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爸爸您好:</p><p class="ql-block"> 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吗?</p><p class="ql-block">爸爸,今年你回来吗?你已经欠我们两个春节了,我和哥哥还有妹妹都想你今年回来………”</p><p class="ql-block"> 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记不得过多的内容了,九三年,无意间在父亲单位宿舍里的一笔记本里夹着,两张那种年代久远的格子纸,有经常翻看的折痕,但却整齐的叠放在信封里。信是我八九岁时写的,记得看完信时竟然嘲笑了下十几年前自己的幼稚。那一年,我十九岁,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远行,跟随父亲来到他工作的地方(白银)。</p><p class="ql-block"> 父亲小时候大概是命苦的吧,听人说,父亲很小的时候爷爷不知什么原因和奶奶离了婚,家里只剩下五六岁的他和小姑,还有奶奶,当然,那个特定的岁月里,所谓的家只是别人遗弃的旧土房、生产队里的磨坊…,那一段的日子,他很少提及,后来的后来,走过了许多路的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也就不再去追问父亲,还有他同辈的叔伯,是啊,苦难让人脆弱,不想直面,有谁会面对苦难呢?逃避、摆脱是人的第一反应,我们努力奋斗,摆脱困境,后来就是不愿提及,就像一个丢人的伤痕,只想掩盖,不敢示人…。</p><p class="ql-block"> 过了十七岁的父亲,为了混个饥饱,选择了去当兵,估摸着也没看到哭的一塌糊涂的奶奶,只是有点回味犹在的给我们说过,到达服役部队的第一天,他吃过十几个肉包,那地方叫甘肃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他们隶属外围警戒部队,所属团部负责第三圈警卫,连队驻地某某某“坑位”。</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探亲假,也是接到大伯的信件后申请的,奶奶病重了,我记得父亲回忆说回家待了三五天吧,连队也有任务,留下二十几块钱就又回部队了,不到一个月,大伯又发来电报,说是奶奶走了,部队也是有纪律的,回肯定是回不去了,后来听他对母亲说,他一个人躲在外面哭了好久,不是哭奶奶,是哭小姑,小姑的脾性可是死倔死倔的。一六年我有事去过瓜州,冬天,有风,锁阳镇离县城六十公里,坐当地友人的车,出了县城后竟然再也没见过一个人,大地一路是平的,可以望见天边的平,上面铺满了或大或小的石块,夹缝里长着一团团圆滚的荒草,偶尔,有小小的土山立在阳光里,两三米高,随着目光慢慢的变小,当时就鼻子一酸,父亲当年说不定就在我看到的哪个地方,抽搐着肩膀。</p><p class="ql-block"> 大部分国人都有节俭的美德,当然我是除外的,所以小时候常常认为父亲是抠搜的,一身工作服是我小时候对他最深的记忆,带回家里的糖果,总是锁起来,刚到家时我们兄妹三个肯定是人人有份的,后来,只有表现好的才有奖励,再就是家里来了那种看起来很让人尊敬的客人,家里小小的桌子上才有一碟,听他们谈的最多就是木料、砖,房子,客人走后,望眼欲穿的我们才能或多或少从碟子里剩余中尝点听话的奖励,于是,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来一大帮人,或者拔掉我家破旧不堪的房子,或者院子里的空地上很快就盖起了新的房子,好多个夜晚,家里的小桌上都有糖果,可惜,小小的我们总是等不到听话的奖励就睡着了。可能是从小没家的缘由,父亲特别喜欢盖房子(记忆中我家盖了八次房),听母亲说父亲刚开始参加工作时只有二十八钱工资,第一年回来带了两百块,盖房,欠了些许账,第三年回来又重盖了灶房。就这样,八九年,我家后院大房,中间六对院厦房,前院盖起了全队第二家楼板房,上梁那天,我扔的上梁包子,后来又捡了一个,小小的那种,向父亲炫耀,一向严肃的父亲笑了,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烁。