”我好奇道。不一会儿,他从里屋拿出用灰布裹着的一卷东西,放在八仙桌上,然后慢慢展开光露出一层报纸。最后竟是一面红彤彤的锦旗。旗帜上赫然绣着十六个大字:“弘扬祖国文化瑰宝,易经八卦断案神奇”</h1> <h1>“嗨,你成福尔摩斯啦!怎么你参与破案啦?”我兴奋的叫了起来。洪师傅嘿嘿笑着,双手不停地抚摩着锦旗,随后坐在太师椅子上,左手又在抚捻着下巴,嘴里大口吐着烟雾,讲了前几天发生的事儿。</h1> <h1>洪师傅家东南角处,市公安局医院就设在这儿,前几天一名接受治疗的犯人从医院逃了出来,这是个判了两年徒刑的盗窃犯,有一次企图越狱逃跑,不料从监狱高墙上摔了下来,跌伤了腿,送来公安医院治疗,医院给他受伤的腿打了石膏,谁知还不到一个星期,护士查房时发现人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医院不见人影儿,连忙向院长作了汇报,院长大吃一惊,犯人若从医院跑了,责任可不小。于是向市局刑侦处报了案,刑侦队根据犯人受伤情况,料定跑不远,立即对医院的各个能躲藏的角落搜寻了个遍,又在医院周围进行拉网式排查,竟毫无结果,情急之下,院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找到了洪师傅,院长听说洪师傅卦断的准,而且利用易经破案的案例也曾有过。</h1> <h1>“说实话,我还从没经历过这种阵势啊!”洪师傅激动的描述着:“那天又是院长,又是刑侦队长和警察,我这家都快坐不下了。我也挺紧张的,这可是给公家断卦,断准了还好,断走了眼我这碗饭怕是吃不成了。我硬着头皮让院长爻了一卦,卦象居然是个“入墓”卦,我仔细分析这卦,断定人就在医院,而且躲藏在地下,我问院长医院可有菜窖之类的地方?院长先是摇头,然后告诉我医院曾有一个七十年代挖的防空洞,废了多年了,我说人就藏在那儿,为了留点余地,我告诉院长,万一卦断卦断有出入的话,说明我功夫不到家。别说,刑侦队还真在防空洞里把那家伙给逮着了!锦旗是前两天院长和刑侦队长亲自送来的。”洪师傅叙述完,两手拎着锦旗两头放在胸前,象是试一件新衣服,乐呵呵的脸被锦旗映得红扑扑的,感慨道:“想不到我一个算卦的也有这种荣誉!”</h1> <h1>“洪师傅”我高兴的说:“这下你可出名了。”我建议他把锦旗悬挂在墙上,他略顿了顿说:“唔,还是先不露为好”马上把锦旗放在桌上重新卷起来。<br>我不解:“为什么?这可是你的荣誉呀!”<br>“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这卦算得可是抓人的事儿,那个犯人估计没判大刑,一但将来出来知道这件事儿,你想想看,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哇。”洪师傅兴奋的眼神增添了凡分担忧。</h1> <h1>“至于嘛”我笑他有些多虑“你想的也太远啦,你不是又算出什么来了吧?”<br>“那倒没有,我还没那么神!”洪师傅坐回椅子上,感叹道:“从古到今,算卦的为别人断卦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而对自己的旦夕祸福很难预测,诸葛孔明可谓料事如神,但没测出魏延会夜闯他的帐篷断送他的性命吧?还有我父亲能算出日本人要扫荡,但也没算出自己被日本狼狗咬死!小心无大错!”洪师傅引经据典这番论述,竟使我觉得似乎有点道理……</h1> <h1>这次断卦带来的荣誉对洪师傅来说毕竟是件大喜事儿,他一连兴奋了好几天,我也沉浸在一种自豪的喜悦中,为了表示庆贺,我约了几位生意圈的朋友,找了一家上好的餐厅,订了一个环境优雅的包间,席间我向大家介绍了洪师傅。他显然不习惯这种场合,神情显得拘谨和口呐,一但话题进入到易经,他则是口若悬河。朋友们听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位朋友突然问道:“洪师傅的易学研究达到如此高的境界,能否请教一个问题,您看我父亲是干什么的?不必客气,权当游戏。”话音一落,五六双眼睛齐刷刷望着洪师傅,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没料到朋友会提出这个问题,求卦也选个场合?我不由的担心尴尬的场面会出现,瞅一眼洪师傅,洪师傅笑道:“我说错了这位兄弟可别见怪。”</h1> <h1>“好,好,说吧”。朋友们一哇声附和起来,洪师傅先看一下表,然后眼睛盯着对方大约十几秒开口道:“我看令尊大人八成是个教书匠吧。”话语刚落,大家的目光又转移到那位朋友脸上等待答案,一个几秒钟的静场后,那位朋友端起满杯酒绕过酒桌直奔洪师傅面前,惊呼道:“洪师傅,我求卦多年,见过无数所谓高人,您才是真正的高人!