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长城非好汉（百园记3）

戈戈

长城秋韵

小学四年级有篇课文《长城》，“远看长城，像一条长龙，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从东头的山海关到西头的嘉峪关，有一万三千多里……”从此记忆根深蒂固，心头的神往暗滋渐长。

幸运的是，东头的山海关和西头的嘉峪关，后来我都去过，又在长城脚下的北京生活了20多年，住处离举世闻名的八达岭长城只有60多公里，头几年去了好多趟。
　　我感到长城有一种震摄人心的美，风情万种，屡看不厌。特别是北京这边的长城，四时变化、雨雪晦明，千姿百态都入画图，呈现出一种臻达极致而又变幻多端的奇丽壮美。

春天，春气弥漫，桃杏梨李，满山满谷，五色烂漫，长城像身披婚纱的新娘，含情凝羞，娇态无那，青春明艳，光彩照人。
　　夏日，草木疯长，生机勃勃，重峦叠翠，碧波万顷，长城逶迤其间，似巨龙闹海，奔腾纵横，气势磅礴。
　　冬月，朔风凛凛，飞雪漫天，银妆素裹，江山多娇，长城似苍龙卧雪，雄踞险峰危岭，俯瞰莽莽古原，透出一股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铁血气概。 10月15日，趁着风轻云淡、秋高气爽，我在时隔近20年后，游兴突发，一大早向八达岭长城进军。往日的喧嚣不再，城墙上游人无几，我决心一雪从未登顶的耻辱，在南北两坡都攀上了顶楼，尽情领略无限风光在险峰的胜景。
　　远眺十月燕山，只见层林尽染，千峰欲燃，那些经霜的枫栌藤蔓，红彤彤，金灿灿，紫遛遛……五颜六色，铺满了山坡，摇曳于绝壁，妆点群山万壑，霞光映照下，长城金光闪耀，辉煌壮观，绚烂缤纷！
　　主色调是殷红的，我很喜欢，那是英雄的血色，那是战旗如画。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戍守边城月，有多少人洒尽满腔血，中华文明传承不绝，我们今天享受静好岁月，无不得益于此。

远古的号角与搏杀已渺不可闻，但近代以来的冲锋与决死犹历历在目。1937年8月，国军汤恩伯部在八达岭、居庸关、南口一带，依托地形之利，冒着敌人飞机重炮的狂轰滥炸，与侵华日军展开殊死决战。是役，国军伤亡3.3万余人，让日军也付出了伤亡1.5万余人的惨痛代价。八路军挺进平西、平北，广泛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陷敌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英雄母亲邓玉芬就献出了丈夫和5个儿子。
　　青山巍巍，英雄无语，长城，就像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
　　不由心生感慨：雄关漫道真如铁，紫塞古垒看秋霜！好汉坡前意踌躇，老头今发少年狂。

长城钩沉

长城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古代军事防御工程，是军事工程、建筑艺术与大自然巧妙融合、浑然天成的建筑奇观，是亮丽的中国名片，1987年12月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人类文明史伴生着一部战争史，相应产生了攻与防这对孪生兄弟。先民们很早就认识到筑城掘池，对于保存有生力量和物资财富、阻扼敌方攻势的重要意义，于是产生了最早出于军事考虑的城池。

　　在我的老家湖南澧县，考古发现了城头山遗址，始建于大溪文化早期，距今约6500年，是迄今中国发现的时代最早、功能完备的古城遗址，被誉为“中华城祖”。

《诗经·文王有声》中“既伐于崇，作邑于丰”“筑城伊淢，作丰伊匹”，就记载了西周初年文王建立丰城，并迁都于丰的史实。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则说明西周晚期，已经形成了城堑绵延、烽燧相接的军事防御系统，大概这就是长城的起源和雏形。

春秋战国时期，列国争霸，既要互相防守，又要防备犬戎、东胡、楼烦、匈奴等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长城修筑进入第一个高潮。

　　秦灭六国统一天下后，秦始皇连接和修缮战国长城，始有万里长城之称。此后历代王朝根据疆域和军事形势，又陆续修缮和新建部分长城。

由于朱元璋对蒙元势力的胜利并不彻底，蒙元虽退居大漠，分裂成若干部落势力，但其对中原的潜在威胁一直存在。特别是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国家重心北移，边防压力凸显。所以明朝是最后一个大修长城的朝代，对北京周边长城的构筑在规模、功能、质量等方面都胜于历代，今天人们所看到的长城多是此时修筑。

