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一封没有收件地址的家书

豹哥

　　《一封没有收件地址的家书》

---为父亲辞世十周年而作

尧海豹 2022年11月5日前夕于汉安天地

　　提及向迅，估计非文学界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他写的纪实散文集《与父亲书》却是一本感人至深的“长信”，著名作家苏童的书评就代表了广大读者的心声“父亲即文学，向迅的《与父亲书》，是儿子与父亲的一番灵魂对谈，即使沉默，也是千言万语”。

　这位八0后的中国作协会员，年仅38岁已经获得了林语堂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评委奖、冰心儿童文学奖、三毛散文奖等多项奖项，这本《与父亲书》一篇自序一篇后记六篇长文，与其说是他的文学作品，不如说是他寄给父亲的一封长信，他以切实充沛之力向着父亲的生命深处进掘，饱含人子之情，2021年这部散文集出版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离世5周年，父亲自然没有听到看到儿子写给他的长信，这样的遗憾，这样的切肤之痛，在向迅的那句“我的写作都围绕着你，我写作不过是在哭诉我无法扑在你怀里哭诉的话”中表露无遗。

　作为作家，作为儿子，向迅用一封长信表达了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你的不辞而别，让这个家庭变得不再完整，儿子在我们的心里留下了一道不能弥合的伤口。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假设：假如您还活着该多好!”。就是这样的感同身受，也让我又有了拿笔写写我的父亲的急切 ，他已经渐行渐远，离开我们马上就十年了。作为喜欢文字的人，他的儿子，我能借助笔端还原一个真实的父亲，一个值得怀念的父亲吗？

　　如果你最亲的人去世了，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缓不过来。反而最难过的是在以后的时光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时，看见他的照片，用过的东西，鼻子一酸，流泪满面。

　疫情结束后，我们姊妹几个开始了收集整理照片的节奏，准备编辑印制一本父亲去世十周年的纪念相册。妹妹与我对话，她说这本纪念相册，是我们家的大工程，“相册虽然篇幅不少，但也感觉人生就像这本相册，几十年可以浓缩成小小的片段，一翻篇就过去了”，我则开玩笑似的说“一张身份证、一张社保卡、一部手机、一本相册，也许就是我们最后的家当，尽管我们什么都带不走”。

　　以我家从1957年爷爷辈开始的照片开始，65年的家庭照片足以支撑起一本纪念相册的制作，相册分为三部分，分别是回忆、缅怀、这十年，在很多重要的版面与重要照片下面都有我们的注脚，我们尽量还原一个历史背景下一个家庭的真实状况，一个儿子女儿眼里的父亲的样子。但仅有的文字注解，对父亲一生的全面展示还是不够，有些话有些情感，还是需要一篇文章去完成。

　　父亲一生七十年，最近最后的记忆从他的生日开始，尤其是那次亦生亦别的70大寿，我们永生难忘。

　内江疫情期间的九月二十二日，那天是父亲阴历生日，妹妹在家人微信群发了寥寥几句，大家集体沉默不语。解封第一天我去看望住在妹妹家的妈妈，妈妈无意中告诉我，那天妹妹与妈妈都没心思做饭，心情很糟糕，如果父亲还活着，就是我们全家喜庆的日子，他满八十岁了。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十月我们都特别开心，因为妹妹与父亲都在这个月过生日，妹妹与父亲的生日只间隔12天。

　　八月桂花香，芙蓉花开翘，金秋十月，不论是秋高气爽，还是生日不断，十月对我们家而言都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日子。在我懂事起，父亲还是很看重生日，父母的生日，孩子们的生日，也包含他与妈妈的生日，尤其是满十都要热闹一番，从四十岁、五十岁的家宴，到六十岁、七十岁的祝寿宴，几十年来都没捺下过，直到2012年10月13日父亲最后一次过生。

　　七十大寿生日仅仅22天后，父亲就“走”了，这样的大喜大悲，让所有人不敢相信，很多参加过他七十大寿祝寿宴的朋友接到噩耗后如晴天霹雳。秋天，有金灿灿的红叶；秋天，也是秋风瑟瑟，不寒而栗，2012年秋天我感到特别冷特别无奈，父亲与生日与忌日离得那么近，这是怎样的人生安排呢？

