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一指流砂

文编 // 一指流砂

美图 // 诚谢小张老师

【西窗剪烛】

音乐 // 执迷不悔【粤语版】

歌唱 // 王菲

月亮披着清辉，月光潋滟如水。

我在庭院那棵繁茂的石榴树旁，不停的踱着脚步，颓败的石榴花被踩得一地殷红，模样惨烈。我的眼睛浑烛空洞，神色遥远苍凉。

她还是那么美，眉心的那个红痣，像一颗盈盈的相思豆。我践踏了自己所有的自尊，有种无形的诱惑，想要靠近，想去抚摸，然而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

她已经是别人的新娘，怀里那个有着和她一样丹凤眼的婴孩，是他们的结晶。我的心，像被什么撕扯，五脏六腑搅在一起。她朱唇榴齿，亭亭如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我已无法割舍丝丝缕缕的旧情，也不能收敛见到他们时咋舌不下的窘态。她成了别人的新娘，她的新郎是我的战友，我的战友是一名司务长，他娶了我的初恋。

见到他们的那一刻，我什么也不能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攥起的拳头缓缓松开，我感到天旋地转，我感到不可思议，一定是命运在捉弄，我恼羞悲愤，我纠结羞愧。

我怀着美丽的忧伤和无端的惆怅，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个深秋。已经收到了初恋的第三封信，前两封信我都没有回复。她在信上说要来部队看我，眼见相逢的日期越来越近，我在床上翻江倒海般折腾，内心挣扎着，煎熬着。

我彷徨得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该如何取舍。

父亲的话不时萦绕在我耳畔：“等提了干，就永远脱离那片褐色的土地了。”

我闭上了眼，脑海浮现出家乡连绵起伏的麦浪。

“指导员还给你说了一门好亲，是你们连长的侄女。”我瞪大了眼，初恋女友窈窕的身姿在脑海中渐行渐远。

“大好的前程，别放着光明大道不走，专走羊肠小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

“那个女孩的父亲在工地受伤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哎，等于半瘫了，你若是和她成亲，将来的压力有多大，你可想清楚了。”我的脑子乱糟糟。

“你若执迷不悟，以后遇到什么事，我一概不管，你看着办吧！可千万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父亲的话，像葱郁的野草，在我心中疯长。于是，在该动真情的时候，我运用了精明的头脑，毒汁般的欲望，侵蚀着我的思绪，撕扯着、同时也在审判着我的灵魂。

我想到了她圆润的朱唇，想到在入伍前小河边的柳树下偷食的初吻，想到她长发里散发出的沁香。我想去接她，然后牵着她的手，从初心到古稀。

此时，苟延残喘的秋蝉在树上哀鸣，声音凄凉，我又想到了在部队提拔的种种荣光和未来的大好前途。鬼使神差的，我痛下决心，并在心中酝酿着一个完美的计划。

无可奈何花落去，我心中莫名的阴郁，理也理不清。

正当我满怀悲怆地想着我和她今后的命运：或许不可能再有“似曾相逢燕归来”的缘分时，比我早一年入伍的战友向我借一本书，他现在是一名司务长，听说连长很赏识他。

“这小子前途无量啊”我心里悻悻地想。

不知是处于嫉妒还是羡慕，我跌入在这种情绪中不能自拔，父亲的话从四面八方轮翻轰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量，我感到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

是的，只要放弃了和她的感情，撇清了和她的关系，爱情和荣誉就会双丰收。

我又想起了她的美，她花蕾般让我心跳的胸脯，她一排黑睫毛乱纷纷眨动时的羞态。我用力的摇了摇头：“或许连长的侄女比她还美呢！”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让别人去车站接她吧，就说我临时调到别处了。”

对，就这么做！于是，我开始在心中搜寻合适的人选。

当那个司务长来还书时，我看着他俊朗的笑脸，挺拔的身材，温和而过于谦卑的面孔，灵光一闪：“哎，哥们，帮我个忙呗！我看着司务长的眼睛。

“行，咱哥们，没说的，什么事，你说吧！”司务长爽爽朗朗的说。

“明天帮我去车站接一个人，九点一刻到站。”我把眼睛看向窗外，一只灰麻雀扑腾着双翅从窗台飞过，显得笨拙又慌乱。

“接人？接什么人？我认识吗？”司务长一脸狐疑。

“是一个女孩，我不方便，明天我有别的事。”“是接到这儿吗？”“千万别，你接到后告诉她，我临时调到别处了，让她买张返程票回去吧！”“为什么？你不想见她？”司务长又是一脸狐疑。

“这你就别问了，就这样说就行。”我不耐烦了。

“是不是你的初恋女友？你小子这样做可不地道啊！”司务长一脸鄙夷。

“你不懂，你到底帮不帮？我可是第一次求你。”“好吧，看在借你书的情分上，这个差事可不怎么美妙啊！”司务长捶了一下我的胸口。

“你小子别昧了良心，听说你的初恋长得很漂亮，大伙都羡慕着呢！”我不理他，从抽屉里找到了一张纸。

“你可要多掂量掂量”我仍然不理他，又从笔筒拿起了一支笔。我看到司务长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我扯了一下嘴角，迅速把车次和初恋的名字写好，塞到他手里，总感觉慢一点就会改变了主意似的。