　　历代修筑的长城总长超过10万里，秦汉金明4朝修筑规模最大，均超过1万里。长城主要分布在河北、北京、天津、山西、陕西、甘肃、内蒙古、黑龙江、吉林、辽宁、山东、河南、青海、宁夏、新疆共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

北京辖区内的长城，最有名的当属建于明代、蜚声中外的八达岭长城，再往南分别是戚继光督建的水关长城和始建于秦代的居庸关长城。这三座长城改革开放后得到全面修复，比较完整，易于攀爬，但特别拥挤。

　　北京辖区内长城有573公里，保存完好的关口有几十座，热度较高的是金山岭、慕田峪、司马台、箭扣、黄花城等长城，这些地方属于没怎么修葺过的“野”长城。胜在宁静古朴，失之荒芜危险。

　　长城绵延数万里，工程量极其浩大；加之据险而建，施工难度极大，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纯靠人力畜力的古代，对国力和技术水平都是严峻考验，我们勤劳智慧的古人克服困难和挑战，创造了世界工程史上的奇迹。

长城因跨越地带辽阔、地形地貌各异,城墙建筑因地制宜，往往就地取材,采取版筑夯土、堆筑、土坯、石砌、砖砌、砖石混砌、砖包土等不同方法，明代长城保存较为完整，除了年代较近，主要原因是明代以后制砖技术成熟、价格低廉，大量运用于长城的构筑。

　　八达岭长城地处天下九塞、太行八陉之一的军都陉，为战略要地，重要性犹崤函之于长安、剑阁之于成都。故城墙用条石砌筑，条石间以石灰砂浆和糯米汁胶结，严丝合缝，极为坚固，是万里长城中最高的建筑规格。墙体高深厚重，给人以坚不可摧之感。

　　长城在交通要冲一般建有关城，下开城门，城墙上建有望楼、敌楼、烽燧、垛堞、射孔等设施，形成了集观察、报警、射击、防护、劈刺、机动等功能于一体的严密防御体系。

戚继光作为我国古代军事思想之集大成者，出镇蓟州后，对武器装备进行了较大改进和完善，冷兵器除弓、箭、刀、剑、弩外，还有钯、棍、长枪、钜镰、大棒、狼筅等等。火器有佛郎机、无敌大将军炮、火枪、火箭、石炮、鸟铳等等。这些兵器配合各种长城防御建筑设施，构成系统的战略防御体系，极大抑制了游牧民族骑兵快速机动的优势。

长城诗情

长城坐拥壮丽山河，经历过连绵战火，见证了兴衰成败，联接着胡汉往来，关涉到千家万户，历来成为文人墨客反复吟咏的题材。内容上写景抒情、羁旅行役、咏史怀古、闺情闺怨、边塞征战、哲理阐微等都有体现，从不同角度表达了人们对长城丰富而复杂的情感，至今脍炙人口，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
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王昌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李之世“长城迤万里，落日照黄榆。”朱彝尊“居庸关上子规啼，饮马流泉落日低。雨雪自飞千嶂外，榆林只隔数峰西。”都传神描画了不同地域长城风物，情景交融，感人至深。

　　高适的“大漠风沙里，长城雨雪边……倚弓玄兔月，饮马白狼川。”以艰苦的战斗环境，衬托“苍生解倒悬”“万里绝风烟”的豪情壮志。

　　范仲淹《渔家傲·秋思》“塞下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以景抒情，意境沉雄开阔，情感苍凉悲壮，表达矢志报国、壮志未酬、浓重乡思等多重情绪。

　　纳兰性德《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描写征人乡思，体现了纳兰词的特点，表现出一种华贵的悲哀、优美的感伤。
　　谢榛《寄王侍御塞上》“直渡桑乾水，还临骠骑营。九关多猛士，百战有长城。”（节选）描述战士勇猛、城坚足恃的乐观心态。其《榆河晓发》“朝晖开众山，遥见居庸关。云出三边外，风生万马间。征尘何日静，古戍几人闲。忽忆弃繻者，空惭旅鬓斑。”则表达平息边患、建功立业的愿望。

　　陈琳“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蔡琰《胡茄十八拍》“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李白“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都是控诉战争给人民带来深重苦难的名篇。

　　曹邺《筑城》“呜呜啄人鸦，轧轧上城车……不知城上土，化作宫中火。”陆参《长城赋》“千城绝，长城列。秦民绝，秦君灭。”朱庆馀《长城》“秦帝防胡虏，关心倍可嗟。一人如有德，四海尽为家……至今徒者骨，犹自哭风沙。”汪遵《长城》“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虽然万里连云际，争及尧阶三尺高。”徐搢珊《长城》“万里长城竟海横，欲为万世策安平。早知二世亡秦业，悔为他人筑此城。”秦汉以来，大量诗人讥讽秦政暴虐、大修长城而亡国，阐发修武莫如修德的历史警示。