　　2012年11月3日发病，11月5日离世，11月7日葬礼，仅仅五天时间，父亲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的衣服鞋子很多都是新的，妈妈说在梅家山体育场展销会才买不久；他的相片、重要资料我们整理后打包暂时封存；妈妈更是痛不欲生，作为儿子的我陪伴妈妈在老屋在一个床上睡了几天，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温暖最好的安慰方式；没隔多久，妈妈搬家去了妹妹家一起生活，大富豪公交公司的那个“家”一下就空了，没有了烟火气，就在一月前的十月份，父亲还在因为筹备他们俩的七十祝寿宴忙碌不停，定流程定宴请名单定礼物，准备为母亲演唱的《南瓜桥的姑娘》，甚至在大富豪酒店外挂怎样的祝寿横幅都在父亲一一计划中，一辈子亲历亲为的父亲为自己办了最后一次祝寿宴，也用这样的方式告别人间，这是我们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大喜大悲，是我们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生与死，往往就是一瞬间。

　　2012年的秋天特别萧杀，我们一家人的心都被捅了一刀。

没有了父亲，他的生日也不会再热闹了。

　　后来，每年的清明、父亲的生日、春节，这三个特别的日子，我与妈妈、大哥、妹妹四人几乎都会去一次青龙山公墓，因为我们都知道父亲爱热闹，我们不想让他孤孤单单的“躺”在那里。说上几句话，燃上两只烟，拿上一瓶小酒，他的生日也只能这样过了。

　今年10月父亲满八十，今年11月父亲辞世十周年，这个特别的日子总该有点仪式感，总该有点纪念。

每年的特别日子，喜欢文字的我都会写上一篇纪念文章，有诗歌、有散文、短文。与父亲母亲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妹妹，与父亲也走的特别近，父亲一直都特别“宠爱”她，中文专业毕业的她本应写点纪念的文字，但这十年来，她无只言片语，包括今年父亲离世十年周特别纪念，妹妹也没答应我写上几段，她说看到老照片就想起过去，看到我们写的文字就不敢正视，她的痛比我们更深。

　　家里大凡小事，都是大哥挑头，父亲不在了长兄为父。今年这个特别的日子，大哥为父亲在网上买了2台车模，一台货车一台越野车，写就一篇短文《自由行走的花》，表达对一生与汽车结缘的父亲深深地思念。

　父亲对我的一生影响极大，我的身上总有很多父亲的影子，我一直都是以我擅长的方式表达对父亲的感谢与思念：从2012年的《父亲》，到这篇文章，中间还有《水调歌头.清明祭父二首》《父亲节的思念》《没有父亲的父亲节》《诗书继世长 忠厚传家远》《老姆山》《惊雷一声震人寰》《清明道孝》《水调歌头.七年》《又是清明雨上》等文字，都是我对父亲的缅怀。因为我害怕时间的流逝，我对父亲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因为我担心未来退休后的我，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在我心中，每年写写父亲，父亲似乎还继续活着，父亲以文字的方式一直活在我心底。文字有温度，父亲即文学。父亲生前对我的温度千千万，我对父亲的回报微不足道，还记得当年我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后回到家，家里冰箱里父亲亲自烹制的红烧牛肉还静静地放在显眼的位置，那一刻我再次泪流满面。人已去，红烧牛肉还在，父亲的温度还在。我希望我对父亲的思念，借助文字的力量，保持对父亲一直的温度，直到我像他那样老去的那天为止。

　父亲是个有故事的人，是一个不应遗忘的人，作家向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我父亲出生在解放前，成长在新中国，父亲的历史就是一部国家历史的家庭版，透过父亲这一生，我们能感受到一个时代的巨变，感受到一个中国家庭的变迁，感受到一个人的酸甜苦辣。他的个人史，既是国家历史的组成部分，也是国家历史的一个缩影，我们后人有维系历史的义务，也需要保持时间的回忆。助推我上大学的父亲，我学的又是政治历史专业，业余喜欢文字，在历史中看到父亲的大格局，在文字中看到父亲的个人魅力，也许是我报答父母之恩的不二选择。

　　父亲离世十周年的特别日子，一本170页80多P的纪念相册，一篇吐露心声的纪念文章，把父亲从历史背景中抽离出来还原一个小家的父亲，更要把父亲的一生放到历史背景中去还原一个大写的父亲。

