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结的丝瓜

树叶

鸡舍旁边那块巴掌大的地，每年种丝瓜，都收获不少，总是“硕果累累”，我们已经见惯不怪了。今年把种子放下去后，妻子从外面砍了一些杉树枝条回来，密密地盖着，以防丝瓜苗长出来后鸡去偷啄。半个月后，人家的丝瓜苗长出来了，心想过几天我们的丝瓜苗就会从枝条缝里摇曳而出，但过了好几天，还是不见嫩苗的影子。我揭开枝条去看，地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想肯定是那些种子坏了，立即去买种，细心地播进地里，又盖上那些枝条。可过一个星期去看，还是没见破土发芽。我有点急了，又去买种子，有人说：“人家快吃丝瓜了，你才买种，错过季节了。”那位店老板说：“没关系，错过那个季节有这个季节，现在气温高，生长条件更好。”那人讽刺店老板说：“你是为了销售种子才这么讲。”但店老板还真有他的解释：“我的种子过了季节就降价销售，两个都好，你赚了便宜，得了收成，我出了货，没有浪费种子，皆大欢喜。你不见三四十岁没成家的人，还想涨价，有的还干脆不想成家了，那岂不白白浪费了一些好种子。”后来，他们竟转移话题，对剩男剩女的问题争论起来了。
我没听他们争辩，急忙买了种子回家。下种时，一位老农见到了，说：“把那些杉树枝放到一边去，土也要晒太阳呢。”我于是照那位老农说的挪去枝条，一个星期后回去看时，那些丝瓜苗都长出来了，柔柔的，细细的，好大一把，大概有十几根。有人提议我拔去一些，但我舍不得，毕竟盼来不易啊。
于是，我只要到了家，就要去看那些丝瓜苗。我嫌它们长得慢，不时要舀一些肥水去浇。妻子说：“你这样浇个不停，会把它们浇坏的。”我有时就默默地望着它们，看它们纹丝不动，真恨不得揠苗助长啊。幸好，再过一个星期回去看时，还是长高了不少，大概有了筷子长，我连忙去砍了几根小竹子，插在丝瓜苗周围，好让它们攀援。妻子笑我是给个把月大的婴儿买了学步车。也许她说的对，但我真担心那么细细的苗子不会攀援，还拿一些小绳子把丝瓜苗绑到小竹子上。
人家的丝瓜藤都开花了，我们的丝瓜苗还那么柔弱，那叶片仿佛小小的脸蛋，从叶片的反面伸出的细丝就如同小小的手臂，似乎想随时抓住近在咫尺的竹子，可又抓不住，刚刚够到那竹子，微风吹来，又前功尽弃了。也许是我站到那里，它们心里紧张，我便悄悄走开了。第二天再去看时，那细丝竟然牢牢地缠住了竹子。它们可真的聪明，怎么会360度转变方向一周一周地去缠绕呢？莫非它有眼睛吗？
又过了一星期，那一簇丝瓜苗已经如一群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虽然明知它们有些拥挤，但我还是舍不得将它们分离。在它们周围又插了几根长竹子，搭成一个比较大的棚子，我想它们日后都会有自己的发展空间。傍晚时候，我用手机搜索描写丝瓜的诗句在丝瓜藤旁边吟诵：“白粉墙头红杏花，竹枪篱下种丝瓜。厨烟乍熟抽心菜，篝火新干卷叶茶。草地雨长应易垦，秧田水足不须车。白头翁妪闲无事，对坐花阴到日斜。”作者君端，宋代人，二十五岁中进士，官至著作佐郎。想不到丝瓜一千多年前就有了，想不到古代的文人这么喜爱丝瓜。我吟到会心处，抬头一看，那些丝瓜叶子，以及昂头上长的藤蔓，都在迎风起舞了。
再过一个星期，人家已经有丝瓜吃了，我们的丝瓜藤还没有开花呢，仿佛一群懵懂无知的小学生，总是牵手搭背在一起瞎闹，那些长长的细丝有时碰到一起便迅速躲开，然后又碰到一起。它们会开花吗？它们错过了一个季节，还有属于它们的季节吗？我不知道，但我看它们生长很顽强，意志柔软而坚韧，尤其是那细丝，这细丝很长啊，如果没有抓住攀援物，它就在空中生长，不断地向四周探索，直至抓住一个足可缠绕的东西，然后托住藤蔓，把藤蔓引向那里，仿佛一个攀岩运动员的脚在寻找立足点。我不知道这细丝叫什么名字，在网上搜索，有的说是丝瓜藤的胡须，我不太喜欢这名字，这么风华正茂的丝瓜藤就有胡须了吗？胡须有这么大的能耐吗？或者叫“触丝”比较准确一点，藤蔓往上生长，往四周拓展，全靠它去探路、接触，然后紧紧缠绕，做为生长的支撑和基础。要不，就叫它“勇敢的攀登者”，或者“开路先锋”吧。