　　张英“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以极其通俗的语言，诠释了忍让为先、宽以待人的人生哲理，引出一段“六尺巷”睦邻佳话。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作品充满了革命豪情，也很值得一读，如聂荣臻《忆平型关大捷》“集思上寨运良筹，敢举烽烟解国忧。潇潇夜雨洗兵马，殷殷热血固金瓯。东渡黄河第一战，威扫敌倭青史流。常抚皓首忆旧事，夜眺燕北几春秋！”毛泽东的《清平乐·六盘山》《沁园春·雪》更是家喻户晓，竞相传诵。

长城咏叹

可以说，长城淋漓尽致体现着我们许多民族特征：她穿越漫长岁月而岿然屹立，仿佛中华民族的生生不息、文明的薪火相继；纵横数万里疆域，恰似中华民族的广阔胸襟、海纳百川；偏重防御功能，传递出中华民族睦邻友好、慎启边衅的和平理念；风雨不动、高耸如山，犹如中华民族威武不屈、百折不回的坚韧脊梁；而残垣断壁、沧桑萧条，却也映照出中华民族饱经风霜、屡遭磨难的沉重历史……长城，浓缩了我们太多的民族情感和精神寄托。

　　登敌楼、抚城垛、摩射孔、望远山，不禁浮想联翩，到底是谁勘的地理、谁作的设计？何人凿的石块、哪家烧的青砖？墙上洒过谁的血、城下埋过谁的骨？历史记不下具体的名姓，小百姓只是历史长河旋生旋灭的一点泡沫。

　　我们今天有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武器，知道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正是亿万没留下名姓的普通劳动者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然而2000多年前等级观念强烈的秦代是没有这个认识的，所以，居庸关取“徙居庸徒”之意为关名，充满着对劳动人民的歧视。

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郡县制，实行书同文、车同轨，修驰道、凿五岭、筑长城，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可谓雄才大略，功勋盖世。秦虽二世而亡，错的不是秦制，后来刘邦想当然复辟分封制，结果埋下七国之乱的祸秧，不得不回归秦制，并被历朝沿用了两千多年。即使那些劳民伤财的大工程，从国家和人民整体利益层面，都具有显著的积极意义，本身无可厚非。

　　秦二世而亡的根本原因，在于秦法严峻，为政暴虐。那些大工程，太急于求成，人民不堪重负，唯有揭竿而起。秦始皇并不是历史局限性的问题，在他看来，人民就是个无穷小。他视民如草芥，民自然视其为寇仇。“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杜牧的总结何其精辟！

　　自汉以降，历代封建王朝谁也没有真正记取秦亡的教训，陷入了走马灯式朝代兴替的轮回。印证了“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毛泽东曾自信地回答黄炎培老先生“窑洞对”，因为中国共产党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宗旨，坚持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和使命，根本上解决了所谓“周期率”问题，这是历史的进步！

纵观历史，长城在抵御胡骑内侵方面虽然起到过相当大作用，但如果朝廷腐败、军无斗志，也会成为一道摆设。金代花了大气力建成的长城，没有挡住元军的步伐；明代如此完备的城墙，先是没挡住也先的兵锋，连英宗皇帝都成了俘虏，后来又没挡住李自成的军马，在汉奸吴三桂的接引下，清军入关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想依靠一道城防，一劳永逸、安枕无忧，只能是痴心妄想。马奇诺防线如此，巴列夫防线如此，长城也不例外。“广德者强朝万国，用贤无敌是长城。”政治清明，方保国泰民安。

中华文化强调“王者无外”“夷夏一体”，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与西方文化的排他性形成了鲜明对比。中华文化的先进性和凝聚力，是强大的软实力，得到各民族的认同和接受，最终融合形成了统一的多民族的中华大家庭。中华文化的影响力还辐射到整个东亚和东南亚。这对我们今天倡导全球共同体意识，发挥文化软实力，仍有积极借鉴作用。

长城也曾成为闭关锁国的重要屏障，导致了国家发展的停滞甚至退步。我国从领跑世界几千年，到落后挨打，教训十分深刻。一定要避免历史的覆辙，始终坚持改革开放，积极学习借鉴人类文明的一切先进成果，保持不竭的创新动力。
　　《国歌》唱得好，“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我们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团结亿万人民群众，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