　　这十年，我们就一直在做这样的思考，也是对自己人生的鞭策与启迪。

　　我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说起父亲，必然要提及到他的性格，这是每个生命爆发的原动力。

　　每个人的成长与性格的形成有关，性格的形成又与家庭、时代背景息息相关。我的父亲从我懂事起，就是一个特别严肃的人，父亲不苟言笑那是假的，翻阅老照片，父亲笑的时候尽管不多，但也有，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刚刚从政治旋涡中游出的父亲终于有了笑容，开车挣钱业余搞乐队，这可能是父亲一生中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父亲出生在解放初期动荡时期，我的爷爷是东兴区远走自贡打工的人，娶了自贡籍贯、盐商管家的女儿、我的奶奶；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我的爷爷奶奶又不断搬家迁徙，从自贡大山铺到隆昌，再到内江椑木镇，才最终停下迁移的脚步；这个家庭也经历了从富裕到贫穷，尤其是骨子里高傲的奶奶，深深影响到这个7口人的大家庭，也造就了我父亲独特的个性，吃得苦，敢为先，直面惨淡的人生去获得生存发展空间。

　　一个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加上历史的助推，会让一个看似普通的人往往有惊人的表现。父亲17岁远走新疆投奔亲戚后来进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靠单杠双杆、美术、写作技能，从一个普通的兵团战士成为文书，如果不是当年听从奶奶的安排回到四川内江，父亲的新疆之路也许会是另外一种结果。文革十年，多才多艺、正义感满满、做事雷厉风行的父亲自然被推到历史的风口浪尖，成为那个时代的“红人”，后来政治清算让父亲与全家倒霉，我父亲没有沉沦，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又从一个普通的公交公司货车司机成为一个万元户；九十年代初期退休不退志，利用我爷爷的底楼阳台几个平方的面积办起了杂货店与麻将馆。

　　一个开车的手可以弹奏乐器、画画、写文章、编舞蹈、种菜、做手工。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当年私人订报刊杂志全公司第一。他开车修车经营车，他办过火锅店、搞过镭射电影。他帮助他人，他人感谢他送礼，他会翻脸不认人。你有这样的父亲吗？

　　看似丰硕的人生，都是直面惨淡。我们普通人都是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父亲越过几座这样的大山，当年初中毕业凭一幅铅笔素描被西南师大大学附中录取而因为他父亲与大哥右派问题错失从艺道路，当年内江市川剧团招人而放弃第二次从艺道路，当年因为积极投身文化革命事后被政治清算吃尽了苦头，当年为更多挣钱养家主动放弃公交公司管理岗位而甘愿做一名普通的货车司机。

　　在灾难面前、困难面前，有些人逃避躲避，父亲却是一个直面人生的男人，他愿意去抗，为朋友为家人，甚至牺牲自己。时代造就人，时代也碾压人，1942抗日战争初生的父亲，1949新中国成立时候懵懂的父亲，57反右派远走新疆加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百炼成钢的父亲，参加文革十年跃上巅峰跌入深渊的父亲，改革开放与南巡讲话背景下二次创业的父亲，奥运年真正退休的父亲，父亲的一生注定是多彩多舛。同样喜欢读书读历史的父亲，面对自己一生的坎坷看的很淡白，很多伟大的人很多优秀的人在一次次的运动中家毁人亡，父亲至少还有家还有爱他的妻子儿女，父亲所有的荣誉、地位与委屈、悲催，都不算什么了，父亲挥一挥衣袖，什么都没带走，什么都不带走。

　　我从小就有口吃，相对于说话我更愿意写，这次是我通过写父亲，试图完成我与父亲一次特别的对话。

往往会写的人不一定会说，这样的说不是言不达意，而是张不开嘴，尤其我们面对我们的父亲的时候，向迅张不开嘴，也就有了《与父亲书》，王朔张不开嘴，也就有了《顽主》，朱自清张不开嘴，成就那篇举世佳作《父亲的背影》。