我看着司务长的背影，如释重负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感觉像甩掉了怀里的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既轻松又后怕。

“有些失去是注定的。”我想。“有些缘分是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我又想。“也许，命中注定我和她此生无缘吧。”我不停的想这想那，内心很是纠结。

当想到可能摆脱掉纷繁枯燥的农村生活时，我一阵悲壮；想到锦绣的大好前程时，我又悲壮了一阵；想到她那双迷死人的丹凤眼，我心中不禁己是一片凄凉的景色了！

我的父亲和连长是多年的战友，父亲转业后，他们时有往来，这次征兵出奇的顺利，我知道这与父亲的活动有关。

我知道，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父亲的推波助澜，我的未来将不再是梦。扫除了与初恋的这枚阻碍在星光大道上的地雷，我面临的形式将一片大好。当得知司务长为初恋买好了返程票，送她上车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向天边厚厚的云层。

不久，我将要和连长的侄女攀亲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了，不但在部队里疯传，听母亲说街里街乡差不多都知道了，没办法，我父亲是有名的“二吹子”。

我想象着她听到这消息后的反应，想象着将要从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里涌出的珍珠般的泪水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一个夜晚，我找到了司务长，我们对着一瓶二锅头喝了一个底朝天。

司务长借着酒兴大声的责备：“多好的姑娘啊，你小子鬼迷心窍了。”我喝酒。“如果是谣言，你快点写信给女孩解释一下。”我又喝酒。“如果是真的，我无话可说了”我喝酒，什么也不想说。

入伍第三年，我复员了。什么提干，什么攀上凤凰高枝，一切都成了泡影。当我得知父亲酗酒后砸了年轻寡妇的门，之后的一切都成了定局。父亲失业了，嗜酒更凶，家里家外一片狼藉。连长恨恨的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便打发了我，我灰溜溜的返乡了。

从此，多少无畏的期待，消磨在日出日落的田埂间，多少自以为是的梦想，幻灭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里。

我看着家乡斟蓝的天空，飘着洁白的云朵，云朵轻悠悠，有些孤傲，又有些空灵。我靠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又想起了初恋的她。疯狂的想去找她，又不敢面对她那双清澈的眼睛。

年轻英俊的我，很受女孩的青睐，可是，哪一个也比不上初恋的她。一年后，我鼓起勇气来到初恋的家，在门口遇到他父亲像刀子似的冰冷的眼，我这才知道，她已经出嫁了。

直到我和同村一位同年入伍的战友，骑行近十里来到司务长的家，才知道，她嫁给了去车站接她的司务长，司务长娶了我心中的她。

同村的战友不知内情，愣愣地看着我，看我脸上扭曲的肌肉在抽搐，我听到了手提的“泰山特曲”落在地上，发出了似撕裂又似清脆的破碎声……

我失魂落魄的来到村北的小河边，小河里的水时而涓涓细流，时而你拥我挤。秋蝉在树上纠结般的聒噪，修长的灰色小鱼在水草摆动着尾鳍。有几只长尾雀箭似的从河面掠过，冲向河北边一片茂密的大树林。蝗虫在沙滩边葱郁的青草间低飞，粉红的内翅在秋阳下闪闪烁烁。

我俯身看着被水纹切割的脸孔，有一大片斑驳的暗影在眼前氤氲，一直蔓延到灵魂深处，同时我看到她在水里对我微笑，如清凉的水气，更像一股股袅袅的烟絮。

后来，我听见有人说我是“疯子”。

我还看见一位肩扛锄头的庄稼人笑着说我得了“花痴”，我咧着嘴，流着口水，不停的抓挠身上的衣衫，不停的驱赶萦绕在我身边的“美女蛇”。

经过数月自怨自艾的郁结，耗尽了我所有的骄傲，我的灵魂，像浓雾一样的丝网，被无底的黑暗紧紧的笼罩着。

我浑身像长了密密麻麻的毛刺，越抓越痒，越痒越抓。这种毛刺无处不在，枕头上，床单上，被褥上，沙发上……衣衫里，我的衣衫丝丝缕缕，像穿着一个千丝万缕的墩布。

我一刻也不能安静的躺在床上，无休止的骚痒侵蚀着我的意念，我只得起身，循着月亮微弱的黄晕或星星萤火般的光芒，不知疲倦的转来转去。

庭前的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这些都令我荣枯不惊，我已失去了欣赏的能力。我不知怎样才算是尘埃落定，一切的声音仿佛都是为自己奏响的哀乐。

最后，我听到父亲一声声长长的叹息，我还听到了叹息声里掺杂的自责和痛惜，我不再感到稀奇，因为，我已储存了太多这样的叹息。

我将要展开想象的翅膀，祈望求得一个美丽而没有遗憾的来生，如果真的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