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刹，江南瑰宝：访宋代遗构保国寺

迎风起舞

去年秋天，我到山西欣赏了佛光寺和南禅寺，见识了我国唐朝木构建筑的真容。也亲自验证了所谓“要看唐朝建筑只能去日本”是个谎言，这个谎言曾经迷惑了很多人，包括我自己。

我国现存的唐朝遗构共三座半，都在山西。而辽宋时期的遗构也大多在北方。所以，我特别高兴江南也有宋朝遗构：宁波保国寺。

保国寺中的大雄宝殿，是江南地区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木构建筑。不去看一下怎能甘心安心？

10月8日上午，我们一家三人来到位于宁波市江北区灵山的保国寺。

从停车场过了马路，就看见了“保国寺古建筑博物馆”的石刻大字。

为了更好地保护这珍贵的宋代遗构，保国寺从2005年起，成立了古建筑博物馆，用于普及古建筑知识，不再有宗教功能。

这里参天的古树真让我欢喜。我总觉得，古寺必须得有古树陪伴才算完美。

过了入口处，又有一大石竖立在池塘边，上面刻着罗哲文的题字：江南古刹，文物精华。法式例记，建史奇葩。

罗哲文，中国古建筑学家，梁思成的学生。

这里古树覆盖，满目苍翠，是真正的天然氧吧，加之非常安静，绝无喧哗声，只听到虫鸣鸟叫，让人一进入就感觉非常愉悦。

我们拾阶而上，路旁有灵龙泉，一汪清泉从石雕的龙头而出，趣意盎然。

还有一架极窄的石桥，名曰“仙人桥”。

前人留诗云：最是仙人桥畔好，醉看飞瀑出云霄。

原桥已毁，现在的仙人桥是从别处移过来的。

看完石桥继续拾阶而上，路边有个青嶂亭，可以听瀑，可以休息。

再往上走一会儿，就看到了叠锦台。现已改成了茶室，室内室外都有。

特别喜欢这个室外的茶座，原想等下山的时候过来喝茶。问了一下，却道：非节假日不营业。

想想也是，整个景区的游客连20人都不到，难怪不肯营业。

这一路上古香樟树很多，好些是编了号的一级古树名木。太喜欢了。

再往上走没多久，便看到了山门，被古树枝杈掩映着，青瓦飞檐，朴素无华。

刻有“保国寺”的石碑上，注明了这是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山门上的“东来第一山”出自以下诗句：

骠骑山高万丈松，祥符殿阁郁葱茏。

登临徒觉心神旷，信是东来第一峰。

进了山门是一片开阔的庭院，一个有12生肖石雕塑的池塘立于其间。

这两个唐代的经幢，是从别处移过来的。

最初的经幢是一种丝帛制成的伞盖状物，安于佛前以纪功德和镇邪。

初唐时改为石刻，以便永久保留。

经幢上的文字记载，对古建的断代（判断建造年份）非常重要。

比如佛光寺，就是因为经幢上的文字与大梁上的文字相符合，才得以断代。

保国寺和其他古寺一样，中轴线上依次为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和藏经阁。

天王殿中，主要介绍保国寺的由来及历史，我因为事先已作了解，略过。

走出天王殿，看见了净土池，一池碧水，几尾锦鲤，甚美。

凿于南宋的净土池，池水主要引寺之两侧山水汇聚，与山下水系相连，故大旱不枯，大涝不盈。

石刻“一碧涵空”。

终于，我踏进了最想看的大雄宝殿，不由得想起了它的发现者：戚德耀、窦学智、方长源。

我国的古建筑因为是木构，能保存下来的少之又少。

保国寺深隐山中，既避开了战火得以保存，同时也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

1954年暑假，中国建筑研究室学生戚德耀、窦学智、方长源来到江南，调查杭州、绍兴、宁波一带的民居及古建筑。

他们听说慈城的山坳里有一座唐代的“无梁殿”，非常好奇。因为以他们掌握的专业知识而言，“无梁殿”是一直到明清才有。

当他们冒雨在山里找到古寺，非常惊喜，抬头细看大殿的天花板，只看见了三个古朴的藻井，果然没看见梁。

当他们以为真的找到了无梁殿而要离开时，走来了一位长期住在寺里的老人，告诉他们说，大殿是有梁的，只是被凿井和平棊平闇遮住了。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爬上去看见过。