</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一九年农历九月二十一清晨走的,也就是三年前的今天,那天,清晨六点多,急匆匆赶回家的我看到身体尚有点余温的父亲,像是还在沉睡,身体却没有呼吸时该有的起伏,巨大的恐惧感霎那间充满了全身的细胞,握了握父亲的手,想喊醒他,母亲过来了,红红的眼眶,冲我摇摇头,头上的白发好像又多了好多根,来不及和母亲说一句话,邻居们来了,热心肠的农村人总有着骨子里淳朴,不用招呼,开启了帮忙模式,渐渐的家里来人多了起来,木头人般的听从老人的口令完成这各种的程序和礼节,和主事人一件件商量各种各样的安排…</p><p class="ql-block"> 入殓了,父亲的棺木被放进那狭小的拱形建筑里了,新砌的,里面冰凉冰凉的,对门的普强叔红着眼眶在封墓門,我呆呆的跪在哪看着,直到表哥喊我,让我跟随乐队回家,因为家里还有所谓的程序需要我去完成,磕头起身的瞬间,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混合着鼻涕流过嘴角,踉跄爬过去,透过只剩下一尺高的缝隙喊了声“爸”,我知道,父亲是真的走了。</p><p class="ql-block"> 办完父亲的后事我一直在家陪母亲,母亲胆子小,所以晚上睡在母亲的大火炕上,年龄大了,瞌睡也少了,很絮叨,属于那种一件事可以跟你说几十遍的那种,听出耳茧来的时候我也习惯了,也了解了更多退休后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九四年,父亲当爷爷了,侄女的到来让大半辈子都在漂泊的父亲决定退休了,办完手续的第二天就匆匆回了陕西老家,也许是哪个年代特有的经历吧,退休后的父亲很少和我们沟通,只是只是面对孙辈们时才会露出笑容,一如既往的节俭也只有遇到孙辈们需要时才慷慨解囊。我曾经私下跟母亲抱怨过,妈说那就叫隔辈亲,我们小时候没爷爷奶奶疼,父亲在弥补。</p><p class="ql-block"> 有几年时间,我的好些事情都不尽人意,那时候也年轻,有过和父亲的几次争吵,倔犟的自己不知道回个软话,以至于慢慢的父子间没有了话题,常年在外奔波,也更少回家了,直到父亲走,我其实记忆里都没有和他好好拉家常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农村里冬天的夜总是让人压抑,早早的街道上就没了人影,大多数老人都是天黑就上了炕,母亲也不例外,父亲走后大概有一个多月吧,靠在火炕一头的母亲絮絮叨叨的说起了父亲“老汉可怜,小时候和你奶东家住了住西家,你小姑还是在别人家生的,名字里你看都带个(挪)字,吃过苦才知道顾家,省吃俭用一辈子就知道盖房,不扣不行啊,苦日子过来的,你看到你滴跟前脾气坏,还不是怕你们不上进,把日子过哈(坏)了,我们受的苦不能再让你滴受了……”,那一夜,我蜷缩在被窝里失眠了,父亲留给我们的积蓄差不多是他这些年退休工资的总和。</p><p class="ql-block"> 宋丹丹在微博里说过:如果你最亲的人死了,最初你不会痛,因为你还缓不过劲来,反而最痛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不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是啊,三年了,我懂了,常常有想和父亲说说话的想法,说说想念,说声对不起,说说那么多年他看不到的我的经历,可明明知道没机会了,那就写吧,这么多年我写了些东西,都是写给别人的,这次,写给父亲,就写一封信。</p><p class="ql-block">爸爸您好:</p><p class="ql-block"> 您在哪里一切都好吧?哪里肯定也没有病痛吧?见到了奶奶告没有告诉她咱家有房子住了?</p><p class="ql-block"> 家里都好着,妈妈身体都还好,侄女参加工作了,外甥也慢慢懂事了,涛明年高考,娃也在努力,想来明年成绩也不会太差,只是,娃常想您,不许家人提起,娃还小,大家也就都让着点了。</p><p class="ql-block"> 爸,家门口的柿子今年又红了,我妈和我摘了,鸡蛋盘里一个一个整齐摆放着,红红的,楼梯下阴凉,可以放好久,妈说你知道地方。这两年疫情到处有,我也不大出门,陪陪我妈,妈一个人时不爱做饭,胡吃呢,人多了家才有点烟火气。回家时常常瞅瞅门东边的墩子,您爱坐那儿的,有次我给妈妈说那是您站岗的哨位,您坐那儿的模样,竟然有点模糊了,想想自己那些年的冲撞和少的可怜的陪伴,感觉亏欠了您好多。</p><p class="ql-block"> 爸,对不起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写不下去了,答应过您的,不会再哭,可这阵情绪波动有点大,就像倔犟的孩子见到久违的亲人,所有的委屈瞬间爆发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