不瞒您说,我父亲确实是当教师的,来,我敬您老一杯!”洪师傅拱拱手,端起酒杯说:“不客气,刚才算是蒙对了。”全场哗然。散席后,我送洪师傅回家时问他是怎么算出来的?他告诉我:“我当时用的是易经的精华——梅花易术,这种预测是一刹那产生的,根据时间与求卦人周围的景物而定,他背后当时有几盆花,有位服务员正给花浇水,那浇水不正是园丁干的事吗?而园丁不是教书匠又是什么呢?”</h1> <h1>我怔怔听着洪师傅神气的论述,眼前仿佛看到一个色彩斑斓的光环正由天空中缓缓落下,在他头顶上盘旋,这光环正是他常说的“天书”,他一生对这部“天书”执着的追求,竟达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h1> <h1>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次意外的发现,竟把洪师傅带入一场巨大的苦恼中。我与洪师傅相处这么许久可以说相互间已达到一种默契,他但有要事总先找我商量。这天,洪师傅穿戴一新,准备到省地震局去,因为他发现了震情。那还是昨天上午,他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书。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景观:他正对面的玻璃窗上,一只麻雀在窗外光滑的玻璃上扑扇着双翅象是要寻找落脚点样子,而下面宽宽的窗台却视而不见,一连数次,撞击的玻璃发出砰砰的响声。洪师傅感觉不对,放下书,拿出纸和笔,用梅花易术测了一卦,测出个“天克地冲”的卦象,又用三枚铜钱爻了一卦,两卦合一,竟惊人般的相似!古代类似这种卦象的案例是地震的先兆!洪师傅吃了一惊,细细算了几遍,确信有地震无疑,震区是距本市以北约八十公里处的一带,震级为五级以上六级以下。他又详细计算了日期,大约在一周之内,他飞快查看了日历,那天是九月二十日。</h1> <h1>当我接到洪师傅打来的电话,不由的也吃了一惊,问他能否确定,回答是肯定的。他决定明天上省地震局反映一下情况,我没有阻止,只是让他回来把情况告我一下。</h1> <h1>洪师傅照例骑着他那辆旧自行车,赶到地震局门口已是大汗淋淋了,局传达室门卫见是一个推着自行车的跛腿老道要进来,好奇的问:“找谁?”洪师傅指了指局机关大楼,说找这的领导反映地震的情况,门卫吓了一跳,不敢怠慢,不知往哪儿打了个电话,然后指点着让他上了总务科办公室,科长见是一位道长,问什么事儿?洪师傅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了一遍,科长听罢不由的哈哈大笑道:“我说这位道长,靠你这三枚铜钱能测出地震来,要地震局有何用?”洪师傅象受了奚落,不由高声说:“易经预测是科学的,现在国家不是在军事学、气象学还有地震学方面进行运用推广吗?你怎么就不相信我?我可是研究了几十年!”“易经的神奇我只是听宣传,并没有见到什么实效,倒是打着易经的旗子打卦算命看风水的不少,况且搞这玩意儿也不是个人行为,别开玩笑了”科长带点讥讽的口气说。“谁开玩笑!你……”洪师傅激动的用拐棍撞击着地面,两人几乎争吵起来,楼道里各科室的人纷纷的走出来。最后惊动了局长,派秘书把洪师傅叫到局长办公室,局长显得很有风度,饶有兴趣听着洪师傅的汇报,然后看着地图找见了那个离本市八十公里处的地方,是一个县级市。局长对易经的了解程度显然比刚才那位科长强得多,而且自有一番见解:“易经的确是本奇书,古代就曾利用它预测过气象和军事嘛,它有很浓厚的哲学思想,充满辨证法,变幻无穷。洪道长不简单,既能利用易经测出地震,这是件好事嘛。”局长边说边在日历台上用笔记录了洪师傅所说的日期。言谈中没说一句过激的话,洪师傅象遇到了知音,有点心花怒放。过了一会儿,局长说要去开个会,并叮咛洪师傅:“洪道长,我看先就这样吧,这件事先不要扩散,一周内如果你的预测准确,我会请你来座谈座谈。”说完有礼节的将洪师傅送了出来。</h1> <h1>洪师傅这一意外的发现,使兴奋中的我难免生出几分疑虑,真有这么准吗?这次可不是测人,测的可是自然界的变化!然而洪师傅坚信自己的判断,习惯用手抚捻着下巴说:“其实易经断卦测人测事全是一个道理,只要你对卦象的理解透彻,判断准确,十有八九跑不掉的。”我是相信洪师傅预测的功力,但我心里多少还存着点儿疑虑,好在洪师傅去了趟地震局也属个人行为,既便判断有误也权当是一次试验罢。但洪师傅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认真。