说起王朔，在大众的眼里，他是凶猛的王朔。在“家”里，他是最脆弱的王朔。高压的父权滋养着王朔的叛逆，就算王朔后来成名了，王朔回到家里与父亲也没有言语，他们父子之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成家后每次回家在一阵寒暄问候后，随即陷入沉默的漩涡。后来我有了儿子，带回家他也是看他的孙儿，把我“晾”在一边，让我浑身不自在。记得我有一次在广场路口，远远地看见迎面走来的父亲，我也低头不语，似乎没看见的样子。

我与父亲从没有一次长谈，都有一道无形的沉默之墙把我们分割两边，一头是父亲，一头是我。十年后的我，还想与你长谈，也只能是阴阳相隔，你在里头，我在外头。

沉默不语的父亲，更多的时候以行动来表达那份父爱。

　　1987年秋天，我去内江师专报到的时候，父亲没有送我。

　　1995年秋天，我结婚的时候那天晚上父亲开车遇到擦挂，父亲没有吱声。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在父亲离去十周年，我想以文字的方式表达我一生的感激，想与父亲“和解”，世界另外一头的父亲应该欣然接受吧。十年过去了，人到中年的我更理解当年的你，更能理解男人不易，因为我知道一个父亲即使沉默无语，也是千般父爱。

　喜欢音乐，你就请内江市川剧团蓝天老师教我弹奏，我就选一首你身前喜欢的《达坂城的姑娘》演奏给你听；喜欢历史与文字，你就订阅各种历史杂志购买历史小人书，我就把你的故事你的精神写成文字写进历史；喜欢摄影，你就购买120相机教我暗房洗片，我就挑选一张张最能展现你风采的照片制作纪念相册捎给远方的你。

　喜欢集邮，父亲开车到各地都会带回我喜欢的邮票，我就挑选一张有意义的邮票粘贴上信封邮寄给你，却找不到您的收件地址，让我徒生悲哀。

　 我寻思着，11月5日那天来“看”你的时候，我把我写给你的长信，用火传递给你；把定制的相册带到你身边，代表全家人对你深深的思念。

末了，告诉你这十年我们家发生的几件大喜事，让你高兴高兴。你的妻子我们的妈妈今年二月迎来八十大寿，我们全家总动员为她举办了一场喜庆祥和的祝寿宴，最遗憾的是再也看不到你与妈妈共同祝寿幸福同框的场面。

我们几姊妹这十年，也算顺顺利利，大哥托你的福38年前考进内江市市中区市场监管局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还有2年就退休了。我与三妹这十年一直在房地产开发公司、建筑工程公司工作，赶上了中国房地产黄金十年，也买了新房住进了配套好环境舒适的小区，你的女儿去年国庆都退休了，她与你的生日间隔12天，每年她国庆过生我们都会更加想你。

你生前最大的心愿，你的孙子们都替你实现了。你想有个末儿，实现四世同堂，你的大孙儿尧美钧孙媳妇李媛喜结良缘、去年夏天为你生了一个胖小子尧煜昊，你就成了曾祖父。你想有孩子接你的艺术班，你的孙女左柳北京服装学院毕业后凭借自身实力留在北京进入一家外资服装设计生产出口企业工作，今年又力战群雄转战到上海另外一家外资服装企业工作生活，未来的服装设计师，你骄傲的孙女柳柳未来在商界一定做出更大成绩。你多次开玩笑似的说过，你想随便进出北大清华，保安也不能阻挡你，因为学校里面有你的孙儿，你的孙儿尧奕歌北京邮电大学毕业后凭借实力保送北京大学物理学院五年硕博连读，未来成为杨振宁那样的科学家就是他的榜样你的骄傲。你身前特别看好你最小的孙女，你走时才一岁多的孙女尧奕为如今已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明年夏天就升入初中，当我告诉她下周末来“看”你时她非常期待，她说你对她特别宠爱一定要来“看”你，她的生日都是你定的，她爱画画爱写字爱语文，也许都是遗传你的基因吧。“前人上强不如后人强”“艺高人大胆”，你的孙儿们今天的成绩明天的梦想，荣耀了家族为你增添了光彩，没辱没你一世英名。

好了，亲爱的父亲，我一生高大冷峻的爸爸，这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还有很多话都想告诉你，这岂止是一封长信都容纳的。

你精彩绝伦的一生，总给我们后人许多启迪与力量。这样的父亲，我们怎能忘记呢？我始终相信，纵使英雄离去，他长长的影子也拖着灿烂无比的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