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写秋

蒹葭苍苍

赵国华

霜降来临，秋色渐浓。北京街头，落叶飘飘，满地金黄。这时，登临八达岭长城，层林尽染，千山万壑莽莽苍苍，气势雄浑壮丽。此时地坛的银杏，如同每根枝条上都缀满了黄色蝴蝶，只有钓鱼台东墙边的银杏大道，仍却执着地绿着，仿佛戎装的卫士，威严矜持地不愿过早跨入秋之行列。经过这些年的生态治理，北京的天一片蔚蓝，白云悠悠，有时蓝得无一丝云彩，像倒置的海洋。老百姓称其为“奥林匹克蓝”。这样的时候，是北京最美的季节。

　　北京的秋色，色彩丰富，而且比之春天的姹紫嫣红也多了厚重。当然，别处也然。这就像人生，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命运的沉浮，生命多了厚重，也就具有了一种静美。尤其人到中老年，惯看秋月春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静听庭前花开花落，闲看天边云卷云舒，心似一泓秋水，澄澈平静，不染纤尘，又无羁无绊，淡泊宁静，有云水气度。

　　秋天也是温暖的。无论路边树木，还是踏入公园，那些浅黄丶深黄丶橙黄，都是秋天画轴上的暖色。就连满街枯叶，也让人觉着温暖。每片叶子都是阳光的沉淀，更别说那些黄灿灿的果实了。故宫对面景山公园有片柿树林，虽掉光了叶子，那树丫上却吊着黄橙橙的柿子。王府井处有一静僻小院，老舍曾在那院中植下两棵柿子树。这个季节，椅子上摆满了掉落的柿子，一股温暖感油然而生，几许沉思，几许感动。

　　高洁素雅的菊花，是秋天的象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妇孺皆能吟诵。陶渊明性情恬淡，用他的话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山丘。彵最后一次为官，仅做了八十多天县令，便辞归园田居。他崇尚自然，甘于淡泊，乐与农家话桑麻。他的东篱菊花，半是烟火气，半是田园牧歌。

　　故乡先贤郑板桥，清代进士，为官清廉，诗丶书丶画“三绝”，乃“扬州八怪”代表人物。他有副楹联：白菜青盐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可谓与陶渊明一脉相承，两人都做过县令，都辞官归里。不同的是，郑板桥种竹画竹，卖字卖画，陶渊明躬耕田园，把平淡日子吟成诗句。都于山水间，安于清简，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北京作家史铁生写过北海的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这是他为母亲而写：他双腿瘫痪后，母亲曾想用轮椅推他去北海看菊花，可不久母亲却离开了人世，而北海的菊花又开得正浓。这就让他笔下的菊花有了一个感人的故事，有着撼人心魄的力量。

北海的菊花展，几乎每年都办，我去看过，五彩缤纷，形态各异，在水边蓬蓬勃勃地绽放，令人喜爱。但我更衷情于故乡平原上的野菊花。它们并不是铺天盖地，一望无际，而是零零星星，一丛丛丶一簇簇开在河岸丶田埂，安安静静地绽放。幼年随母亲下田，常在地头一丛野菊花前，凝视伫立许久。我愿像这样的一丛野菊花，守得寂寞，耐得寒冷，不焦灼，不张扬，淡雅悠然，静静飘逸淡雅朴素的芬芳。

　　秋天也有热烈的色彩。曾到过北方的高粱地。整片整片地红满天际。故乡也有红高粱，却不似北方大片种植，仅长于圩堤狭长的一溜或几溜，也不叫高粱，叫芦秫，用它做团，像紫色的汤圆。用高粱酿的酒，口感纯正，烈度高，抗严寒，壮胆气。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想当年燕子丹送别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末知可也是用这高粱酒，壮其行色？

蕴函着革命意义的红色，是北京的香山红叶，一片片枫林，如火如霞。游人赏红叶，也会到“双清别墅”，以及伟大共产主义先躯李大钊陵园，追寻中国革命足迹，缅怀中国共产党人的百年奋斗史。当年李大钊预言，试看将来之环球，必是赤旗儿的世界。陈毅则诗云：“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革命也如此，斗争见英雄……”红色，是共产党人的底色，马克思在回答女儿提问时也说，他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当然，红色也是我国国旗的颜色。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江苏著名书画家丶国家一级美术师蒋义海是我老师，他曾挥毫泼墨，为我书录了杜牧《山行》的墨宝，以“红叶”精神勉励我秉烛读书学习。至于在北京观赏红叶，不止香山，从首钢冬奥滑雪大跳台西行，进入太行山麓门头沟大山，那里万山红遍，红叶的颜值，不知薰染了多少登山者的目光。绝佳的风景总在崎岖的路上。

　　潭柘寺也是北京秋天的打卡地。“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古刹檐角的风铃之声，如环佩之音，与晨钟暮鼓一起在山谷间回荡，其声浑厚丶凝重丶清脆丶绵长。任凭历史兴亡，朝代更迭，千年岁月就这样在山谷中静静流淌。郁达夫《故都的秋》也曾写到了潭柘寺的钟声。赋予光阴以有形的，是寺中曲水流觞处，落叶随了流水去，让人感到光阴的流逝，从来都脚步匆匆。

　　唐代诗人王绩的“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用于北京秋日是最当的。寒露那两日，就近去了永定河休闲森林公园。漫步秋林之中，非但整体斑斓绚丽，且一树有一树的景致，有的流金溢彩，有的似云锦烟霞，有的随风飘过，婆娑起舞。引人驻足凝视良久，由衷感叹大自然的造化神功。登高俯瞰，每座山峦都沐浴在落晖里，如同镀上金色。园博园耸入云端的永定塔下，有一片莲石湖，秋水沉寂，岸边一圈芦苇，褐色的芦花轻轻摇曵，与家乡芦苇别无二致，勾人乡愁。童年的风景，虽一如眼前之蒹葭苍苍。却鬓已白，发染霜，已回不去少年郎。

　　秋天的脚步，渐渐走向深处。徜徉于秋日风景，从无限秋色中，觅几份诗意，将一切得失都交付于秋风，让心灵在自然之美中获得慰藉，收获几份释然与超脱，也把一切美好与感动装入行囊，努力做最好的自己。或像夕阳下一丛野菊，或似晨风中一簇牵牛花，静静开在城市一隅。

岁月不居，光阴流转。霜降后是立冬，一个万簌俱静，雪花漫舞的世界即将来临。让我们捡拾几片落叶，采几枚野果，抑或用手中素笔，写一段文字，珍藏这年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