星期五下班后回到家，已经是暮色降临了，一下车，就先去看丝瓜藤，晚上看不太清楚。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去看，丝瓜藤已经是蓬蓬勃勃地生长了，就像十八九岁的少女，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此时，虽然还没开花，但我确信，凭那旺盛的生命力，应该可以开花结果。于是我提议去接岳父来，他今年89岁了，平时最喜欢吃丝瓜。岳父非常高兴，一去接，就欣然上车。
岳父到来的第二天，我发现丝瓜藤上挂了几点小小的黄花，可惜那晚风雨交加，我次日上班前去看时，那些花好像不见了，我无限惋惜，在车上吟成一绝：“日日思花带露来，奈何昨夜雨相摧。还祈今日天晴后，花在园中烂漫开。”好在诚如所愿，星期六回去看时，不但开了很多花，藤上竟然还挂了一条小小的丝瓜。我想，那晚下大雨时，这花肯定是躲到叶下去了，这样才免了一劫。这丝瓜真是迎风生长，第二天便长大了不少，仿佛要把过去浪费的时光抢回来似的。尤为可喜的是，在藤蔓的节点处又长出藤蔓来，我算是明白“瓜瓞绵绵”的含义了，藤上长藤，枝上生枝，蔓又生蔓，真所谓“子又生子，孙又生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到我再过两个星期回去看时，那个丝瓜棚顶上的藤蔓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一派生机勃勃。偏僻的墙角因这些绿色而鲜活起来。已经是绿意盎然了，并且藤蔓上还挂了好几条丝瓜，软绵绵、水灵灵的。我喜不自禁，那么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种子，竟然能长成如此硕大的丝瓜棚，结出比自己大千万倍的丝瓜，种子的力量真是奇妙无比，难怪《圣经》上有很多关于种子的比喻。从这个星期开始，我岳父差不多每天都吃了丝瓜，有时是丝瓜加新鲜肉，有时是加鸡蛋，有时就是纯粹的丝瓜。不管哪一样，他都喜欢，看着他“嗖嗖”地吃下，有时胡子上还要沾点丝瓜，递给他餐巾纸，他轻轻抹一下，又吃起来。他能一口气说出很多丝瓜的妙处，如清热、解毒、化痰、改善便秘、活血通络、利尿消肿……
尽管那地本来就很湿润，有化粪池的水从那里流出来，我还是常常去浇一些沤制的肥水，担心那么多丝瓜藤营养跟不上，岳父甚至把一些洗脸水都要泼到那上面去。好在那些丝瓜藤就像大家闺秀，经得起宠爱，愈发长得葱葱郁郁，充满勃勃生机。
真可谓错了那个季节，还有这个季节，我们的丝瓜藤虽然比人家的要迟挂果两三个星期，但还是赶上了旺季，没让我们失望。我们每天摘丝瓜，但瓜棚上还是每天都有不少硕长的丝瓜垂挂着。傍晚的时候，岳父倚栏吟诵：“茅舍丝瓜弱蔓堆，蜂飞蝶舞去仍回。倚栏正恨诗情少，风卷馨香扑面来。”我用手机搜索岳父吟诵的诗句，有好几处被他改动了，不过看那欢喜模样，也许改动之处正是他的得意之处，那抑扬顿挫的吟诵声在晚风中荡漾。
我站在霞光中，看着瘦长的藤蔓，盈盈的绿意，盛开的黄花，和硕长的丝瓜，不禁涌起微微诗意：“朵朵黄花盛放时，根根藤蔓系相思。绵绵瓜瓞绵绵爱，要在人间展作为。”并且我还想，那些错过季节的人，也许，现在抢抓时间，也还来得及！

2022.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