接下来的一周可谓如临大敌,洪师傅家中有台电视而看不到报纸,他几乎每天用公话告诫我报上一但有消息马上通知他,一周之内有震情,说明每一天都存在这种可能,我遵照洪师傅的嘱咐,每天第一件事就是翻阅各大报纸,不放过任何一条消息,一周时间在分分秒秒中挪过去,九月二十六号是一周的最后一天,电视新闻仍没有消息,我不禁为洪师傅担忧起来,他仍然掐着钟点打电话给我。直到第二天二十七日上午,市日报一则短消息犹如一道阳光,耀眼闪现在我的眼前:……距我市八十二公里处的罗阳市二十七日凌晨五点发生5.6级地震,据当地地震局报道无人员伤亡。</h1> <h1>当我急匆匆赶到洪师傅家,只见他手中也晃着一张日报,说是一早从公安医院借来的。面对这一次预测的成功,洪师傅两眼闪烁着无比振奋的光波。嘴里喃喃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十有八九跑不掉”<br>我不由开玩笑道:“这次算是蒙对的啦?”“唔,这次可不敢蒙,对啦,我要去地震局,局长上次要请我哩。”</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h1> <h1>地震局门卫好象知道洪师傅要来似的,拔了个电话又亲自将洪师傅的自行车推到存车处,把他送上了楼,局长秘书接到门卫电话,也站在楼道口等待迎接,这消息似乎已经在机关内部传开了,各科室有凡位男女从办公室走出来,看着洪师傅悄悄议论着,“听说这个老道能测出地震,昨天罗阳市的地震就是他测出来的”“估计有特异功能吧,要不然就是头上顶着神!”“不过,听说易经很神和顶神差不多吧。”</h1> <h1>上次那位科长也从行政科办公室出来,一反上回的态度,微笑着握住洪师傅的手赞叹道:“洪道长,想不到你易经预测的功力如此深厚!厉害,厉害!”局长办公室里,局长笑呵呵与洪师傅握手让座,紧接着由秘书组织了几位副局长及各科室的负责人就在局长办公室召开了一个座谈会,会上局长拿着报纸就罗阳市发生5.6级地震的案例,大加赞赏了洪师傅利用易经测出地震的事迹。座谈会气氛挺热烈,话题从易经预测到防震减灾,从高科技的地震测量仪如何与易经预测相结合等问题展开讨论,会开了近一个半小时,会后,洪师傅和局长建议:能否就这个案例组织一个易经预测地震研究中心,局长略想了一下说:“先拿出一个可行性报告,上报国家地震局讨论,我看你这个想法挺好嘛。”</h1> <h1>这次地震局之行,洪师傅就象得令回朝的将军一样,迫不及待约了我,下达了命令:“老弟,你是个玩笔杆子的,帮我写一个报告!”逐把要写的题目告诉了我,我欣然接受,很快写了出来,是个建议性的报告。主要还是以这个案例为主线,如何将易经预测与高科技手段相结合,有组织的进行深层次的研究。然后打印了两份交给了他。</h1> <h1>通过这件事,我隐隐感到洪师傅的思维方式起了变化,我也非常理解,一个以算卦为生算了几十年卦的老人,在这次意外成功测出地震之后,衷心希望自己的事业由此上升到一个新的颠峰……这段时间里,洪师傅推掉不少向他求卦的人,专心跑地震局,他拿着这份报告又去了一趟地震局,这次门卫告诉他局长去省里开会,让他把报告留下,接着第二天又去了一次,门卫说报告给了秘书,并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这次秘书下了楼对他说回去等消息吧,局长下次上北京开会,才能将报告反映上去。</h1> <h1>正如我所料,洪师傅等了一个星期后,就憋不往了,但当他连续几次去地震局,全都是局长秘书挡驾,好象是有意安排的,尤其是最后一次,那番话更让他受不了:“洪道长,这不是件着急的事儿,我们不否认你上次预测的准确,但有没有其偶然性啊!再说预测地震不是个人行为,是国家统筹考虑的大事情嘛,对不对”</h1> <h1>有如好不容易堆积起来正在燃烧的旺火,由于燃料续不上,眼看着火苗逐渐小了下来。洪师傅陷入极度失望和苦恼中,一次,他神色暗然地问我“办件正经事儿为什么这么难啊?地震局明明知道我断的卦是对的,而且国家报纸也刊登出来了,怎么就不重视!”我安慰他道:“不行就再等等吧,也许是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点,等等吧……”“不行我上一趟北京,去国家地震局谈谈。”我发现,洪师傅这段时间消瘦了。</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六</h1> <h1>我个人的问题,在这段时间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单位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我终于结束了下海生涯,回到杂志社重操旧业了。上班前一天,我约洪师傅小座,劝他不必为那件事烦恼。