戚德耀他们非常失望，回去告诉了他们的老师刘敦桢。

刘敦桢是与梁思成齐名的建筑学家。

他听了学生们的汇报，看了他们拍的照片后，敏锐地感觉到保国寺的不一般。

他嘱咐学生们赶紧再去保国寺，必须认真记录、认真测绘。

戚得耀他们回到了保国寺，开始专业的勘察和记录。

他们先在以前放佛像的须弥石座上，发现嵌有北宋崇宁元年（1102年）“造石佛座记”的题刻。

一般来说，先有建筑主体的建成，然后才造佛像。如此判断，这大殿的建成应早于1102年。

不过断代是非常严谨的事，需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行。

他们苦苦寻找，未果。

这时，住在寺里的那个老人告诉了他们一条线索，有一个叫益斋、住在上海的人，可能有保国寺的资料。

戚得耀他们一听，立刻赶到上海找到益斋，所幸从他那里得到了清朝出版的《保国寺志》，终于确定了大殿的建造年份：北宋大中祥符六年，即公元1013年。

戚得耀说，这是他一生最荣耀的时刻。

1013年是宋朝的第三个皇帝宋真宗赵恒统治期，和前不久播放的电视剧《梦华录》里的盼儿他们同一时期。而此时，我的偶像苏东坡（1037年～1101年）尚未出生。

据《保国寺志》载：

东汉时，骠骑将军张意和其子见灵山山清水秀，便隐居在此，后来更是舍宅为寺，初名“灵山寺”。

唐武宗灭法，灵山寺亦毁。后可恭和尚“求雨”有功，获皇帝批准寺庙得以重建，改名保国寺。

后来，寺庙又因战火毁灭，北宋大中祥符年间重建。

（网络图）

保国寺的建成，比我国古代最完整的建筑技术书籍《营造法式》早了90年。

而李诫在编写《营造法式》时，参考了保国寺的建造方法，可以说在古代建筑界，保国寺是教科书般的存在。

（保国寺宋代复原建筑群）

保国寺大殿原是单檐，外面一圈是清朝加建的。

保国寺最重要的建筑是大雄宝殿。大殿属厅堂式构架，平面布局呈正长方形，少见的进深大于面阔；斗栱结构复杂，用材断面高宽比为3:2，达到最高出材率和最强受力效果，比欧洲早了几百年。

整个大殿没用一枚铁钉，仅靠斗拱之间的巧妙衔接和精确的榫卯技术，将各个构件牢固地结合在一起，承托起整个殿堂屋顶50余吨的重量。可见其卓越的建筑水准。

它的三连藻井古朴美观，又与众不同。它的位置很有些特别，位于礼佛者上面，而不是通常的佛祖上面。说明当时已经开始重视人的感受了。

它的平棊平闇独特地处于一个平面上，它们与藻井一起巧妙地遮住了大梁，因此被误以为无梁殿。

大殿的柱子也独具特色，形状象南瓜，叫做瓜棱柱，是以四个小柱子拼合起来的。即可以省料，又非常美观，并且拼合柱中留有的缝隙有助于潮气挥发，不容易腐烂。实为现存古代木构建筑中罕见。

为了更好地承重，大殿里的柱子，由四周向中心倾斜。这是出于建筑稳固的力学支撑需要，这样的柱子能承受更多来自各方的力，且不容易变形、垮塌。

额枋上的七朱八白彩绘，是显著的宋代特色。

瓜棱柱模型图。

保国寺还有个神奇之处，就是留存至今的未解之谜：

“鸟不栖，虫不入，蜘蛛不结网，梁上无灰尘”。

有人说是因为大殿的建筑材料中，有一种带刺激性香味的黄桧，散发出为禽虫所畏闻的气味。

也有人说，是因为保国寺特殊的建筑结构，产生了声波，其振动的风流驱逐了鸟雀虫类。

不管什么原因，结果却非常好。

想想当年梁思成爬上佛光寺大梁的时候，看见的是黑压压一片的蝙蝠和厚厚的蝙蝠粪土。

作为就在身边的宋代古刹，保国寺太值得一游了，那巧夺天工的技艺，精美绝伦的构造，已使保国寺成为众多建筑界学者学习、参观的圣地。

它集汉代(骠骑井)、唐代(经幢)、宋代(无梁殿)、清代(天王殿、观音殿、钟楼、鼓楼)、民国(藏经楼)等各时期的古建筑群于一体，可欣赏各个时代的建筑特色。

还有各个展馆中关于古建筑的展览，对了解古建筑非常有帮助。我女儿就在那里玩了好一会儿搭建斗拱的拼图。

保国寺一游，见识了千年古刹之古韵，美矣，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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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骠骑井

唐代经幢

清代的观音殿

清代的鼓楼

民国的藏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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