凡事要顺其自然,我也知道这种安慰显得苍白无力,自上次那件事后,他情绪十分低落。<br>我的工作非常忙,上外地开笔会和下乡采访几乎是我工作的全部内容,可以说这往后与洪师傅联系的少了,一次在外地接到过他的一个电话,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很苍老,而且伴有咳嗽,他告诉我他还继续跑那件事儿。我不由得一阵感叹!让他注意身体。</h1> <h1>一晃半年,一天我刚下火车还没来的及回家就去一个作者家里去约稿,在往回家的路上,当我路过一个十字路口,见一个一跛一拐的身影正朝路对面走过来,竟是洪师傅。我呼叫着跑过去,把他接到这边。洪师傅怔怔的望着我,好半天回过神来,凄然一笑:“老弟,我们又见面了。”我紧紧握往他的手,感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我搀扶着他找了家小餐馆要了几个菜,洪师傅的变化变化之大着实令我大吃一惊;头上那顶黑色的道冠不见了,总不离身的灰色道袍沾满了污渍,象是很久没洗过。黝黑的脸变的蜡黄,左腮象是塌陷了一块,眼神暗淡无光。我不由心中一阵酸楚。我招呼他吃菜,他却没一点食欲,边吸烟边叙述着这半年来的往事。四个月前,洪师傅上了一趟北京,在偌大个京城里,总算找到了国家地震局,局长没见着,一位处长接见了他,听了他的汇报,还看了那份我曾写过的报告和日报上的短消息之后,说表示支持,但需要上会研究讨论,有一个过程。当时,洪师傅身上所带的钱很快就花完了,那处长还不错,免费让他在局招待所住了几天,然后替他买了车票让他回去等候。</h1> <h1>“这不,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消息,前几天打了长途电话问,还是那句话,唉!”洪师傅叹息道,突然咳嗽起来,我忙让他喝口水,劝他别抽烟了,谁知他又续上一支连吸几口,指了指塌陷的左腮,说上个月让人打掉了两颗牙。“让谁打的?”我忙问。<br>洪师傅苦笑了一声:“这事儿做梦也没料到,那天快天黑了,我骑车往家赶,刚走到离家不远的那段土路上,两个三十来岁的后生,拦往我让我下车,其中一个腿有点跛的人看着我阴阳怪气的说:“老鬼,卦算的好哇,连老子躲在防空洞都能算出来,要不是你,老子早跑到南面发财去啦!”我马上明白这家伙就是上回公安医院抓住的那个逃犯,两个人二话没说,三拳两脚把我打倒在地,我左腮生疼生疼,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那家伙哈哈笑着对我说:“你老小子再神,也没算出今天这一难吧,呵,哈哈……看你个棺材瓢子,饶你这一次!”没想到吧,老弟?”</h1> <h1>我绝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巧合,半天才回过神来,愤然道:“当时为什么不报警了?”“当时哪有电话,再说即便报了警,将来倒霉得还是我呀!”我默然了,没想到分手才半年时间,洪师傅竞受了这么多委屈!这是一次充满苦涩的重逢……</h1> <h1>吃完饭,我执意要送洪师傅回家,他坚决不肯。他知道我忙,我陪他走了一程,他突然对我说出一个决定:“我从今天起,再也不给人算卦啦,闭门搞易经研究,也许我的预测功夫还不到家”我默默的看着他,心情异常复杂。直到他一跛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br>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与他的重逢竟是一次永久的诀别……</h1> <h1>我再次踏进这个熟悉的小院,家中的摆设一切如故,洪师傅的遗像旁,那面曾被他珍藏而不露的锦旗赫然悬挂起来。那位昂首观天,手抚胡须的老道依然充满着神秘玄机,洪师傅的女儿递给我一张纸,告诉我这是洪师傅临走的前两天写给我的短信,信是由洪师傅口述,他女儿代写的。<br>“老弟,我就要走了,走前没能见你很是遗憾。我为无数人算过卦。算得最难就是上次测地震那一卦,可惜不能继续研究下去,我死后如能升天定能完成这项研究,易经本来就是天上的书,我和 我父亲一块儿完成……</h1> <h1>读完这封短信,我感到喉咙一阵发涩,眼睛湿润了。<br>走出这间屋子,我不由的仰望小院上空的蓝天,恍惚间发现那一望无际的苍穹中,洪师傅和他的父亲正在解读着那本充满着奥妙无穷的天书……<br>数日后,一种强烈的欲望促使我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重重的敲击出两个字——卦魂。</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